第156章 西瓜汁棒

赞进飞了出去,从无忧阁最好的包间窗户飞到三楼的过道,一口鲜血喷出一道箭,落在木板上碎成红珠子。

两个来上菜的小婢,正赶上这一幕,吓得尖叫。

不少大堂的客人都瞧见了,认出这大个儿就是刚刚打昏霍八的,也是亲眼看到他被徐九请进去的,心想这徐九果然重兄弟情谊之人,便是对方有道理,照揍不误。这心里活动很快就成了言语,最后传到苏醒的霍八耳里,倒真是打消了他不少疑虑。

墨紫和臭鱼冲出来,一人各扶赞进一只胳膊。臭鱼骂骂咧咧的,直说徐九不是东西,不分青红皂白伤他兄弟,此仇必报。墨紫则是满面怒容,叫臭鱼不必多说,先救人。

三人毫不引人注意得进来的,却闹了好大一出之后,在众目睽睽下三伤一出了大门,再次证实无忧阁里是不能随意乱找麻烦的。

扶赞进上了车,臭鱼钻出去,大喝一声驾,马放开四蹄奔往桐雨街另一头的望秋楼。

墨紫从马车后窗看出去,确定无人,回过头来,嘻嘻推了紧闭着双目的赞进,“行了,咱们走远了,起来吧。”

赞进骨碌爬起来,咧嘴笑道,“墨哥,我装得像不像?用轻功撞窗的时候,我还想呢,应该是面朝下还是面朝上,可想着面朝下喷血别人瞧不见,所以翻了个身,还特意用内力把血逼高三尺。对了,留了一口撞上地板后喷的,冒红泡,蹦我一脸。不过,甜甜的,弄得我想吞。”

墨紫笑得不行,但夸还是要夸的,不然以后干类似的活儿没动力,“装得不错,考虑周到。赞进,孺子可教也。”绝对有潜力变成一活络哥儿。

赞进欸了一声,动力满满。

此时,元澄等人已经换了一间包房。

鲭帮卢满其实不算是有野心的人,要是帮主无病无灾,身强体壮,他也甘愿一直当老二。但如今老帮主决意退位,他这个二当家一做十多年,于情于理,大当家的位置都该是他的,心腹手下劝他一争,他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就跟老帮主谈了。

老帮主有个外孙,在帮中排行第十,功夫不高,手段毒辣,一半实权派的人或逼于无奈或强强合作归顺于他,前段时间他更是听说此孙甚至已说服了五大船帮中另两帮的首脑人物。若是对方光明正大,行得正坐得端,他便心服口服,偏对方数次暗算他和他家里人,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他在南德水域曾遇到过大麻烦,求助于当时的元澄,花钱消了灭顶之灾,听说元澄突现上都,并当了官,于是携银再来请教。南德贪官无数,银子照收,办事不牢,唯元澄,一旦收人好处,必定将事办成,便是再难,也弄得妥妥当当;故而,他十分信元澄。

果然,他上门不几日,就有了今夜与徐九的饭局。元澄事先跟他通过气,说是帮他拉一个强劲的外援,只要给徐九同等的援助即可,不过他有点疑惑,徐九位列霍八之下,霍八是豹帮老帮主的义子,恐怕这帮主之位对他也极为不易,又如何帮得了他呢?可在桌上,他实不好问出口。

没想到中途出了件事——霍八让人打懵,徐九要替兄弟出气。他便以为是元澄错了,徐九根本无意要争帮主之位,可那个墨哥进来不到一刻,就直接道出这宴席的目的,徐九没反驳,反而怒认,他这才知道不是元澄错,而是徐九藏得好。接下来的事,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那墨哥说愿助徐九一臂之力,再以他看,墨哥的兄弟是个内家高手,竟连徐九都抗住了,若得此人,必是强大助力,可后来,墨哥再说话,他就知道,得墨哥才是真正助力。

墨哥出的第一个主意,他们能在人前合演一出徐九霍八兄弟友爱的戏,只需要弄个西瓜来。等东西来了,墨哥竟调出一大碗红似血的汁来,卢满没明白,直到墨哥说完所有的话,让赞进吃一大口,赞进自己飞出去,才恍然大悟竟是用来假装吐出来的血的。

墨哥出的第二个主意,便是针对霍八的。他说,豹帮帮主之位,全看老帮主的意思,而老帮主传位给谁,就得看老帮主最忌讳的是什么。他也说,船帮自成一派,平时很少怕谁,却怕官大压人。若霍八让官府盯上,便是老帮主再偏心,也得考虑到全帮上下的利益而改了主意。霍八最大的毛病是好色,君主好色都误国,何况霍八。只要以此设个局,让霍八惹上不该惹的女子,其背后的力量一加压,霍八就成了官府榜上厌弃的人物,同帮主位就无缘了。

那墨哥说完,又补说一句,具体这局怎么设,很简单,只要他们认识官场中人就行。

好巧不巧,把元澄给算进去了。

徐九眼睛越来越亮,而卢满看元澄笑得愈发深,让他直觉墨哥的话让这两人十分高兴。徐九高兴,他能理解,可元澄高兴什么,他就一点不懂了。他只知道,墨哥走后,他很懊恼没问问自己的事是否这人也有解决之道。

卢满看出来徐九在处理与霍八的兄弟情上是很谨慎的,谨慎到有些坐低伏小;可墨哥说霍八假借徐九之名暗算自己,若闹出人命,徐九就得共担杀人的罪,因此霍八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兄弟。这么句话,就把徐九的神情说变了。

这等口才,可怕的煽动力。

“卢大哥,今日一聚,收获良多。”包间内只有他们三人了,徐九此话一出,已不像前半场那般生疏客气,“我徐某承你看得起,愿与你结友好盟。他日你我若成大事,豹帮鲭帮从此兄弟帮,便是另四大船帮又奈我等如何?”

鲭帮是五大船帮最末,豹帮早年籍籍无名,至今在那些趾高气昂的船帮老大眼里仍是小帮小派。

卢满大喜过望。徐九近年在上都江域声名鹊起,领着豹帮一统上都两省小帮派,武艺高强自不必说,还有其手下众多精兵强将,要文有文谋,要武有武能,五大船帮关注他的人委实不少,一派说笼络,一派说打压。他如今亲眼见过此人,就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打压是打压不过的,笼络才是上策。

筵席散尽,卢满得有力盟军,当夜便赶回鲭帮,静待进一步消息。

元澄上马车,听得有人叫大人留步,回头,就见徐九大步流星而来。

“徐九此次受大人看重,感激不尽,日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我才是。这点小意思,请大人笑纳。”徐九往身后作个手势,就有一文士样的年轻人送上宝蓝锦盒。

元澄不接,但他也没说不要,就有很会察言观色的铭年上前接了。

“九爷客气,我不过举手之劳。今日这筵真是深合我意,美酒佳肴,好戏连台,你便不送我礼,我也不会白吃了这顿。”

徐九不知元澄和墨紫早就相识,故而有些糊里糊涂,却应得痛快,“这是大人抬举徐九。无忧阁好酒好菜是不错,不过女人脂粉味儿重得过了。大人不好此道,徐九更钦佩大人为人。待日后,你我找机会再聚,咱们找个清静的能赏景的地方,舍了穿红戴绿的美人儿去,这酒菜更有滋味。”

“自是要聚的。承九爷盛情。今日别过,来日方长。”元澄说完,进车里去了。

徐九站在无忧阁外,拱手相送,直至马车不见,才转身上自己的马。

“九爷,那姓元的官不过是从六品的太学博士,您何必对他那么低头,还送那么重的礼?”徐九身旁一个心腹问道。

文士青年听了,代徐九答道,“此元姓官可不同一般。曾官拜南德宰相,位列三师,为第一权臣。便是锒铛下狱,仍能安然脱险。身负叛国罪,一入大周不受死刑却还当上了官。这本事,当朝谁人能及?这等人,咱们谁能得罪?九爷如今与他相交,以后必有好处。”

徐九说一声不错,“别说以后,便是不久,就有好处还来。”那墨哥说得对霍八设局一事,若他与元澄联手,倒是最佳的。听说这元官收人好处,必成其事。他刚未推自己送的礼,便会应允帮自己。得找机会,快些再见个面了。

突听马蹄声近,文士说道,“九爷,是您刚派出去的。”

徐九点头,待那人至身边,问道,“可跟上了?”

那汉子说,“是,九爷,我见那马车进了原来的林府大门,一个时辰内都不曾有人出来过。”

文士立刻说:“那想来是错不了了,就是望秋楼的人。这楼三日后开张,到时咱们不妨再探个底细?”

徐九半晌不说话,然后一甩马鞭,快马而走。

这就是应了。

******

再说元澄,回府下车后,对铭年抱着的锦盒瞧都不瞧一眼。铭年问放哪里。他随口说书房,就往东厢后的草园子独自散步去。

不一会儿,看见那个已经十分眼熟的身影,已然换了女装,正坐在石亭里,撑下巴叹气。

想是该带她过墙的人又没来。

铭年说是猫叫,元澄心道,今夜有机会能亲耳听上一听了。

第157章 乌鸦狐狸

月静人思。

墨紫在猫叫第N次未果后,挑了个好位置等天亮。这夜很热,一丝风都没有,杂草笔直笔直的,蝈蝈蟋蟀往上爬,时不时就叫两声好听的。

她对小衣一点抱怨也没有,而且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长期抗战的准备还是要的。好在元府荒处太多,她要是来个野外求生训练,大概可以躲藏个把月不让敌方发现。还好是夏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也能睡。至于食物方面,打算饿极了就抓兔子吃。

生存是最重要的,兔子的可爱其次。

之所以叹气,是因为救了个林珍娘,这趟浑水却越涉越深。徐九卢满谁都没有透露半个字,但徐九接受她让赞进装被打吐血的建议,其野心已对她昭昭然了。她在徐九和霍八之间选了靠徐九站,理由不必多说。霍八色欲薰心,是非不分,难成大气候。她即便不给徐九出什么主意,徐九当上帮主之位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她送个顺水人情。豹帮如果不是船帮,还有可以得罪的余地。它却是这带水域的老大,她不见得要阿谀奉承去,也不能过分“撒野”。毕竟,她如今快靠水吃饭了。

墨紫本来只想默默赚钱,这钱还没开始赚,一顿饭就把自己弄得那么高调,能不叹气?

坐在这间半塌的亭子里一个半时辰,她肚子饿得不行。以为能吃好东西,她中饭特地少吃了,谁想得到无忧阁小气巴拉,一口好菜没吃上,只喝了半口茶,还大费脑细胞。快午夜十二点,她对着草丛发呆,心想今夜是不是就要大开杀戒,弄个兔子腿垫垫肚子。

今夜是满月,一地银霜。当银霜覆上一抹暗影时,墨紫已经察觉到有人靠近,一抬眼就见元澄。在无忧阁瞧见他,不觉得惊讶,在他家瞧见他,倒有点惊讶。

“元大人回来得好早。”无忧阁是留男人宿夜的地方吧?

“该喝的酒都喝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自然要回来。且月上中天,夜已深了。墨紫姑娘独自在此叹气,不知烦恼甚?莫不是抄近路买东西,路上贪忘了时间,归来太迟?”墨紫不承认她是墨哥,元澄理所当然当她是隔壁敬王府里的丫头。

墨紫发现到底功力没他深厚,自己说他回来好早,就是续无忧阁的对话,好在说得模棱两可,能混过去。只是这人已经把她认出来了,却非得要她自己承认,激起她的斗志。好吧,她说什么也要撑过了这个月的期限。

于是,她故意皱起眉头,跟着元澄装不熟,“元大人,倒不是墨紫贪玩,只是今日路上遇到了一件奇事,耽误回来的功夫。”

“哦?”元澄想起她以前说过的蝎子过河的故事来,不知这回是不是又要编故事。

“说说也无妨,只是墨紫出门半日,还未用饭。大人若想听这件奇事,不知能否请墨紫先吃顿好的?我知大人好客,夜宴至白日,厨房炊烟不停,管我一顿饭不算犯难。”饿得她没志气,跟人讨饭吃。想想,以前当兵时一天一顿压缩饼干,现在虽然是丫头身,顿顿管饱,一顿不吃就发慌了。哎——舒适的环境让人堕落。

元澄对空无一人的身后说道:“谁跟着呢?”

一个黑衣人无声出现,恭敬躬身,“大人有何吩咐?”

不是华衣。

“让厨房准备些好饭菜来。”元澄的确“好客”。

墨紫叫住黑衣人,“若有极香的好酒,也请端上一坛来。”

见元澄望着她,就笑道,“大人对墨紫已经慷慨万分,不会舍不得这么一坛子酒吧?”

元澄淡淡一笑,“承蒙墨紫姑娘这般夸奖,我要是不给,岂不显得小器了?别说一坛酒,若姑娘好饮,便是多上几坛也无妨。”

黑衣人领命而去。

“大人身边高手如云,出入皆有人暗中保护。我听铭年说,大人新任太学博士,碰巧当今圣上求贤若渴,想是大人才高八斗,当朝无人能及,方有这等排场。”饭菜不来,随便说几句闲话,一大半是夸某博士的。

“元某昔日气盛些,得罪的人太多。才高八斗说不上,一条命却更值当。谁在乎,谁就得费心保着,元某无道理拒绝不是?”不是他怕死,而是有人怕他死。

墨紫什么人,自然一听就懂,心想元澄乃南德最高官,手上所握南德之秘密何其多,她要是大周皇帝,也一定会先收服,而不是急杀之。大赦天下,与他官位,恐怕都是笼络的意思。不过,这皇帝,手笔够大。为赦他一人,赦了天下人?给六品官位,千牛卫随侍?

“大人仇人众多,如今这般张扬为官,岂不是让他们容易找上门来?”南德的第一宰相被劫,本来是件极秘密的事。大周突然弄出这么大动静,南德那边知道了要气死。想两国向来和谐,这么一来会影响友好外交政策。

“大隐隐于朝。天下元姓之人何其多,元某不过是太学博士,并非天子近臣宠臣权臣,若是元某无心,仇人想找元某其实不易。”若是有心,就有卢满此类人送上门来。

好个大隐隐于朝。也只有元澄这样的人才敢于用这么一招。

“大人好果敢,小女子佩服。”闲话扯完,看到不远处过来两盏灯,四个小童,墨紫眼睛一亮,“待我吃完,便给大人讲途中所遇的奇事,大人且耐心等等。”

元澄本着听猫叫的心思,自然耐心十足,坐到亭外断裂的残垣上,离开墨紫数丈。

等酒菜饭摆了一桌,墨紫先将酒坛子打开,拿只碗挖了三次,把酒洒在地上。边洒边自觉给人解惑,“每回经过大人这园子,总觉得灵气逼人,得大人送我如此好酒,我不敢一人独享,请天地神鬼精怪共品之。”

元澄的眉一动,哪里不对?墨哥可不是这么神神叨叨的人!但是,看她祭完所谓的天地神鬼精怪,吃得狼吞虎咽,又合那爽朗直率随遇而安的性子。许是自己多疑?

事后证明,他的直觉没有出错,是他遇到的人实在厉害。

“墨紫姑娘的吃相真是——诚实。”元澄看她大口大口,筷子不用,用白瓷小勺挖着吃。明明他该觉得粗鄙不堪才对,可是居然没有,反而他都有点饿了。

“是大人府上的厨师手艺好才对。”八宝酱鸭腿的味道一流啊。在筷子和勺子进攻失败后,她用上了手。

“厨——师吗?”元澄听这个新鲜。

墨紫是吃欢了,不记得古语中没有厨师的讲法,立刻自圆其说,“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夜大人与我食,大厨煮我物,皆为我师也。”

不曾让他有过失望的时候啊,这个女子。元澄垂眸轻笑。

那一笑未息,就听墨紫突然高声叫人,“小衣别走,你师兄今晚不在。这坛好酒是元大人送我的,我转送给你。赶紧,带我过去。”

元澄回头一瞧,上次见华衣就蹦回去的丫头从墙头跃下,如一阵风刮过他身边,进亭子抱酒坛,在问墨紫是不是真给她这坛酒。

啼笑皆非。原来不是在祭鬼神,而是在诱酒虫。这猫叫看来是听不成了,不过,有故事可听,也不枉他好酒好菜招待着。

然而,当他瞧见墨紫跟那会轻功的丫头往墙下走时,脱口而出,“墨紫姑娘,你这是要走了?”

“大人,夜露凉,早些歇息得好。”墨紫那副当然的口气,仿佛把刚才自己答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澄微皱眉。

今夜,这是他第二次为她皱眉。

墨紫瞧在眼里,一把拉住要跳墙的小衣。

“大人可是以为墨紫不守信用,说话不算数?”满月之下,她双眸如清浅溪水,落两泓夜空明辉。

“…”难道不是?

仿佛能听到元澄的心里话,她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不说,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说了。不过,若大人实在想听,墨紫现在就说。”

“…”到这份上,不说可不像话。

“今日墨紫在路上看到一棵树。树上有只乌鸦,嘴里衔着老大一块鲜肉。乌鸦刚想可以美美吃上一顿,就让一只狐狸瞧见了。狐狸正饿,就在树下说,乌鸦老兄,你的歌喉那般美妙,唱首歌让我一饱耳福吧。乌鸦爱听奉承,于是张嘴就唱。大人,你道怎的?”她说了,可别怪她。

对他说故事,她似乎总喜欢他猜结尾,不过不难,“那乌鸦张嘴,肉就掉到狐狸嘴里去——”等等,这故事的寓意是——

“我其实并未遇到什么奇事。大人一开始说得不错,墨紫贪玩忘了回来的时辰。可我若不那么说,不奉承大人,又怕大人不肯给我那顿免费的美餐。”墨紫笑得露贝齿,整整齐齐得闪银光。元澄是乌鸦,她墨紫就是狐狸啊。

元澄哑然。

墨紫转身,要小衣可以跳了,又想到什么,回头说道,“大人说自己隐于朝,而墨紫看来,大人更有点像钓饵,还是自愿当的那种活饵。小心为上吧。”

风未见,人已隔墙。

小衣突说:“那人大笑什么?”

墨紫没听见,耸耸肩,说谁知道,累死了,要睡大觉。

第158章 与君墙梯

三日后,望秋楼开张。

早半个月就发帖子请了去过洛州望秋楼的上都老客,还有各大小官员,甚至贵族皇亲。墨紫的广告策略是照搬现代那套,反正头天开张,帖子就是优惠打折卡,送名酒好酒,派大吉利市的礼包,还趁机推行会员制。

上都望秋楼的菜单,是墨紫口说的花样,历经白荷大半年开发,再由墨紫亲尝之后,绝对找不出第二家有这等美食来。

望秋楼的庭院美不胜收,园林唐风竞相争辉,小桥流水中的亭榭,飞花杨柳中的歌台,匠心独具,令人难以忘怀。葛秋娘的歌技舞技,更成为楼中的一抹亮色,有南地的细腻,也有北地的淋漓。琴姑当然功不可没,不过她培养出来的一位叫尘娘的歌者,据说那夜惊艳了到场的所有客人,甚至有大文人以她的歌声作诗一首。

岑二说,虽然第一日因为优惠赔了大钱,自第二日起,门庭若市,贵客如潮。无论是美食美酒,还是葛秋,吸引了很多客人。照此下去,不出三个月,就能回本。

只是,这开张,墨紫没去,裘三娘也没去。

墨紫是在风头上,怕酒楼人来人往,遇到徐九等熟人。

裘三娘自从给墨紫掌事之位,已经不多管其出入,只要求每半月带账本回来就成。她近来跟着王妃学着料理内宅大小事务,每日一早出院子,掌灯才回,也是很辛苦。不过,但凡她下定决心的事,总能做成的。宅斗她不耐烦,理家却类似经商之道,她不排斥,甚至算得上是这大宅内院少数能让她喜欢的地方。

听绿菊说,裘三娘的干练让王妃很是喜欢。底下那些丫环媳妇婆子本来还有点不服,欺负裘三娘年轻,暗地下绊子。裘三娘两三番不动声色的整治后,如今,谁敢不服?

别说普通的仆人,便是红梅,也对裘三娘的态度变了很多。以前,不管怎么显亲近,总有点服侍过老太太的傲气。现在,傲气没有了,多得都是真心真意。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把前两任萧三奶奶的事告诉了裘三娘。

第一任三奶奶心性极软,爱哭,惹得萧三烦不胜烦,不怎么喜欢她,几乎夜夜宿在金丝那儿。一年多,三奶奶独守空房。逢老王爷大寿,主子们坐一起看戏,热热闹闹通宵,那三奶奶心里因为萧三和金丝的事难受,多喝了几杯,便由小丫头扶下去歇了。哪知老王爷发话,命萧三去陪。等萧三回到三奶奶居处,一进寝房,竟发现有个陌生男人在,而三奶奶穿着肚兜躺在床里。这一惊非同小可,萧三大怒,那男人跳窗就跑。萧三是文官儿,根本追不了。三奶奶本是半醉,这下就是半醒,虽然直说不认得那男子是何人,但名节已毁,羞愤之下,自求下堂。面子问题,也不好报官,怕闹出人命,只得允了三奶奶。却不知怎么,事情还是传到坊间,越传越难听。这第一任回娘家后,据说挺惨的,没过多久,入庵里清修去了。

第二任是礼王武承万保的媒,是个类似裘四奶奶的女子,不识字但很是能干,治家理院,井井有条。不过,正因为能干,对金丝的态度也很厉害,竟几次问王妃要金丝的卖身契,想要卖给牙婆子,又将她的一双儿女养到自己院里,不让彼此见面。这个三奶奶采取的手段其实就是跟娘家妈妈学的,在大户人家实不算错。失策就是错估萧三对金丝的宠爱,且她把金丝打压得越厉害,萧三就越向着金丝。正碰上小公子吃坏肚子上吐下泻,居然查出是三奶奶指使厨娘故意给小公子顿顿吃剩饭剩菜。有厨娘作证,一口咬定不松口。三奶奶否认也没用,萧三嫌日子闹得慌,干脆一纸休书。等长辈知道,木已成舟。结果,惊动皇上,降了萧三的官。

裘三娘对墨紫聊起来时,冷笑说,也不知是萧三厉害还是金丝厉害,抑或是那两位三奶奶不够聪明,不过有一点相同。便是两个三奶奶都喜欢上了萧三,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墨紫听那意思,裘三娘似乎打定主意与萧三作名义夫妻,安稳一段时日再说。她却不知该不该劝裘三娘想开点。人都已经进敬王府近两个月了,再不圆房,长辈那边无法说啊。但她还真不好劝,换个立场的话,她会和裘三娘一样,没有感情之前,绝不当真夫妻。

这日去裘三娘书房里换几本书看,正碰上萧三进来。

萧三见墨紫,稍怔之后就笑,“听说你惹得三娘不高兴,罚你看竹林去了?”

墨紫福福身,“姑爷。是我管不住自己一张嘴,仗奶奶疼我,说错了话。罚得还算轻。”

萧三对裘三娘的陪嫁丫头一向挺善待,免了她的礼,“因为我二哥的事,你不过说实话罢了。只是我那老奶奶疼自己孙子,不能对他出气,找了你的不是。你且安心待些时日,你奶奶多半想着你的时候比我这个相公还多些,不久定会调你回来。”

“姑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墨紫是个丫头而已,哪值主子们上心呢。”别上心,最好。

“你这丫头见外了,对我虚应什么?默知居里的,谁不心里有数我跟三奶奶的关系。棋友,琴友,画友,书友,都能说,唯有夫妻不可说。”萧三的笑变成了无奈。

他一向自诩无论样貌还是才气,十分吸引女子,偏自己娶进来的这位对他真是客客气气,陪着琴棋书画都可以,就是圆房不可以。软磨硬泡,她照赶人;甩袖说走,她喜滋滋;威胁不来,她无所谓。这不,几日不来,她在母亲那儿忙得不亦乐乎,大概想都不曾想过她还有相公。

“姑爷,夫妻之道,唯心而已。”墨紫不好说太多。

在这事上,她拿不准裘三娘的心思。以裘三娘的性子,要真惹毛了,自求下堂绝对是可能的,而裘三娘在外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但,她看萧三,对裘三娘的刁难推托诸多忍让,似乎生了真情实意。她心软,见不得这个。其实,若萧三能对裘三娘真心,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可古代的男人,真心有无数颗,而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稀罕啊。金丝,平白无故弄走,不好。人比裘三娘出现得早,目前来看,对裘三娘服服帖帖的,下狠对付,不善良。可放在那儿杵着,怎能不日日闹心?

“夫妻之道,唯心而已吗?”萧三从未听人如此说,“我以为交友之道唯,夫妻之道,乃是夫为妻天,妻为夫地,妻以夫为尊。”

萧家男儿个个太自以为是了吧?墨紫听不得这种言论,不由反唇相讥,“姑爷此话差矣。夫妻本为一体,其心各半,合则完整。心不全,怎当老来伴?天不感恩于地,地如何撑天?妻以夫为尊,夫当以妻为敬。不动心,莫论夫妻。若论夫妻,也未必长长久久。”本想说,你休了两个,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三是文人,大周的文人狷狂之气不如大唐,但他称得上一个例外,很是我行我素。像墨紫这样的丫头,他不介意地位,照样侃侃而谈。墨紫的话,其深意惊世骇俗,用古语修饰之后,却能令萧三想上一想。

“姑爷,你那书楼不容女子踏入,是你觉得女子无才,不配踏入书屋之中。只是,我家姑娘…”还是说姑娘顺口,“本不是一般女子。你若错过,今生难寻与你对弈欢谈之人。你别忘了,友人不会随传随到,只有你妻伴你终生。妻能为知友,便是当今皇上,可有此幸否?”

墨紫惊觉自己又说多了,连书都不拿,告了退。

后来她出门回来,绿菊来八卦,说萧三遣书僮给裘三娘送了张正正式式的贴子,请妻入净泉阁听书赏夜。裘三娘犹豫半天,想找墨紫商量,墨紫却又跑出了府,最后让她们几个大丫头合力劝去了,结果一宿没回来。

这种事,仆人之间传得比光速还快,谁还敢说萧三夫妻圆不圆房的事。从此,王妃和老夫人心里的疙瘩块也没了,对裘三娘的疼爱更深。

可裘三娘在墨紫面前说实话,根本就是看到那么多好书,忘了时辰,一眨眼到天明,和萧三之间清清白白的。

墨紫信裘三娘,只是看她虽然恼却娇意更甚,想是萧三对她开放书斋一事确实打动了她的心。女人对男人动情,感动是第一步。

不过,这对夫妻,也是好事多磨就是。

墨紫用三日功夫,真做出滑动竹梯子。小衣最近常跟着裘三娘,怕树大招风惹人眼红,再来暗中搞鬼。所以,她还是靠自己了。

梯子上墙,她坐到墙头一看,无独有偶,墙那边也多了张高高木梯。木梯上绑了块红布,还好这几日天气不错,没被雨淋,上面的字迹很清晰。

乌鸦诚相赠,与君过墙梯。

好嘛,她与君明珠,他与君木梯。不对,说了不认不报恩的。难道,这梯子是她骗他之后的报复工具?会不会做了什么手脚,踩下去就散架,摔断骨头?

墨紫手一摸,云杉木,刨得十分细腻,接缝处难看到痕迹,感觉做工精良。她一步三蹬,爬了下来,安全着陆。

是自己小人。她当时这么想,很好心的,很真心的,这么想。

第159章 梳梳与女(一)

墨紫从红萸坳看完地形回来,想着图纸上要修改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跟什么撞了一处。硬梆梆的,带棱带角,脚趾头疼了,膝盖疼了。

她闷哼一声,才往后退开,听见有人迭声说抱歉。抬眼瞧见一位布衣荆裙的妇人,对着她佝偻着背,低头惶恐。撞到她的,正是妇人手上推的小板车。

那板车上放了两个陈旧的货架,架子上摆着胭脂水粉首饰之类的,还比不上货郎担上的货色,有一大半是旧物,只是保养好一些。

“这位大爷,妇人眼拙,又逢小儿哭闹不休,才冲撞了,请您见谅。”看似是粗妇,说话却挺文气。

“无妨。”墨紫听那妇人叫她大爷,就忙看看身上的长衫。绿菊给她缝的新衣裳,用了夏季的凉丝布裁的,还绣了杨柳绿的枝叶随风摆。

绿菊说了,在外不比在家,人要衣装,得有点派头。

果然有用,吓得人把她当大爷了。

“是我想事情,没瞧着路走,大婶勿需惊慌。”她今日是净面出来的,因为打算红萸坳和默知居两点一线,应该碰不上熟人。既然是净面,样子不狰狞吧。

那妇人说到小儿,她就多看了两眼,果然见女子身上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已经不哭了,正啃拇指,不过泪汪汪的,还抽噎,鼻涕挂到娘的衣服上。

妇人见遇到个讲理的,松了口气。直起身看到墨紫俊秀的面文静的衫,就以为对方是读书人,更放心几分。

墨紫绕开要走,妇人怯生生叫住了她。

“公子是否有看得上眼的物什,买一件送给自家夫人可好?”妇人平时不敢招客,怕引来居心不良的男子。可是眼前这位看着十分正人君子,近日生意惨淡,一日下来也卖不了半件,女儿和她别说吃饱了,便是食物的影儿都瞧不见。所以,硬起头皮,问了。

墨紫对胭脂水粉从不感兴趣,当下摆手,“大婶,我尚未成家呢,用不着这些。”

妇人哦了一声,垂眸不再说。

墨紫才转身,听到女娃又哭,直喊饭饭,才省悟,这对母女可能生活陷入了困境。心肠一软,转了回来。

“大婶,我虽然未成家,倒可以给我姐妹们买。”只怕白荷绿菊不要这等劣等货,“我能翻翻看看否?”

妇人蜡黄的脸色顿然一亮,“公子,只管翻只管看。买得多,我就算你便宜点。”

墨紫一笑,还真低头翻看起来。本来就不期望在这样的旧货摊上能见到好东西,不过,她不是穷么,既然要花钱,买件有用的,总比没用的好。

“公子是上都人?”妇人没有要岔开墨紫挑货的意思,只是卖货的总要聊上几句,不然哪来回头客呢。

“不是,我刚来没两个月。”墨紫一心二用,拿起一盒陈州胭脂,在妇人满目期盼中闻闻,却放下了。“大婶不是本地的吧?”上都富庶之城,这么穷的,多是外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