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自从你让奶奶贬到这儿看竹林,默烟默钰默馨三个都想争老五这个位置,暗地里较着劲呢。我瞧你啊,住在这儿倒比里面自在,不想回到奶奶身边了,是不是?”

墨紫心里有事,嘴里吃饭,耳里听音,也是一心三用,却没绿菊那么能唠,扯开嘴一笑。

“我再笨,过了这些天也明白,根本就是奶奶调开你,让你往外跑的意思。不过,管外头就外头吧,弄了伤回来算怎么回事。要我说,你还是留在奶奶身边安稳。姑娘家的,镇日同外面的那些男人打交道,传出去,哪个好男人敢娶你?墨紫,要不,拉了白荷,咱们一起跟奶奶说说?”绿菊绣的是秋天红叶舞水的景,打算用来做裘三娘秋裙的裙边。

“绿菊,我瞧是你自己夏日里头思春风,心眼动了吧?”让绿菊这么闲话着,墨紫的心平静了。屋外一片碧绿,吃着饭,和亲近的人坐在一起聊天,是真实的,需要她自己好好珍惜的。于是,不再想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她一心二用了。

绿菊啐一口,这种玩笑开多了,连脸都不红,“算了吧,一院子的丫头,我心眼对谁动去。”

“这没关系,不是有我呢吗?你呀,跟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在外头走动时,帮你留意着。”墨紫笑得开怀,心中拨云见日,“对了,你说过要当老板娘的。岑二怎么样?小伙儿如今可是大掌事了,长得也还成。”

绿菊见过岑二,瘪瘪嘴说,“猴儿精的,我不要。”

墨紫一听,喝,还挺有自己的主见,哈哈笑道,“绿菊,你不得了,连岑二你都瞧不上眼。”这是给裘三娘还是她带坏的,看人还讲个感觉?大周一片盲婚哑嫁的,绿菊这样的进化算不算坏事?

“岑二猴精的,配你这个丢三落四的,正好。”白荷提着个篮子笑眯眯地进来,“说了三遍,让你别忘了拿蒸锅里的点心,竟还是忘得一干二净。”

这下绿菊闹了个红脸,“奶奶不是让咱们想老夫人的寿礼吗?最近心里惦记这事,才老忘东西的。”

墨紫想起来,上回老王妃说自己的生辰在七月。便问,“七月什么时候?”

“七月七,乞巧节。日子好不好?”白荷从篮子里端出一盘点心,还有一碗晶晶透明的绿豆冰。

墨紫眼睛一亮,才不管日子好不好,横竖不用她费心,“哪来的冰?”

“今年热得早。前两天,奶奶让田大送进来的,整整三大车,各房都给足了。老夫人和王妃高兴得不得了,直夸奶奶想得周到。这不,田大也在主子们跟前露了脸,许了常走动呢。今后,奶奶不容易出去,却能把人叫进来了。”白荷先把绿豆冰递给墨紫,“知道你喜欢,特意做了。你身体还没好,慢点吃。”

墨紫吃得却不慢,“白荷,你要是把绿豆冰的做法给出去,各房可能就乐翻了。”

白荷却说:“奶奶没吩咐,我才不给。要吃,就来这儿吃。”

绿菊顺手捞一块糕点,吃得恁香,“墨紫,你不知道了吧?这几日,来咱们默知居的人可多了。几位姑娘围着咱们奶奶转,到点吃饭,谁都不走。还有二爷房里的绿碧,特意过来跟着白荷下了几日的厨房,学了四菜一汤才走的。今天,绿碧特意捧礼来谢,说二爷这几日胃口转好了,多亏得白荷教她呢。”

“白荷,今后再有人来学,让她们交学费,一两银子一天。你这手本事,可是金贵着呢。”墨紫自己不赚钱,光替别人出主意。

“哪是我愿意教的。是绿碧听姑爷说我会做菜,央姑爷求了奶奶,奶奶许了,我才带了她几日。用你跟我共同做的调料和那些香草,做什么不好吃?今日还拿走我一瓶子肉酱,说要回去加菜。暗示想要那些调料方子,我当没听懂,记着你说别随便给人的。”望秋楼的菜色之所以受欢迎,也是白荷和墨紫共同开发出来的,属于商业机密,再善良也不能外传。

“不过,那个绿碧,真是温柔贤淑的人,就像是正正经经大户人家出来的妻室,一点丫头的样都没有。她为了二爷,亲自跑来学厨艺,要说这点,谁能做到?怪不得都说二爷最惜得她呢。你说,要是卫六小姐能这样体贴,说不准二爷也就动心了。对着那么漂亮的人儿,谁真能硬得起心肠?”绿菊碎嘴。

墨紫笑,“你又怎么知道二爷没动心?”

“动心的话,还用得着绿碧来学什么开胃菜?卫六小姐一人就能让二爷胃口好了。”绿菊说得当然。

白荷伸手过来捏绿菊,“你这丫头没羞没臊瞎说,我撕了你的嘴,免得让红梅听见了,拿你来竖规矩。主子们的事,除了咱们奶奶,谁也不用咱们操心。”

绿菊啊呀乱叫着就绕桌子跑,说不对,还有姑爷呢。

墨紫笑趴在桌上。

这么简单,多好!

趁夜深人静,墨紫到竹林子里走路,进行恢复训练。她自从回到王府,就开始每日这么做。她可以不理会过去,但过去却未必肯放过她。在寻求强大外援的同时,她需要自强。

伤口已经愈合了,身体却容易累,走到林子那头,她靠着几根竹筒子歇气。

突然听到人声。

萧二爱竹,所以这竹林从默知居起,深深浅浅延起几个院子,包括萧二的藏书阁。墨紫身在的这片浅竹,出去就是藏书阁的拱门。因此,有两人在竹林外站着,她还以为萧二又通宵看书,累得小厮们跑出来偷懒的。再听,却不是那么回事,两个女子的声音。

一个狠声说:“你小心别办砸了,否则你爹娘性命难保。”

一个显然怕着,说:“她身边总有一个陪嫁丫头,吃喝都经那丫头的手,我怕这么做,会让那丫头瞧出什么来。”

狠的那个呸一声,“能瞧出什么来?只要你手稳着点,就没事。那丫头我见过,傻笨兮兮的,也就是接过去直接给她了,又不带尝的。”

另一个还是犹豫,看来不是作惯坏事的,“其实我瞧她对三爷不太在意,你们何必紧张呢?跟了这些日子,我觉着她是那种你不招她就没事的人。”

“废话!你觉得我主子没招她吗?便是我主子什么都不对她做,给三爷生了一双儿女,又得三爷的宠,这就是招她了。你蠢成这样,还是少用用脑子,听话照做就行了。”就是因为对方面上不在意,让人琢磨不透,她上面的那位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另一个说话无法痛快,“万一…万一让她发现了,我怎么办?”

“说你蠢,你还真没得救了。我不是说过,这药不要她的命,让她病一场罢了。她不是能干得很吗?成天这儿转那儿忙的,还有外头的管事要见,累倒了,谁会怀疑到你头上?对了,那个叫墨紫的丫头摔了腰,你去查了没有?真的假的?”狠声的那个说道。

居然问到了她?墨紫心想,你招惹我,就别怪我招惹你。

“她在林子里头,我又不能日日出门。轮休时去看过,见白荷绿菊她们提着饭盒子出入。还瞧她出来走动,要绿菊扶着。厨房里的药味大家都闻到了,应该不假。”另一个却给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对你也指望不了别的,你记住,在老夫人大寿前把事情办妥,否则我们可是说话算话的。”狠声气的那个说完走了。

墨紫静静一瞥头,风动的竹叶摇曳间,微发福的背影,走路扭臀,是个有点年纪的女人。

另一个身影有点缩缩抖抖。那个狠的说她蠢,她倒也不是那么笨,至少知道要进竹林避人耳目。

那女子在前面走,墨紫就在后面跟。直到亲眼瞧着她进了默知居的门,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屋去。

月亮上来了,她躺在床上,闭上眼仍能看到竹叶泼绵纸的窗上剪影,耳中唰唰的竹风不停地响。

自然而然,又想到竹子的霸道。被誉为君子的修竹,其实具有可怕的独占欲。扎根之处,寸草不生。明明可以共存,为什么非要把其他植物都弄死呢?

裘三娘讨厌一夫多妻,那样骄傲的性子却都忍耐着。只要对方安安分分,丈夫偏宠,她可以视而不见。做到这个程度,那一方为何还要挑起事端?

那只金丝雀,有野心,却没了耐性。也许是萧三娶到第三个正妻,还没轮到她,她急了。不过,女人抢男人的战争,谁越在乎,谁就越会输。

金丝雀连赢两场,会不会三连胜?

墨紫渐渐入梦。

第167章 急惊的风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六,老王妃的寿诞就在明日,因是大寿,再是乞巧,敬王府三园内的门全部打开,处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除了府里自养的戏伶,更请了上都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助兴。

大房找来的是杂耍笑乐,而听说三房那边后日还会叫一队无忧阁的歌舞姬来,引得不少人翘首以盼。平日里规矩森严,这三日对仆人们就放得比较宽,允许他们与主同乐。

游玩的项目挺多,三个园子一天逛不完,但新进门的咏三奶奶安排得好,在各门处贴了节目单,上面列着游玩的内容,时间和地点,让人一目了然。

据说这次敬芳园里祝寿的事宜都是三奶奶经手的,仔细如老王妃,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咏三奶奶的名气自此响亮。

这不,萧三一早去给他祖母请安,因为这个能干的老婆,再次受到了褒奖。

自打裘三娘进门,萧三常常被夸。第一次没感觉,第二次哦哦哦,第三次就有“军功章 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的骄傲。

可这日,他心里还有着气,说道,“这种事,只要是贤妻,都能做得好。祖母,您就别老夸她了。再夸她,她——”

王妃今日也来陪婆婆用饭,听小儿子这么说,皱皱眉,“她怎么?”

萧三还懂不能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说媳妇不好的道理,连忙改口,“她年纪还不大,夸多了,经不住长辈们给她的那么大福气。”

老王妃笑没了眼,“去去,瞎说八道的。三娘看着就是个福厚的,怎么经不住?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瞅着我们疼她比疼你多。”

萧三想,他可不是吃不到才说酸嘛。和三娘相处越久,越觉得她与众不同。和他下棋赛琴,和他写章草画水墨,又爱看杂七杂八的书,便是他知交好友,都没有这般投契的。要说完人,也不是。一涉及儿女情长,那女子的脾气,还有说话,真能把他气昏过去。不管他暗示明示,前后左右的示好,一圈圈的示好,她就是没反应。且金丝一现,她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好吧,他承认,以前对两任妻子没兴趣,自己院里开闹,他睁一眼闭一眼冷瞧着。可这三娘,该说她聪明,还是他失败,不但闹都不愿意闹,还一有事,便把他往金丝那儿推,就差直说小妾不容易。

萧三被女人宠坏了,遇到裘三这样的,有点迷失。

祖孙三代正吃着,突然有个丫头进来报,“不好了,不好了。”

大户人家忌讳好日子说坏事,一旁老资格的婆子咄一声,“大好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样样都好。”

丫头机灵,忙磕头,“是,是。三奶奶今早起来不舒服,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特来告诉老夫人和娘娘。”

萧三一听,霍地站起来,椅子都碰倒了,急问,“什么病?严重吗?她才进门多少日子,知道叫哪个大夫吗?别请了不知底细的庸医来。”

老王妃和王妃对换一眼,三娘这病的确是桩好事啊,上了萧三郎的心了。

丫头不过是来传话,怎么回答得了萧三的问题,张着嘴巴,说不出来。

萧三抬脚就走,“祖母,娘,我瞧瞧去。”

老王妃叫住他,“一起去罢,你又不是大夫,急也没用。”

“我脚程快,先过去,你们慢慢来。”萧三可等不及,说话间撩了帘子,已到外头。

王妃有些担心,“三娘莫不是累病了?昨日还陪我有说有笑,怎么今日就不舒服了?”

老王妃却不担心,“你想想啊,不舒服也未必不是好事,说不准还是大喜事。”

王妃立刻领会了婆婆的意思,哎呀一声,“我真是急糊涂了,也没往那上面想。要说,还真有可能呢。”

两人有说有笑,身后一群的丫头婆子,队伍浩荡得往默知院走去。

再说萧三,一进屋子,瞧见墨紫在放门帘子,忙问,“你奶奶如何了?究竟哪里不舒服?病得重不重?大夫来了没有?”问完一串的问题,就要到里屋去。

墨紫伸手拦了,“姑爷,奶奶正躺着,全身发热,醒来就起不了床,已经叫小丫头去请暖春堂的大夫了。”把萧三的问题全答完后,又说,“姑爷,奶奶吩咐,谁也不让进。”

萧三一愣,即刻拉下脸,“为何不让进?难不成这时还跟我闹脾气?”

“姑爷,奶奶说得是谁都不让进,不是姑爷不让进。”听仔细了啊。

萧三又问一个为何。

“奶奶这病有点不好看,也怕染了别人,除了我们几个丫头,不肯见其他人,得等大夫来了再说。”墨紫把萧三往屋外请,“姑爷,还是去偏厢坐坐。万一你也病了,我们怎么跟老夫人和娘娘交待?”

萧三说声不去,第一次对墨紫甩了袖子摆了怒容,“爷也是你们能遣的,吃了豹子胆了!爷要进去看,谁敢拦,就等着挨耳刮子。”

“萧咏,是我吩咐的,你对我的丫头耍什么大爷脾气。”裘三娘的声音传了出来,气虚的,有些气愤的,“你若是一定要进来,我就——”呼呼喘气。

萧三听到裘三娘开了口,只惦记着她病得如何,哪里还会大声,好言好语,凑着门帘就说,“你别气,我就那么说说罢了,怎么会动手打人?不进来就不进来,可我也不去偏厢,就在这儿坐着,成不成?”

没有回应,就是应了。

萧三拉了张椅子坐在帘子外,问墨紫,“谁在里头伺候奶奶呢?”

“白荷和小衣在呢。”墨紫低眉顺目,斟杯茶给萧三。

萧三摆手不要,没一会儿就有点坐不住,“不是请大夫了吗?上天山去请的吗?还不来。”

绿菊进来正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出来。

墨紫瞪她一眼,她才忍住,一本正经回答,“姑爷,王府这么大,这会儿大概才出大门呢。”

“这病怎么得的?昨日不还好着呢?”他不来,不代表他没关心。

墨紫没说话,绿菊也没说话,互换了一眼。

萧三开始奇怪,突然想到该不是又闹起来了,只不过这次是那边先动。他顿时拢眉,口气又坏,“你们平日里在奶奶面前跟进跟出的,白长了眼睛了?”

墨紫眉眼不动,瞧着手里的茶杯,说道,“有些东西也不是眼睛能看出来的。”顶了回去。

萧三滞了滞。

就听外头丫头们层层往里报,老夫人和王妃娘娘到了。

裘三娘就在里头让墨紫把长辈们劝回去,等大夫瞧过了再说。

萧三立刻阻止墨紫,说了声他去劝,就到外头见祖母和娘亲,只说可能是风寒急症,不能受扰。不过他这样就劝不走人,那两位就在偏屋里等大夫。当然,也拉住了萧三陪着她们。

墨紫让绿菊看着动静,到里屋,瞧见一脸红疹的裘三娘靠着软垫吃零嘴,“奶奶,你也不怕姑爷硬闯进来。”

裘三娘指指小衣,“他敢进来,我就让小衣打昏他。”

大概只有事关萧三,裘三娘就有女儿家的可爱性情。墨紫也是因为留意到了这一点,有时才给萧三上上课提个醒。

白荷拿了个皮质的水袋,搁在裘三娘的手上,又敷过额头。

照样,还是墨紫的主意,里头灌了热水,装发烧呢。

再过了一会儿,算算大夫快来了,墨紫就让裘三娘下床,跳绳动作一百下,这是要混淆大夫视线用的。

绿菊在外头说,大夫来了。

墨紫和白荷赶紧放下锦帐,让小衣躲在床里,必要时捏穴乱脉搏,这才请了大夫进来。

暖春堂的大夫挺有名气的,不过再有名气,遇到墨紫这样的高手,也看不出破绽来。一会儿觉得脉象紊乱,一会儿又觉得脉搏有力,接着又突然一虚。再看手腕上红红点点的,还有墨紫不断说惊风冷汗的,被搞得糊里糊涂,最终同意墨紫的说法。

到外头回了萧三和王妃等人,说是急惊的风寒,来得很猛,需要避静。

避静,就是可能会感染给其他人,也不致命,却需要寻僻静之地静养的治疗之法。

老王妃和王妃本以为是裘三娘有了身孕,没想到竟是这么凶猛的急病,不由心疼又担忧。希望裘三娘平安无事,但又怕提了避静伤她的心。

萧三坚决不同意避静,只说封了咏古斋就行。

白荷出来,给老夫人和王妃磕了头,转达裘三娘的意思,“奶奶说不能连累了府里的人,愿意出去避静,就用奶奶自己的宅子,有大花园子,适合养病。老夫人和娘娘若不放心,天天遣人回府报平安便是。”

老王妃不顾萧三的反对,还是同意了,只是嘱咐一定要日日来报信。

王妃流着泪,千叮万嘱白荷要小心照应。

一通热闹之后,软硬兼施,拉走了不甘不愿的萧三。

当日,裘三娘便带着六个丫头,收拾了简单的细软,出了府。

有幸灾乐祸的,以为裘三娘从此不会回来了。

而居心叵测的,以为自己的计策起了作用,在萧三要对裘三动心的当口,拆开两人,一切便会回到当初。

却不知,不论回来还是不回来,对某墨和某裘来说,是可以一笑了之的。

第168章 踏上贼船

“默烟吗?”白荷在里屋问。

“是。”默烟应着,进屋瞧见四大丫头和墨紫都在,不由愣了愣。

默烟是个安静的丫头,和低眉顺目时的墨紫有那么点像,不过墨紫是装的,她是天性。家虽然在上都,却穷苦,弟妹多,爹娘只好把她卖给牙婆。后来她让裘三娘挑中,留在敬王府做事,家里还很高兴。不说月钱给得多,便是那王府的门槛高也给她爹娘长了脸。

裘三娘听说默烟的家在城里,就许她每月回去两天。从心底里说,能跟着这样一个主子,再同府里其他丫头们相比,她是挺庆幸的。

本来,她以为,只要能一直跟着裘三娘,到了年龄说不定给配个不错的男人,不说富贵,至少衣食无忧。但,如今,她每日里胆颤心惊。那边记挂着爹娘,这边又内疚感深重。

默烟低下头,心里发虚,双手不由自主揪起衫角,“奶奶…您叫我?”

她并不是个聪明的姑娘。裘三娘一脸花容月貌,歪坐在软塌上,悠哉喝茶,她竟没能立时察觉到问题。

等不到人说话,默烟再抬头看,这才迟钝发现裘三娘哪里还有半分“急惊”的陋颜,吓得跪倒在地,全身抖如筛糠。

“默烟,瞧瞧这是不是你的?”裘三娘叫小衣把东西拿出来。

默烟听话瞧一眼,面如死灰,趴在地上,不敢说半个字。小衣手里的小纸包,和她收到的那个下药的纸包一模一样。可是,怎么会呢?她把药放在茶水里,亲眼瞧着裘三娘喝下去后,就把纸烧了。

“别想了,这包才是你的。”墨紫开口道,“那夜你在藏书阁竹林前和人说的话,不巧,让我听了个正好。”

默烟先是惊诧到不能相信,然后知道事情败露,哇一声哭了出来,咚咚磕头,请裘三娘饶命。

裘三娘慵懒一句,“饶什么命?你的卖身契虽然在我手上,我可没有要你命的打算,顶多就是赶出去。”

墨紫配合默契,对裘三娘说道,“奶奶,这可不行,总要问出谁指使的吧?不然,以后再遭人害,无端端送了性命岂非冤枉?”

“问她,她能说吗?不过,她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我撵她出去,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能灭她爹娘,自然也能灭她,来个死无对证。何必由我来当这个坏人?”裘三娘叫白荷一声。

白荷上前拉默烟,“起来吧,收拾东西回家了。奶奶心慈,你与你爹娘相聚日子所剩不多,过得一日是一日吧。”

红梅从头到尾还不知道这事,自裘三娘在她面前擦净脸到现在,就双目发直,神情时而凝重,时而有所思。

默烟听着三人的话,越听越心惊,一想到那边常撂下的狠话,就真觉着自己如果被赶出去,那他们一家的命一定保不住了。因此怎么能走,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着扑到裘三娘脚边,拉着裘三娘的裙边不肯放。

“奶奶菩萨心肠,原谅我这回吧。要不是她们用我爹娘来要胁我,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只求您别赶我走,哪怕让我去洗衣服刷马桶。求求您!”

白荷看着有些不忍,“奶奶,听听她怎么说,再作决定可好?”

本来该是她的台词。墨紫心想,这不错,水到渠成,不用自己装模作样了。

裘三娘垂眸看着默烟那张哭花的脸,神情一冷,“你可以说你的,不过到底最后怎么处置,可不由你说了算。”

墨紫收到裘三娘的眼神暗示,搬演上阵,“默烟,怪不得奶奶生气,那药虽不致命,若吃下去,奶奶的脸从此就认不人鬼不鬼的了。”

小衣找了大药房的打听,是一种罕见的毒花粉,会让人皮肤溃烂,好了也会结疤,坑坑洼洼吓死人。

默烟讷讷道:“她说吃不死人,就是病一场,只不想让奶奶在老夫人的寿诞上露脸,在三爷面前少了争宠的机会。”浑身一个机灵。

绿菊哼了哼,“她们说什么你信什么啊?自己不会想吗?要是咱们奶奶真吃了你这药,定然查到你身上。你被人推出来送死,还替她们卖命,真可怜。”

默烟算弄明白了,对方根本不管她死活,愤声说,“奶奶,这全是金丝她干娘叫我做的。我进默知居没多久,有一日轮休,她将我找出去,让我给她们当眼线,平日奶奶去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得告诉她。我一开始不理她,可第二次她再来,就说出了我家住哪儿,爹妈的名字,家里几个弟弟妹妹,竟说了个门清。还说,要是我不答应为她做事,她就能找人取我一家人的性命。我半信半疑,结果第三次她带了我娘唯一一支银簪子来。趁每月回家的日子,我问爹娘,真有几个汉子黑夜里来敲门,摔烂东西后拿了银簪子走。我这才信了。为了爹娘弟妹的命,我只好听命于她,每五日去跟她碰次面。她见奶奶似乎没有动丝娘的意思,很奇怪,总要问我三四遍究竟有没有遗漏的可疑处。我说没有,她就骂我蠢。数日前,她深夜将我叫出去,交待我在老夫人大寿前给奶奶下药,我不肯,她又威胁,后来她说这药不要命,我才没办法答应了。”

“金丝的干娘是谁?”墨紫如今不太管敬王府这摊事。

“金丝的干娘姓郑,和金丝亲娘是干姐妹,感情好得很。如今在咏古斋里管着粗使丫环和媳妇,一个一等的管事婆子。”红梅打破沉默,神情间似乎领会。

“那你每次见的,都是金丝的干娘?”墨紫再问。

“是,每回都是她。”默烟肯定。

“金丝的干娘可有说是听女儿的?”看似已经接近了真相,却发现对方不简单。

“没有,只说她得为主子,也就是丝娘着想。”默烟想了一会儿,答道。

裘三娘看墨紫一眼,墨紫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可问的了,就让白荷绿菊带默烟下去。

默烟如今是尽了力,看裘三娘的意思,知道再吵闹也无济于事,顺从出了屋子。

“墨紫,你怎么看?”当着红梅的面,裘三娘问她。

墨紫这么看的,“奶奶,这金丝恐怕不简单。至少,不能把她当成孤军奋战的对手。她能找人威胁到默烟爹娘的命,再加上第一任奶奶屋里那个逃跑的男人,她显然在外面有帮手,而且,还是挺有势力的帮手。咱们若查不出她这底牌,就只能被动防着了。”

“果然,还是不能小看了她。”裘三娘在听墨紫说金丝要害她之后,火冒三丈,本来想借这个机会打击金丝的,结果,墨紫出了惹不起躲得起的一招。她觉得窝囊憋气,但自己好久没出门,能借此到外头透透气也好,这才答应了。谁想,金丝竟然有厉害的帮手。

“红梅,你瞧了这事,如何想?”裘三娘同意墨紫的看法,这次出门避静,红梅主动要求跟出来,就是存了表忠心的意思。因为,一般而言,一个身染重疾的主子搬到别院里去,紧跟的结果可能就是失势。

红梅有点紧张,又有点莫名的喜悦。她虽然从前是老王妃身边的当红大丫头,但她也明白人走茶凉这个道理。如今老王妃旁有新的面孔取代了自己的地位,与其惦念着不知猴年马月的调回去重新开始,不如对裘三娘这个能干的主子彻底忠心。跟了这些日子,她算看出来了,裘三娘不一般,墨紫更不一般。便是白荷,绿菊,小衣这三个,个个有强项,活的跟别的卑微的丫头全然不一样。她其实,越来越羡慕。直到自己是后来的,又打着老王妃的旗号,裘三娘用她,却不是太信任她。她委屈不好受,可也不能说出来。现在,耐心的等待和积极的争取,似乎开花了。

“奶奶。真是不知实情不知道,知道以后吓一跳。如今想想,前两任三奶奶的事,明明老夫人和王妃三令五申不准传出去,却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还说得夸张得难听,说不定就是金丝外头的帮手所为。”

自此,红梅成了裘三娘内宅之争的一大忠心助力。

墨紫也赞红梅,“说得有理。我以前就奇怪,为何家丑却喧闹得沸沸扬扬,让上都的千金小姐再不敢嫁给萧三郎了呢。”

“我看,不如反用了默烟。她们如今以为默烟得手,却没有引人怀疑,等奶奶病好了回去,她们一定还会再派她用场。到时,咱们就利用默烟把金丝外头的帮手找出来。”红梅出个好主意。

裘三娘和墨紫相视一笑。

红梅不解其意,还当自己说得不对。

“红梅,有了你,奶奶就真用不着我了。”本来还身兼数职,墨紫作为丫头的功用从这日起,大大减少。

“可别这么说,我同你差远了。”红梅忙说。

“你们俩别互相吹捧了,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换身衣服,准备出门。”裘三娘舒展舒展身体,去衣箱那儿挑应节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