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轻拍双颊,用袖子抹干两眼,面色一正,掀开了窗布帘子,“九爷。”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恭喜他,还是表示对胡桃之死的伤心?豹帮规矩的第一条,不就是兄弟之仇必要报?她和他,是敌,还是友?

“让墨哥受惊,徐九有愧。我八嫂丧夫之痛过甚,得了如此失心疯,这么一来,也算解脱了。我豹帮从此之后,不会再有是非不分的规矩。”他是帮主,帮规就由他重订,“今日让墨哥所受的委屈,墨哥只管记着。墨哥与我,虽无兄弟之名,却为兄弟之义。无论需要我做什么,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场惊吓,一条人命,徐九就成了她这边的力量。

墨紫笑得有些勉强,“九爷客气。”即便要她刀口舔血,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徐九抱拳,“今日事多,改日登门拜访,墨哥,我派一队兄弟送你回红萸,以免节外生枝。”

他说完,不待墨紫推拒,转身走进门里。

墨紫放下布帘,突然又扯开来。只见徐九昂首阔背,大步流星。他身后跟着一群豹帮骨干,亦步亦趋。

她想多了吗?这样一个豪爽汉子,会是故意安排了她来,还让无忧与她同桌?因为他早已知道胡桃的预谋,有她,他便能当着全帮人的面澄清他自己,又显出是非分明的正义面。

“墨哥,走吗?”赞进心里懊恼透顶。

豹帮已经易主,徐九的时代来临。而他的力量,可以分她一份,那她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无论如何,他赢了,她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赞进,你不用自责。事出突然,你已尽力。”墨紫对赞进面露微笑,“其他人都没事吧?”

“墨哥,我们没事。”牛皋牵了马来,腰间闪闪发亮,一把斧头。他身后的丁修等人,都和他一般,斧头别在腰里。

“哪里还需要你们紧张?”墨紫指指马车前面,有一队三四十名的白褂子大汉帮忙开路,皆佩黑鞘大刀,赳赳气昂。

“我瞧这豹帮的问题多得按箩筐数,别再被连累了。”卫庆很聪明。

墨紫也知道,霍八死了,胡桃又死了,香十一不知还要不要闹,还有陈三,那几个见毛变色的长老,还有临时起意留下来的三堂人马,无一不是隐患。但她管不了那些事,只能说一声走吧。

一切安静的时候,她想得最多的,不是这场阴谋,不是胡桃的死,而是元澄那张藏在阴影中的脸。因为看不清,所以心里乱。那是疏离她的表情吗?抑或是,对她的软弱失望了吗?

红萸的队伍,慢慢远去。

金银一转身,便赏给百两千两的脑袋一人一个毛栗子,“你俩平时就会吹牛,关键时候却从没派过用场。我刚说什么来着,要是救不下她,你俩别跟着我。现在,赶紧走!”

“虽然没轮到我俩出手,三公子还是救下来了啊。”百两最贫。

“那是元澄让人救的,又不是你们救的。”金银再给百两一毛栗。

“大公子救的,跟咱们救的,不都一样?”百两不吸取教训,摸着脑门,挺委屈。

千两拽着弟弟往外走,“公子,你消消气,咱到门外等你。”

“元澄,你…”金银不理双胞胎,转而想调侃刚进大门的那人,却在看到对方脸色之后,愣住半晌。如果刚才他以为元澄怒了,那么现下,温和的表情过分完美。以他对此人的熟悉,这种表情越让人挑不出毛病,就越说明这人心情很糟糕。

元澄从金银身边走过,仿佛置若罔闻,甚至连看都没带看一眼。

金银站在原地,远观元澄与那两位官员微笑着说话,两人还能笑得出来。难道根本看不出那人将他们捏在手心里?他冷冷一撇嘴,凤眸里满是对蠢蛋的蔑视,转身往外走去。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追上他家的墨三,套点有趣的事来听听。

第203章 物归原主

这日,墨紫正在后头大木棚里领人开工。她手下如今人不少,除了八个船匠和卫庆,还有二十多个临时的木匠帮工。

和造船模时的方法类似,她将木匠们分成几组,每组负责一道工序,像流水线那样,到后来,木匠们便是没造过船,也熟能生巧了。

外头轰隆隆打雷闪电,大雨倾盆,里面却照样干得带劲。

“墨哥,咱的木头不够了啊。”丁修去存料房看过回来,提醒墨紫。

“还有几天的量?”预算是墨紫能者多劳,自己作的。因为手上本钱少,只能一批批买料。

也是巧。一起走私船的老关驾了永福号来同她会合,途中正好遇到个木材商,好心捎他到上都来拿货,墨紫便从他那里买到一批价格质量都不错的杉木。

“少则三日,最多五日。”因为在室内造船,不耽误半点功夫,丁修也不用考虑气候,“只不过,明日便是中秋,家家忙着过节,恐怕得等上几日了。”

“不用等,我今日就去转转。”墨紫想趁过节,木材市场没准清淡,能压个价钱。

两人正商量着这事,却听到门外起了喧哗。

“进去吧,谁还能吃了你不成?”那是丁嫂的声音。

“他敢进去吗?半道跑了那么丢人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还想回来就回来,当这里是自个儿的家啊!”卫庆不假辞色。

丁修已经猜到,与墨紫对看一眼,发现她挑挑眉,显然也知道了。

丁修说他出去看看。

墨紫却拦住了他,摇摇头,扬声道,“有话进来说,这大棚造得简陋,大伙都听得见。”

“好了,卫庆你少说两句,人回来就好。”丁嫂抱着一个大竹篮走进来,正是吃茶和点心的时候。

卫庆进门便连哼两声,帮丁嫂拎着两大壶凉茶,见墨紫瞅他,就向后努努嘴。

门外,慢慢磨蹭出一个人。如墨紫所料,是闽松。他看到墨紫的装扮,眼睛便不由自主瞪大了。

“瞧什么?”卫庆本来对闽松的那点改观,完全因为他这么一跑而没了,“打从豹帮回来,墨哥就跟大家说了她女儿身的事。不过,因此而跑了的人,只有你一个。”

墨紫今日没上粗眉,长发梳成两条简单的发辫,着一条简单的湖绿布裙,是姑娘家的打扮。

闽松本来想得通通透透的,这么一瞧见她姑娘家的模样,心里有窘起来。别人不跑,那是因为别人没见过她闯三关的本事。而且,他还给她下跪拜师,甚至将她定为要赶超的目标。除了自家的老祖宗,他还没有把谁捧过这么高,却怎知对方竟是个女子?

他跑,一开始时因为气愤,很快却变成了窘迫。其实跑了没多少路就想回去,但拉不下这个脸。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到豹帮总舵时,却已经散了席,只遇到自家老爷子。听老爷子说起墨哥让个疯婆子掐脖子,他懊恼极了,后悔不该耍脾气,以至于没能跟大家共同进退。

一船一命!

她的话言犹在耳。他曾经不信,但她真是做到了。这个女子,比男子的心还要高,他有何可气,有何可窘?

“墨哥——”闽松惭愧得不敢与墨紫的目光相对。

“闽松,跟我去买木料吧。不过先说好,你旷工这几日,可没有工钱拿。”墨紫从大篮子里拿了两块糖糕,走过去,往闽松手中塞上一块。“走吧,正好雨停了。你去河边把赞进和臭鱼叫上,在车棚外等我,我换件衣服就来。”

闽松呆住,这是原谅他了?

卫庆在那儿嘟囔,“墨哥也太好说话,要是我,非给他点教训不可。”

丁修夫妇把卫庆拉到一边去吃茶。

墨紫回到自己房间,换上旧长衫,刚要走,却见床上放着叠整齐的一件黑金丝云织袍。想来是丁嫂帮她洗好了。眉微蹙,咬白了唇,往床边走了两步,又退开去,苦笑着掩上门。

回来后,赞进告诉她,胡桃是让穿官衣的护卫从墙上以梅花针射入三大要穴而死的。所以,没有挣扎,当场毙命,血都不曾流一滴。他还说,对方下手,极快极准,没有浪费一根针,针针取命。

她听了,只是哦了一声。生命消逝在眼前的震撼已经过去,而她的心肠比从前又硬了一分。胡桃的死,不过告诉她一个早就知道的时代规则。生命不值钱,如果自己太轻率的话,是很容易就弄丢的。而她没资格去管别人,先把自己顾好再说。

元澄那儿,还是得亲自登门一次的好。她怕他小气巴拉,为这么几句她没过大脑的蠢话而断了交情。她是小人物,小人物跟大人物乖乖低头,应该的。

这么想着,步伐轻快很多。不一会儿,看到闽松让赞进和臭鱼堵在车旁有点狼狈的样子,她还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臭鱼赞进,你俩闪开!”

臭鱼和赞进是什么本事,嗖一下蹦出去数丈。

闽松听到墨紫气势汹汹的声音,连忙抬头来看,却当场吓得他脸色刷白。就见一把银牙黑脸的家伙,闪着寒光,对着他的脑袋劈了过来。

他下意识要闭紧双目,却想到自己已经跑过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丢一次脸,便咬牙将眼皮给撑结实了。

砰——

车篷壁??裂开了。

那把黑黝黝的家伙就嵌在离他耳边半寸的地方。

“阿松兄弟,这是那天帮你保管的斧头,现在物归原主。你要好好用,知道吗?”墨紫眨眨眼,双手放开斧头柄,假装拍拍尘。

“斧头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闽松迷途知返,所以底气不足。

“别的不好说,不过像斧头啦,锯子啦,锉刀啦,绝对一扔一个准。只要没把我惹毛,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墨紫呵呵一笑,钻进车里。

闽松被她这么一整,心还在急跳。

又听墨紫在车里说,“如果下次再有落跑的事,你就不要回来了。因为那就说明,你还是比较适合躲在长辈们的关爱下,顺顺利利接了高高在上的东家位子,当个富贵大少爷。”

“…”闽松想还嘴,但他理亏。

墨紫这么重出手,则是收到闽老爷子的一封信引起的。他让她一定要对闽松严厉些,已达到他将人送过来锻炼的目的。当然,最吸引她的部分,便是这信中许诺,给她介绍客人过来。闽松跑了一次,她一点损失没有,就差得意大笑了。

双马一车,往城里赶。

上都依山傍水,林木茂密。方圆两百里内,大木场就有好几处。而从各地运来的木材,也是不计其数。

这木场也不像别的营生,买木的人能一家家跋山涉水去亲眼看过。在上都西城郊,划了一大块地,木材商都将样料堆放在这里,开出了专给客人看料的铺面。

一般来说。造船的木料最好就地取材,所以这些铺面以当地木材商为主。除非是生意做得特别大的,在各地开分号。

这块大地方,就是天树坊。坊里多数商家和铺子都同木头沾边,南来北往的客络绎不绝,因此带动起来的其他营生,也是相当热闹。

墨紫头一回来,猛然发现这里是天堂。各种各样的木香弥漫在空气中,眼目所及处都是木制品,便是一间小小的书纸铺子里挂的木贴画也格外令她着迷。手痒,心也痒。

闽松瞧她时不时就发点惊喜的声音,恨不得一间间铺子逛过去,心想,她到底打哪儿来的,明明手艺那么高,却对这些地方一点不熟悉。他自然不知道,墨紫被变相软禁了多年。

“你这么逛下去,天黑都买不到木料。”终于忍不住,他提出反对意见,“要么就直接去木材铺子,要么就等过完中秋,你自己考虑清楚。”

墨紫一看头顶大太阳,都过了晌午,笑着说道,“差点把正事忘了。当然是先把木料买好,我还指望压压价呢。”

赞进和臭鱼对这种事插不上嘴,反正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路走到天树坊的外围,看了两家的杉木,墨紫却不太满意。年份幼不说,价钱也高。到第三家,铺面朴素,可显得极雅致。

“瑞木祥是从吉昌木场分出来的。吉昌木场,你总知道吧?”闽松到底跟闽老爷子半年,对大木场很是熟悉。刚才墨紫执意从小铺子开始看,他还嗤之以鼻。对他而言,所谓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

“我不知道。”墨紫老实摇头,“很大吗?”

闽松翻白眼,“吉昌,大唐太宗以来的木材商,全大周都有它经营的木场,各船场附近都有分号。瑞木祥是吉昌这代东家的小儿子所开,好像跟家里闹翻了,便出来单过。到底没了家族的倚仗,据说木料较次。”

“你说我以貌取人也行,贪小便宜也行,我觉得这瑞木祥不错,看得很舒心。”墨紫又要无视闽松的“忠告”。

“我真不懂你为何对这些小商小贩的感兴趣?前面就是吉昌,我认识那儿的掌柜,让他给你个好价钱就是。”名门的少爷,名门的做法。

“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红萸现下是盘小生意,当然要和小生意人打交道。”店大欺客,自古通病。

墨紫不理闽松,一脚踏进瑞木祥。

瑞木祥——这名字听着都很对胃口。

第204章 从良贤妇

四人进去后,也没伙计出来迎。

闽松自然又有话说:“来了客,却连个招待的鬼影都不见,这店一看就是没生意。墨哥,木材放久了,木质越次。你该不会还认为这一家能买到什么好木吧?”

这家伙,对她是姑娘家的真相适应过来没有,怎么比从前唠叨了?墨紫照旧不理。

“墨哥——啊!”闽松话没说完,让赞进拍了头。

墨紫眼睛一亮,对赞进翘大拇指,夸他打得好。这叫越来越默契。

“你有完没完?跟这家铺子有仇?还是那什么吉昌跟你家打过招呼,让你们闽氏别光顾?”墨紫终于忍不住,出言要他改改少爷脾气,“既来之则安之。我瞧他们摆的这些样木就比前面两家好。你少说话,多用眼睛看。把自己放那么高,怎么知道事实如何?好比这前头小,柜大概就容得下一两个伙计,而帘后头人影绰绰,多半是在待客。不必急,我们等等便罢。”

臭鱼笑哈哈,“阿松兄弟,墨哥如今虽然越来越像墨姑娘,不过你可别因此小看了她。说到底,墨哥墨紫不是同一个吗?”

闽松的脸慢慢腾红。没错,他想通回来了,也不介意自己跟着一个女子学技,但如今下意识就会试着压过她的能干去。臭鱼的话提醒了他,无论墨哥是男是女,她目前比自己强,是不争的事实。

“不想当我的小弟,就用点心。”墨紫伸手取了块枫木,眉挑起来。不错,真是不错啊。

闽松比墨紫大了两岁,六月里刚满二十二,可被她叫小弟,是不得不认的。毕竟,他只是红萸一名普通船工而已。

这时,竹帘后的影子近了,还有说话声。

“钱老爷,那些杨木是真好的,价钱方面也能再商量。”细声细气,女子娇柔的音色。

“你说好有什么用?我瞧着却次。”一只白肥的手撩开竹帘,出来一个矮胖子,穿黄锦的绸缎袍,戴员外帽,笑声听起来猥琐,“你家相公也真是舍得,让娇滴滴的美人儿出来当伙计。要不,你让我摸摸小手,我就买上二三十根的。亲个小嘴儿,再多加五十根。如何?”

“呃?这…这自然…不…不行的。”帘子那边一个妇人发式的女子,怯懦地退后半步。

那个钱员外见她惊慌失措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色心大起,竟然伸手就拉住女子的手腕,身体前倾要强拽入怀。

竹帘掉在地上。

女子吓得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紧接着给人一个耳光,却仍然细声,“滚…滚出去,不然我喊了!”

听巴掌声,似乎打得很重。

墨紫暗道,打得好。

钱员外立刻抬高手掌,要打回去。

“客人,可是来看木材?”女子已经看到墨紫他们,眼睛一亮。

钱员外一回头,见有这么人在场,只得怏怏作罢。转身往外走,嘴里却骂骂咧咧,挺大声,都能听得到。

“青楼里的货色,从了良就以为能当贤妇?摊上半死不活的痨病夫,你想撑起这点营生,最终还不是要跟男人睡?我等着,等你来求我睡你。臭娘们,下作的小娼妇…”骂得让人听不下去。

墨紫低头,用很小的声说道,“真是污了我的耳朵。”

她一说完,赞进从袖子里掏了什么东西,捻在指尖就要弹。

“别弄脏了人家的地方。”又是一句低语。

赞进立刻跟着胖子走了出去。

“这小子,不但耳朵灵,脑袋也越来越灵。”臭鱼嘿嘿笑道,“墨哥,我出去瞧瞧,免得下重了手。”

墨紫笑了笑,点头。她这不叫管闲事,而是保持优质的清新空气。木香,是不可让恶俗的人玷污的。

这下,铺子里就剩三人。

墨紫抬眼,见那少妇脸色惨白,欲哭无泪,十分凄楚得呆站着不动。所以说,这世道,女人出来做点事,真难。

“这位女娘,不招待我们吗?”她把叹息放在心里,恢复正常的说话声量。

“…你们不走?”一般的客人听到她是从良的妓子,应该不会愿意待才对。

“为什么要走?我还没看你们的木料。女娘心情不好,想早关铺子了不成?”墨紫将枫木板挂回去,“要不,我等明日再来?只是明日中秋,家家要过节——”

少妇急忙要留客,差点让地上的竹帘绊倒,踉踉跄跄正朝闽松的方向扑去。

闽松皱紧眉头,不甘不愿的。但还是双手扶住了。等她一站稳,立刻松开手,背在身后。

少妇对他说谢,他却酷着脸一言不发,这让她面色又白了白。

墨紫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她想,同情,大概是这个女子最不需要的东西。

“不知客人要买哪种木,作何用途?”少妇细柔地问。

这么近得看她,并不是明艳的大美女。娥眉淡扫,细长丹凤眼,嘴抿起时一对梨花涡,神色间总有些轻愁不去,是惹人怜爱的气质美人。

“什么都看看,好木好价,我就买。当然,看不上眼,也可能一样也不买。不知女娘有没有特别想自荐的?”墨紫说得笼统。

买木这事,不能先说准了一种,让对方知道你急需,那么就失了谈价的先机。虽然对方是个弱弱的女子,墨紫并不打算多掏一份施舍银子。买卖就是买卖,各有各的立场要站。

“这个,嗯——”少妇显得局促不安,双手紧张捏住了,“妇人不懂木,只因我家掌柜带我夫君看病去,妇人才帮着看铺。只是,只是,我夫君跟我说,这些木都是极好的,外头传得恶言恶语一点不真。客人,我瞧您是懂行的,一定看得出来。”

这么老实说话的妇人,她夫君不怕客人跑光么?墨紫想笑,却笑不出来。至少能肯定,这是一家诚恳做生意的。于是,也收起之前的虚客套,直接进入主题。

“女娘,这些木是深山木否?”样架上没有杉木,但她摸过看过,确实都是好木。

“客人果然好眼力。”因为墨紫的和颜悦色,少妇渐渐镇定下来,“我们木场里的,都是我夫君亲跑深山老林购回来的。”

“可有杉木?”墨紫问。

“有,在后头存库里。客人请跟我来。”少妇去掀竹帘,摸空了,便想起之前的事来,面色一苦,但脚步未停。

墨紫和闽松跟她到后面,就见一堆堆的原木放得整齐,且贴着纸标著名。

“我夫君写的,怕我搞错了。”少妇边找着杉木的纸贴,边不好意思地解释,“客人见谅,妇人笨拙。”

“不妨事,我已经看到了。”墨紫一发现目标,两眼闪光,不待少妇领,便走了过去,蹲身细细瞧,又细细摸,情不自禁在那儿点头还自言自语。

闽松没瞧过她这个样子,全然沉浸着,外界统统不与之相干的专注力。

好一会儿,墨紫突然转身对他招手,“阿松,来看,这杉木如何?”

她的笑容那么欢快,好像如获至宝一般,秋水眸子清亮。

闽松看了一呆。他不用过去,就知道那是普通的杉木,她高兴个什么劲儿?不想听话的,但脚自己走上前,学她一般蹲下身。杉是造船最普遍用的木材之一,山林子多长,一般十年就可用,价钱也便宜。这杉木,确实比刚才两家好很多,年轮细密且均匀,树皮之下纹理光滑,摸上去很舒服。

“如何?”货比三家,终于找到称心如意的。

“还行。”闽松直起身。他说还行,就是很不错的意思了。“不过,得看价钱。要是贵了,就到吉昌买。我知道,他们那边的价是最便宜的。”

少妇听到吉昌二字时,咬住了唇,原本以为有可能做成笔生意的喜悦,如潮水般退去。

“是要看价钱。”墨紫站起来,又仔细看了其他一些木,然后往外走。

外头赞进和臭鱼已经回来了,谁也没提那个钱员外。

“墨哥,我瞧外头有人贼头贼脑盯着这里,似乎不是冲着咱们,我就没惊动。”赞进上前对墨紫俯耳说。自豹帮回来,他消失了几日,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已经很有贴身护卫的架势。

墨紫转头对着少妇,仍然笑容满面,“女娘,咱们拉拉手吧。”

拉拉手,就是在袖子里握手,互相出价,直到双方满意,或者不成交。此法起源不详,药行,木行都有用,但船行不常用。因为,船行是垄断的,不需要讨价还价。

少妇本来垂着头,霎那瞪大了双眼瞧墨紫,“你们…你们不去吉昌吗?”

“去是要去的,不过你这杉木我觉得挺好。一千木,如果价钱合理的话,我愿意买。”现在红萸的木料,用的就是吉昌的。老关遇到的木材商就是从吉昌进的料,然后平价分给了她一些。所以,她心里有数。论质,瑞木祥的还要略胜出一筹。

“拉什么手?她是个妇人。”闽松本想沉默,可有些话真是没办法不说,因为对方根本没这个自觉。

少妇顿然醒悟,但好不容易有做成买卖的机会,也不想这么让它溜走,于是期期艾艾说道,“能不能等我夫君回转?应该就在路上了。”

“女娘可曾跟你夫君学过手势?”知道会派上用场,墨紫跟那个木材商悉心讨教了。

“妇人学过,但不曾真用过,而且…而且…”对方是男人,她怎么能拉手呢?

“那就行了。”墨紫笑盈盈伸出手,“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这么难得的机会,要不要将你夫君教你的东西用上一次?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少妇一惊,用帕捂了嘴,却两眼晶亮,掩不住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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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月初工作最忙,事情很多。争取尽快双更。

新的一个月要开始了,虽然每30粉加更的规矩不变,但我欠得太多,所以请大家不用急着投我粉。

实在没想到大家对我那么好,那么多粉砸下来,我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