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完全可以以大求破坏协定为由,发兵玉陵,解人国难而实控之,进而用正义之名向大求宣战。南德积弱已久,待北方一定,南下取之。天下便定。虽不是一朝一日能成,积极备战却比消极待打要好。”

元澄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说国事,虽说这个女子很早以前就展现出卓越的智慧和勇气,但她这一番对如今局势的评论,再令他眼睛一亮。

“好个故步自封,积极备战。”实在忍不住,要赞她一赞,“墨哥若为官,也可权倾朝野了。”

墨紫摇头,“才怪。我这种话说出来,怎么让皇帝砍了头都不知道。”

“在皇帝面前,墨哥自然不会这么说话,却无论如何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当官,就得是墨紫这样,做事手法蜜里调油,不急不躁,不到必要不显山露水,与人总是和气。一张嘴,能分辨时候,说话恰到好处,却其实是内心极坚强不轻易屈服的人。不管怎么绕,绕多远,她都有办法绕回来,以成功的姿态。她若是早出生百年,可能成为上官婉儿那样的女相吧。

墨紫耸耸肩,“纸上谈兵谁不会?别人也都不是笨蛋。”

元澄眼底的光芒愈胜,这就是这个女子临驾于任何人的睿智了,怪不得大求宁毁之。他自然不知,墨紫现在这个样子,是死过两次之后,连魂魄都被人榨干了,才蜕变出来的百毒不侵。

“照你这么说,大周这盛世太平也可能快完了?”墨紫毕竟对大周官场不熟悉,只好分析分析国情。

“你看我宴客便知,有酒必到,有美必欢,办事送礼说人情,与南德何异?”元澄冷笑,“这些事一旦形成风气,便再难改,除非改朝换代。”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看谁能先顺应这历史的江流,一展千里了。只是苦了天下百姓,要受战火之乱。”四国已经变成了三国,若真要打起来,她又该如何?以为自己穿越得还挺好,落户小康之家,不出几年就陷在阴谋阳谋里。来到大周,觉得大周国富民强,应该能混日子,没想到乱世之相已初见端倪。

唉——她叹息,真是两世的好运气啊!

“墨哥叹息,可是怕战乱一起,无处安身立命?”元澄的眼睛是雪亮的。

“是啊。”墨紫也不隐藏忧虑。

“墨哥的主子是萧三奶奶,萧家是皇帝倚仗的一只强盾,掌大周水寨百万兵马,墨哥何忧?”元澄但笑,故意这般说地。

“国战之中,皇帝都可能成为阶下囚,再说越是最前线还越死得快,到时一门的寡妇,哪里能避祸?”平时宅里斗倒个个心狠手辣的。萧家妇,跟杨家将的老婆们可不是一类。

“墨紫。”元澄突唤她名,垂着眼,不知他真心思。

“嗯。”墨紫应,觉得他下面的话很重要。

“到时,你可跟着我。”他说。

很短的一句话,他甚至神情都淡然,好像很率性一般随手扔出来的,给小狗小猫。

但,墨紫眼圈一红。

她自玉陵逃出后,在夹缝中求生存,有谁许她这样一句话,护她周全,再不用她独自提心吊胆?

没有!

只有他!

而且,她这次确定,这个人,是可信的。尽管,很多人说他不好;尽管,他表现得从不良善,可是,她就是信他。

这样一个人,因为自私,所以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说出来,便重若生命!

她一咬唇,一狠心,从背囊里又拿出一片纸,双手奉上,“元澄,我的心意。”

元澄接过,眸色闪动。

“你的还礼呢?”她咧开嘴,白牙发光。

“在天上飞呢。”元澄抖抖那张东西,“因为你这心意,我完全不能满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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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第二更会晚,大概十点左右,请亲们明天再看吧。

第216章 桃花姑娘

元府的北门,是被墨紫用力摔上的。

“不满意?”她双脚跺地,气冲冲对着门叉腰,“不满意?哪里不满意?那可是我能调用的唯一一笔银子。三百两哪!你平时到底贪人多少,岂有此理,三百两还不够?”

这种时候,就恨不得破口大骂。

就道道看她刚才给元澄的心意好了。

那是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她昨天就备下的,感谢他再救她一次的谢礼。没有雕个花啊草的给他,因为没时间。她最近左手拿的都是造船的工具,根本没闲暇。她考虑了半天,想元澄不是贪嘛,就把定金的一半拿出来表示心意。虽然是俗了点,但这是红萸第一笔进项,很有深远意义的。

偏生,元贪不领情。

好吧,她承认,好像送得不那么是时候。他那边才给她一个重诺,她这边就用银子砸他,简直阳春白雪配当铺青楼。可是,不听她好好解说,就请她走人,他也太不讲道理了。而且,问题是,他收了银票,还妥妥当当折好。而且,更大的问题是,他收了,又不高兴,说还礼飞了,也没叫铭年带她去账房领二百两的木材费。

实打实,他让她花了五百两,还不算莫名其妙的十金,而她白送一盒月饼,最后别说肉了,一根鸡毛都没捞着。

墨紫瞪完门,就瞪天空。她发现了,只要她有赚钱的心思,老天爷是绝对不会让她如愿的。就好像是诅咒一样,她给裘三娘赚得满当当的,但一开始给自己打算,这银子就只出不入了。虽然说,贪财是不对的。可是,她挺老实本分的,为啥就不能小小满足她一下呢?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盯着她的口袋,只要稍微有点鼓起来,就立刻惦记上了。

五百两!她一千五百两的这笔买卖,到头来,扯扯平。还有十个月,她本来自信能交给裘三娘五千两的账本,如今,危机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但她窝囊,骂,不敢当着元澄的面。人都已经说了战乱就带她跑路,她要不知好歹,那干脆撞豆腐去。只能自我催眠:五百两是小钱,就当花钱消灾,很快就能赚回来的。现在最紧要,得找财源。

当下,她就去望秋楼。

月圆中秋,又是裘三娘和萧三郎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本该送完月饼回去,但她因为红萸,实在放不下心。场子里过节的事倒是早就商量好的。家在上都的,就一人封了二两银子的过节费,住在场子里的,她就让丁嫂子买了些好酒好菜大螃蟹,一块儿热闹赏月。

该怎么让客人主动找上红萸来。红萸如今还没有生意上门,主要是新开,在这行口碑也无。要不,在上都热闹的地方开个小门面,作为接待处,放些船模子?就像现代展览室那样,利用过往的人气打响名字。再从望秋楼那边做些宣传,比如在菜单上加广告。望秋楼内园多做达官贵人的生意,没准就有想买船的。

墨紫一个人闷头低走,也不知道好主意坏主意的,胡思乱想了不少。到望秋楼时,她心情就很不错了。

一进去,看到赵掌事,她笑着打招呼。

赵掌事回头,冲她愣了半晌,然后有些犹豫地说,“墨…哥。”

墨紫觉得他奇怪,便低头打量自己,这才发现原来头脑发热之下跑出了元府,还穿着女装呢。不过,随着她的女儿身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也许女装出门的机会也成熟了。

“赵掌事如今瞧清了我,再看我扮男子,多半会觉得别扭了。”她嬉笑着。

赵亮知道他的东家是女子那天,就知道墨哥也是女子,可是女装的样子却是第一回看。见她双眸如秋水,面容如清露,竟是出尘的美丽。心中暗暗叹奇,这么美的姑娘,扮成男装时居然一点看不出来,真是她的本事了。

“不会,不会,倒是我看着,墨哥扮男子的样子更顺眼些。女儿妆,太出挑了,会引那些风流倜傥的公子们追着跑的。”赵亮进望秋楼后,斯文气少了些,多了沉稳。

“我找赞进,他在吗?”墨紫当赵亮说好话。

“赞进?他和一郎出去了,说是带一郎见识下上都好玩的地方。墨哥,要不我找大掌事来?”赵亮应事如今极有分寸。

墨紫想起裘三娘问她人选的事来,不由说道,“赵掌事几月大考?”

“今年是十月。”赵亮说完,看墨紫微微摇头,又问,“墨哥问来何用?”

“没什么,随口问问。”墨紫觉得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免得分了他的心。

“墨哥分明有话要说,这般推托,倒让我乱作猜想。可是东家要辞了我?”赵亮有一妻三子,原本贫困的家境,正因他找了这份差事,慢慢变好。如今就住在望秋楼后面的家眷院里,其乐融融。

墨紫咄一声,“赵掌事,这话从何说起?你将大堂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东家要重用你还来不及,怎会辞了你?其实,我说的话,你听听也罢了。东家可能要做舶来品的买卖,这买卖就是选了咱们本土的特产,出海贩到另外的地方去,再把他们的货带回来卖了,赚差价。因为路途遥远,差价甚巨,算是暴利了。东家想找人领队过海,我和岑二都主着事,自然是不行的,因此她一时找不到人。问到人选时,我就想到了你。你在咱们这儿做了快一年,时间虽然不长,但上手很快,又是稳重的人。不过,你要参加科考,我也跟东家说了,不能阻你前程。万一东家再跟你提,你不用为难,直接说不行就是。”裘三娘拿定主意的事,会很固执。

“这是大买卖了。”酒楼里干活,就是消息听得多,赵亮知道这种生意。“想不到墨哥如此看得起我,赵某感激不尽。”

墨紫还挺不好意思,“赵掌事不要客气。这买卖虽大,风险也高。一出海,一条命可就交给老天爷了。我啊,跟岑大掌事说让你继续考的,如今又跟东家提你,真是没过脑子。所以我说,你听过就算。”

“墨哥可知赵某今年多大岁数?”赵亮突然这么问。

“三十出头?”据说他考了几回大考,大考每三年一次,二十岁开始考得话——

“赵某今年三十有七。”赵亮自己回答自己,“我大儿已考上童生,再过两年要娶妻生子,我就是爷爷了。我大儿比我聪明,光耀赵家门楣,靠他,比我自己有底。”

哇——这种毅力,墨紫自问不如,“也有人考上秀才的时候五六十岁了,赵掌事还是年轻的。”

这话,墨紫说得很真心,但在古人听来有点滑稽。三四十岁的人,已经中年,人生目标基本都实现了。

因此,赵亮也只是当好话来听,“我有时也思,这么多年真是我考场慌张,还是我知自己志大才疏,以此来安慰家人?一年前,我家徒四壁,三个孩子日日不得温饱,妻从早到晚为人洗衣服赚几个铜板维持家用。我一个大男人,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镇日里青天白梦。”

墨紫想不到赵亮的真心话竟包含了这么多辛酸,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还请墨哥在东家面前为我说一句,且给赵某三日,待我考虑清楚。”他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该为他的孩子们想想将来了。他对墨紫深深一鞠,“再谢墨哥提携。”

墨紫连忙还礼,直说不用客气,暗想,人心果然不是能随便让人操控的。她以为他想当官,谁知一年的勤奋工作让他改了主意。大概,人精神和物质都充实之后,才能知道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吧。如今,对赵亮来说,妻儿能过好日子,就是一切。

这样,倒也好。

两人正在堂下柜前说话,就听门口喧哗。

有个大嗓门在喊,“徐九,我瞧这里没啥不同的,跟普通酒楼比,看着也就舒服点,跟无忧阁一比,无趣多了。”

墨紫嘴角一弯,望秋楼开得多好啊,动不动就能遇到熟人。徐九这家伙,她帮了他这么大的忙,都让他当炮灰了,总该有所表示吧。今天原本有两份回礼,一份换了不值钱的,一份长了翅膀还在飞,这第三份回礼,她一定要拿住!

想到这儿,她转过身来,站在大堂的必经之地,笑意盈盈看着来人。

来人很多,是一群汉子,大多是墨紫都见过的。中间三人分别是徐九,傅天和王坤,旁边和后面是三人的属下。墨紫一下就认出傅天那四个青衫高手,步伐整齐划一,气势收敛得紧紧的,毫无神情波动,目光一直在扫着四方。

“坤哥,别小瞧了这里,要不是我和大掌事有些交情,不提前三天订位,根本连张桌子也没有。你看,大堂都满座了。”徐九如今是豹帮帮主了,外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和表情有了威慑力。

徐九很快就感到有人在瞧他,看了一眼,是个姑娘。

一个比春天桃花还好看的姑娘。

她笑,他也笑。

第217章 一时喜欢

徐九对美人是不太上心的,铁铮铮的汉子,就想将豹帮带成一方势力,其他诱惑很能抗拒。正因他这般坚毅的心性,才年纪轻轻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他从前待客去无忧阁,现在却喜欢来望秋楼。葛秋自重,以才艺愉悦客人,动作从不轻浮,说话注意分寸,好像解语花那般知人的心意。别看他是粗人武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对女人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眼前笑颜如花的女子,他看过一眼,也给她一张笑脸,就拉回了视线,但不知为何,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想看第二眼。

第二眼,那女子笑得仍美。他自成年后就受过不少女子的亲睐,更有火辣的主动投怀送抱,可她目光澄清透彻,不似对他迷恋,倒似老朋友一般。他认识的女子中,没有这么美这么真的,一看盈盈站姿,便知出身很好,不知是哪家千金小姐。要知,他们船帮子,千金小姐是不屑理会的。而他平日见到的,要么是江湖女子,要么是风尘女子,要么是小家碧玉。

快走过她身边时,他等她出声唤他停步,然而,她只是看他过去了。

实在忍不住,他回头看了第三眼。

她的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两个字——徐九。

他大为诧异,刚想开口问她究竟是谁,却见她神情突然顽皮起来,露出一个他顿觉熟悉的笑容,油腔滑调,说不出来的腻味,市井里常见,但他印象深的,只有那一人。可是,那人是男的,这是个姑娘啊。

他就这么身子向前,脑袋转后,眼睛眨了又眨,张嘴又合上,反覆了几次,最后以犹豫口气问道,“姑娘姓墨?”

墨紫听他这么问,就知他没看出来,便有心逗人,“九爷,小女子正姓墨。”

徐九再问,“姑娘可有兄弟,人叫墨哥的?”

墨紫笑深了,这徐九还挺能联想。

徐九看她笑,就想自己猜对了,立刻态度十分热情,“想不到墨哥还有这般像天仙的姐妹,居然一点都没跟我透露,实在太不够意思。墨姑娘见我就笑,想来是你兄弟提过我?徐某这厢给姑娘见礼了。墨哥跟我如兄弟,墨姑娘便也是我的妹子,今后要多多来往才是。”

墨紫双眼眯弯了,很想笑,“九爷,听说你对女色不感兴趣,如今看来只是谣传。对头回见面的姑娘,我瞧你热情得紧,一下子就认了个妹子。”

徐九暗道唐突佳人,连忙替自己说话,“墨姑娘不要听他人胡说,徐某一向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一天到晚跑无忧阁的家伙?墨紫见徐九还挺着急来解释,只觉得好笑,终于哈哈笑出来,“徐九,你瞧仔细了,我到底是谁?”

徐九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但她神情越发令他感到熟悉,“墨姑娘——”

“我姓墨,没有兄弟,人都喊我墨哥,九爷若不弃,愿助你一臂之力。”把两人初见时的话搬了些出来,作势一揖。

徐九一竖眼,一蹬步,向后蹦出两丈,撞上梅山。

梅山是文士,哪经徐九这么撞,立刻仰天要倒。

傅天不过一声小心,那四个青衫者就动了一个,一掌就推住梅山。

徐九却理会不了自己差点造成的多米诺骨牌效果,长臂抬直,食指对着墨紫,犯口吃,“你…你…女…女…”

墨哥是女的!

他死盯着这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她细瘦的双肩,他好像又拍又搂过不少回。还跟她喝老酒爆粗口划拳哥俩好。他把她当谋士一样佩服着,也把她当同盟一样运用着,却不料,她竟然女扮男装。

“九爷,你是江湖好汉,你豹帮也有女子管事,总不会就此小瞧了我吧?”墨紫一出口,已经让徐九没法生气。

不错,江湖大概是这样的时代中最少会介意男女的圈子,然而男女之间的力量优势显然还是倾向于男人。

“墨哥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倒有七分江湖儿女的洒脱。”徐九硬梗着口气,说不全话,因此开口的,是傅天。

墨紫对他出面为她说话,感激一笑,“傅盟首心广,墨哥不敢当。只是之前经商走船,女子实在不易,才以男装示人。如今总算建了根基,因此不想再欺瞒待我真诚之人。小女子姓墨,名紫,给各位见礼。”

这些多是行走江湖的老鸟了,女子当关的事瞧过不少,又与墨紫不熟,接受起来反而比徐九容易,抱拳的,点头的,就算招呼过。

“墨紫姑娘,上回在豹帮总舵敢说公道话,傅某一直铭感于心。都说相请不如偶遇,若你不介意,请与我等共席赏月。”傅天邀她,不管是真客气假客气,看似诚意。

“这——”墨紫只想找徐九,问问有没有门路,看着一群男子,自己又是这身女装,便有些顾虑。

“无忧和几位姑娘稍后也会来,不过墨紫姑娘若觉得不方便,不必勉强。”傅天目光如炬,将墨紫的心思猜得十之八九。

墨紫再度叹服一下,这位船帮老大,真不是徒有虚名。有这么好的机会能进一步结识,说不准对自己有帮助。当下,也不再纠结,应下邀请,随众人往园子里去。

徐九订下的,是云歌台前最好的亭间,能摆两桌席面。

墨紫刚要踏进去,就被徐九拉住了。

她笑,“九爷终于能好好说话了么?”

徐九双眼敛紧,声音微沉,“墨…紫姑娘。”

墨紫听他还是很别扭,抬抬眉,“九爷仍可叫我墨哥。我今日出来匆忙,忘了换男装,若不是有事找九爷帮忙,又想总瞒着也不对不起九爷的兄弟之情,就干脆捡日不如撞日让你识破。不过,九爷的反应,慢得有些出乎意料,还能扯到姐妹兄弟上去。”

不提还好,提到这个,徐九脸上就挂不住,“墨哥瞒我在先,实在笑不得我。只是想不到墨哥女装委实动人,一时喜欢了,才说那些荒唐话。”

这下,轮到墨紫脸红,半天不知道怎么回他。

徐九见了,倒放开怀,哈哈一笑,“墨哥扮起男人来真是像煞了,要不是你自己说穿,墨紫姑娘的娴静,徐九确实有意收回家去。如今,知墨哥就是墨紫,我可不敢唐突了。墨哥太厉害,徐九却不知配不配得起。墨哥若有意于徐九,那便另当别论。得墨哥,不,墨紫姑娘青眼,徐九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妻礼迎娶。”

徐九,大大方方就说喜欢墨紫的女子模样,甚至想到了嫁娶的可能,但又说出自己的顾虑,最后却把决定权交给墨紫。

墨紫忘了呼吸,脑袋嗡嗡作响。通俗点说,徐九这是跟她表白吗?可,可这也太突然了点。她一恢复女装,这位就求婚。

“九爷,为何选我?”她不知道怎么办,但想问这个问题。“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可漂亮的女子何其多?”

徐九点头又摇头,“墨紫姑娘的女儿装确实动人,此其一。墨紫是墨哥,此其二。墨哥扮男子时,徐九便钦佩墨哥大才,已有攀交之心。如今,墨哥是姑娘家,当然娶回去是最好。墨哥非平常女子,徐九亦有鲲鹏志气,夫唱妇随,策马江湖,一生岂不痛快?怎么想,徐九都该跟墨哥开口求亲才是,免得让人捷足先登。”

墨紫本来很紧张,听了这话,失笑。原来,徐九是看中她的才能,想收归己用,做夫妻是最牢靠的一种合作关系。

“还好,不是心动。”真是吓出一身冷汗,她喃喃自语。这样的话,她拒绝对方,对方就不会太受伤。

“呃?”徐九练武之人,听到她的低语,面上有不解,“我船帮的汉子,挑个女人有什么好扭捏,喜欢便说喜欢,不行就是不行。你不丑,我不难看;你有才,我有本事;能成一对,就好好过日子。”

“不能成呢?”中秋佳节,什么事都让她遇上了。

“墨哥有心上人?”徐九朝墨紫微微倾身。

墨紫向后仰,伸手拍拍徐九的肩,让他站站直,“没有,可我对九爷没感觉。当兄弟兄妹都可以,夫妻——不成。”而且,这人的求亲,不是发自情感,而是理智。

“那是为何?我会是个好丈夫,嫁我,将来绝不委屈。”徐九自觉条件不错。

“徐九,我问你,如果冷六和我一起遇险,我俩谁都不能自救,你先救谁?不要多想,立刻告诉我你的选择。”墨紫淡淡笑着,她知道他的选择。

“冷六。但——”他会两个都救到。

“徐九,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女子,你愿意不惜一切去救她,那她才是你要娶的人。”墨紫站到门口,看到亭里的人们都各就各位了。“我自私,只想嫁给先救我的那个男人。尽管,我也知道,能重义气,是英雄。可我,宁可他不是英雄。”

她在感情上是没出息的小女人,无法当豪气盖天人物的幕后支持,啥都不计较,然后被丈夫炮灰了,死前听人唱颂军功章 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纯属安慰奖。

她这样的,如果还可能嫁人的话,要一个把她当成世间至宝的丈夫。不是妻管严,不是夫管严,谁都不用那么严,只要彼此珍视,相欢到白首。

第218章 上门送舟

花好月圆夜。

尘娘的歌声,如金莺出谷,雪中开梅,悠转而清远,美妙而落寞。

一曲毕,叫好声连连,掌声热闹,盖过了一个女子的悲伤心事。紧接着,娇俏的葛秋们撑着荷叶出场,曲调活泼,舞姿轻巧,十分应节。

墨紫小酌一口,将视线收回来,看那桌的男子们把酒当水喝。徐九让她直接回绝后,没受什么打击的模样,笑声爽朗,一会儿工夫,喝下一坛酒都面不改色。

“想不到墨哥是姑娘,我无忧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无忧坐在墨紫身边,刚来没一会儿。带八个姑娘,如今有六个到那桌去了。

无忧那边的两个姑娘,墨紫在豹帮见过,如今看来,不像青楼女子,像侍女更多。

墨紫笑了笑,没再对自己女儿身的事多费唇舌,“我也没想到无忧姑娘与傅盟首真是知音人。”

无忧一来,能让龙神让路的傅天竟微笑起来,神情与在豹帮那日的冷漠截然不同。而王坤就喊她小嫂子,傅天四大高手喊二夫人。把徐九和墨紫等人吓一跳。

“知音人?”无忧的笑很淡,“墨哥真是善良,用这么好听的词来说。什么知音人?我不过是一个外妾,这一生不能冠他的姓,不能入他傅氏家谱。大妇不容,我更不能进他家的门,所生子女便姓傅,也与傅氏无关。等老了,可能临死都见不到他一面,独坟一座。”

墨紫深吸一口气,料不到无忧竟然无名无分,“可他们叫你二夫人。”

“不过是他怕我难受,在他兄弟面前给我尊重罢了。二夫人?他的妻可不承认。其实,那日霍八嫂说得一点都不错。”无忧些微嘲意,些微无奈。

“傅盟首至少对你用心。”墨紫觉得身边太多这种事,都快麻木了。

“是啊——”无忧望过去,正对上傅天的目光,却轻轻移开,“若不是他还有这份心,我何至于如此?年纪小时不懂事,不顾一切喜欢上了这个人,因为不能厮守,一气之下开了无忧阁。等发现这么做,只不过让他更为难,自己也因此入他家无望,后悔也无用。”

墨紫知道这话题不应该再继续,在这样的社会里,越是优秀的女人,越得不到好的归宿,或成为家族的牺牲品,或成为男人的牺牲品。在墨紫眼里,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给心爱女人名份的男人,不会是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但,无忧的眼里,也许,就因为是她心爱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都托付了终生。

她只对无忧说:“后悔什么?这是无忧姑娘的成就,值得骄傲才是。女人何必依靠男人?难道傅盟首不给你名分,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瞧无忧阁里的无忧妈妈,那般明艳动人,自在逍遥,实在令我钦佩。佛家说,人死后进入轮回。孤坟无魂,来生更精彩。以无忧妈妈的本事,进入傅家低头侍奉不能容人的大妇,你不可惜,我可惜。若跟她斗个死去活来,最终斗赢了,也着实侮辱了无忧妈妈的胸襟气度。无忧阁里你做主,无端端跑去傅家作贱自己干什么?”

无忧说不出话来。她的个性算很强的,也是极能说的,可每次见了墨紫,就为对方的言辞所深深影响。她这个外妾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多,都是劝她忍耐的,替她难过伤心的,觉得命运不公的。唯有墨紫的话,让她感到原来自己不悲惨,还潇洒得让人羡慕。无忧阁,毁了她在傅家主母面前的名节,但她清楚那不过是那女人不让她进门的藉口,她努力经营,就是憋着一口气。然而,正像墨紫说得,本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若真为这口气,辱没了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

“墨哥所言,无忧茅塞顿开。你说我胸襟有气度,其实还是狭窄了。墨哥有空,不妨常来我无忧阁坐坐,你我当个说知心话的姐妹,如何?”无忧有心相交。

墨紫笑着点头说好。

“墨哥,过来。”徐九对她招手。

无忧见状抿嘴笑,“这个徐九,妹妹可得小心他。船帮的汉子,新娘子爱用抢的。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对。”

墨紫愣住,讪笑着说,“不会吧?我觉得他挺干脆的人。”

无忧摇头,“我当初也是心高气傲的,傅天有妻室的事也一早知道,结果呢?我跟你说,徐九傅天一类人,看上的,喜欢的,极难放弃。”

墨紫却怎么都瞧不出徐九的神情有异样,“姐姐是动了心,可我的心却平静得很。徐九啊,我不要。”

无忧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好,好,活该徐九吃点苦头,惹了我不少姑娘伤心,这回轮到他自己。”

徐九大步过来,一掌似乎要重落,到墨紫肩头时,却轻如羽毛了。但他没能碰到,连衣料都没擦到。

墨紫的身形移动得好快,已经在往傅天那桌走。

徐九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离了自己一丈远的墨紫,暗道邪门。可也没办法,只好跟上去。

墨紫敬了一巡酒,才问徐九叫她何事。

徐九就说:“墨哥可知每年九月九重阳,我们船帮有龙舟大赛?”

墨紫奇怪,“龙舟不是端午才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