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衣说:“我们二爷没说运去哪里,只说您另有交待。曾老板,这货究竟在何处下?”说得更真的一样。

但别说,还就是料得百发百中。

曾海道:“连船带货,一定要交给达赫11船场的离伍。这是见面时的信物,也一并给他就是。”

达赫11在大求境内,与大周北界三山之隔。离伍是达赫11船场的东家,其背后是大求最显赫家族可那。墨紫没见过离伍,但她听过这个人和这个船场。

华衣不出声。

大概他面露难色,令王大掌事不耐,“陈副帮主说了,他知一条秘密水道,可避水寨入大求。价钱都谈妥了,你别故作为难,再想抬价。”

华衣的声音:“价钱不是问题,我们二爷说一是一。只是这天气比往冬冷,不知水道是否畅通。万一结了冰,可能就麻烦了。”

“正月末把货送到,其他我不管。送不到,可不是还钱就能解决的。”曾海还不知自己通敌罪快成,语带威胁。

赞进凑近墨紫耳边,“船上只有二十来人。”墨紫看船,他却看得是对方战力。

“曾老板,我就是给您提个醒,走江的帮子看老天爷。最后有什么,您都得跟咱们陈二爷商量,我们也管不了。”华衣强调陈二两字。

陈二昨日让徐九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这会儿在刑堂里囚着。曾海去跟陈二商量那就一起倒霉。墨紫这么理解的。

“行了,废话少说,赶紧走吧。”曾海交待完,匆匆回身。坐船来,骑马走,不太想久留。

墨紫见他转身走来,立刻退到一旁,面朝江,抬手摸头。

或许是她躲得慢,或许是肥虾三兄弟的身材特征太明显曾海走过去,突然又转辽头来。

“你…你们…”他怀疑了。

墨紫的心提在嗓子眼。如果曾海认出她来,怎么办?

但并不容她想个折衷案出来,元澄就说话了,“抓人!”

物证呢?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墨紫对赞进等人说一句,“速战速决!”

华衣的千牛卫个个都是强中手,墨紫这边人虽少,但也是能以一当十以一挡百的好汉。而曾海显然没料到这种变故,带了能打架的,可二十来人对他们这边十来个,简直像割草一样容易,铲过就倒,片刻便被五花大绑,扔在货舱底下。

曾海胖脸挤眼还想着脱身,哇哇大喊,“知道我是谁吗?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们谁都别想好迂!”

墨紫从千牛卫中走出来,微笑着问,“曾老板是什么来头?说给我听听吧。”

曾海认出墨紫,态度不收敛气焰更嚣张,“我就看着你眼熟!红萸墨掌,你竟敢带人偷袭我?打一开始我就瞧不惯你油里油气。跟富贵教养半点搭不上从船帮子里混出来的杂货。哪个眼瞎的找你当掌事,还敢在这儿抢我的船?我曾家大老爷任当今太子太傅二老爷任中州刺史,三老爷四老爷掌三省粮米商铺,一句话就能让你成乞丐。告诉你,赶紧放开我,还能看在同行份上,就当今夜一场诶会。否则,定叫你红萸再不能造船,滚出船行。”

“来头可真大。”墨紫哦哦有声,“不知曾老板是哪房里出来的?跟你家一二三四老爷谁最亲?有没有亲近到可以为你掉脑袋?”

曾海吐口水,“你少吓唬我!当自己朝廷命官啊!告诉你,就算真是朝廷派来的,我也不怕。捉贼拿赃,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干了掉脑袋的事?”吓唬他?呸!

“她不是朝廷命官,我是。”元澄的脸在火光中清晰起来,“中书舍人元澄,奉皇上直命,对威胁到此次会谈之危事有便宜处置权。曾海,你刚才亲口承认这船货运往达赫11船场。达赫11在大求境内。离伍是大求最有权势可那的外家。自大求对玉陵开战,大周已封锁国界,两国连寻常商货都不能往来。难道你不是明知故犯,罔顾大周法明令?”

曾海听到中书舍人时,有点不以为然,再听是皇上直命,神色才正,不过开口却还是狡辩,“元大人,大周封锁国界,不与大求通商,三岁小儿也知。只是,国法虽严,也讲人情,大人可听说,边界仍有贸易流通,虽说不能同以往相比,但也并非全然禁止。两国交战,与百姓何干,过的日子还是要过。曾海并非罔顾国法,实在是赫11合作多年,还订了年契。不迂就是卖它一些木料,此契完成,两国恢复来往前,曾海也不会再延契。大人要是听了小人之言,以为曾海与大求做什么通敌卖国的买卖,那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就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我们中州曾氏受皇恩浩荡,是我皇忠心耿耿之臣家。我曾海虽然只是旁支子弟,可到底也姓曾。这事,是我曾海糊涂所为,与本家无关。但要论死罪,小人是定然要喊冤的。那些大商贾,有几个是不同大求做买卖的?小人报一串名,大人去查,绝无全然清白身。小人也知有错,愿出罚银,且保证再不与大求人讲信用,收回这船货。请大人三思!”

曾海精明,曾海小,曾海奸猾,曾海一点都不笨。他能当上鸿图东家,不管他本性如何,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照他所言,他卖的只是木头,不涉及重大“违禁物品”,罚款就行。而墨紫,就成了小人。

“你卖给达赫11的是木?”元澄问道。

“不都在大人您的眼皮底下?不是木头,还是什么?”曾海反问。可见,从四品中书舍人,比不上他家太子太傅的大老爷。而元澄说是奉皇帝直命,不是钦命,多少打些应该畏惧的折扣,因此,态度终归倨傲。

“曾老板可否让本官搜上一搜?”空口无凭,曾海走得是这个漏洞,他就想办法堵上。

“大人只管搜。”曾海好像就等在这儿了,“不过,要是搜不出来,小人请求大人重罚那诬告之人。船行规矩,同行正当相竞,不择手段者,逐之。请大人公判,若曾海没犯掉脑袋的罪,红萸从此退出船行。”罚金对他来说是小数目,就当看人倒霉的票价。

墨紫目光秋冷,真是不能小看对手。你视他为弱,他却能反唉你一口。

“墨哥,你有何说法?”曾海的反击明显冲着她来,元澄自然要问她的意思。

墨紫此时心里有没有怯场?

有!

因为,曾海太笃定,太有把握,好像真的就是运给大求一船木头一样。万一,船上没有像她和元澄以为的东西,红萸就断送在她手里了。

但,曾海的话里有破绽。不明显,可是却不妥。他开船场的,卖什么木头?好吧,就算他连船卖,这样的木头,这样的货船,大求没有么?千里迢迢要问他买?

“大人,我并没有诬告谁,不过凭事实说话。”于是,她接了,接了曾海的口头战贴。

“很好!”曾海比元澄回答得积极,“墨掌事,你要是找不出让曾某掉脑袋的东西,你从此离开船行,连带红萸关门。”

“一言为定。”墨紫开始走下货舱梯。

“元大人,你可听见了?”曾海再问元澄。

元澄望着墨紫的侧影,调回视线,笑得温文,“听见了。不过,若墨掌事有所发现,曾老板这脑袋可就献出来了。”

曾海刚要得意的神色,刹那一丝僵硬,但飞快以笑容掩盖。

墨紫的目标,当然就是那两堆木。所以,一下到船底,伸手便拍。拍到的瞬间,神情便很冷。同时,她瞥见曾海正中下怀得勾嘴角。

木,是实心木。

在拍了十几下之后,墨紫已经肯定,这木头没有问题。

“请大人派人仔细搜一搜别处。”她的优点之一,在于承认危机,而不会死要面子强撑着。需要帮忙,就开口。一双眼睛发现不了的问题,就借助许多双眼睛。

元澄点头。不过一个挥手的动作,华衣带人拿了火把分头去搜。臭鱼三兄弟也加入华衣的队伍。而赞进和丁狗跳了下来,站定在墨紫身后。

“再搜也枉然。曾海怎会弃本家不顾,做出叛国之事来?墨掌事分明故意陷害曾海,恐怕是我两家船场相距太近,觉得鸿图碍眼了吧?”曾海见墨紫求助于人,心中大定。此子就是嘴皮子会翻,上回他大意吃了亏,可惜今天注定要在他手上倒大霉。

两刻之后,华衣回到元澄身边,对他和墨紫摇头。

曾海觉得胜局在望,咧肥嘴而笑,“墨哥啊墨哥,人不可贪心。你对我鸿图用尽心机,可白是白,黑是黑,老天爷都瞧着呢。你今后虽然干不了船行,不迂劝你脚踏实地,好好做人,也许有生之年还能有出头之日。”

墨紫置若罔闻。

她在想,究竟漏了哪里?

第291章 砸你老底

墨紫开始踱步。

整个船的构造在她大脑中渐渐展现出来。头尾收得很窄,也难怪华衣等人查不出什么来。这艘船的主体就是下凹的货舱,除此之外,不可能还有别的地方能藏空心木。但,她敲一遍了,手感和声音都不会出错,绝对是实心的。

“墨掌事,你便是不死心,也不要再想冤枉好人啊。若再这般拖延下去,可别怪我告状,到时就不是你一句不干船行就能解决的了。”曾海的冷嘲热讽加威胁,没有停止。

元澄温和的音色传来,让风一吹,便沁凉,“曾老板何必焦急呢?既然没什么可让人查的,也不用在意墨掌事拖延。”

曾海冷笑道:“大人说得是。只是这大冷的夜,大人听信谗言,将我等绑成如此,怎能不焦急?大人,您看是不是放开我们,免得让人以为您跟恶人是一伙的?尽管,我相信大人是听信了小人之言。”

“曾老板是打算送木头过去也好,还是送别的东西也好,目的地为大求,这却是不错的。无论如何,已经破坏大周法令,受绑难道不应该?”元澄听出曾海暗示他同流合污,神情不变,目光却跟着墨紫在走。

不像墨紫凭藉对船和木的熟悉,他用的,是自己的直觉,这船一定有问题!哪里有问题,他倚仗着她,而且相信着她。

墨紫的思绪拉回更早以前,在永福号上看到鸿图货船的时候,船行得很慢。计算!重量,吃水度,货舱高度。

等等!

这两堆木头的数量和重量,不可能造成龟慢的船速。货舱的高度没什么硬规定,但如果是她来造的话,应该会凹得更深。而且,它虽然是平底船,却比普通平底船更宽更长。

一艘船,若是结构有特别的地方,就一定是为了特别的用途而存在。

墨紫呼气,再吸气。表面看不出任何不妥,又没有暗舱,唯一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她双脚一跳。跳完之后,看向曾海。

曾海脸色变了,王大掌事脸色也变了。

船底板所发出的声音,能听见的人立刻就能知道,那下面是空的。

臭鱼嘴快,嘿了一声,“真能藏,居然在船底下。”

丁狗本来对墨紫没抱希望的眼神,射出精光来。他看她行事如风明快,却不认为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充其量读过些书,会些阴谋诡计,算几本帐,管几个人。就在这时,他有点明白此女真正令他人所不及的,是船。

元澄往前一步,他的嘴虽抿得平直,嘴角却微勾。火把忽闪的光投在他脸上,倒似变幻莫测,遮掩了那份得意。

“元大人,我需要斧头。”墨紫要来个破釜沉舟。

不待元澄下令,臭鱼一跃而下,“要什么斧头啊?我的乌铁桨一拍还不稀巴烂?墨哥,你说拍哪里?”

“随便拍哪儿,朝下就行。力道也别太大,万一把船弄沉,还得下水去捞曾老板的货。再说,这可是新船,给曾老板留点面子,下手轻着点儿。”墨紫却让让开。

臭鱼说动就动,一桨拍下,就砸断了三四根板。

墨紫上前蹲身就掰,和赞进丁狗将那几根板子搬开。

板下虽空,却是一掌高的隔空。一掌高,当然放不了什么

元澄这边,众人一愣,多暗喊糟糕。

曾海喊道:“墨哥连双层底板的船都不曾见过吗?我瞧你这掌事也是真当到头了。”

墨紫笑意渐深。

王大掌事在她手下吃过大亏,见她还笑,顿有毛骨悚然之感。

人越叫嚣,她心越静,立在第二层船板上,弯腰敲了敲,再跳上来,看都不看曾海一眼,“曾老板心别慌,我兄弟的桨还得再派用场呢。”同时,双手对上面看着的华衣等人一招,“多下来几个,先帮我把这坑凿大,再把下面这层板撬开来。是撬开,不是砸开。最下面应该就是曾老板的宝贝货物了,所以千万小心。”

这下,曾海眼珠子凸出来了,肥胖的脖子涨到紫酱红,抓上双腮,变惊恐青白。

乒乒乓乓,动静很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片刻,第一层船板能拆的地方都被拆了。再过片刻,第二层船板被撬开了二十来根。最下面,露出排密实的,一根根粗大的原木。

墨紫再敲,便仰头望元澄,笑出洁白贝齿,细叶儿的眉挑了挑,无声说道,“空的。”

元澄轻轻点头,也是无声,“果然。”

王大掌事哭丧着脸。自刚才看到墨紫出现,他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不祥的预感压在脑袋顶上,却不好跟自家老板吐苦水。

曾海却大叫大嚷,“小不知怎么还会有一层!定然是我船场里出了大求细作是船匠,就是船工,瞒着小人暗中做了这番手脚。还请大人明察秋毫,为小人做主;小人冤枉啊!”

墨紫不由失笑,“曾老板,你喊冤,也等我们看一看木头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不然,这冤不是白喊的么?贼喊捉贼。”

曾海愣了。可不是?喊早了,等于承认自己是知情的。

赞进剑柄往原木中一插一拉一搅,原本就剩了外壳,很容易便碎开来。他伸手往里摸了两下,再一挥臂,手中赫然多了三枝精造铁菱羽箭。

王大掌事彻底瘫软在地,垂头丧气,认了命。

曾海不管,大喊不是他干的,有人设局陷害他,要见他家大老爷。简直如疯狗乱吠。

他在那儿喊冤,墨紫带着人不含糊,砰砰连着劈开多根,发现里头不止藏了箭,还有刀剑,甚至生铁。

“曾老板冤还是不冤,恐怕不由你家大老爷来定,而是刑部审过之后裁决。运兵器出境,罪同叛国。你说你自己冤枉,别人可能觉得曾氏难逃主谋之嫌。本官会如实将你的话呈给皇上,曾氏是否牵连在内,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元澄够狠,把整个曾家拿来给曾海垫。

曾海怎能不吓得住口?他当初干这档子事,是出于赚取暴利的私心,又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压根没想过家族什么的。如今东窗事发,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家族求援。但让元澄一说,可能曾氏会因此陷入极大的危机,他完全懵傻了。

货船入上都官港,元澄下令封锁消息,请他的上官出面监察。结果,连皇帝都亲自来看。至天明破晓,共搜出羽箭三千,刀剑七八百,生铁近九百石。

这是近年来破获的最大一起私贩武器事件,加上又是运往大求,甚至牵涉到中州曾氏。皇帝震怒,立刻密旨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最高长官暗审,向中书省具报,再由中书省对他直书。

如元澄所料,曾家那位大老爷太子太傅大人和二老爷刺史大人暂停一切公务,说是避嫌,其实就是变相禁足并接受三司传讯。曾海之罪很大,大到株连九族都不会有太多反对之声,尽管大求打着求和的旗号而来,大周和大求表面关系还算良好,但大求兵马是大周边境最大的忌讳。

因为大求使团还在上都,和谈仍要继续,此事不能张扬。皇帝赞元澄消息封锁及时,而捉拿曾海又立大功,特令他为此案专司,位同从三品中书侍郎,有调动都护军行搜查追捕之权。但曾海的罪状已明,暂关死牢,而鸿图船场自这日起船牌废止,里面所有船只包括土地,以及曾海的全部家产,尽数充公。

墨紫之所以知道的那么详细,皆因避位喜欢找“下属”下棋的“黄大人”从官港跟着元澄回了元府,和睡饱刚要出门的她碰个正着。

皇帝继续装自己是元澄的上官,墨紫却不能继续装自己是敬王府的丫头。犹豫不决之间,元澄很简单替她找到了说法。

“这丫头挺机灵。年龄到了被主子放出府,下官这里又缺管事理家的,就把她雇了来,府里外头都帮我走走。”

皇帝哈哈一笑,“这丫头是不错。元澄,你眼光向来好,朕…真是动作也快。对了,除夕月宫的花灯夜市,你也带她来凑凑热闹。”

“月宫?”墨紫对娱乐方面,孤陋寡闻。

“月宫是皇宫外苑的宫殿,常用于举行非正式,较为随和的君臣宴或迎客宴,皇亲贵胄或官家的家眷也多可一起参加。”元澄说完,还补充,“这次,为两国使臣能宾至如归,不但有丰盛的年夜饭,还照三国风俗准备了不少庆年的活动,所以皇帝邀各家携眷一同凑趣。”

墨紫一听,自然不情愿去当凑趣的,况且还有大求使臣在场,连忙摆手,“那我可不去。我算哪门子的家眷?平白无故坏了大人的名声。”

皇帝就喜欢墨紫说实话,不但怂恿她一定要去,还帮她支招,问身后宦官要了一枚牌子递给她,“拿这块牌子,不跟你家大人,你自己去也行。”

元澄一夜不睡,精神好得照样使坏,“哦,这是皇上发的来去自如令,只有深得皇上信任的人才有。墨紫,赶紧谢谢黄大人。”不让她推辞。

皇帝不等墨紫说谢,先说不客,“就借给你一晚上,要还的。”

墨紫心想,我又没问你借。

但,这等于是皇帝金口玉言,不去是不可能的了。

第292章 雪中娇客

除夕,大雪。

落英兴冲冲捧着一个包袱,进屋就喊,“小姐,今晚的新衣裙送到了,赶紧试试吧。”

外屋有两人,阿好在发呆,桦英在练字,对落英的起劲没给什么反应。

落英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天性乐观的她继续往里屋走,“小姐?”

里屋却没人。

落英将包袱放在梳妆台上,转身出去,也不问阿好和桦英,而是走到外面,绕去屋后,敲一扇紧闭的小圆门。

“小姐,婢子落英。新衣裙拿来了,大管家说再过一个时辰就出发。你看,是不是该打扮起来?”落英料定墨紫在门里一样。

半晌无声,然后门开,一身木工服,扎着马尾的墨紫走出来,对落英笑道,“用一个时辰来打扮?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不过是随大人一起去凑热闹的而已。再说,这种场合,男装比较适宜,女装碍手碍脚。”

落英把门轻轻合上,对院子里的坑坑洼洼视而不见,“小姐不能这么说。我听大管家说,这回是国宴,要跟其他两国的使臣同殿而坐,总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咱们大周。而且,大人说想看小姐漂亮得跟天仙似的。怎好穿男装呢?”

墨紫笑着摇头,“元澄说想看我跟天仙似的?”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落英有些赫然,扭捏回答,“大人说的,婢子不完全懂,但他确实有说到天仙这两个字,所以婢子猜了。”

落英和桦英都是洗衣服的丫头,大管家本想让她挑两个细巧些的,可墨紫拒绝了,就要她们两个。她不是大小姐,身边也不需伺候她的丫环。实在要选,就选简单人。

“桦英想学写字,你想学什么?”不好奇元澄的原话,墨紫问落英。

“婢子笨,只有手脚麻利。”落英摇摇头,“能一直伺候小姐就好。”

墨紫不勉强。她正在尝试不从自己的观念去改变他人的想法,一切顺其自然。有时,她看着不好,不代表别人觉得坏。裘三娘是她管得最多的,但结果证明,不太管用。

还是这句话,先管好自己吧。

一个多时辰后,元澄在马车前等。

夜色暗了,仆从们点起新年的花灯,将周围照得喜气洋洋。有早放的爆竹鞭炮,热闹喧嚣。地上已经铺了层薄雪,茸金无瑕。

铭年掂着脚尖张望,嘴里唠叨,“墨紫姑娘一向做事爽气,这会儿怎么还不来?咱们都等迂两刻了。大人,要不要再派人去请一次?”

元澄信步走到梅树下,抬手一摇枝,用衣袍接落梅,“只要是女子,出门总要仔细打扮。若能令人赏心悦目,等等何妨?”

铭年继续唠叨,“要是别人,小的还能有些期待。三公子,墨哥,墨掌事这般称呼下来,无论如何打扮,我想到的也就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之类的形容。”就好比他瞧过她在船场干活时那套不伦不类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却不能称作明艳照人。

选一些还齐整的,元澄收在衣柚中,一转头,便凝目而笑,“你别再唠叨了,让她听见你说她不像女人,恐怕你今后日子不好过。她若是整你,我也不好为你求饶,毕竟是你不对在先。”

铭年低头努嘴,暗道,明明就是偏心眼。再抬头,打起笑脸柱来路上一瞧,眼睛就越瞪越大。

乌发绾随云,缀一根明珠簪,再无别饰。

面上未施粉,天然粉白如玉色,却细描了眉,还点朱红口脂,贴梅花钿。一件银狐边收袖防雪宽袍,绣紫叶盘藤去冬意。涟漪随步起,裙边燕子迂春江,层层明兰纱绣。风吹雪飘,仿佛水在流燕在飞。还有,何处脆铃声?是她手中那把白纸伞,伞骨有银铃。

元澄眸色渐深。谁能说,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位绝色美人?不过几件好衣,不过稍做修饰,她那藏在陈衣旧衫下的美丽容颜便亮如明月。

“铭年,现在可还想用英姿飒爽?”他饱享眼福,不忘调侃书僮。

铭年眨眨眼,趁墨紫还未走近,嘀咕道,“大人,您要跟她说说,今后多这么打扮,那咱们就常常赏心悦目了。”

元澄笑出了声。

墨紫过来听见,皱眉看自己这身,“是不是穿久了男装或丫头装,只觉得别扭。”这么贵重的服饰,她在大求宫里总穿,但并不自在。

“穿穿就习惯了。”铭年插嘴。

“铭年刚还让我跟你说,今后,不,最好天天这么打扮,他就有眼福了。”元澄“告状”。

铭年顿时苦下一张脸,“大人!”

墨紫哪能不懂,故意叉腰扮恶脸,“好你个铭年,笑我以前丑?

铭年跳上车,赶紧给掀帘子,“大人,该出发了。这会儿已经晚了,再迟,变成最后一个,那可怎生得了?”

元澄本想上车,又转回身来,从袖子中掏出先前摘的梅,递给墨紫,“其他都好,就是发上太素了些。也来不及置新的,不过梅花还算清新,缀上吧。”说完,便进车里去了。

墨紫习惯跟他一车,刚要抬脚踩凳,却让铭年拦住。

“墨紫姑娘如今是娇客,和大人同车会惹人闲话,请坐后面那辆马车。”小子一本正经,让车夫可以走了。

娇客?看着马车慢慢往门口驶去,墨紫不知该笑这称谓,还是该谢元澄想得周到,总之,手心里攒着金灿灿的梅花,哑然失笑。

月宫在墨紫眼里,不是个宫殿,而是个很漂亮的园子,一个建在水上的漂亮的园子。

下车就得坐船。因为是皇家盛宴,随从丫头都进不来。小太监来招呼,说暂时没船了,让元澄和她在暖亭里稍等片刻,自会有人来唤上船。

踏进暖亭,桌上放了各色点心,还有热茶烫酒。虽有琴棋备案让人打发时间,不过,元澄不会琴,墨紫则两样都不碰。她其实会棋,但充那么久不会,也不急着表现。而且,下棋是很费功夫的,估计下不了几个子,船就束了。

“元澄。”赞进和阿好阿月他们被留在外殿,让她心里没底,于是压低了声,求定心丸,“那谁的功夫,能不能避开皇宫侍卫?”

谁。代指乙单丁狗师徒俩。

“梅花很好看。”元澄没回答她,却看着她发间插进的那些梅花。

“阿月也说好看。谢谢你。”他要是在现代,实在找不到工作,可以去干干设计类的活儿,没准进军个巴黎什么的。墨紫心想。

“不必谢我。”元澄眸中收入梅花点点,“花美,皆因人美。”

墨紫一下子脸红了,期期艾艾,一句顾左右而言它的话也没说出来。

这时,听到小太监的声音,说船来了。

水上一只小画舫,两名撑船的。

墨紫跟着元澄上船,面色趁机恢复正常,还尽力调侃,“不能同车却同船,我是不是该等下一船?”

元澄不及说什么,就听有人喊暂时别开船。

岸上的小太监似乎知道对方的身份,说道,“尊使们慢行,今夜雪大地滑,小心脚下。”

墨紫心里立刻咯?一记,本来和元澄对面坐,赶紧换到他身边的位置,假装镇定,眼神却警惕戒备。

元澄看在眼里,轻声说道,“别人进不来,千牛卫却是可以进来的。华衣应该早到了,只要撑到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