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嗯了一声,实在忍不住,说道,“我今夜实不想来的。”发现不能带人进束时,就心神不定。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很依赖赞进他们了。

“不用怕。”元澄支下颚,“大不了跳水。”

“你呢?”墨紫很自然地问。

“抓着你的胳膊。”元澄很自然地答。

墨紫抚额偷笑,觉得轻松了些。

咚咚咚,脚步声很重,不是性格不好,就是心情不好。门帘挑开,率先进来一个中年人,瘦精精的,眼神不正,穿南德官服。随之,七八人跟着进来。

这人一出现,元澄的脸上就露出玩味的笑意。

而墨紫见对方不是大求使臣,暗自庆幸之余,也马上想到这些人和元澄的关系,再度紧张起来。

元澄是南德的逃犯啊!虽然元澄在大周当官的事瞒不过有心人,但毕竟不是这样公开得碰面。吴建又是元澄最大政敌的儿子,这次出使大周,万一提出要把元澄“引渡”回去怎么办?

这样一想,她宁可碰到的是大求人了。至少,她不是逃犯,也不用依靠政治庇护。在三国会谈的情势下,大周皇帝会不会拿元澄来换些好处,很难说。

看了看元澄,却发现她的担心,好像都是多余的。

“吴大人,别来无恙?”多潇洒,主动跟人打招呼。

吴建低头拍雪珠子,听到元澄的声音,立时抬眼,神情却不惊讶,反而充满轻蔑,“我道哪来的狗吠?原来是你这条丧家之犬。

吴建身后那些亲信纷纷起哄。

“夹着尾巴,逃回你一家子丧命之地,为杀了你爹娘的人的儿子效命,感觉如何?是不是特别能感悟什么是杂种?”吴建狰狞恶笑。

墨紫差点拍案而起,手上一温,却是元澄的手,覆上了她的。

第293章 谁在期待

“听说吴大人儿时有口吃之症,元某原本不信,如今看来这是落下病根了。”元澄说这话时,看着墨紫微笑。但他的手,就在吴建看定时,不动声色收进袖里。

“你…你…”吴建让元澄戳到痛处,恨不得过去把人揪起来。他小时候并没有口吃,只是惧父亲严厉,太紧张而说不全话。他娘以为他口吃,请了大夫还配了药。这件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却不知元澄如何得知。但他想不到那么深的层面,只是恼羞成怒。如元澄所说,他远无其父有谋略,是个仗老爹横行的真贪官而已。

墨紫见吴建你了两次却没下文,不由抿唇一乐,这不就真成了结巴吗?

吴建倒也没蠢到看不懂墨紫为何而笑,但他没冲着她发火。因为,对方是个美人。而君子,当然怜香惜玉。所以,他把墨紫对自己的嘲笑,全归罪于元澄。

“元澄,你逞什么口舌之能?别忘了,你是我南德罪臣,皇上定你千里流放。你不但逃了,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可知,因你藐视王法,又触犯民意,皇上和太后向百姓发公告已将你就地处斩。也就是说,你在南德已是个死人了。我都不用捉拿你回去,便可在此处取你性命。”吴建面露杀机。

墨紫一惊,没想到南德竟然伪造元澄的死讯。

对于这样的消息,元澄却似乎早就知晓,神情淡得没有半丝波动,“可惜,吴大人忘了,这里是大周。南德的元澄是死人,大周的元澄却是朝廷命官。你若取我性命,按大周例,其罪当诛。吴大人不介意一命抵一命,大可试试看杀我。不过要是不小心让我的人摘了脑袋,就是南德使臣欲杀大周官员未遂,被反击毙命。到时候,吴大人对我的私怨,就变成两国纠纷。不知道,是意图不轨的理亏还是不得已自保的理亏?”

墨紫今日这身贵女装扮,不适合冷笑加大笑,因此,柔笑。很虚假。

看起来,南德所谓的对外平民愤而宣告元澄已死的行为,实在愚蠢。这,等于给元澄能在别国堂而皇之居住的许可。而南德总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我这儿死了的人跑到你的地界上去了,请把人交给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权利可以光明正大要?元澄如今是大周人,吴建要动他,就是藐视大周国法皇权。便是猪脑子,也能想明白这一点。

吴建让元澄说得七窍生烟,但对方全然在理。他这边人多势众却在大周的船上,真要了元澄的命。自己也会倒霉。况且,元澄对他吴氏已经是没用的废物,如今看起来当了个小官,他不信皇帝会真重用一个叛臣之子。即便父亲要除掉元澄,也无需他动手。此次来的任务有二。第一,是争取大周援助以尽快平定暴乱。第二瓜分玉陵,与大求达成相安协议。这两个任务要是完成老爹的继承人就非他莫属。到时,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有什么了。

想到这儿,吴建连哼敏声,强压怒火,决定暂时放过元澄。

殊不知,在元澄和墨紫眼里,他和那群唯唯诺诺的南德官员才是可笑。

吴建虽然不再提过往,但不代表他会闭嘴。三角眼一扫,发现舫中两张桌子让元澄坐了一张,傲然说道,“我乃南德使臣,官居二品,便是你们皇上面前,亦有我等坐席。元澄,你去外头站着吧。不然,我告你一状,说你以下犯上,毫无待客之诚。虽是小罪,你这等身份,万一扛不起,贬为庶民,那可死得快了。当然,本使怜香惜玉真君子,这位小姐留在舫中无妨。”

元澄墨石般的眸色无光,垂眼睑,然后起身离座。

吴建歪嘴冷笑,他料元澄会让。于是,大步走到桌前,在墨紫身边坐下,还开始跟她聊天,“小姐府上哪家?”

墨紫虽然早知道,美女身份比能干女子的身份,在上流社会更吃得开。不过,凭自己的脸蛋衬得一点便宜,这样的事,只有在她刚进大求皇宫的时候享受到过。之后,众人贪望她的才能远多过一张漂亮讨喜的容颜。因此,她学乖藏了,不但技能,还包括美貌。

想不到,多年后得到一次美女待遇。只是,给她这待遇的人是渣,委实没什么好高兴。

“谢吴大人怜”惜这个字,她舌头打结了,说不出来,“只是,小女子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大人共桌而坐,还是同元大人一起在外等得好。”

吴建脸上阴云密布,目光冷飕飕打量着两人,“南德元相向来易得女子欢心,倒不知大周元大人也能令美人趋之若鹜。只是,小姐,我劝你句,跟着这样的人,无疑自取伤心,因他自己都朝不保夕。他便是能得公主的喜爱又如何?一栉一无所有,苦寒无尽。”

换了别人,墨紫也许还会解释一句她和元澄的关系。可是,对着吴建,她懒费唇舌。跟在元澄身后,往外走去。

外面很冷,还好行船过半,灯火彼岸已隐隐在望。

“你不该跟出来的。”元澄双手拢袖,雪片沾衣不化,很快就在他肩上轻落了一层。

“你让我跟笨蛋傻瓜们独处?”墨紫哎呀一声,“那完了,我也会变笨的。”

元澄笑过之后敛目,“吴建虽愚钝,心思却歹毒。在宫船上他不敢对你如何,但若他知道我与你亲厚,可能会用你来要胁我。”

“我当人质的话,要胁得了你么?”墨紫问完,语气一转,轻松敲敲,“要胁不了。”

“是要胁不了。”元澄不否认,“论墨哥,是我结拜三弟。论墨紫,是我——可用之友。然,若要以元澄性命交换——”

他慢慢摇头,“所以,别对我期待迂甚。”

墨紫心里就像扎进根刺,不会流血,但不好受,脸上笑容却明媚,“元澄,当日我说互利为友,至今仍不变。你我二人虽然经历了很多事,只证明一点;彼此对彼此,确实有用。你对我,别期待过甚才是。”

元澄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来,望着墨紫的笑容,看不出里头的倔强,心中微恼。恼什么,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至少,不是现在。

“墨紫,等会儿下了船,凭皇上给你的令牌,必有专座和专司伺候的宫女,你不必紧跟着我。”今日,他赠华衣美服,便是故意想让人以后认不出陋装的她来。分车,表明她和他是各自独立的身份。他并没有打算明堂堂让她在自己身后,成为有心人的眼中钉。而她对大求的忌惮,他也看在眼里。以皇帝邀请的客人,而不是他家的掌事或者义弟出席,或许可以阻止对方轻举妄动。

墨紫应声好。

半晌——

“南德的哪位公主喜欢你?是皇太后的女儿?”刺是拔不出来,但不会要她的命。她明白,激流已起,先要决定前路的方向,一旦走上去,真是不成功则成仁了。这个时代如此,她所处的环境如此,元澄,金锒和她的命运如此。

元澄突然笑了,发自内心的,“是又如何?”

“只是好奇,你为何没当驸马。想想看,如果你是太后的女婿,倒霉的就是吴家人了。”

她真是好奇,这位权相过往的日子,奢靡浮华,美女如云,连公主都对他倾心的话,怎会在南德丢官抄家差点没命呢?

“当女婿一定会没事吗?自古皇家无亲情。骨肉相残,至亲相残,唯有皇家最多最惨烈。大周开国女帝几乎将她的儿子和李氏宗亲杀尽,难道你还以为一个驸马就能逃过阴谋。驸马谁都能当,不过就是让女儿再嫁,金枝玉叶,谁能嫌弃她当过寡妇?”

墨紫听到这儿,乐不可支:“元澄,你确定念得是四书五经,而不是到书铺子偷买的禁书?怎么这么毒?”

“谢墨紫姑娘夸我。”元澄作一揖,“船靠岸了,元某先走一步。”

墨紫无视他故作姿态,“如同你的身份别人早知道一样,我在你家的事,也瞒不过多久。”

元澄又不回应她这句,说道,“你只管吃喝玩乐得自在些,今夜不宵禁,不用急着回府。时辰到了,华衣便会来接你。”

墨紫定身不动,看元澄上岸后由一名提灯太监领走。

吴建出来,见墨紫一人站着,挺奇怪,“小姐没跟元大人一道走?”

墨紫一翻双袖,雪花凌空舞,展开笑颜,“我与元大人不熟,不过劳他一送罢了。既已送到,男女有别,亲疏有分,自然各走各的。小女子不敢与吴大人同舫,也是因为对各位之声名德品如高山仰止。并无和谁合欺之意。祝各位尊使过个好年,小女子先下船了。”

元澄能忍,她也能忍。忍中藏暗机,忍中待强击。

下了船,拿出皇帝给的来去自如令,太监立刻高看一眼,抬手便叫过来两个宫娥,吩咐她们带墨紫去偏殿。

一人撑伞,一人掌灯。

墨紫在雪中行,渐闻人声,心难平。

今夜,恐怕,不会安然。

第294章 十美献宝

月宫的除夕宴,皇帝虽然允许贵族高官们带家眷同行但进入偏殿后,墨紫发现,女眷远比她想的少,且以年轻女子为主。

她脚步一顿,宫娥就好像知道了她的想法,说今夜客人都是经皇上细选的,均极贵极显的王公将相,偏他们自家府里也会吃除夕团圆饭,因此很多夫人不方便跟来。倒是皇太后亲点了七八位大家千金,还有六大王府的郡主们。等一会儿开宴,皇上大臣和两国使臣们在正殿,而皇太后皇后同各贵女贵妇们在偏殿,以珠帘相隔。

另一宫娥笑着说:“皇上亲点了来的,除了敬王府的明柔姑娘,就是墨紫姑娘了。不若就让你们俩相邻而坐,作个伴?”

墨紫一听,连忙摆手,“两位姐姐折煞我了。我随家兄来凑个热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这牌子,是家兄的上官瞧我爱玩,怕兄长管手管脚,才借我的,就一晚上。姐姐们可得帮我守这个秘密,免得连累了大人。

我兄长不过是四品官,父母又早不在了,无亲无族,我实在不能同那边的郡主小姐们相提并论。姐姐们好心肠,给我安排个最偏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我就等着吃过饭去逛园子了。”这番说辞,实在算不得说谎。

两宫娥难得见这么亲切的姑娘,彼此莞尔一笑,将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安排给她。有大红柱挡人泰半的视线,虽然身后就是进入正殿的一挂珠帘,横竖背对着,来来去去又多是宫女太监。

其实,这样的位置又叫冷桌。知道的,都不愿意坐。今晚上可好,有人坐了,还一脸挺开心。

但无论如何,遵照某人的吩咐,她们俩跟着坐下,随侍她身侧。

墨紫以为自己是最迟的,没想到,后面又来了些女子,且一个比一个排场大,侍女从三四人到七八人不等。

她身后的宫娥轻声报了一串名,不是某某世家的嫡大小姐,就是某某公侯的嫡儿媳。萧明柔便在其中。

墨紫留意到,萧明柔进来时,几乎殿里的每个女子都在看她,多是艳羡。毫无疑问,她的美雍容华贵,举手投足温柔似水,行而端正,坐而娇娆,全然贴切于皇家人的气质和精神要领。萧家希望她能入宫为妃,大概宫里人也这么想,因此说到萧明柔,宫娥肃然起敬。

萧明柔带了四大丫头,其中两个是王妃身边的,墨紫有点印象。

“现在进来的,是清池郡主武幽燕。”宫娥说道。

这个名字,墨紫记得。对方是郡主,却也是元澄给霍八下圈套中无辜的小白兔。她立刻看过去。

巴掌大的小脸,明眸樱唇,肤雪颊粉,张望之间神情好不灵动。发堆螺髻,金冠镂空串金线雕牡丹花开,一身八宝彩翎朝霞衣,鞋镶蓝红珠。大袖当风,但闻金击玉,清脆中听。

当日这位郡主若穿成这栉去望秋楼,霍八便是再色迷心窍也不会上前调戏。墨紫心里想着,就看武幽燕在萧明柔上首坐下,和萧明柔笑着说话,显然相熟。

墨紫在敬王府里没住过几天,自然不知这两人是知心好友,时有往来。

武幽燕进来后,殿门就下了风帘。然后,皇太后,皇后带安明公主和长明公主上主位,各人殿中行过跪礼。音堂起琴声箫笛,司膳的宫女们开始传进酒菜,才终于能吃上年夜饭了。

墨紫这张桌子实在挑得太好,偏殿那头的国祖母国母压根不柱她这儿瞧一眼,其他人更是对埋首专心吃饭的她不感兴趣,忙着和最高领导说说笑笑。

墨紫这么打算的。早吃完,早溜出去。这地方待得越久,越觉得无趣。

但,老天爷是不会让她觉得闷的。

当她吃得七七八八时,一帘之隔的正殿,有人用洪亮无比的嗓音说了句话,让偏殿的女人们全都安静了。

“先谢过陛下摆下这顿年夜饭,以慰我等思乡之情。酒是我家乡酒,肴是我家乡肴。只是,我大求除夕之宴,实在不是如此枯燥的。”大求,个个都是刺头。不找点麻烦,就没法活了。

“哦?”“黄大人”的声音,“不知大求的年夜饭如何吃法?”

“别的不说,男女同殿而庆。夫左妻右,未婚男子左未婚女子右。我知大周礼擞甚严,只是寻常已过拘谨,一年最后一日何不放开些。我大求有好男儿,也有好女儿。能干的女儿,如我王湘妃,常伴君侧,帮理国事。大周开国乃女帝,如今却处处束缚女子,真是人心不古。”大求使的声音有些年纪了,但语调有力。

说冒犯,很冒犯。说无礼,很无礼。但有没有道理?

墨紫不得不承认,客观上来说,这些话很符合她的心意。但,此老在空口说白大求女子虽然比大周的少受约束些,但重男轻女的情况很普遍。他说湘妃参政?大求王不可能会允许。因为他很专制,很独裁,不会让一个女人左右他的决定。私底下,也许会听听女人的建议,但绝对不会在公开场合。至于所谓的同殿庆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王后也许能坐在王的下首,但其他女子是不被允许和臣子们面对面的。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声音属于可那家的大家长,也是大求现仕大国师可那真地。湘妃就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也是她宋墨紫曾经的闺蜜,可那月湘。

叶儿说,再不回去,王身边的位置就会被她取代。

那个她,就是月湘,湘儿。

如今再听到湘妃这个称谓,墨紫心平气和。早知道了,湘儿对乌延的心思。虽然,知道的瞬间,所受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令她最终决心放弃乌延。当时的她,对这两人觉得厌恶到极点。自己好朋友和男朋友上床,是现代最为狗血的事件之一。她在这两人面前的痛斥,却被视为灰尘一样轻飘。

一个说,我喜欢乌延,并不影响你和他之间的感情。我嫁给他为妃,他还会有很多的妃子,但国后却只会给你。你成了大求最尊贵的女人,还有他独有的深情,为何要如此小气?我,只求他一点点温柔而已。你我姐妹齐心,助他一统大业,将来千古佳话,你何必当让人骂的妒妇?

一个说,她是可那真地的爱女,是父王母后为我相中的大妃。如今为了你,我只会纳她为妃罢了。你气什么?她与你情同姐妹,也不会因为我独宠你而心生歹念。她比你懂得使用权术,又有可那家族撑腰,我借她帮你管理后宫,你我一同治天下,何乐而不为?

最后一面,三人对峙,那两人的话言犹在耳。她曾慷慨激昂,号啕大哭。而今,只有一句真心话;乌延月湘,天生一对!

“久闻大求女子热情奔放,没有几个不会骑术弓术。听可那大人说来,令我真想见识见识。”吴建扬声。

墨紫惊觉,从过往中回神,暗骂吴建谄媚小人。

“这有何难?我大求此次怀揣万分诚意来访,带精于骑射的贵族之女十名,来大周学习风土人情。她们不愿屈就于偏殿,正在雪中等候入正殿同庆新春。我遵大周礼节,沉默至宴席过半,如今冒昧请陛下允准她们能照大求的习俗过这个年。”可那进退得宜。

如果上回遇到的大求前使是不开窍的骡子,那么可那真地就是大求最好的千里驹。墨紫透过珠帘,看到他直立如松的魁梧身影,有些疑惑。本以为,这次和谈,不过是大求拖延之策,想不到竟然派了可那来。明明不真心,却出重头戏,目的何在?

“怎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大雪中过年?也罢,今日后半席改改惯例,快去请姑娘们进正殿吧。”皇帝那头说完,这头隔着帘子问皇太后,“母后,不妨叫人撤下珠帘,并合在一处热闹,可好?”

皇太后皱着眉心,权衡利弊,最终点头,“只是我大周女子名节最重,望正殿各位谨言慎行,切不可唐突不雅。”

正殿上纷纷应是之声。

不过,大概不会有大求和南德的人附和。

大周虽为最强国,但和其他三国没有主从关系。大求是悍客,他们对大周皇帝尊敬,是礼仪,骂上两句,是嚣张。大周能问他们的罪否?

可以。两国开打。

帘子撤走,加琉璃灯百盏,重新安置过桌子,又在殿前加了五张席面。

大洲的淑女贵妇们面对避么多男子,尚不习惯;墨紫的位置仍吊在尾巴,尚未庆幸,众人就听咚咚鼓声,由远而近。

十名身穿鲜红纱罗德,结宝石发辫的少女轻舞而入,纤白天足未穿鞋,一枚手鼓一枚细锤,敲得好不齐声。棰鼓有花穗,随少女们的动作,现出一片缤纷花影。

鼓声突急,如马蹄踏破冰川。少女们赤足奔到殿中央,跳跃空翻,仿佛一团团火焰流星。

鼓声骤停,少女中最美的一个凌空而起,纱衣飞成云霞,鲜罗之下,竟是一件孔雀衣,落地铺开雀屏。手上一拧,鼓皮就落了,从里面拿出一个掌大的锦盒。打开,两颗鸽蛋大的凤凰石,紫芒如针。

“此舞由我大求湘妃娘娘亲授,此宝由我大求王上亲选,向陛下恭贺新春吉祥,一鼓直前,花开常春。”

她朗声说完,众女双手朝天一拍,穗子便散了开来,夹清爽的雪片,落一地香花。

真是,美得令人不想眨眼。

第295章 谁来当铃

皇帝龙心大悦,收下大求所献的凤凰石,赏这十名少女绢帛百匹,黄金百两。

吴建看得眼睛发直,三四十的老男人了,好像没见过这等活泼的美女似的,仗着自己和可那都是使臣,开口无状,“可那大人,你大求带了这么貌美的贵女来,莫非是打着和亲的主意?”

墨紫眯起双眸,这人真是草包。

可那不笑,肃面看吴建一眼,也不语。

献宝的那个女子本来正往座位那儿走,听得吴建之言,立刻回过身来,冷傲说道,“我们十人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能随可那大人出来游历,只为学习,不为嫁人。即便要嫁,必是我大求最聪明的才子,最勇猛的将军,最高贵的王侯,岂容他国之人肖想。”说罢,不再理会吴建难看的脸色,坐到同行的少女身边去。

墨紫淡淡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此女是可那的另一个女儿,月莹。虽然与她姐月湘关系不好,不过跟自己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按理,每张桌两旁都点了明灯,即便墨紫坐在最后排最角落,只要留意,还是能看到她的。但她桌边的灯莫名熄了,变成她看别人很清楚,别人看她却模模糊糊。

墨紫满足于现状,目光四处一拐,突然发现,元澄不在那几排的座席中。立刻,引起强烈的疑问——

这人呢?

因为心思全在想这件事,看到萧二坐在对面前排,也只是随意掠过去了。况且,他的出现,原在她意料之中。大求不会就此折腾完的,一定还有后招。大周这面不可能一直退让,总要有萧二这样的人来镇镇场子。至于,能不能镇得住,难说。

但到酒足饭饱,可那却并未再有动作。她刚以为自己草木皆兵,却听可那下座的一位面生使官拱手开腔。

“陛下,如今年夜饭吃过,舞也看过,宝也献过,可否允我大求下一个新年习俗?”

皇帝似乎是真对大求的习俗有兴趣,笑道,“两国习俗差异甚大,不过倒是有趣。不知又是什么呢?”

“骑马射弓。”可那接过副使的话,“也是男子女子一同进行的。不过,恐怕不适合大周人文,我等自娱自乐一下便可。”

“可那大人这话摆明瞧不起人。我南德才女甚多,起诗社论古今,能歌能赋,能书能画。当今太后就是出类拔萃的女杰。大周对女子规矩颇多,但我以为,承女帝之统,必有能与你这些贵女一较争锋之女子。骑马射弓,是何难事?”煽风点火这种活儿,吴建不用跟人事先沟通,就能信手拈来。之前被美人呛声,因大求强悍,缩头缩尾认了。这会儿,想借大周威风,欺还回去。

大周朝堂一向竭力避谈老祖宗武则天,今日接二连三让两国挑起,不但官员们面露愠色,皇帝都有点板脸。

碍于面子,皇帝心中虽不悦,还是被激起一番意气,“可那尽可说说骑马射弓的规则,未必大周儿女不能做到。”

墨紫望着这些纷纷点头很想争气的大周贵族官员们,暗叹,上当了还不自知。大求名为献宝,实为挑衅大周皇权。现在,说什么骑马射弓男女共参,分明就是要大周出丑。来参加宴席的这些大周贵女,便是会骑马也就是意思意思,更别说射弓了。

“这习俗,我们叫射铃,其实简单。只要女子戴上特制的大斗帽,斗帽一围共吊六枚金铃。场中画圈,女子行动不能离开圈界,可移帽圈调整金铃位置。而男子骑于马上,用特制小箭射铃。一般根据场地大小,决定参与人数。比如,四男四女,就分为两队。每队轮流,一轮一人射三箭,每队要射对方女子帽上之铃。先射下六枚铃者胜出。如若在一炷香内,双方都没能将铃全部射下,就由射下铃多的一方胜。特殊规则:那方女子若自己胆怯而退出了圈,罚那方只留一女一铃,女子身体不可动头可动,由这方射三箭。铃落,则这方赢。铃不落,则换位。这方男子站圈中不动,手中持帽,由那方女子射之。射落,换那方胜。射不落,两方平手。胜者男子得败者女子。”可那说完规则,又说,“铃动如风,风带来年雨水,此习俗是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意头虽好,就是惊险了些。”皇帝看看贵女们这边,多数花容失色,“万一箭射到人,可怎生是好?”

可那月莹起身说道:“陛下,箭头钝铁,又是小箭,而系铃的是草线。便是射到身上,只会疼,不会危及性命。”

月莹的话并未让大周贵女们的脸色好看多少,但皇帝放了心。放了心的结果,便是问都不问皇太后和皇后的意思,金口要亲眼瞧瞧这一射铃,大周出一队三男三女。不过,对于胜者得败者女这样粗狂的规则,以败者女向胜者跪献美酒三杯,代替了。

殿上,大周群臣和群女立即掀起一片私语。

墨紫冷眼看到大求使臣们面露得色,而那十位美人笑容傲慢,这是对胜局势在必得了啊。暗暗摇头,“黄大人”太高估他的臣下之女了。这一个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她瞧着,一大半到了圈里会吓晕过去。

这次,可那没有说大话。射铃,确实是大求的新年习俗。但,一点都不像他们说得那么轻松。箭头虽钝,以急速射来,打在身上会很疼,万一中了脑袋呢?就得看对方射手的功夫好不好,还有被射的女子身手够不够敏捷。

大求贵族玩这个,女子多是低贱出身,伤了残了,无所谓。虽然也有贵族之女戴铃,但射手绝对是大求数一数二的。目的也不尽相同。想娶贵妻的,想嫁勇夫的,想获皇族青眼的,或是想得名和利的。

然而,现在是大求射手要对付大周戴铃的女子,心术不正,要折磨一下人也不是不可能。不知道这边会选谁上场当箭靶,也不那边会选谁开弓射箭。墨紫再往影子里缩了缩,直到认定自己安全。

皇帝自作了主张,皇太后和皇后面面相觑之余,也不好当面质疑这个决定。

当下让人去清理和加暖场地,而两国使臣各自去小憩之所,说好半个时辰后在射场再聚。现在大殿上就只有大周人了。

要还以大求颜色的男人们,怕被选上而惴惴不安的女人们,截然相反的心思。因此,射手选得很快。礼王府小侯爷武连祁,也就是武幽燕她哥,在王侯诸子中武艺最好。敬王府少将军萧维,这不用多介绍,反正使剑是一流的。还有一位,镇国将军之子魏佳,据说箭术精绝,百发百中,在军中率最好的神箭手为先锋开路。三人共同的特点就是够年轻够有地位,都是少年得志,在军中历练。

不过,墨紫看来,所谓的武艺高强,百发百中,很可能是被捧出来的。好比萧二,她虽然常常看到他那把剑,用来吓唬人居多。

无论如何,射手三名自告奋勇加你推我荐一蹴而就。但,铃女——墨紫这一片很沉默,无比沉默。

沉默到皇太后豁出老脸来问,“我大周女子虽然以料理家业,让丈夫儿子们无后顾之忧而见长,性子坚韧亦有,体质健强亦有,难道还比不上那些蹦蹦跳跳的年少孩子?今日除夕夜,三国同殿共庆,射铃也不过是游戏耳,双方不会当真。你们不用过虑,若能为我大周添光,皇上必定重赏。”

先说游戏,又出重赏,这位老人家也很会唬弄人。墨紫看着光下那些珠光宝气的女子们,心想,只要公主来个主动,一定会有人跟上的。

但公主一字没有,神情麻木地看着底下。

皇太后虽然会唬弄,可下面的人也不是傻瓜。重赏有什么用,万一花容月貌损伤,万一有个什么事故,那可是一辈子的。

“既然众位不好意思,那就由朕来点名?”皇帝不耐烦了。

一双双大眼小眼盯着圣颜。

“安明,你是朕之长女,是大周长公主,由你带头,可好?”皇帝确实是个好人,从自家女儿着手。

安明公主立刻吓得面色发白,嘴唇嚅动半天,“皇祖母…母后…”求救。

“皇上,安明已许婚下嫁,婚期将近,怎能有损?”皇后反对,看对面大臣们一眼。

立即有皇后家族的人出言附和,连带长明公主一起,说什么金枝玉叶,代表一国之体,不宜参加。

皇帝点武幽燕,礼王武万昌便说儿子已经当了射手。意思是,不能让他儿子女儿齐上阵吧。再点其他人,堂上都有人帮忙说情。

最后,好脾气的皇帝都快变脸了,冷哼一声,“享我皇粮朝俸的各家之中难道养不出三个有胆色有节气的女子么?好,真是好!朕让你们这些说自家女儿媳妇如何能干的人羞上一羞,找个不用显赫出身,却聪明过你们女儿百倍的。”连着两次好,突然高声,“墨紫何在?”

墨紫双手捧面,恨不得哀鸣——这是圈套!

第296章 这样组合

“墨紫何在?”皇帝这次的指名道姓,气如山河。

萧维一惊,目光立刻投入那堆女子中去,然而看不到。也许,是他听错了?也许,皇上说的墨紫并不是他想的那两个字,只是近音。因为,那个墨紫,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除非,元澄带她来。但今晚,他并未见到元澄。

“墨紫姑娘。”前头一片嗡嗡声,宫娥的声音被轻巧掩盖了。

墨紫放下手,去看身后的宫娥,神色已经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