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殷实面露为难神色,“宋姑娘自己也是船场掌事,该知开春便要忙起来了,更何况我们是官家的。中书省令门下拟定,春季上都出新船千只,便是日以继夜,都未必完得成…”

墨紫截断他的滔滔大论,“所以,沉船被如何处理了?”

殷实让她引导入正题,“存放原木和各种材料的仓库紧缺,实在没地方放,只好拆解。能用的部分再利用,不能用的便扔了烧了。我这可是问过司正大人他亲口同意了的。那时候,咱们谁也不知道宋姑娘当了监察要来再查证。不知下官可否说句心里话?”

墨紫当然要让他说。

“下官以为,此船沉底既有定论,将军们也不曾有损伤,就不必耿耿于怀,无事生非了。”殷实借此话暗示墨紫没事找事。

墨紫对这些对她持不以为然态度的人始终耐心十足,“我倒不知道已经有了定论。能告诉我,究竟是何原由?”

“那几日雅江上游流下大块浮冰。经大匠们仔细查看,系龙骨下侧遭硬物撞击所致,除了浮冰,不做第二想。浮冰成底部分尖锐,肉眼难以辨明。又和当日船上将士对证,船确实有过震动,且亲眼看到浮冰从船翼经过。当时人证物证俱说明一切,而且没过多久,大求前使的船也遭浮冰所创,更能定论无疑。对了,宋姑娘不也来我船场给过供言?”

墨紫心想,大求的船是她让人搞得鬼,哪里是浮冰。这殷实睁眼说瞎话,主谋还是同谋,或者真让其他人蒙在鼓里,信口开河?她来作证言,他们根本不问她的想法,只问她看到船吃水下沉的情况,对打捞起来后放在红萸的那几日有何发现只字不提。她又牢记元澄的话,干脆仟么疑点都不说。结果可好,轮到她来查,他们就以盖棺定论为藉口,把证据全部毁了。

“皇上虽然让你查,你不必当人面认真,走个过场就好。一来,给那些人敲敲警钟,二来,大周官场弊病良多,也不是一两个清正的能转过来的。”元澄给她的建议。

她决定听他的话,于是点点头,对殷实表示同意,“你说得是。既然有了定论,又合情合理,我也不必吹毛求疵。这样吧,毕竟是皇上交托之事,面上总要做足。你若不介意,让我各处瞧瞧。”

殷实又一愣,先看她对他们的明嘲暗讽毫不在意,似乎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再一想,这就是女人了,说风是雨,摆个高姿态当自己真有官架势,其实肚子里没墨水充面子。无论如何,她想混过去,他更想混过去。

“宋姑娘所言甚是,皇上之命谁敢倦怠。只是下官公务繁忙,恐怕抽不出时间随同一道,要是宋姑娘你不介意,自己四处看看,可否?我会交待下去,绝不敢有人妨碍。”他可不想跟在一个女人的后头。

墨紫只当不知道他的意图,笑着说多谢,起身再言,“那我现在就去看。久闻上都船场规模宏大,为全国之最。上次来去匆忙,也无立场能观仔细。”

殷实尽管保持着蔑视之心,却不知怎的,就有招架无力感,“是,我这就交待下去。宋姑娘只管自便。”

看墨紫走出去,殷实长吁一口气。

旁边心腹掌事遂道:“依小的所见,大人不必担心。我瞧她不过是想对皇上敷衍过去,凑点功劳罢了。就是让咱们垫了底,给她一个女人当陪衬。”

“赶紧送走是正经。”殷实心里终踏不到地,“我听司正大人说了,他们会找机会让她闹个大丑脸,然后上疏参她一本,定要皇上收回行走许可。这样,她挂著名,也不用真管上我们的事,皆大欢喜。”

心腹好奇,“不知是什么妙计?”

殷实瞪他一眼,“不用咱们瞎操心,自有上面人去想。对了,下面那些,该藏的,都藏好了?”

“大人放心,全都藏得结结实实,便是皇上亲自来,也绝对发现不了蛛丝马迹。要说也真是咱们流年不利,如今哪个司哪个衙的人不捞油水,偏只查船司。”心腹表示不平。

“也是底下那些人过头了,你让他们以后别往狠里捞。那可是将船,出了事,当然会查得紧。”殷实嘱咐心腹下去,“赶紧,传令下去,看到一个女官,都让着点,嘴上把把牢。”

心腹出了门,一擦鼻子,“让人少捞狠,都让你们上头的捞光了,他们能不狠?”

嘟嘟囔囔完,才走。

他一走,拐角墙下就露出丁狗的脸,忽又消失了。

没走出多远的墨紫,听丁狗说完,便问他和赞进,“你们说,他们会怎么着才能让我出丑?”

赞进沉吟后道,“莫非给假线索,让墨哥得了错误结果,再由他们在皇上面前参本?”

丁狗则说:“查什么查,一窝。你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是女的,能一锅端?随便逛逛得了。”

墨紫说,都有道理。

然后,笑。

第304章 小生提亲

墨紫从上都船场出来,就被江涛给截了,拉着她上一家酒肆喝酒。

待小二把酒菜上齐,眼珠子骨碌碌打量了她一番后,恭声说女大人请用。

墨紫奇道:“他怎么知道我是官?”

江涛为她斟了杯酒,“今一早张贴皇榜,现在满城都知道宋墨紫和杨悄当了女官,你又穿了官服。不认得才怪。我说皇上偏心眼有点过分,你们女子官服手工花绣好不雍容华贵,这身衣,这模样,走在大街上,谁人不多看两眼。我官比你大,也穿官服,那小二光冲你乐。可见男子官衣不起眼,一字曰丑。”

谁说没人瞧他?她刚才随他一路来,好些人看着他就背过去笑。他那大头大脑的样子,才是一字丑。不过,看惯了,觉得他才华能力无一不高,为人又极好,相貌就不重要了。

“江大人似乎很闲,可是过年部中无事?船司属工部,大人官级又大过我,就是上官。咱们这么当街喝酒,传出去算不算我依傍你?”墨紫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同僚好友,何来依傍一说?”江涛则一口干,又倒第二杯,“年节部中休日,我今天值半日,听人说你去拜司正,想着给你拜个年。如何,第一日见上官?”

“还好。”墨紫这般回答,“除了眼睛不太愿意看我,嘴巴不太愿意开口,其他可以说挺顺利。司正和蔼可亲,副司几句关切。我说缺人用,立刻便给我两名属官。”

“…”江涛一时听愣,喝空杯,随后叹气,“墨紫姑娘,你可真会说话。”这样,还叫挺顺利?明摆着是冷待遇了,她还笑得跟花一样好看。

“我是有被人赶出来的觉悟才去的‘所以茶虽然没喝上一杯,也没人给我拜年,我还能承受。”半开玩笑。这些年,她最大的成长就是明白世道强恶太多,因此做人不要张扬,做事要静悄悄。

江涛哈哈一笑,“想不到你比我还懂这为官之道。风气如此,何必较真?不错不错!”

墨紫将酒杯放下,小小一杯还半满。

江涛也没在意,“墨紫姑娘…”大脑袋摇来晃去,“墨紫姑娘…”难于启齿。

墨紫不催他,托腮自顾看风景。

“我…小生…二十足岁,尚未娶亲。”开场白终于冲破内心阻挠。

噗——邻桌丁狗喷酒。

赞进用手抹过湿脸,在丁狗袖子上擦干,“安静点,江大人要跟墨哥求亲了。”

墨紫发誓,她想维持高贵形象的,实在让旁边这两位惹得,没法忍住笑,又怕把江涛吓跑了,所以用掌心捂住嘴,以咳掩笑声。

“江大人,你考虑好了,一开口可就不能反悔。”丁狗想挡开赞进的手,发现挡不开,便认真起束。

结果,那两人嬉闹对招,还墨紫江涛清静。

江涛看墨紫趣味深浓瞧着自己,以为她误会了,连忙摇手,“我不是要跟你求亲,绝对不是。墨紫姑娘不是不好,实在是太好了,我自认配不上,从不敢想,一点都没有过那种法。”

墨紫本想戏弄戏弄他,看他为莫须有的误会急红脸,还是算了,说道,“江涛,我也没有一点那种想法。不过,你说话,能不能直接些?譬如,你对谁有好感,想娶进门。一口气说出来得好。”好笑。好笑。

“我…小生想问问,白荷姑娘定过亲没有?”家中老仆说,向人问亲要谦逊。所以自己的官阶比墨紫虽大,但这是私事,以小生居之。

墨紫在他说他自己尚未娶亲时,就知道他的意思了,不过他说出白荷名字前,她不能插嘴先说,因为关系到白荷之名。若然她猜错,白荷可就尴尬了。

其实,江涛之心,连豆绿和丁婶都知道。他常常来往于红萸和望秋楼之间,开始是为美食而来,后来嘛,大家心知肚明。年夜饭他都有办法凑过来,可谓用心良苦。

只不过,白荷的心思,墨紫猜不出来。因为,她对每个人都好,对江涛也能说笑两句。但男女之情?她的大姐个性,只会关心别人,不会吐露自己的想法。

江涛这么问她,她跟他交情还不错,虽然不知白荷心意,却也不好撒谎,“白荷姐姐还未定亲。”

江涛眼睛顿时一亮,“那…墨紫姑娘,小生愿求娶白荷姑娘,不知能不能帮我说合说合?我知她家中无人,虽有干娘,却远在洛州,只有墨紫姑娘同她有如亲生姐妹。”

“你跟她见面也挺多次了,自己怎么不说?”这地方,又没什么自由恋爱,多数夫妻婚前见不着面。

“墨紫姑娘这话不对。我与白荷姑娘虽然见过好些回,那都是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况且,这求亲之事,自然要正经做好,怎能私相授受?小生虽貌丑,却读圣贤书十余载,乃正人君子。白荷姑娘虽曾是丫环,性情柔善,待人诚挚大方,是难得的好姑娘。”江涛表明一片真心,“我本想请媒婆上门说亲,可担心白荷姑娘若要拒绝却又因生人尴尬,平白让她难受。请你帮我问问她的意思。要是她对我无意,我自不敢强求,从此再不会提起。”

是个好男人啊!长相奇怪了点。好吧!她收回之前说他丑的话,真就是奇怪,绝不用以丑来形容。乍眼看,视觉冲击力较强,多看看,也就平顺了。他一点不介意白荷孤儿和丫环的过去,只动情于这个人,难能可贵。要知道,他已经是五品官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能给他挑挑的。

不过,墨紫这么认为也不算数。

“我可以帮你问问。”白荷的姻缘不由她来勉强,也不由她来阻断。

江涛只因这句话而大喜过望,满目生辉,站起来便作长揖,“多谢墨紫姑娘。若小生能娶到白荷姑娘,必谢你大媒。”

“不要谢那么早。”墨紫让身,“江涛,你前头的关口,未必是白荷姐姐。”

江涛闻言耸眉,“你的意思是,即便白荷姑娘统一,我也不一定娶得成。这是为何?”

墨紫轻敲粗糙桌面,摇摇头,“这个,我不好说。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

“我不怕。只要白荷姑娘愿嫁我为妻,前头便有阻挠,也能闯得过去。”江涛一脸坚毅。

“话说回来,江大人,墨紫也有一事相问。”公私搅一搅,不必瞎清高,“近来,船司可有什么大事要办?”

“大事?正过年节,会有什么大事?便是有,也得过了元宵—”江涛坐下来,“还真想起那么一桩,只不过,不好说是船司的大事。你可要听?”

墨紫纤手为他斟酒,“怎么不听?咱们同僚又好友,互通有无,才是一起发展的正道理。”

江涛娓娓道来。

这晚,墨紫去了鹿角巷。江涛临走前,再三拜托,她自然不会耽搁。

白荷见她来了,笑说,“来得正好,刚要人请你去呢。看看谁来了?”

墨紫一看,两个俏生生的人儿,正是红梅绿菊。

绿菊最显激动,冲束拉着她的手,哇叫乱跳,“墨紫,你现在可厉害,当女官了!”

红梅作福,“参见大人,给大人拜年。”

墨紫一手拉一个,“你们只管贫嘴,横竖不用我给红包来堵。”

绿菊立刻捂嘴伸手,头点点,意思红包拿来。

墨紫笑得眯眼,当然赖账。

“好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似的。”裘三娘从里屋出来,“墨紫,甭理绿菊这疯丫头,她是终于出府了,高兴得没边。”

墨紫一想,立刻明白,“三娘,王府里允你搬出来了?”

“过了元宵就搬。是通过你介绍的掮客小马找的地方,离敬王府和鹿角巷都不远。自己的地方,想怎样便怎样。等收拾好了,你得常来做客。”裘三娘并没有说她能搬出来费了多大的心,因为墨紫不是她的丫头了,没必要听她唠叨。

墨紫当然说好。当官的事,裘三娘不问,她也不说。萧二和萧明柔都有份参与,想束应该知道个大概。

两人本来不像主仆,如今从头开始作朋友。仍有默契。

围桌坐了,白荷却不像墨紫那么适应,动不动就起身端茶递水。

结果,裘三娘叫红梅绿菊都坐,“行了,又没外人,饭菜都现成,不用谁伺候着。白荷,你也学学墨紫,已经是千金小姐了,还围着我干什么?”

“我算什么千金小姐?”白荷愣了愣,连忙否认。

“怎么不算?这房子就值几千金,你有一份。而且,还不算你嫁妆呢。”裘三娘爱情如意,对金钱也渐大方。

“嫁人还是没影的事呢。”白荷很镇定。

“那倒也不一定。”墨紫看那三人坐着别扭,想小衣跑哪儿去了。

她这话一出口,别扭的不别扭了,想偷酒喝的露出形迹。

“什么意思?”别扭二丫红梅绿菊睁大眼。

“有人想娶白荷?”偷酒的裘三娘趁丫头们不注意,自倒一杯。

“嗯。不过,我得先跟白荷私底下说。”尊重隐私,虽然头是她给挑起的。

“墨紫,你只管说,横竖我的婚事得奶奶拿主意。”白荷真以为墨紫说笑。

“你让我说的,可别事后反悔来骂我。”墨紫说出名字来—

“江涛。”

刹那,白荷的脸,红了。

第305章 正月多喜

“墨紫,别乱说,江大人…江大人何等身份,怎会娶我?”白荷脸红之后,仍当墨紫没正经。

“这话我不爱听。”墨紫拉白荷坐下,“他想娶你,与身份何干?他又是什么身份,你配不上?你没嫌弃他脑袋大嘴巴小,就不错了。”

白荷讷讷道:“我们是一家人,你自然帮着我。江大人…”

“等等,这名字恁耳熟。”裘三娘来插言,“墨紫,先说说江涛是谁。”

“你忘了?从洛州来上都的路上,经过鹿镇,那开仓放粮的县官就是江涛。他调入上都来了,如今是五品官,在工部当主簿。”墨紫吃菜,味道确实一绝。

“那个因为长得丑,所以没中上探花的江涛?”裘三娘想起来了,立刻皱眉,“白荷,别管他这官当得多大,如果皇上都嫌他长得寒碜而不点他探花,你也别嫁。做夫妻,先得看着舒服顺眼,否则怎么过一辈子?”

红梅哎哟叫声奶奶,“白荷要嫁过去,就是五品官太太,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裘三娘看看墨紫。

墨紫朝白荷那儿轻瞥,对裘三娘点点头,“白荷容貌出色,配那个大头郎实在有点亏。要我说,明儿我就去回了他,免得他痴心妄想。当官有什么好,如今世道乱,伴君如伴虎,不知哪天就摘了官帽。还是找个本分老实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岑二不错,对白荷也照顾得很。”

“哦?竟有此事?”裘三娘拍手笑,“我就说好夫君还得在外头找,如何?若是岑二,我倒觉得很好。他岑家虽然是我娘的家仆,我是有心要放大郎二郎卖身契的。望秋楼由你二人打点,一个理账,一个厨房我最高兴。”

白荷急得直摇头,一时不知从哪儿开始说,呼吸都乱。

绿菊看在眼里,忙给她抚背,又递了杯茶过去。

“奶奶,岑二郎待白荷似妹子白荷对他也无他心。”白荷终于顺了气,“江大人相貌虽说不上风流倜傥,但为人温和诚善,是一心为民的大好官。我干娘常说,不看男儿外表俊丑,只看他一颗心。江大人这等有才气有骨气的男子,实在是我配不上,而不是他不配我。”

她转头又对墨紫说,“你明日自管去回只是别说什么痴心妄想这些伤人的话。我相信,他要找比我出身好得多的官家小姐都是轻而易举。”

墨紫深深望着白荷,“你,原来也中意他。”

白荷一惊,脸再烧,“我…不曾想过,就是…就是看他这个人,从不以为他不好看,跟我想的那些当官的人全然不同。同他说我以前的事,也不会露出一点轻瞧了的样子,总是彬彬有礼的。这大概才是君子,书都读进心里去了。”

绿菊听得神往,为白荷着急,“那么好的人你还不赶紧嫁?”

“我有自知之明。不知道他为何提亲,但我大字不识更不能像他那样作一手锦绣文章 ,只会一点做菜的手艺。我可以图他的身份嫁他,可是嫁了之后呢?也许有一年半载的好光景,待他淡了,再娶那知书达理的人儿进来,我便只是厨娘了。还怪不得他。”白荷神情渐渐黯然。

哪里是不曾想过?墨紫听罢,心道,分明是想过,却抗拒了。

“大字不识怎么了?大家闺秀中不识字的多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啊,墨紫发现这句话难得也可以派点用场,“江涛说,只要你愿意嫁他,前头有多难,他都会闯过去。显然,对你极其用心。他连你当过丫头都不介意,难道还介意你会不会写字?他是娶妻,不是找文对子。”

白荷听墨紫转述江涛的话,心中很是感动。

“算了算了,谁配得上谁配不上计较什么,白荷既然不肯,墨紫你去回了便是。”裘三娘似不耐烦,挥挥手。

白荷张张口,最后咬唇,说声去端菜,出屋去了。

红梅绿菊忙跟出去。

“这两人倒好,好人她们做,我俩当坏人。”裘三娘面前的酒盅空了,不问一声,拿了墨紫的。

她酒量和自己一样好,墨紫不去管,“这下怎么办?”

“难道真回了不成?”裘三娘双颊熏粉,美艳芙蓉面,“能让我见见这个江涛么?便是白荷答应,我可还有话要事先跟江涛说清楚的。”

“明日就能见,只要你方便。”试探下来,白荷的心思已经十分清楚了,可以放胆促成。

“我今晚歇在这儿,明日晚膳前回去就行。老夫人和我婆婆虽然这几日顾不上我,我想,分家之前当乖媳妇总比日后遭怨恨好。”裘三娘自有打算

“那我现在就让人投贴子去,望秋楼都是自己人,就在那儿摆个午饭吧。”墨紫见裘三娘应了,也不耽搁,到一旁桌上磨墨蘸笔,写了明日约见的纸笺,附上自己名帖,到外面叫了丁狗送去江涛家。

回到屋里,见裘三娘冲着她发呆,“怎么了?”

“真不知你这女官封的,究竟是福还是祸。”眼见第二盅酒要干了,裘三娘挪开酒杯。就是这样,看似冲动任性,其实心中自有分寸。

“福祸相依。”墨紫则是看着轻松,心里从来都不敢轻松。

“赏萧明柔的旨意也下来了,对萧家是天大的喜事。”裘三娘提醒过墨紫之后,改八卦,“封了明妃,元宵后进宫。”

墨紫知道轮不到自己去同情萧明柔,但还是叹口气,“她伤势如何?”

“前两天让宫里送回来,我去看过。面色还不错,就是人没了一点精神。好像接完旨,魂就飞了。我从前以为自己够可怜,看了她才知道自己够好的了。她不愿入宫,我想你应该知道,不然她干嘛自荐当靶子?”裘三娘和萧家姑娘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皇帝喜欢的人,逃也逃不掉,况且萧家人也不会让她自作主张。所以,白荷真是好命极了。”两相比较,更觉名门小姐不好当。

“可不是,我婆婆大概也猜出来,这两日嘱咐人一眼不能离,就怕她再想不开。不过,我看她不会寻死,就是心灰意冷了而已。”裘三娘看白荷她们进来,便不再提。

第二日,裘三娘在望秋楼摆酒,见了江涛。

墨紫也一起去了。

随行的红梅绿菊乍瞧见大头小嘴的江涛时,都蹙起眉心。可是,到后来,听着他答裘三娘的问,又有所改观。绿菊更是直道白荷命好。

裘三娘问:“江大人五品官,为何看上无财无势的白荷?”

江涛答:“我家境贫寒,父母早亡,自小看尽世间冷暖,所以择温暖之人共渡一生,不求财势。白荷姑娘暖涛之肺腑,无以言表,错过则再难遇。”

裘三娘问:“江大人,白荷绝不为妾。你若娶她为正妻,将来不可娶小。这样,也可?”

江涛答:“既然求亲,自然是妻,万万不敢委屈白荷姑娘。我是穷官,又有那么多差事要办,从未有过娶小之念。一妻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足矣。”

裘三娘问:“江大人说穷,而白荷也无甚积蓄,两人如何生活?”

江涛答:“我这穷,是比不上达官显贵。朝廷有俸禄恒产,家有老忠仆打理,若白荷姑娘愿意,我这就置屋办田,必不愁温饱。”

吃过这顿饭,裘三娘目送江涛离开,对墨紫说,“白荷的确命好,我都羡慕。这婚事,我不能反对,而且也不让白荷反对。至于嫁妆,你外头比我熟,能不能帮着置办?鹿角巷她那份之外,我给你五千两,挑上品的,别让人瞧轻了。”

“直接给银票好。”墨紫不以为然,“那江涛家里也没什么人了,置办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还不如用银子傍身,白荷开铺子也有了本钱。”

裘三娘一想也是,“随白荷的意思吧。”

再跟白荷一说裘三娘的三问和江涛的三答,她感动得哭,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江涛从墨紫那儿得信,立刻央了媒婆过来,把亲事说定。又选正月底的良辰吉日,疾风般买一个江南格调的宅子搬了,布置仔细,就等新娘子进门。

绿菊干脆拿了假出王府,住在鹿角巷给白荷绣嫁衣喜被。

这边她抱怨白荷出嫁跟裘三娘那会儿一样,日子上赶着催,不知能不能在出嫁前绣完,那边怀孕的洛娘和手巧的尘娘都来帮忙。三人神速,一套套就给绣了出来。

而无忧和秀姐送了头面首饰,顺带定下铺面一处,图个双喜临门。

正月初十。

这日,百官晋见皇帝,墨紫让司正点名一同前往。

洗漱穿衣,出了柳园,天色仍黑。马车上一盏灯,照不太亮的样子,很是清冷。但车里铺了棉绒厚垫,包了暖铜炉,点琉璃盏,宽敞明亮。

五人,已经是固定的出行队伍。赞进丁狗驾车,阿好抱剑而听,阿月研究医书,墨紫继续补眠。

突然,赞进的声音响起,“墨哥,有尾巴。”

丁狗的声音却从车后传来,“待在车里别动。”

咚—

什么东西打在车篷顶上。

第306章 劫官济己

北风呼号,灯色凄迷。

听到赞进丁狗的话,阿好阿月已经坐了起来,半蹲着,一手持剑。

墨紫则在听到车篷顶上有声响时,问道,“什么东西?”

赞进探进头,“是火把。墨哥,千万别出来。对方人多,功夫不见得多高,但小心为上。”

想要以火烧车,还是烧人?墨紫从腰间拔出小剑,暗扣在手。

“小姐放心,不劳你动手。”阿好说罢,突然蹿出车去,翻上车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