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喜欢,也只能是喜欢。

【紫离跟其他孩子不同,她没有过去,也没有心,她不会说,也不会生气,每天都在笑,却没什么温度。这些年,他总想把她捂热些,可她依旧是冷的,什么都不肯对他说。】

凤鸣都城,孔雀楼。

朱雀大街上的紫星树簇拥着,枝头的花将开未开,浓绿的叶掺杂着初绽的紫,清爽怡人的香已经缀满枝头。夏兰问袖大早上就让侍女来兰苑捎信,邀请安公子来孔雀楼喝酒。

不知道这孔雀楼的酒到底哪里好,安素欢便与紫离兴致盎然地来了。是了,最近安素欢兴致好得让人匪夷所思,整日与那群门客厮混在一起,总能喝得半醉。

紫离越来越拿不准他的心思。

来到孔雀楼的雅间,不仅夏兰问袖在,还有跪坐在她旁边强作镇定的沐烟。紫离顺着沐烟的宽袖往下看,意外地看见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她微微皱了眉,却见安素欢没事儿人一样落座,桌上雪瓷杯里盛着淡紫色的酒水,散着香。

“安素欢,你是生意人,那我们就来做笔买卖如何?”

“那要看什么买卖。”

“我要你娶我。”

“这个容易,我本就是来娶你的。”安素欢漆黑的长睫毛像微笑起来的蝶衣,好像心情很好,“可你一边说嫁我,一边跟其他男人拉拉扯扯,这算什么?”

沐烟脸红得能染布,要放手,却被夏兰问袖握得更紧,她叹气道:“安素欢,你是聪明人何苦跟我装糊涂?你与我都有喜欢的人,可是我们都不可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看在我们同命相怜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帮我一把?这次回赤松你带我一起回去,半路上我会跟沐烟离开,我这辈子都供着你的长生牌位······”

安素欢怔怔看着杯里的酒,听着女子的声音说到最后已经近乎哽咽。来之前,他只料想夏兰问袖是要跟他摊牌,却没想着,还有后文。沐烟嘛。嗯,若是沐烟,她的眼光倒也不错。

比他更震惊的是沐烟,他的眼已经红透了:“郡主,我喜欢你,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郡主······”

夏兰问袖流泪望着他:“难道你愿意看着我嫁给不爱的人,一辈子不幸福吗?沐烟······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眼看着有情人泪眼相对,紫离站起来,扯住安素欢的宽袖。他有点愣住了,被紫离扯着,便乖乖跟着走。紫离的手指软绵绵的,手心却有老茧。她的银丝披在肩上,风裹着暗香袭来,眼前这抹紫似乎要湮灭在远处渐浓的紫色烟云里。

孔雀楼后面有个悠长的老巷子,通往罗星河便。

紫离一直走到拱桥上才停下来,这里僻静幽深,无人打扰。

两人站了许久,是安素欢先开口:“我像帮她。”

紫离摇头:“不行,就她不行。”

“你不想我娶妻?”

“不是。”

与些人回答得很快,是因为紧张或者急于否认掩盖真相。他却了解她,紫离的笃定是她内心真正早就有了答案。对于安素欢来说,这种笃定有些残忍。他别过头,口气也冷起来:“那你就不要管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容不得你指手画脚。”

在记忆里,他从未跟紫离说过重话,一次都没有。

紫离跟其他孩子不同,她没有过去,也没有心,她不会说,也不会生气,每天都在笑,却没什么温度。这些年,他总想把她捂热些,可她依旧是冷的,什么都不肯对他说。

其实刚说完安素欢就后悔了,可他不愿低头,回到勤王府谁都不搭理谁。

晚宴时,夏兰问袖在席上邀请安素欢去街上看花,现在月亮已经圆得很好,花虽没开到极致,却也快要淹没绿叶,别有风韵。他应下了,还笑得很好看,让紫离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吃过饭,二人便单独出了府邸。紫离见他们走远,就出府去寻那个面摊。

玉老板正拿着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烟,树下三三两两坐着人,做馄饨面的换成了被他欺压的女伙计繁茵。

不过也好,总算不用吃半生的馄饨。

她刚坐下,身边就有人坐下招呼:“老板娘,两碗馄饨面,这回不煮熟不给钱的!”

被叫着老板娘,好脾气的繁茵脸上明显的抽了抽。玉老板也被烟呛到,咳个不停。紫离的心里顿时无比舒爽,她笑着问,“你怎么不跟着你家郡主?不怕被安素欢抢走吗?”

“你以为安家公子有多好?你喜欢的,别人就一定喜欢?”

这话不光紫离听到了,连把耳朵伸长的玉老板和繁茵都听到了,主仆二人很不厚道地相视而笑了。紫离觉得眼角抽了抽,有些窜火:“沐烟,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上回你请我吃,这回我请你,我不喜欢欠人什么。”沐烟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悦,“还有啊,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跟我认识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像。她可没你命好,也没你漂亮,真的。”

紫离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放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嗯。”

那瞬间,沐烟觉得很熟悉,也很温暖。

馄饨面端上来,很香,很美味。

紫离拿起筷子,笑了一下:“我好想又听见蝉叫了······”

好像又是那个走在生与死边缘的夏天。

凤鸣都城被绿荫覆盖,她在只有一盏窗的石屋里,外面一片喧嚣的蝉鸣。

紫离眼前渐渐模糊,无论是眼底冰寒的沐烟,还是美如梦境的紫星花,都汇聚成粘稠的光影,沉入无边的黑暗里。

【红妈妈,这屋子里还能离开一个人,如果你的儿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这个阿离小姐,那么你自己呢?】

不知过了多久,一桶冷水兜头泼下。

紫离从无边的黑暗中醒过来,手脚还是无力的,被吊在铁架上,旁边燃着熊熊炉火正烤着铁铲。她没有睁眼,继续装昏迷。这应该是座地下刑罚室,潮湿阴冷,还能闻到墙壁上青苔裹着水汽的青草味。

接着她听见了陌生的困惑的声音:“怎么还不醒?这六大杀手里的碧落黄泉剑,也无非如此。”是年轻的女子,脚步虚浮,应该没练过武。可她行事沉稳老练,应该是落霞堂的人。不过在有风流动的入口处,坐着一个人,他发上抹了香油,香味透露了他的身份。

“还没醒?再泼······”

紫离不想再挨泼,只能抬起头。

在来紫国的路上,他们不止一次遭遇到落霞堂的暗杀,他表现出的挫败无力和粗心大意,与今日完全不同。紫离被扒得只剩下里衣,两把剑,毒药,连别在袖口的细小的银针都被搜走。他太谨慎,竟还在屋里燃了一炉香,紫离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是了,这才是对的。

他早就不是模糊的记忆里,那个会用憧憬的眼神望着她的孩子,也不是个遇事只会惊慌失措地红了眼眶的少年人。

他是沐烟,他是管着勤王府上下几百号人事的大总管。

沐烟挥了挥手,那从头到脚包得严实的女子便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他走过来,挑起紫离的下巴仔细地看了半晌,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笑了:“姐姐,你没死,为什么不肯认我?你现在命变好了,就不认我了?若是你生下来眼睛就是紫色的,那么就不用被睿王爷从小就养在外面。小时候我不懂,母亲跟我说你是小姐,是主子,可为什么过得比当下人的还惨。起码你叫师傅的那个人不会把我跟狼关进一个笼子里。后来我才知道,睿王爷是要等你长大了,送出去当细作的。”

紫离眼看着自己凌乱披散下来的银发落在沐烟的手指间,他邪邪地放在脸颊边蹭了蹭:“姐姐,你以为你来紫国没人能认出来你吗?是听说睿王爷前年病死了,你才敢来的吗?你果然把握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跟我说过,你把我当弟弟的,你还说会保护好我母亲,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可你骗我,母亲死了,你也把握忘记了。”沐烟突然施力扯着紫离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你不死,你不死还回来干什么!”

紫离茫然地看着他,很痛,她很怕痛。

有记忆起,她在大院子里,只有两个师父,红妈妈,还有红妈妈的儿子。她不知道师父的名字,只知道他们一个叫碧落,一个叫黄泉。师父们从不因为她是个孩子就手下留情,碧落师父经常对她说的话是:“阿离,你逃也好躲也好,只要你撑到日落还没被我抓住,那么红妈妈和沐烟就有晚饭吃。”于是紫离拼了命地逃,放暗器,每天都在想着怎么置师父于死地。

她身上的伤从没断过,白天还好,到了夜里便疼痛难忍。

红妈妈替她清理伤口时总是红着眼,可紫离一声不吭。怕痛,只要不受伤就可以了。要不受伤,只要武功超过师父们,变成天下第一就可以了。在她变成天下第一之前,她可以忍。

红妈妈称呼她为阿离小姐。

阿离这个名字是她的亲生母亲取的,离别之意。母亲是从东离皇族当做礼物送来的舞姬,她是绿羌族人,肌肤胜雪,还有双碧绿色的眼睛。睿王爷很喜欢她,两人也过了一段很是恩爱的日子,知道有一日她放飞的鸽子被射死,暴露了她细作的身份。那时她已怀了几个月身孕,被囚在地牢里。生产时也是没有人管的,是红妈妈挺着大肚子替她接生的。

是个女孩,赛雪的皮肤,漆黑的眼珠,生下来便撕心裂肺地大哭,长大后必将是个不亚于母亲的美人。

红妈妈高兴地抱给她看,刚生产完的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尖利的指尖便要发狠地戳进孩子的双目里。红妈妈眼疾手快抢过孩子,却见平时温柔的女人跪在她面前哭着说:“求你让我杀了她吧,求你了······”

紫离小时候不知道红妈妈为什么告诉她这些。

她的出生不是受欢迎与期待的,甚至因为不是紫色的眼眸,而要被母亲杀死的命运。后来慢慢长大,她才知道,母亲早就在看见她的眸色时,已经看见了她并不幸福的未来。

她是被爱着的。

生下来就死去的母亲,还有红妈妈。

大概红妈妈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的亲生儿子会揪着她最疼爱的小姐的头发。如果她知道一定会非常伤心。眼前是沐烟强装坚强的眼睛,夹杂着欲泣的仇恨,紫离突然感觉到久违的难过弥漫在胸腔:“沐烟,你是不是以为红妈妈为了救我死了,而我逃走活到现在?”

那是伤疤,是紫离不想揭开的伤疤。

“你在炫耀什么?是的,我母亲不要我,你这个被自己亲生父亲当做利器养起来的人比我高尚到哪里去?”沐烟眼中的怒火愈来愈炙热,恨恨地笑了,一把掐住紫离的细白的颈子,“我一点都不在乎,我活得很好,只要你在这个世上消失,你跟安素欢都消失······”

那伤疤不仅紫离有,连沐烟都有,在最深最黑暗的心底,他们举起刀子刺中那片不为人知的记忆。

事情发生在紫离十一岁,凤鸣城的盛夏,绿色被艳阳烤得四处流淌,蝉鸣撕心裂肺。碧落和黄泉两个师父原本是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女人从雁丘国一路逃来的死士,当时缉拿榜贴遍了紫国大街小巷,睿王爷派了人收留那女人治病,只要求他们教导一个孩子成为个不容易被弄死的细作。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仇家从天而降。

紫离永远都记得那个穿着一身飘逸白袍的和气男子,将一把小匕首搁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他身边的侍从将另一把匕首搁在沐烟的脖子上。而后他甩着手和和气气地跟红妈妈商量:“我最喜欢看人家做选择了,因为嘴巴是不管用的,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看出真心来。这位奶娘,你家这个小姐核你的儿子中间,你要哪一个?”

沐烟吓得浑身发抖,瞪着惊恐的大眼喊着母亲。

紫离记得很清楚,那是一艘船的船舱,只有一个窗子,外面的艳阳永远照不进来,蝉鸣却吵得要命。真是要命。她的命现在捏在红妈妈的手里,好像她从出生开始,命就一直捏在红妈妈的手里。

也许她早就该死了,所以死了也没关系。

因为这么想着,所以当红妈妈像脱力般跪在沐烟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娘对不起你。”紫离还好似在梦里。沐烟已经傻了,像没听懂,瞪着的眼睑都是灰白的。那和气的男子大笑起来,颇张狂。他并没有杀沐烟,他不想动手要谁的命,他只要沐烟眼里的恨。他满意地带着已经堆积了仇恨的沐烟离开时,回头微笑:“红妈妈,这个屋子里还能离开一个人,如果你的儿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这个阿离小姐,那么你自己呢?”

他离开时,在屋里扔了一把匕首。

这些细节沐烟也记得,如何能不记得,母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他已经不被需要了。他走出了那间屋子,也走出了他的单纯与天真。

“难道你真不想知道你离开后,发生了什么?”紫离笑了,仰起头,“那天我才知道,人的求生欲望是可以摧毁一切的,红妈妈可以放弃你,可是她无法放弃自己。连我也同样,这就是人性。”

红妈妈捡起那把匕首插进了她的肩,真疼啊,紫离真讨厌疼痛。

那一瞬间,几乎是本能的,她训练了那么多年的身体已经作出了选择,挣出了那本就捆得不结实的绳索,将时刻绑在大腿上的短刀刺入她的小腹。

而后红妈妈笑了,她说:“阿离,逃走吧,逃得远远的,把什么都忘了,活下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要活着,活到最后也许能得到幸福吧······”

阿离,把什么都忘记,活下去!

为了活着,于是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说,于是举起杀人的屠刀,把每一个砍掉的头颅当做前进路上的荆棘。从不觉得愧疚,反而喜悦。

为了活着,只为了活着,活到最后看见幸福。

幸福啊,真是飘渺的东西。

【很害怕,素欢,我不能失去你。】

勤王府的深夜,芙蕖苑的灯还燃着。

沐烟去时,夏兰问袖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她散了长发,在门前支起了案子,门口高大的紫星树的花像紫红色的云,风吹来凋落零星花瓣。侍女拿来衣裳给她披了,夏兰问袖撩了撩长发:“还有两日便是中秋节了,这天真是有些凉了呢。”

沐烟坐下,望着酒杯发怔。

“那个紫离······”

“死了。”沐烟说。

夏兰问袖欣慰地笑了,凑过来握住沐烟的双手:“你总算报了仇,来,我们喝酒庆祝一下,从此以后,我们只有幸福。”

只有幸福,沐烟苦笑了一下抽出手,坐直身体看着她。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小,从小就依赖他,所以他才刻意忽略了她的聪慧。她太聪明了。她懂得拉拢人心,别人要什么她就给什么,给不起也要给。比如沐烟要她的心,她也许诺给,可她明明早就给了别人。沐烟面上的笑容收起来,连眼神都微微寒起来。

“郡主,紫离已经死了,安素欢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有杀了他······”

“闭嘴!”夏兰问袖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杀了他?杀了他安家能善罢甘休?就你找的落霞堂的那帮蠢货这一路上连个紫离的汗毛都没伤到,要不是我使计叫你在馄饨里下迷药,你能报得了仇吗?我是为了你才冒险杀紫离的!我都是为了你!”

沐烟没说话,这夜风真有些凉了。

他说:“已经晚了,没有紫离,现在安素欢的人头已经落地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及的了。”

夏兰问袖怔怔看着他,突然扑上来,本来披头散发如今却如索命厉鬼。她狠狠踢打着:“你这个混蛋!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怎么能杀他!你去死!你现在就去死!”踢着踢着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的表姐说,只要他身边的侍女死了,只要能利用到他的心软就可以得到他。我都快得到他了!我快得到他了!”

原来那些所谓的喜欢,所谓的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场戏。

在这场戏里,他是个龙套。

紫离跟他说,夏兰问袖爱的是安素欢时,他是不相信的。怎么会有那么真的假话,两个人靠在一起憧憬过在山里盖座茅草屋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紫离让他偷偷去夏兰问袖的卧房看看,他挣扎了半天还是去了,然后他便明白了。

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真的假话。

在她的床头挂着一幅画像,画里的男子一袭红衣立于船头,好似那惑乱人间的狐仙。

他爱的女子为了另外的男人而痛哭流涕,他俯身摸了摸她的头:“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真正喜欢我的人,会找到幸福,不是你也没关系。可是,你不能在这杯酒里下毒。紫离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也看不到最后了,我还想知道活到最后,我会不会幸福呢。我真的想知道,你不想吗?”

沐烟慢慢走出去,一直走,走过了湖,走到府门口,而后一直走。

直到他的身影淹没在夜色里,安素欢才不放心地问:“他要去哪里?”

紫离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其实沐烟若要杀她,是很容易的,假如玉老板和繁茵不把安素欢叫去捣乱的话。那些不想让安素欢知道的过去,他全知道了。其实也不是她不说,既然那陵飞羽能查得到,那么安素欢也一定能查得到。既然他们都知道,她又何必说。

那陵飞羽在坠入地狱之前,已经握住了她的脚踝。

既然要下地狱,那就一起!

这样的花好月圆夜,紫离觉得有些累了,慢慢将额头磕在安素欢的怀里。

“紫离······”

“玉老板跟我说,映蓝已经救出来了。我不用在跟着那陵飞羽了。”

“现在不要提映蓝。”安素欢有些难过,“你只在乎他吗?”

“可是,我更在乎你······像你对我那样······一样的······安家不仅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不要让我们的家出事······不要给那陵飞羽任何给你带来伤害的机会。素欢,保护好我们的家,我们的家人······”紫离渐渐流出眼泪,“我很害怕,素欢,我不能失去你。”

也许,这便是宿命,如那年夏天留在记忆里的蝉,只停留在那年夏天。

她的公子,也只能停留在这个夜晚。这是紫国最美时节,最美的紫星花,她永不相忘。

安素欢捧起她的脸,她的眼中都是伤痛,满满的。不管了,也管不了了。

他爱这个人。

他低头,她迎上去。

在一片散乱开的银发里,在月光下,紫离的银发瞬间恢复成满肩青丝。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钻进安素欢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记忆,紫离哭泣的脸开始模糊,在嘴唇上的温度都渐冷。

在沉入一片混沌前,他听见有人对他说,素欢,再见吧。

······

那是温柔又沉痛的声音,是情人最后的低喃。

【小姐,奴这一生只图安心,敢问您图什么?】

半个月后,安家公子与问袖郡主的婚事传遍了九国大地。

婚礼订在隔年,春暖花开时。

在赤松都城北的首饰铺子里,又多了两个人,蓝衣男子叫映蓝,紫衣女子叫紫离,都是财大气粗的玉老板的伙计。俩人从不看店,只爱在门口嗑葵花子,惹玉老板跳脚。

冬日下了些薄雪,年前城内做祭祀,赤松神女那陵飞羽沐浴更衣,坐着步辇去祭台行礼。三大贵族家的公子都跟着。尤其是安素欢一袭红衣骑在白马上,随着步辇缓缓而行。

映蓝将壳子吐得又快又利索:“喂,玉凌素那不安好心的东西给你种的蛊也真霸道,用你的血养着,竟真的只忘了你。你真舍得让安素欢娶那个夏兰问袖的女人?说起来,她还算你堂妹呢。”

紫离翻了个白眼:“假如一个男人把握的画像挂在屋子看了三年,每日费尽心机只想得到我,那么我也愿意嫁给他。”

映蓝“呸”了一声:“放心吧,不会有这样的男人出现了,因为你已经给那个男人下了蛊,叫什么?锦棺盅?这种不知所以的破名字也只有玉凌素那样的变态才想得出来!”

她笑了笑,看安素欢越来越近,不经意,他回头目光撞上。

也只是瞬间,他毫无所觉地掠过她的眼。

好一个锦棺盅。

那锦绣的棺材,在心里堆了座坟,埋着未亡人。

坐在步辇中的那陵飞羽叹了口气,转头问身边坐着的温文尔雅的侍从:“空管家,人活着总要图点什么,你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