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一直在旁静听着,见妙安离去,才跳起身问:“小姐,你不会真的搬这里来住吧?还京中大臣的女眷,什么鬼?不对,就是女鬼……小姐好大的心,居然要跟死去的女鬼住一屋子……”

阿原横她一眼,“活着的我都不怕,还怕死了的?”

小鹿一怔,“也是哦!”

可她深里一想,怎么还是不怕活着的,只怕死了的呢?

小鹿抱着头,觉得这真是个今生今世难以解答的谜题。

而阿原已不由地沉吟,“京中大臣的女眷……倒是……奇了!”

朱蚀无官无爵,朱夫人、朱继飞凭什么让目高于顶的妙枫安排姜探暂住于此,并百般维护,一直是阿原困惑之事。

难道,妙安并非满嘴跑马地胡扯,姜探真与京中某位大臣有关?

思索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鹰唳。

阿原忙抬眼看时,小坏正盘旋于小院上方,虎视眈眈,分明是警戒之色。

小坏原也随主仆二人同行,入庵前阿原便令它飞得远远的,莫让人疑心。毕竟当时发现凤仙还是小坏的功劳,妙枫、妙安等必有印象。

而小坏显然还记得这个让它立功的小院,闲来无事也不去捕野物了,又飞入小院中察看。

姜探出事后,庵中应该很少有人会去这么个晦气的地方;便是去打扫收拾,也不可能关上和庵堂相连的角门。

那么,如今在小院里的,还会有什么异常让小坏异常警惕?毒蛇?还是女鬼?

“在这里等着!”

阿原瞧着四下无人,吩咐了小鹿,拔出暗藏的破尘剑,纵身跃上墙头,轻轻一点,已飞落小院中。

阳光下,芭蕉滴绿,绣球舒展,幽静却不阴森,倒似那个清妍秀丽的少女依旧在此住着一般reads;末世重生之外挂。

因近来无人打理,院中所铺的鹅卵石小道上已长出茸茸的青草,倒也碧绿可爱,也看不到毒蛇毒蝎之类的东西。

阿原看向小坏。小坏便扑着翅膀欲往屋内飞,但飞到门槛边又斜斜掠出,歇在枝头歪着脑袋看向阿原。

阿原这才发现正屋的门是虚掩的,尚留着一条小缝。

而毒蛇当然不会开门或关门。

破尘剑迅速***门缝,轻轻一挑,门被拨开。

屋内,立时传来年轻男子低喝:“谁?”

有人快步掠来,剑光如流瀑飞快袭出,径射阿原;阿原忙扬剑抵住,本来半敞的纱帷被激荡得飞扬开去,露出妍丽出尘的面容来。

而阿原也看清屋中那人,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寻常布衣,但眉清目秀,意外地有种萧萧肃肃的干净气息,似此时筛过树影漏下的阳光,带着天然的暖意。

他看清阿原,明净的眸光缩了缩,“是你……”

他迅速收剑,头一低,脚下一错,飞快地踏出门槛。

阿原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正微微发怔,竟被他从身畔擦肩掠过。她忙回头相拦时,已看清了那少年的剑和剑穗。

剑是宝剑,明光如镜,在黑暗里一晃而过时,纵然削铁如泥,也未必有太大的辨识度。

但那剑穗却已不知多少次盘旋在阿原的脑海中。

苍黑色的剑穗,双雀纹流苏结,精致的丝线在阳光下散发着幽亮的色泽,——与那日雨夜所遇杀手所用剑穗一模一样。

她到底找到他,可以证明她不是幻觉了!

阿原吸口气,待要大踏步追过去时,脚下趔趄了下,差点被自己的长裙绊倒。

天晓得,她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再来寻找有无线索,根本没打算跟人大打出手,更没打算追揖凶犯。这繁复美丽却令人举步维艰的的长裙,只适合用来相亲吧?

少年见她趔趄,反而停下步来,退到墙边疑惑看她,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阿原羞恼。

这是欺负她衣衫不便,根本无从抓到他吗?

她反手一剑,将长裙迅速割开,飞快撩起裙角。

少年顿时变色,剑虽入鞘,人已如鸟雀般掠上墙头。

这时,听闻得有人高喊道:“小姐!”

却是小鹿听得里面有动静,惟恐阿原出事,不知怎地弄开了门,冲了进去,然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已逃到墙头的少年,顿时惊得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

少年扫了小鹿一眼,也顾不得再细瞧阿原那边,匆匆跃墙而去。

阿原已将撩起的裙角塞入到腰带,也不顾半露的袴裤甚不雅观,提着破尘剑亦逾墙而出,直追过去。

小鹿看着飞檐走壁的大小姐,抱着脑袋在原地转了两个圈,飞奔过去把通往庵堂的角门关上,然后拨开院门,从山道绕到屋外寻找阿原。

庵堂后的山林颇密,小鹿想着林中的毒蛇和惨死的丁曹,早已心惊胆战,也不敢乱跑,只在林边连声唤道:“小姐reads;魔修诱受在现代!小姐!”

片刻后,便见阿原从林中奔出,却已在追逐中掉了帷帽,鬓发也散落下来,沾在汗水淋漓的额上。她掸着自己裙不似裙,裤不似裤的衣衫,愤愤然说道:“跑得好快!若不是林子茂密,我又穿了这么一身,断不会让他这么着逃了!”

小鹿见到她自然欢喜,闻言不由跺脚道:“你从前不就一直懊恼不该追他太急,把他给吓跑了?为何不吸取教训,又将他追得满山跑?”

阿原道:“这人行踪诡异,疑点重重,我自然要追他。”

小鹿懵了,“不……不对……”

阿原擦着额上的汗,才悟出她所说的和小鹿所说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她终于侧过头来,认真地看向小鹿,“我从前……就追过他?”

小鹿点头,“你忘了?你的剑还是他的呢!”

阿原提手中的破尘剑,看向久经磨挲后油亮的剑柄,依稀记起小鹿以前提过的事,“那个……剑客?”

小鹿拍手笑道:“对,对!就是那个叫萧潇的剑客啊!他在原府住过几日,还教过你剑法呢,可你只想着占他便宜,他又害羞,有一天晚上,也不晓得你跑到他房里都做了什么,他就跑掉啦!跑得飞快,连时时不离手的破尘剑也不要了!”

“……”

阿原低头瞧着她已万万舍不了的破尘剑,忽然觉得自己真够无耻的。

好一会儿,她才有气无力地向前走着,咕哝道:“那他刚又跑什么?可见还是心虚!”

小鹿叫道:“他能不跑吗?你一看到他就猛撕自己的裙子,换我我也跑啊!”

“砰——”

震惊回头的阿原结结实实撞在一株大树上,嫩生生的额头顿时鼓起一个大包。

狼狈万状的阿原没法再回慈心庵,越性绕过涵秋坡,从小道回城。

小鹿一路心惊胆战,总算没遇到冤鬼或毒蛇,平平安安地下了山,回到城中,也不敢抱怨脚底跑出的水泡,只是呼呼地喘着气,催阿原赶紧回衙,才好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狼狈。

阿原看看天色,说道:“早着呢,我得继续盯着那个萧潇。”

小鹿急了,“小姐,听小鹿一句劝,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呀!何况这种事,靠女人霸王硬上弓,成不了事的吧?”

阿原摸着额上长出的那犄角般的大包,叹道:“小鹿,你想得太多了……便是冲着这个毁我美色的大包,我也不至于挑今天下手呀!乖,你累了你先回去,我还得继续查案。”

小鹿道:“这没头没脑的,你去哪里查案?咱明天去不成么?”

阿原看着从不远处飞过来的小坏,已展颜而笑,“不成!这会儿去,只怕还能堵个正着!”

小鹿恍然大悟,“你……你叫小坏盯着萧潇!”

阿原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尽量捋平衣裙上的褶皱,笑得有些得意,“对,他剑术颇高,轻功不错……但他总比不上我的小坏飞得快吧!”

---题外话---笑一笑,少一少。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倚剑谁家少年郎(一一零)

小鹿骇然,“连这主意都想得出!小姐你真是色胆包天!”

阿原也顾不得她在说什么,推她赶紧离开,“小坏是从贺王府那个方向飞过来的,指不定和贺王府有什么关联……你赶紧回去,给我预备好一桶热水,让我回去能洗个热水澡就谢天谢地了!”

小鹿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一路却念叨个没完:“色迷心窍,果然是色迷心窍……景典史还在衙中呢,知道了准得气死……色迷心窍呀!”

阿原充耳不闻,招呼过小坏,径随它向前行去,找向萧潇的落脚点魍。

最终,小坏飞入了恕心医馆。

恕心医馆,是贺王府的地方;恕心医馆的主人,是左言希。

他有个义父是贺王慕钟,官大势大,手握精兵,深得梁帝器重;还有个好友是景知晚,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却神秘又神经,比贺王慕钟还让阿原头疼。

阿原沉吟片刻,整整衣衫,缓步踏入。

里面伙计忽见踏入这么个清丽夺目的绝色少女,也不管她额上多出的犄角,生生看呆片刻,才急急迎上前道:“姑娘需要什么?”

阿原的目光四处逡巡,寻找着萧潇可能的藏身之所,心不在焉地答道:“哦,一个男人。”

伙计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姑娘你……”

鳏居的老账房正拿着毛笔记帐,闻言毛笔已自指间滑落,跌在帐册上。

他也不管墨汁糊了帐册,赶紧用帽子盖紧半秃的脑袋,站起身问道:“请问姑娘需要怎样的男人?”

“我需要……”阿原这才觉出似乎哪里不对,提起破尘剑,在柜台一拍,说道,“刚一个年轻男子想占我便宜,还打破了我的头。我问过了,他逃入了这间医馆。我正准备搜他出来绑他见官,你们不会把他藏起来了吧?”

伙计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一步,便成了老账房一张爬满菊花纹的老脸直直对着阿原倨傲凶悍的俏脸reads;墨弓天狼。

她的衣衫看起来有些古怪,额上的犄角更古怪,只有鬓间两支镶着明珠的金簪与她罕见的美貌很匹配,匹配到旁人轻易忽略掉她的古怪,直到那把寒气森森杀机凛冽的宝剑拍到柜台上。

老账房对美色的憧憬才露出那么点小苗头,已被她那气势连拍带碾,掐得连根都不剩。

他退了一步,撞到伙计身上,生生给顶在前面,退无可退,只得边骂娘边无奈地咳了一声,说道:“姑娘,这边每日来往的客人不少,多是病人或病人家属,并未见到什么年轻男子。”

阿原笑道:“老伯,我又没说是怎样的年轻男子,你怎么一口否认没见到?难不成到你这里来看病的,不是老头就是女人,没一个年轻的?”

“不是……”

老账房忍不住去抓藏在帽子里的头发,却是被她一声“老伯”懊恨得把头发又扯断了几十根。

半日他才道:“姑娘美貌无双,打姑娘主意的男子必定不少,但敢打姑娘的绝对不多。以老朽数十年的处世经验来看,今天来的男子,不论是老是少,没有一个敢打姑娘。”

这话听得阿原甚是舒坦,便眺向通向后堂的廊道,问道:“那有没有你不曾留意过的男子,入内向左公子求医?”

老账房连忙摇头,“不曾,不曾。公子今日不曾坐诊,有客人在呢!”

“客人?”

阿原一转念,萧潇不曾受伤,跑这医馆来便不该为治病。何况萧潇当日能入原府并被原家小姐注目,足见背景并不简单。那么,他会不会认识左言希,赶到恕心医馆是为见朋友?

她精神大振,大跨步便向后院走去。

这一次,连伙计都急了,连忙上前拦住,说道:“姑娘,我们公子今天不坐诊。”

阿原道:“我不看病。我要见左公子。”

伙计道:“我们公子也不见客!”

阿原道:“扯淡!你们刚明明说了,他在见客!”

“……”伙计终于妥协,“至少,得容我等通禀一声吧?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求见公子有何要事?”

阿原不耐烦,一手亮出腰牌,一手抬起破尘剑,在伙计肩颈处一搭,冷笑道:“官府办案!要不要向你通报案情进展?”

剑虽未出鞘,依然有锋刃冰寒锐利的气息直砭肌肤。

伙计便僵在那里,白着脸一动不敢动,只连声道:“不用,不用……小人这便去为姑娘通禀!”

美人虽绝色,奈何狠如蛇蝎,他和老账房必定被美色迷了心窍,才会只看到她容貌,全然不曾注意到她轩昂的举止,锋利的宝剑。

至于她究竟是什么来历,身为女子怎会为官府办案,他们已完全没勇气追究了。

阿原此刻的确是女子打扮。

好在她打算见的是左言希,跟景知晚好得可以合穿一条裤子的左言希,何况又算是慕北湮的兄长,必定早已知晓她是女子,便是以女装出面,似乎也不妨事。

当然,慕北湮还是能不见就不见,尤其谢岩已经回京,谁还想见那个无赖?

若有机会,她得把他丢茅房里锁上一夜,或许还能洗刷那日被他强抓着看他如厕的羞辱reads;美女攻略系统。

她盘算着这些事时,正在后院的一间茶房里悠然地喝着茶,等候下人们去通传。横竖小坏还有附近盘旋,只要那萧潇不钻地底下去,不怕他飞上天去。

以她往日的尊贵,怎么着也不至于被人带在侍仆们常来常往的小茶房喝茶。但她此刻品着茶,看烧水的粗使丫头进进出出拎水壶、拿茶叶,忙得得不亦乐乎,竟很是安然。

算来她并不是第一次来恕心医馆,只是当时医馆这些人眼睛大约都只放在与他们家公子交好的景知晚身上,不会有人注意夹杂在众衙役中的阿原。

嗯,除了小玉。

她问那粗使丫头,“记得医馆里有个叫小玉的侍女,怎么没看到?莫非在左公子跟前伺候?”

粗使丫头笑道:“小玉姐姐三四天前回老家去了,说是母亲重病。”

阿原奇道:“她不是卖在贺王府的侍婢吗?怎么还能回老家?”

粗使丫头眼睛里便闪过光亮,道:“的确是卖倒的死契,但我们王爷、小王爷都是慈善人,听见这样的事,都会放下人回家探病或送终,有的侍奉得久了,到一定年纪便还了卖身契,放回家任其父母做主婚配。”

“慈善人……”

阿原抚额。

朱晃还是名义上听命前朝的梁王时,贺王慕钟便随其四处征战,攻凤翔,屠宦官,并斩杀包括宰相在内的三十余名朝臣,手段之狠厉远非常人所能想象,不想家中下人反认为贺王父子是什么慈善人……

或许,他们对家下人等的确慈善。

天底下本就没有纯粹的恶人,正如本就没有纯粹的好人。

粗使丫头跟阿原说了一会儿话,便觉亲近许多,一边上前为她添茶,一边笑道:“姑娘这裙子是今年才时兴的式样吗?可真真是好看!”

“咳……是……是吧!”

阿原一口水呛住,不觉将双腿又拢了拢。

裙子前面撕成两片,怎么看都不甚雅观。但她身段高挑,双腿修长,容貌又出色,便是披个破麻袋都能把麻袋衬出几分秀气,何况只是长裙破成两呢……

粗使丫头倒是细致,见阿原呛得咳嗽不已,连忙过来替她捶肩拍背,又道:“下个月咱们也该做夏日里的衣衫了,若是小玉姐姐在,便能撺掇她去找靳总管说说,把咱们的衣裙都做成这样的,那咱贺王府的女孩儿出去,必定是最风行最出挑的,看花沁河城那些土包子们的眼睛!”

阿原眼泪都咳了出来,已不知自己在笑还是在哭,忙揉着眼睛道:“难道不是看花你们家小贺王爷的眼睛吗?”

风流荒唐的小贺王爷,办某些好事时显然更方便更快捷了……

粗使丫头却懵然不解,说道:“小王爷不看我们,他只看美人,如姑娘这样的大美人……”

她忽像想到了什么,看阿原一眼,悄悄退开两步,继续去烹茶。

阿原思量着是不是她的话太冒撞,又或者这丫头是不是在羞惭自己的容貌算不得美人,心下便有些歉疚,压下咳嗽后便笑道:“你用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题外话---欲知小王爷使了什么坏,请听明日分解……

第二卷帐中香莫笑多情纵轻狂(一一一)

见阿原转移话题,粗使丫头舒了口气,忙道:“是我们家薛夫人自己制的香,说是仿的贡香,用香梨和沉香屑蒸煮而成。薛夫人屋里的兰冰姐姐跟我好,所以给了我一包,也只舍得放随身香囊里沾点儿香气。檎”

阿原细闻,果然在茶香之外,闻出了裹着淡淡果香的沉香气息,雅静而清甜,却在冲入脑门时化作奇异的热力,连血液都似滚烫起来,开始如沸水般翻涌。

她看着粗使丫头有些忐忑的神色,再去细品那茶水,猛地将茶盏拍在桌上,站起身来喝问道:“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