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使丫头顿时慌乱起来,叫道:“姑娘这个怎么说?我……我并没放什么呀!”

她这样说着,却不由地将目光瞥向刚拿进来的茶罐。

阿原只觉血液中的热力已透出肌肤,身体似有什么涨满,却莫名地空虚,似迫不及待地想搜寻什么填满,说不出的难受魍。

她脸一沉,大跨步冲过去,取过茶罐,抓过一把仔细看时,已发现其中细微的异样颗粒。

粗使丫头没待她拿剑,便叫起来,说道:“我真没放什么呀……方才是小王爷忽然叫我过去,让我拿这罐茶给姑娘泡茶……”

而她显然也对这茶有所疑心,方才如此慌乱心虚。

阿原已嗅出这茶叶中混的药末并不陌生,正是先前灵鹤髓一案中,棂幽为朱绘飞所炼的遂心丸,传说能让女子心甘情愿爱上下药者的“神药”。

慕北湮竟将其捏碎,拌入了茶叶中……

阿原虽懂得些药性,但遂心丸本身气味不强,被茶水冲开后更淡许多,何况这里本身是药馆,四处都是消散不去的药香,她全然未曾防备,又如何辨得出茶水被人做了手脚?

“慕北湮,我剁了你死王八羔子reads;接近幸福!”

阿原将茶罐狠狠掷碎于地,拔出破尘剑便冲了出去。

此时已近傍晚时光,但阳光尚带着午时的和暖。阿原一出门槛,便被那阳光闪耀得几乎睁不开眼,而身上更是热得烦闷,恨不得将衣裙立时扯下。

她转头看到那粗使丫头正战战兢兢地窥向她,冲上去一把揪住,明晃晃的剑指向她脖颈,喝道:“最近的井水在哪里?赶紧带我去!不然别怪我拿你的血来醒神儿!”

那丫头抱住头,杀猪般嚎叫起来,“好!好!我带你去……”

虽说有不少下人围观,阿原还是从井中连打了三四桶冷水,将自己从头到尾浇了个通透,这才觉得好受些。只是衣衫淋湿后贴在身边,玲珑曲线毕露,更不雅观,她遂揪过那粗使丫头来,一把扯过她的外衣披了。

那丫头愣愣地看着阿原,张张嘴没敢说话。

阿原冷笑道:“怪我拿走你的衣服?我没拿走你的性命,你便偷着乐罢!”

粗使丫头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着,为什么你穿我这么丑的衣服,也能这么好看呢?”

狼狈成这样,还好看……

阿原差点怄死。

眼见下人明里暗里看热闹的跑出来一堆,左言希、萧潇却毫无踪影,阿原更怄。

慕北湮是混蛋无疑,左言希显然也不是好东西,跟景知晚一样,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货色!

她满腔恼恨,握剑向贺王府正院方向奔了几步,又顿住身,捏着破尘定定神,返身走向医馆大门。

井水没法完全解去她身上的药性,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露出种种丑态,真做出一两桩丢人现眼的事来,岂不成了沁河城的笑柄?

——虽说已成了京城的笑柄,但至少她在沁河的声名还算清白。

好汉不吃眼前亏,慕北湮这笔帐,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横竖也不是他一个人有手段,真斗上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她正磨牙想着日后如何报复慕北湮时,眼前忽然一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笑弯在她跟前,“原捕快,贵客嘛,怎么刚来就要走?”

阿原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并非幻觉。

她吸了口气,左手举起破尘剑,右手已搭上剑柄,冷冷喝道:“小贺王爷,我不计较你卑劣行径,也请你别再招惹我!如今我脑筋不太清楚,宝剑也不太好使,不小心伤了小贺王爷,只怕令尊也不好在皇上跟前为你申冤!”

慕北湮耸耸肩,笑得跟花狐狸一般狡黠,“你可以计较的!在下甘愿当小姐的解药,以赎前愆!”

阿原气得眼冒金星,心里骂了无数遍的无耻之徒,却也顾不得跟他纠缠,只是想赶紧绕过他逃开。

慕北湮哪里肯放,笑嘻嘻道:“既然来了,岂能就走?来来,要不要我当解药是另一说,好歹咱们先叙叙旧可好?”

阿原怒道:“不好reads;末世之妖孽为王!”

看他伸出手来,竟要抓住她,强留她下来,破尘剑已然出鞘,凶悍地直斩过去。

若非慕北湮缩手得快,只怕一条胳膊都已被她生生砍下。

慕北湮惊愕,却很快转作笑容明媚,柔声道:“不叙旧也不用发火呀!瞧瞧这一身湿的,可别捂出病来,我先陪你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换衣服……

是真情是假意,阿原已无暇分辨,只觉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便已下流之极,想都不想便换招出剑。

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持剑极稳,一招一式凌厉狠辣,破尘剑的锋刃划过的银光璀璨却凛冽,竟如毒蛇般径奔慕北湮胸腹要害处刺去。

如此卑劣之人,便是一剑刺死又何妨?贺王世子又怎样?原府也不是吃素的,便是原夫人也不会容人这般欺辱自己女儿吧?

慕北湮原打算跟她笑闹一番,当然寻到机会跟她再续前缘更好。至于那些助兴的药物,从前也不是没试过。他已猜到如今的阿原和从前的原清离大不一样,却再想不到她被激怒后竟能狠下心来痛下杀手,招招致命。

他虽身手不凡,此刻赤手空拳对敌,不由手忙脚乱,三招被挑破了两处衣衫,五招被逼得跌坐于地,第六招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才勉强避过,头顶发冠已被挑落,黑发披下时,已见一绺断发挑在阿原剑尖上。剑尖上的断发尚未及飘落,已迅速转作第七招,长剑裹挟雷霆之势,直刺他后背……

不带这样玩的!

而寻常不会武艺的下人,眼见这清丽女子瞬间化作夺命女煞星,剑锋所到之处,方圆数丈都有直砭肌肤的骇人杀机,早已吓得呆住,根本不敢前来相援。

慕北湮惊得魂飞魄散,叫道:“喂,清离……有话好说……”

旁边蓦地伸来一只手,将他奋力一拉,让他啃了满嘴的泥巴,后背也传来“哧啦”一声衣衫被割开的裂响,但总算从破尘剑下捡回了小命。

那边破尘剑不依不饶地还要刺来时,但见苍黑色流苏一闪,已有一把宝剑将她挡住。

奋力出招时,阿原便觉身上再度翻涌的炙热舒散许多,愈发一招比招招狠烈毒辣,见有人敢前来阻挡,正待连这人一起收拾时,却一眼看到那剑柄上的双雀纹流苏剑穗。

她看向持剑的少年,眼底的狂暴这才缓缓逝去。

萧潇收剑,笑容清朗明净,“原姑娘,小贺王爷只是任性了些,还请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这是贺王的地方。”

若真在此杀了小贺王爷,惊动贺王,那位也不是吃素的。

慕北湮惊魂初定,摇晃着站起身时,却已满脸泥灰。他吐着口中夹杂血腥味的泥土,叫道:“原清离,你还真他妈疯了!”

他散落的黑发蓬乱如鬼,袖口破碎的衣衫滚满尘土,背部衣料越性被劈成两片破布,飘飘摇摇挂在身上,竟比阿原还要狼狈不堪。

在药物和怒火的双重作用下,阿原的一双眸子亮得惊心动魄。

她肩背挺立如枪,破尘剑直直指向慕北湮,声音伴在剑锋的冷光里,字字如凿,清冽似冰:“慕北湮,你敢招惹你家姑奶奶,你才他妈疯了!我警告你,再敢动什么歪心邪念,我活剥了你的皮去蒙大鼓!”

---题外话---明天见!

第二卷帐中香莫笑多情纵轻狂(一一二)

慕北湮抹了把满是尘灰的脸,那张漂亮的面庞便愈发黑沉得可怕。

他冷笑道:“歪心邪念?这些歪心邪念,难道不是原大小姐你教的?现在跟我装什么贞女烈妇,到底知不知羞?要不要脸?”

阿原胸口一堵,手中破尘剑却冷硬依旧,不见半分动摇和瑟缩。

她道:“知不知羞,要不要脸,都是我自己的事,横竖我没逼着你动那些歪心邪念!你敢逼我,我就敢阉你!魍”

她的面容潮红,罕见地艳丽着,但行止却似因此更加直白而狠辣,整个人都似她手中的剑锋般尖锐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慕北湮又气又怒,待要上前理论时,萧潇已拖紧他,说道:“小贺王爷,那边有人唤你!”

慕北湮转头看时,果见父亲屋里的一名侍从紧张地站在身后。见慕北湮看向他,他连忙道:“小王爷,王爷传你立刻去见!”

“什么事?”

“小人不知。但王爷似乎很不高兴,小王爷还是尽快换了衣裳过去要紧。”

贺王行伍出身,虽娇惯独子,但那性子发作起来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慕北湮暗自嘀咕,莫非是谁多嘴多舌,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父亲?他看向萧潇,“你是什么人?”

萧潇笑了笑,“这里是医馆,我自然是病人!”

慕北湮看来看去,并看不出他有病的样子。倒是阿原凶悍如虎,他落魄如狗,看着都像有病。

既然那母虎疯了般大展雌威,他的阴谋阳谋再难得逞,似乎也没必要再跟她对峙,——难道真要弄得从此后两人视若仇雠,见面就你死我活地大打出手?

他再瞪一眼阿原,生生咽下这口恶气,转身向别院方向行去。

阿原犹自愤怒,持剑欲向前追,却被萧潇拦住。

他的笑容依然干净温和,“原姑娘,你不是在找我吗?”

阿原静了静,才觉自己真的被慕北湮那混球气得发晕,连来这里的目的都忘了。她慢慢垂下剑尖,说道:“对!我想请萧公子随我回衙门一次,有些事需向你请教!”

萧潇道:“好!姑娘请前面带路!”

阿原吃尽苦头才找到他,如今狼狈万状,原以为要带他回去免不了又是场追逐或恶战,谁知他这般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不由大是诧异,将他细细打量一眼,才拢一拢衣衫,大步向医馆外走去reads;女皇养成记。

她刚刚把贺王府少主人打得差点儿满地找牙,如今医馆那些下人看见她恨不得绕着走,再不敢阻拦,由着她和萧潇气势昂扬地迈出。

待走到外面街道,阿原从头到脚都*的,连披在上面的侍女衣衫都已浸透,自然人人注目。羞恼烦躁之际,她心底自然又将那该死的慕北湮骂了千百遍。

萧潇犹豫片刻,将自己外衫解下,递给阿原,“冷不冷?先披上我外衣吧。”

阿原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正煎熬得难受,哪里会冷?她看也不看,抓过他衣衫甩了出去,怒道:“什么臭男人穿过的?我不要!”

萧潇捡起衣衫,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狼狈却与以往容貌一般无二的女子,已忍不住有些困惑。

以前那个借着酒醉往他身上扑的女子,这会儿在嫌弃他的衣服是臭男人穿过的?

他终于紧走几步,赶上前问:“原姑娘,你知道我姓萧,你应该……认识我吧?”

阿原躁热得越发难受,连湿衣都似被蒸腾得冒着热气,恨不得将衣服尽数扯落才痛快。她眼睛泛红,狠狠地瞪着萧潇,“嗯,据说我以前有点瞎,看上的男人有点多……你该是其中一个吧?我侍儿还记得你,可惜……我一个都不记得了!”

萧潇并不讶异,只轻笑道:“不记得也好。”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尽量替她遮挡些,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怪异。

阿原已看出他似无恶意,但他离她愈近,那股陌生的男子气息便愈加浓烈,危险却充满诱惑,竟让她一阵阵地透不过气,心间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一把抓到跟前,生吞活剥。

从前的原清离把萧潇吓得落荒而逃,大约就是她把心中所想真的付诸实施了吧?

她也要做出这样的事吗?

阿原忽跄踉几步,冲到墙角边呕吐。

萧潇忙走上前,扶住她的肩问:“你怎样了?要不,我扶你回恕心医馆,请左大夫帮你医治?”

药性因着二人身体相触而越发汹涌。阿原汗出如浆,将萧潇猛地一推,“不用!你……离我远些!”

萧潇有些无措,但行走江湖多年,倒也猜得出阿原遭了怎样的算计。他抬头看了下,眼睛便亮起来,“那边有个客栈,我先带你进去要间房歇脚,再去寻大夫来替你诊治,好不好?”

阿原咬牙道:“不要大夫!你到衙门里把我侍女找来便成。”

萧潇应了,急带阿原进了旁边的客栈,安顿她住下,替她盛了一大盆清水,看她将赤红的脸浸入冷水中,犹豫片刻,终于问道:“除了你侍女,还要不要找别人?你最近……有没有要好的朋友是男子?”

原大小姐身边从不脱男人,却不知失忆后有没有将这可怕的习惯保存下来。他脸皮薄,不好意思问她最近有没有相好的男人,却自认为已把意思传达得很清楚。

阿原抱着那盆冷水,浑身冷热交织,也说不出那充盈又空虚的***从何而来,只坐在地上筛糠似的发抖,耳中听得萧潇相问,眼底便有许多身影走马灯似的转过,便哆哆嗦嗦地答道:“有。”

“谁……”

那些身影忽然间都远了,独一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reads;穿过云层思念的味道。

阿原苍白着嘴唇,轻声道:“景知晚。”

慕北湮怕被父亲堵个正着,也不敢满身狼藉地过去,令人悄悄取来干净衣衫,收拾清爽后便匆匆走向父亲住处。

走到竹林边,忽见左言希立于路边,正拈着几株药草细细审视,却分明在等候着什么。

左言希身畔,除了素日随他的侍女小馒头,还站着先前传他去见父亲的那个侍从。侍从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不敢看他的眼睛。

慕北湮忽然明白过来,眼底便有些愠意,“言希,是你在捣鬼?”

左言希笑了笑,“不然怎么办?看你跟你心上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慕北湮拂袖,怒道:“谁让你管我的事了?”

左言希道:“我也不想管。但你真伤了原大小姐,原夫人岂会善罢干休?义父想维护你,必定处处为难。若原大小姐伤了你,义父也会心疼。”

慕北湮叹道:“言希,你如此玲珑孝顺,不晓得的,都该以为你才是我父亲亲生的!”

左言希微微欠身,“不敢!世子只是尊贵惯了,不太愿意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若有一日成家立业,自己做了父亲,大约便能懂得义父每每从严管束你的苦心了!”

慕北湮掩耳,“姓左的你够了!才不过大我几个月,整天跟个老太婆似的絮叨不休,也不嫌累得慌!若论娶妻生子,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他一厢说着,一厢已掉头奔逃而去。

左言希摇头叹息,向身畔侍从说道:“今日的事,不许和王爷提起。近来他似乎情绪不大好,不必惊扰他。”

侍从低头应了退下时,左言希拈着手中的药草向身畔的小馒头道:“前年撒了些剩余的种子在林里,不想真长出了些药草。我正缺这草做引子,跟我去寻一寻,拔些带回医馆炮制吧!”

小馒头应了,忙去替他寻药草。

片刻,她自老槐旁的短草中拈出一物,笑道:“公子,我捡到一颗金珠子!”

左言希走过去瞧时,笑道:“不是金的,应该是颗鎏金的镂空银珠。大约是哪件器物上的坠子,先收起来,若是没人找寻,你就自己留着玩吧!”

小馒头把玩着那精致的小银珠,说道:“这上面镂雕的一对鸟儿也好看。我正好有朵小珠钗掉了坠脚,回头缀那上面去!”

左言希摇头微笑,“傻丫头,那对鸟是鸳鸯……”

小馒头顽皮地吐着舌,“我笨,所以看不出。若是小玉姐姐在,只怕连这个是什么物事上用的都能认出来!”

主仆二人说笑着,带着采好的药草离开小林子。

他们再不曾留意,他们刚离开的那株老槐上,有树皮被人生生抓裂,还沾着已干涸的褐红,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题外话---后天见吧!更不动了!

还是老规矩,我会在凌晨更新,如果有更,妹纸们早上起床就能看到了;如果没看到更,那天基本就没更。

饺子写得太久,老了,只能保证不太监,不烂尾,更新方面还请大家多担待!

第二卷帐中香莫笑多情纵轻狂(一一三)

景知晚走入客栈房间时,并没有立刻看到阿原,便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小鹿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一眼瞥过去没见人影,立时叫起来,“我的小.姐呀,不会自己出去找‘解药’了吧?妈呀,千万要找个好看的,别把歪瓜劣枣的都拉床上,太掉价了!”

景知晚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仿若和寻常时一般无二,小鹿却似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淋下,冻得有点缓不过神,便僵着脸陪笑,“嗯,小.姐应该多等一会儿,景典史……景典史自然更愿意自己当解药……檎”

景知晚道:“滚!魍”

小鹿无措,却也不肯滚。正东张西望时,她忽听角落里有人哑着嗓子唤道:“小鹿!”

小鹿跳起来,急忙冲了过去,高唤道:“小.姐!”

在床塌侧面的角落里,阿原浑身*抱着半盆冷水坐在地上,身下亦汪着大摊水,正不住地哆嗦。

破尘剑已出鞘,正在她手边。

若有人欲对她不利,只怕立刻会被她抓来泄火,——无关男女情.事的泄火。

景知晚缓步走过去,蹲到她跟前,低声问:“你怎样了?”

阿原居然神智尚清,摇头答道:“挺倒霉。估计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

她看向小鹿,“萧潇呢?”

小鹿道:“不知道。”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