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也没用,劳伦斯看了眼外面的大办公室,又有供应商来找胡存志,他们小声说大声笑,他只听得到片言只语。

坐在座位上,握着笔装作在修改会议纪录的田恬吃了一惊,劳伦斯突然大步走出办公室,他经过她时,甚至带翻了桌上的笔筒。田恬慌忙一把抓住笔筒,生怕掉下去发出巨大声响被劳伦斯骂,他说过,桌上只能有三样东西:电脑、计算器、笔记本。别的还好,她就是经常忘记把笔筒收起来。

劳伦斯大步流星走到胡存志的办公室门口,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胡工,文浩休假,那条电缆的事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已经在路上,估计明天能到,到了马上安排放上去。放电缆的民工已经找好了,一到就能做。”胡存志不知道齐文浩哪里搞出来的新电缆,能解决问题就行,大少爷舍得出钱,自然能使人加急。

劳伦斯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胡存志答得飞快,“管道那边呢?你上次跟我说要买哪家的?”

胡存志笑眯眯地一指,“他们就是钢管厂的。”

钢管厂的人不知道劳伦斯的身份,只好对他笑了笑,一边在心里掂量他的份量。看他年纪轻轻,不像这么大个厂的老板,但对胡存志说话又不太客气,显然不是普通员工。

劳伦斯看见两个土包子仍大大咧咧地坐着,他俩无论从长相穿着到待人接物都是乡镇企业家的模样,不由心下起疑,胡存志告诉他这批管道很重要,必须跟大厂家买,这两个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出于名门,难道胡存志在蒙他?收了好处指鹿为马?

他年纪虽轻,心里却有城府,也不马上发作,回了一笑,“我还有事,你们谈。”

劳伦斯回到办公室,把田恬叫进去,关照了一番。

田恬有几分犹豫,“胡总他不太喜欢谈事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我这边也有事要做,……”

好一个胡总!劳伦斯尖声道,“不要忘记谁给你开的工资。”

田恬出来后仍听到劳伦斯的嘀咕,“笨,拎不清。”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笔记本,到胡存志办公室门口摆出个笑脸,“胡总,我能来学习下吗?”

胡存志开玩笑地把她介绍给供应商,“小田秘,我们老板身边的重要人物,我也得听她的。”他又跟她讲笑,“我说小田秘,你已经懂那么多,再把我知道的也学了,我这个位置就得给你坐了。来来来,你坐这里。”

田恬当然不会去坐胡存志的大班椅,她找了个边上的椅子坐下,“你们谈,我就是小学徒,就当我不存在。”

三个男人,房间小,胡存志谈得兴起时还拿出了烟,房里除了葱蒜味又多了烟味。田恬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划了几条杠。

齐总。

你去哪里了。

齐文浩和袁可遇头靠头吹熄蛋糕上的蜡烛,对视一眼,袁可遇忍不住先笑了。齐文浩非要买只蛋糕庆祝结婚,这下好,他俩晚饭不用考虑了,能吃掉四分之一已经是胜利。

齐文浩先切了两块,然后把其他的分到小碟里。他让面包房给了好几份一次性小碟,足够把蛋糕分给楼上楼下的人家。他还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起我在这里入伙了,要给邻居通报一声。”

袁可遇愣了下,她小时候才有的老规矩,现在新公寓谁讲究这些。不过这套房子买得早,楼里住的大多是老人和中年人,说不定也知道。

“怎么样,我入乡随俗,通晓人情吧?”傻乎乎的家伙还一脸讨好地问她,就差没摇着尾巴,袁可遇忍着笑揉揉他的头,像对待小狗一样,“对,很乖。”

他居然也就这么把脑袋就着她的手蹭了几下,满足地说,“我发现民俗最重要的部分是吃,二十四个节气要吃什么,结婚搬家要吃什么,逢年过节还是吃什么。蛋糕代表高高兴兴、甜甜蜜蜜,一定要吃蛋糕。”

刚说完,袁可遇放在餐桌上的手机连连震动,原来她结婚的消息转来转去传到同学群,群里反应迅速地炸开了。有祝她新婚快乐的,有问喜宴时间的,也有不客气地上来就要求新郎照片的。

消息灵通人士立马介绍,“他啊,你们应该见过,本地报纸有他家工厂的新闻,也有他的照片。很英俊的,幸亏可遇等到现在。”

袁可遇嫁了个英俊的富二代。

请客,吃饭。

袁可遇把“吃饭”两字放得大大的给齐文浩看,不光民俗,大家能想到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吃。

“我没说错吧?”

“别那么笑。”袁可遇简直快受不了了,这个人,从盖拇指印一直笑到现在,刚沉着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点了笑穴吗?然而袁可遇去洗手时,发现自己也在笑,镜里的自己脸红扑扑的,嘴角含着微笑。

傻。

昨天晚上她还在为那张照片而担忧,真是,谁能知道下一刻的事情呢。

袁可遇没问齐文浩照片上的他是在何等场所,旁边又是谁。他的过去已经发生,有许多年没有她的存在,她也不关心这部分。她只问有可能是谁干的,在昨晚那个时候寄张照片又是什么用意,她关心他和她的未来,以及可能出现的任何障碍。

不管婚姻被多少人讨论过它存在的必要性,也不管踏进去的人有多少曾经抱怨过它的无奈之处,它仍然是神圣的。

袁可遇不看自己的笑脸,她低下头,双手合什,在心头默念,爸爸妈妈,请保佑我和文浩,以及我们的婚姻。从今以后,我不是一个人了。

“可遇,有大点的托盘吗?”外头齐文浩扬声问,“能多放几份蛋糕的。”

嗳,她早知道,多了个人就会多个人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蛇六姐的地雷和章章打分,昨晚和今天白天有事,今晚赶紧来更新。

谢谢aikame的地雷,破费了,谢谢!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没有可回报的,只能尽量多多、快快更新,谢谢!

☆、五第五十八章

夜半,万籁俱寂,齐文浩从睡梦中醒来。不喝咖啡后他头脑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像是放松了,睡眠质量比从前好很多。但毕竟多年的问题,偶尔仍有毫无预兆的清醒,他怕影响袁可遇,总是静静地躺着,一般过了一会在她轻轻的鼻息声中就又睡着了。

今晚她却不在身边,房间里静悄悄,缺少另一个人的床也少了温暖。

齐文浩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借着微薄的光线起床。这些天他已经开始熟悉房间的摆设,可是夜黑得让人有些不安。

他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到袁可遇诧异的声音,“怎么起来了?”

齐文浩循声看去,她坐在沙发上,捧着个笔记本电脑在做事。他松弛下来,在她身边坐下,“你在加班?”

“是啊。”袁可遇把电脑放到茶几上,把头靠在他肩上,打了个呵欠,“有个地方有点问题,越想越睡不着,干脆起来检查。”

他搂住她,“解决了吗?”

“解决了。”袁可遇握住他的手,让他环在她的腰上,在这样的夜晚有这样的人过来慰问,感觉真好,“文浩,有时我简直不敢相信……”她顿了顿,“你有没有玩过超级玛丽?”

“嗯?”

“每次从头开始,已经知道哪里有金币哪里可以吃到蘑菇,第一关玩久了觉得没意思,第二关又过不去。舍不得放弃,可是到地下后毒箭火球都来了,那些东西一旦出现就game over。后来有一次我拿到攻略,抄近路到了最后。这次终于通关,以后我再也没玩过。”

“所以?”齐文浩和她头靠着头,他喃喃地问。

“没什么。”袁可遇依偎在他怀里,任他的温暖包围住她。

没什么,就是感觉很幸运,她心道。

袁可遇的婚事给快要熄火的同学群加了一把柴,群里商量来、商量去,约了几次总算在半个月后定了个时间吃海鲜火锅。因为参加聚会的人每人出了钱,合起来给袁可遇买了个厨房料理机做结婚礼物,所以齐文浩坚持这次的饭他来请。

姜越到的时候,差不多人已经齐了,人人面前一口小火锅,两张大圆桌上摆满大大小小的碟子,从三文鱼刺身到杂粮拼盘,几乎菜单上能点的都点了。

外头飘了细毛雨,姜越的头发上衣服上凝结着水珠,整个人卷着寒气进了门。好在室内温暖如春,没多久他缓过来,说话也恢复了往日的喜气洋洋。

姜越举起杯子,“我们一起敬新人一杯。”

大家都是近而立的人,早已学会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没人再提起可遇和姜越可以凑一对的旧话,笑呵呵祝袁可遇和齐文浩新婚快乐。

有齐文浩这个外人在场,开头场面有点拘束。但齐文浩话不多光是笑,时间一久也都放开了,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换名片,也有跟他和可遇开玩笑的,问他们打算生几个孩子。

“可遇适合做妈妈,她耐心好,小朋友再吵也不生气。”

“养得起要多生几个,你俩相貌好,生出来的孩子肯定美。”

齐文浩领教过她们的七嘴八舌,只要安静地听她们说就是,反正过会自然有新的话题转开她们的注意力。

袁可遇知道姜越来之前是去面试了,一直想问他情况。好不容易席过半后,话题渐渐分散,两桌人分了几处凑在一起聊天。袁可遇才有机会问姜越,“怎么样?”

姜越摇头笑道,“不行。”经济不景气,大企业招人的不多。这家初面、二面还好,跟大Boss一聊之下他的心就冷了,哪是招销售,能完成那些指标的得何等牛人。不是姜越不够自信,只不过对方谈吐间流露出来的东西他已经懂了,招到救市明星是好事,试用完不行也就算了。劳资互相看对眼才能合作愉快,提供不了长久职业发展的他不想去。

不大不小跌个跟头,姜越也想明白了,“家里不等粮,休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事。就是没工作有点失重,不过总不能为了别人怎么看我就胡乱找个地方,反正对着你俩我放得开,大不了做回专业,我还是学自动化出身的工科生。”他嬉皮笑脸对齐文浩说,“到你那做个操作工,行不行?”

这话说的。一点诚意都没有。袁可遇实事求是,“他们那要有工作经验的,不收白板。”

齐文浩同意,“你来的话就做销售,我们这边销售缺人,尤其有经验的。”

“厂房还没造好,销售干什么,坐冷板凳?”

“我们是土包子,销售和市场不分家,来了先做市场,投产了做销售。”

这两人,说着就当真起来,姜越失笑,“你们生产线不是只有一个主产品一个副产品,市场能有多少工作?弄反了,应该先做市场再上生产线,而不是倒过来。”

齐文浩和袁可遇对视一眼,不由会心一笑,姜越看在眼里,追问道,“你们笑什么?”

“笑你老好人也有口吐真言的一天。”齐文浩说,“从前问你意见,你总说好好好,花好稻好,就是不说心里话。”

姜越愣了片刻,“这不是人艰不拆么,我也是为你好。”既然敢投那么多钱下去,肯定自有想法;就算没有,他何苦去做坏人,别人成功有成功的道理,他指手划脚岂不是让彼此都不愉快。

暴发户的厂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袁可遇也研究过这回事,得出的结果是暴发户一拍大腿就上的逻辑是暴发户对市场的极度敏感,只要大方向对,管理上的细枝末节影响不了大局。运气不好的,就是大方向错了。她现在只希望化工厂能够顺利投产盈利,保住齐文浩的资产,尽管他说别放心上,但她还是想帮他做一点是一点。

饭后众人没尽兴,又提议去唱歌,齐文浩既然请客,肯定以客人的意见为主,总要大家尽欢才好。一群人闹哄哄地出去,他们仨落在最后,齐文浩和姜越喝了酒,袁可遇去拿车,开的是齐文浩那辆大车。

出库时她特别小心,生怕不小心蹭到弯道,因此花了点时间。

天空仍然飘着细雨,雨刮很久扫一下,袁可遇老远就看见他俩站在路边,面对面站着,像在讨论什么,齐文浩的脚还轻轻踢着地。

她按了按喇叭,他俩转过头,一样的一付笑脸。

袁可遇问,他俩都说没事,随便聊。

到了KTV,先到的已经开唱,拉了袁可遇过去一起唱,玩闹到近半夜才回家。姜越又喝了不少酒,但没醉,坚持不让他们送,打了的就走。齐文浩早已半醉,笑容可掬地就是不说话,他这样子十分有趣,袁可遇看着就想笑。齐文浩看她笑,也笑。

到家他俩才听到齐文浩的手机铃声,连响了三回,是不接不罢休的样子。

袁可遇帮他拿出手机,看到是胡存志打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敢不接。她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在齐文浩耳边。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齐文浩睡着了。

袁可遇无可奈何,拿回手机“喂”了一声,胡存志已经不耐烦,“齐总呢?”

“他睡着了。有事吗?”

胡存志说没事,袁可遇却觉得不像,不过既然他不肯告诉她,她也不会多问。

过了会手机又响,仍是胡存志打来的,让她叫醒齐文浩。但齐文浩听到声音只是翻个身继续睡,袁可遇也没有办法。

电话那头听说叫不醒齐文浩,静了很久。

袁可遇没催他,然后胡存志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把事情告诉你,袁工,麻烦你帮忙拿个主意,你也是齐家的人。”

也是齐家的人,袁可遇也静了一下,这才说道,“好。”

第五十九章

齐文浩睡得很香,连大衣都没脱,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衬衫套头毛衣,他最喜欢的穿着。过年前剪的头发,已经长了,让他更像个学生,学生总是不那么讲究。

袁可遇想到有个笑话,怎么穿衣服好看?答复是长得好。相由心生,齐文浩温润如玉,然而处身在这个圈中,树欲静而风不止,周围的人与事都在变动,他也不能抽身于外。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要是能预先知道结果就好了。

她不担心他推翻她的决定,她只怕她的决定给他带来麻烦。

争或是不争?如何争?争了又没争到该怎么办?

可是世上的事,总是过了才知道结果,否则也就不会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说法。

夜色已深,雨势比之前大了,敲在窗上滴滴嗒嗒的催人入眠。袁可遇眼睛发涩,然而太阳穴那剥剥跳动,牵动着大脑,让她无法被疲乏带进梦乡。

这种滋味不好受。

袁可遇啊袁可遇,她自嘲地想,原来有些东西是进了骨子里的,尽管几年来低调再低调,抱着衣食无忧何必跟人顶真的念头过日子,但事到临头仍是忍不住要划下道来。从小是独生女,被父母千宠百爱,哪怕要天上的星星,父母也会搬把梯子努力去够一够,她的尖锐只不过藏在时光酿就的外壳里,终究会露出来。

就怕伤了他……

袁可遇处理自己的事,从小心防备、慢慢筹划到一击成功,当中一年她沉得住气,也下得了手。但是,文浩,她看着沙发上的他,他睡得很安稳,唇角带着微笑。她只怕自己贸然代表他,却处理不好他和家人的关系。他们,总是一家人,无论闹得多不愉快,仍然是割不断的血缘亲情。

袁可遇又叹一口气,掩住脸不去想。她自我安慰地说,只有勇往才“值钱”,瞻前顾后没好处。

时针慢慢移动,袁可遇终于睡着。

风雨一直没停,窗棂晃动,楼宇间一阵阵风过的啸鸣声,袁可遇迷迷糊糊地想着得回床上睡,然而却睁不开眼睛。睡意来得晚,却重重困住了她。

她被抱了起来。

袁可遇恍惚地意识到,是齐文浩醒了,他把她抱回床。她挣扎着恢复了一点清醒,喃喃道,“我自己来。”一个人的份量呢,他也不是健壮到可以举重若轻。

他低头亲了亲她,“睡吧。”

她感觉到被轻轻地放到床上,困得抬不起眼皮,但仍记得要事,“文浩,胡存志找过你。”

“嗯?”

“他说劳伦斯在查他。他想你在明天的会议上保住他,我答应她了。。”舌头不听使唤,吐出来的语句含糊不清,她摸索着,想狠狠拧自己一把。痛了肯定会醒,她要告诉齐浩,她为什么答应胡存志。但齐文浩拦住了她的手,他的话语柔软地落到她的心上,“我知道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