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只说了这一句,她心头的石头就突然消失了。

袁可遇侧了个身,抱住齐文浩的胳膊,沉沉地睡着了。

真像个孩子。

齐文浩小心地在她身边躺下,他不想拉开她的手,又怕无意中压到。这么近,她额头的发拂在他的脸上,微微发痒。她眉毛算不上浓黑,但弯巧有致;唇色不太红,但淡淡地同样吸引他。

他小心地靠上去,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就这么轻巧的小动作,她突然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好像想说什么。

齐文浩帮她把碎发拂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睡着了。

他失笑,真像个孩子。

早上六点多,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两下,开始放出歌曲,悠悠扬扬地闹醒了袁可遇。她连忙伸手过去关掉闹钟,不过睡觉警醒的齐文浩已经醒了。

他俩挤在半张床上睡了一晚。

没滚到床底下真是值得庆幸,袁可遇想到就笑,放着半张床不用挤在一起。

齐文浩懒洋洋地揽住她,“早。”

她干脆地回他,“早。”

虽然这一天有许多事要处理,但在早上,迎着晨光互道一声早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

同一个早晨,对田恬来说,开始时跟无数个工作日的早晨没有区别。到岗;把待批文件放到小老板桌上,取走昨晚劳伦斯批复好的;准备例会。

每天的例会上,各部门经理会把前一天工作中的大小事情放上桌面,好让遥控的大老板知道他们很忙,很值得公司付出的薪水。

按照正常的流程,早会之后田恬做会议纪录,然后发给每位经理修改、签字确认,尤其不能少劳伦斯或者齐文浩的签字,毕竟有他俩、或者其一的认可,远距离的段玉芳才认可会议纪录的真实性。对会上讨论的问题,她经常批复在会议纪录上回传过来,所以会议纪录实质是工作报告,有些事不提出来也罢,一旦白纸黑字写下,就是实打实的责任。

牵扯到各自的利益,会议纪录的签字向来很不顺利,所有人都想把文字修改成利于自己的,所以一般要中午甚至下午才能真正完成。等发到段玉芳那边,田恬才可以松口气,做点其他的工作,帮部门经理们订出差的机票、饭店,更新劳伦斯的行程表,等等。

这份工作尽管薪水不是很高,但作为能向段玉芳直接传递消息的人,田恬在公司的日子很好过。从部门经理到每位员工,无一不是话里捧着她,吃饭什么的从不拉下她。劳伦斯的性子比齐文浩急,但对她算是很客气,别人看在眼里,更加对她笑脸相迎。

田恬当然知道他们为的是什么,是不错,但她的心中另有一个目标,不可说,只能放在心中慢慢靠近。到现在目标已经破碎得差不多,仅剩下星星点点的指望,田恬偶尔异想天开,没到最后谁说没可能呢,说不定哪天就发生了。

这个早晨,田恬隐隐约约感觉到和平时不一样,仿佛大雨来临之前的沉静,经常聚在一起的几个头儿来后,不是找了个理由去工地,就是留在自己办公桌低头做事,别说说话,连眼神彼此之间都不交流。连向来最高调的胡存志,也停止高谈阔论,拿起安全帽去了工地。今天,连往日推都推不掉的供应商也全不见了,来的只是小猫一两只,随便收到样本就打发掉了。

田恬若无其事地做事。去茶水间替劳伦斯泡咖啡时,清洁工阿姨拉住她,问今天怎么了,居然胡总连笑话都不讲就去了工地。

田恬让她不用管,还开了句玩笑,“要是被老板听到我们在这里聊是非,小心收拾东西走人。”

清洁工干笑了两声,没敢跟田恬继续说下去,劳伦斯铁面无情,真有可能叫人走路。

田恬怀着一点隐秘的愉悦把咖啡放在劳伦斯桌上,她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能告诉别人:在今天,将有一场人事变动。

乌云压城,然而却姗姗来迟。

眼看早会的时间都过了,胡存志还没从工地回来,田恬打电话催了他一次,他满口答应,说马上,保证在两位齐总到公司之前回到办公室。

说话时,劳伦斯沉着一张脸出现了。田恬趁电话还没断,压低声音飞快地对胡存志说,“齐总已经到了,赶紧。”那点隐秘的愉悦又多了些,她做人还是比较善良的。

田恬按掉电话,开始拨打齐文浩的手机,除非实在走不开,否则他还是会参加会议。

电话没通,劳伦斯却又离开了办公室。

田恬一怔,站起来追过去,“齐总,马上要开早会了。”

劳伦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田恬怔在原地,返身回去打电话给齐文浩,也许他会告诉她多一点内情。

拨号音中。

田恬无意地抬头,发现人事科长和保安向她走来。

这是要和她商量如何处理今天的人事变动?可无论是齐文浩,还是劳伦斯,以前还没让她处理过人事上的工作。不像总部的吴秘书,是段玉芳的左臂右膀,公司所有内务都有分参与。

田恬脑里一时转不过弯,眼看着他俩走到自己面前。

人事科长见她还没放下话筒,轻轻咳了声,示意她放下。那里传出急促的嘟嘟音,没通。

“田秘书,是老板的意思,让我来跟你谈。我们找个会议室?”

田恬呆呆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每句话她都听见了,但仍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这不是辞退员工的节奏吗?

辞退!

她突然清醒,“等一下,我要打电话给齐总。”她要找齐文浩,他那么心软,一定会帮她。

她抓起手机,翻动联系人名单。她在他的姓名前加了一个字母A,名单的最前面就是他。

邪了,她点来点去点不开他的名字。

原来发急的时候,人会抖成这样。

好不容易接通,齐文浩的声音却很遥远,“抱歉,田恬,这是我的决定。”

电话被挂断了。

田恬抓着手机,一时反应不过来,刚才,接电话的人是齐文浩吗?

她看向人事科长,他礼貌地说,“我们找个会议室谈吧。”

原来这一切是真的。

她迟钝地想到,不是说要处理胡存志?

第六十章

雨丝漫天飞扬,场地泥泞。工期就是工期,每天需要更新的进度表容不得放慢,天气情况不如人意,施工队只能把其他工作抽调到前面来做,以此尽量减少外界因素造成的拖延。

厂房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未来的控制室,管线,机泵,……土建和设备安装队交叉施工,各做各的,互不影响。他们低着头,默不做声地完成自己该做的,不关心除此以外的事情。

每天都有所不同。纸上的点、线、面,一样样竖起来,成为实际,这是神奇的感受。袁可遇每去一次工地,就感受到一次。那是所有的想法,切切实实落为实物的震撼。她不是刚参加工作,做过的项目也不止一项两项,然而不一样。

这里,她见过它一片荒地的原貌,一步步变为现在的样子。投入得越多,在心上的地位越与众不同。

聚集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有的为企业的发展,有的为钱财为糊口,有的一份工作只是一份工作。但至少有个目标是相同的,完工投产。

袁可遇走到冷却塔那片,听到后面有人叫她,是胡存志。

他追上来,“袁工。”

袁可遇笑笑打了声招呼,“胡总。”他脚上的安全鞋已经糊满烂泥,看来走了不少路。

“过来看进度?”要说的、该说的昨晚已经都说了,胡存志随便找了句话做开场白。

“天气不好,完工日期恐怕要往后移。”袁可遇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工地的晴雨表上雨多晴少,虽然大家在会上都不提延迟投产的事,可事实就是事实,再着急投产也不得不尊重事实。

胡存志随她的目光看向厂房,“我做过几十个项目,至今还没一个能按照原定时间完工,毕竟目标只是美好的愿望。”

“现在还会为完工投产高兴吗?”袁可遇问。

胡存志摇头,“高兴是高兴。不过,投产不等于完工,设备一运转,基建过程中所有问题就要暴露了。普通组装个小东西还有可能故障,别提这么条生产线,所有设备在磨合中不可能没事。”他苦笑,“我不担心安装,我只怕投产,从投产第一天开始,起码有半年别想睡好觉。”

他俩边走边聊,间或现场相熟人员也会加入说几句,有时是公司内部的监理,有时是施工队的组长。各有各忙,转头又会被别的人和事带走。

将近走到取水口时,胡存志问道,“你为什么选齐总?”他把话说得很透彻,“齐总虽然条件不错,但袁工,你的条件也很好,你有机会挑更好的。”

没了建筑物,风格外大,雨丝也密,拂在袁可遇脸上,冷冰冰的。

是吗?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向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