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人家呢,都让你别买那么多。”夏美说着弯腰拾起一提卫生纸。

“让我来让我来,你的腰不好!”郝福抢过老婆手里那提放回购物车。

郝妙摇摇头,动作迅速地把地上的收拾好。

郝福这次把卫生纸堆成了大山,或许是太高了,每走两步,又摇摇欲坠。“如果能找个绳子绑一绑就好!”

夏美直翻白眼,嘴里又是念念有词地说他。郝妙换了个方位走到购物车的另一边,打算扶住卫生纸,却在一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内,三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

自从上周末的不欢而散,郝妙没主动找叶文远,而他也不曾出现。看来今天他很闲,竟然有空陪他妈妈和王丽娜在这里喝咖啡。刚才一幕应该尽收他眼底,不然为何他要以锐利的眼神冷冷地瞪着自己。

郝妙打消要跟他打招呼的念头,转过身把卫生纸扶稳,朝同样发现了他的父母轻声说:“我们走。”

夫妇俩面面相觑,最终什么话也没问。

“喂喂,这么快就走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郝妙拧拧眉,回头便看见王丽娜盈盈走来。她嘴角的勾着别味的笑,走了几步,停在郝妙身前。

“坐下来一起喝杯咖啡,文远的妈妈也在!”说着,她别有用心地用眼角瞄了郝福夫妇一眼。

郝妙僵着脸:“不用了,谢谢。”

“呵呵!为什么呢?你不是文远的——女朋友吗?”她翘翘眉尖,笑浓意深的凑近了一些:“还是你觉得自己跟我们——不配?”

瞪着咫尺之近的脸,郝妙从没觉得有人可以面目可憎至此。

见郝妙完全不回应,王丽娜得意的掩着嘴轻笑两声,她退后两步,视线在购物车上转了两圈,再斜起眼看向夏美和郝福:“啧啧啧,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父母,就生出什么样的女儿。”眼下的轻蔑,不言而喻。

“我的父母怎么了?也只是正常人一对,难度你的父母就有三头六臂么?”被人欺负到面上,郝妙不能再忍。

“你才三头六臂!”王丽娜咬牙切齿:“你们什么身份,也配跟我父母双提并论?”

郝妙冷笑:“是没什么身份,我们又没有三头六臂。”

“你!”王丽娜说不过去,顿时恼羞成怒,冲上前甩了郝妙一巴掌。“下`贱的女人,竟敢侮辱我父母?”

“啪——”火辣辣的痛!

“喂!你怎能随便打人!”

耳边是爸妈的呼喝声,郝妙抬高下巴,手用力一挥,看着就要回王丽娜一巴掌。可是手才到半空,便硬生生被一只大掌紧紧抓住。

“你要干什么?”

差点被打,王丽娜吓得花容失色,自小到大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黑煞了脸,指着郝妙:“你……你竟敢打我?”

郝妙愕然抬眸,怒瞪着叶文远:“放手!”

王丽娜缩到叶文远身后,怯声道:“文远,我好害怕,她要打我!”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郝妙冷笑:“放开!”

“你还嫌不够丢面吗?”叶文远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冷。

四周已站满围观的人,夏美走过来搂着女儿安抚:“妙妙,别与他们计较,我们回家。”

为什么好像做错事的是他们?郝妙不忿,用力甩掉他的掣肘:“你觉得我这样很丢面吗?是不是你也像她想的那样,认为我不配跟你站在一起?”

叶文远抿紧唇不吭声,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处于极度生气的状态中。

夏美有见及此,对女儿摇摇头:“妙妙,别再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郝妙转过头,双眼已经泛红。“妈!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你们!我们努力地生活,又没偷又没抢,有错吗?他们只比我们多了点钱,凭什么狗眼看人低?”

“对!”

“爸爸!”夏美瞪了作乱的丈夫一眼,郝福立时噤声。“妙妙,得饶人处且饶人。”

“妈,我只知道,忍无可忍时,便无须再忍!”这些天以来,她忍够了。她不就看着好欺负,才会被他踩在脚下?郝妙吸吸鼻子,抬眼看看天花板:“叶文远,我们分手。”

一个人需要你的同时,却又看不起你,那是一件何其可悲的事情。从他把门关上,要她从爬墙进屋,已经是对一个女的最大的侮辱。她竟然还没醒,以为这只是小事一桩,太天真了!

“哈,其实我们根本就没开始过。”她凄然一笑,眼角的泪珠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尽管对她的话大感震惊,叶文远仍然不以为意:“先回家去!”

郝妙缓缓地垂下视线,与他平视:“叶文远,你敢现在邀请我的父母,去跟你妈妈一起同桌喝杯咖啡吗?”

他面带愠色,双眼因她的话而眯起。

郝妙扶着额,傻傻地笑了起来。从他的神情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世上最要不得的就是强求,她求他爱她的父母,求他把自己放在天秤上,求他给自己平等的对待,这本是很平常的事,但他却把这个当成天方夜谈。

这种关系她怎么会接受的?没了他又不会死,她干嘛要活得这样憋屈?

郝妙长长地吐了口气,连日来的郁闷,仿佛突然变得豁然开朗。她没再看叶文远,握了握妈妈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妈,我们回家。”

“妙妙……”

“妈我没事!”郝妙牵牵嘴角,扯开了一个笑脸。

叶文远搞不清楚她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还以为是她想通了。“我晚点给你电话。”

郝妙脚步一顿,依然用背向着他,只淡淡地吐了三个字:“随便你。”

39

“郝妙……”

“啪!”

没有任何说话,叶文远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通话便结束了。

“竟敢挂我电话?”叶文远瞪着手机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调出通讯记录,重拔。结果这次只连通了一秒,便又听到“嘟嘟嘟”的急速忙音。

如是这般尝试了几遍,最后那边的座机怕是被搁起了。叶文远使劲把手机扔进沙发上,对着一室沉寂生闷气。那天她撂下分手一话,晚上他就找过她,可是她死也不肯接听电话。他只当那是小女生耍脾气,决定给她时间冷静。

三天过去,打她手机仍是不肯接,他索性打到公司去,谁知又吃了闭门羹。

王丽娜从厨房出来,看见叶文远阴郁着脸,于是小心翼翼地把捧着的下午茶放在茶几上,挨到他身边一脸讨好地笑:“文远,你今晚想吃什么?”

叶文远扭过头,避开她的靠近。对于这个女人,心底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厌恶。那天她打了郝妙一巴掌,他其实非常火大。不说话不代表她可以随便欺负他的人,要不是看在她老爸的份上,早把她赶走。

“我的晚餐不用你费心。”叶文远起身抓走茶几上的书,打算上。三天以来,她做的东西他踫都没踫一下,难道还不足以让她知难而退?

“文远,你不吃东西肚子会饿!”王丽娜追上去。

叶文远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我只是不吃你做的东西!”

“文远……”

叶文远望望窗外,用力地吸了口气,决定下重药:“你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我不喜欢你,即使你做再多,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王丽娜的声音已然颤抖:“我那么爱你!”

烦!又不是拍文艺片!叶文远三步拼作两步冲上梯,把那没完没了的哭喊声抛诸脑后。

三的客房内,郭健行正在阅读文件,叶文远走进去在他的身边坐下,心下浮躁得可以,伸长的腿狠狠地踢了面前的小侧几一脚。

郭健行微微抬头,凉凉地瞟了他一眼:“郝妹妹还是不肯听你的电话?”

王丽娜这个大嘴巴,早就把事情经过添盐添醋地演说了一遍,郭健行听罢只有叹气。

“谁说的?”叶文远身子一僵,随即背过身去,不愿承认自己的坏心情,是受郝妙影响。

死鸭子嘴硬,郭健行摇头,选择闭嘴。没事跑来我房间干嘛?看你能忍多久!

空气中只剩下“沙沙沙”的翻页声,岁月静好,这个时候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该是件多美好的事情,可是偏偏……

“你说,我已经主动找她了,她还想怎样?”

握着A4的手一顿,看来今天要把这份资料看完的任务要落空了。郭健行把文件叠整齐,再慢悠悠地放回资料袋里,拎起侧几上的茶喝了口,有点凉,他皱皱眉,放下。转过头,迎上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眸。 “呃?你其实……有没有喜欢过人家?”

叶文远双眼一瞪:“你说呢?”不喜欢她,会跟她上`床?他从来就不是随便的人!

可惜后两句话,被噎在喉管里。这种话,他从来都不屑说。

“我怎么知道?”郭健行两手一摊,样子无赖:“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哪会知道你想什么?”

“你这是明知故问!”

“文远,喜欢她,很难以启齿吗?”

郭健行突然变得非常正经,叶文远完全被他的话呆住。喜欢她——很难启齿吗?

“文远,你知道吗?以前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是在她面前,你有了喜和怒。她让你,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是这样吗?他——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我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但她改变了你,是个不争的事实!”

叶文远死死地盯着地上,过了一会,才咬着牙说:“我不喜欢她,会在她挂了我无数次线后,仍然坚持打给她吗?”

“大哥,喜欢她,就去跟她说呀!她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她一个女孩子瞎猜会猜错的!”接收到他狐疑的目光,郭健行拍额。“喜欢一个人,会主动维护她的尊严,大庭广众之下,她被王丽娜打了一巴掌,而你竟然啥也没说没做,换是我,也会气得半死!”

这个他当然知道。可是……叶文远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那天的情况,再闹下去,他是真的觉得很丢脸。之前被迫到她家吃饭见父母他余怒未消,再加上妈妈冷冷的一句“这就是你看上的女生”,他心头一热,火气就上来了。

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不能简单一点?妈妈对她的诸多挑剔和不满,他从没跟她说过半句,也没要她去面对,为何她就非要他去面对她的父母?

“爱情里应该是平等的,你别总是装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女孩子呀,其实很好哄的,买一束花挑一份小礼物,说几句甜言蜜语,就对你死心塌地啦。”

就这么简单吗?

“还愣着干嘛?去呀!”

被郭健行推了一把,叶文远抓起车匙便冲了出家门。

四驱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一家花店,叶文远呆呆地坐在车上,迟疑了很久还是没行动。从没哄过女孩,像傻子般捧着花去找她,不是很丢面吗?

片刻,他终于厚着脸皮下了车。

五点三十分,喜相逢陆续有人离开。六点,她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门口。六点十分,有人锁门了。

她今天没上班?叶文远懊恼地捶了方向盘一下,迅速把车头调往她家的方向去。

冬日的天空黑得早,这个钟点人们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也去了吃饭,昏黄的灯光照着马路两旁,映得长长的街道有几分冷清。

四驱车缓缓地驶过好福气面馆,放眼望进去,有四五桌坐了人,隔着玻璃间墙的厨房冒着白色的烟雾,偌大的店内,只见郝福胖胖的身躯来回穿梭。

已经前后走了几遍,就是不见她小小的身影。她今天不在店内帮忙?叶文远把车停住,拿起手机,拔出写着她名字的号码。

得到的回复依然是关机。

他扔下手机,隔着车窗望向面店,小小的招牌上五彩的灯珠分外耀眼。叶文远认得这串灯珠,是平安夜那天他们在超市买的。

那个晚上,他们过得很快乐,第二天他离开的时候,她还哭得像个泪人儿。

叶文远往椅背一靠,闭上眼,脑内尽是她的一颦一笑。

一阵喇叭声在身后响起,惊醒了他。紧接着有辆公共汽车绕过庞大的车身,在前面停了下来。

原来他的车占了公车道,叶文远打着火往后退了几米。才停定,便看到期盼已久的身影从公车上跳下来。

几天没见,她的背影看着单薄了不少,叶文远捏紧拳头,决定今天一定要中止这场磨人的冷战。

郝妙这些天表面上很正常,对着谁都嘻嘻哈哈,可是她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好。尽管“分手”二字说得很潇洒,但每每午夜梦回,她都是哭着醒来。

看着手机上未接来电里那排相同的号码,她问自己,以后真的不再理他了吗?好几次,她差点就心软,摸着绿色的小键,多想听他的声音。然而闭上眼,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最爱的父母,受尽侮辱,被掌掴的半边脸,仿佛还在火辣辣地痛。

不可以!

她站住,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轻轻吐了口气。头昏昏沉沉的,身体像挂了铅,在外面跑了整天,超累。

“郝妙。”

谁叫她?看,她肯定太累,所以出现幻听了。

“郝妙!”

声音清晰了许多,郝妙浑身一颤,倏地转身。

他站在路灯下,背着光,看不清表情,风把他的长发吹得凌乱,他没理会,只定定地看着她。

沉默,还是沉默。郝妙面无表情地瞅着他,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过了一会,是他先沉不住气。“你没听我电话。”本想表达得委屈一些,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反倒变成指责。

郝妙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着。如果他稍细心点,就会发现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视线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视着前方。

“关于你被打一事,我非常抱歉。我……”此刻,叶文远才发现自己嘴拙,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才能哄她开心。

“叶文远,”郝妙这时平静地开口:“我已经和你分手了。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你生气是正常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问题不在那,反正……”郝妙抬起头,努力把要涌出来的水液倒回眼里去。“反正,我们不适合,你回去。”

她转身就要走,手臂蓦地被攫住。

“我已经来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她轻挑嘴角,自嘲道:“不用道歉……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太天真,以为真的遇上属于她的王子,以为她喜欢他,他也会回报同等的爱。

“你非要这样说话?”叶文远收紧力度,好不容易抑压下去的怒意悄然升起。这叫以退为进吗?

“如果承认错误还不能让你高兴,那我很抱歉。”她的眼睛始终看着他,那两抹黑如若琉璃般水透,清澈,不带一丝它意。没有爱,也没有恨,如斯淡然。

叶文远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自己的手中。他的手指,正一只一只地被慢慢扳开,继而推掉。有个东西猛地在心底剥落,他说不清是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她走远。

40

迎宾中路,白天基本上都是人潮熙攘,特别接近下班时间,更是人车难分。一辆黑色四驱车,安静地停在街角那个位置上。车窗完全紧闭,反光的玻璃让人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喜相逢婚庆公司内,郝妙正在对着桌上的水杯发呆。刚才从茶水间出来,经过临近街道的落地窗,她又看到对面马路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了。

已经连续好几天,叶文远总在这里站岗。郝妙不理他,他就默默地跟着。她上公车,他就贴着公车走,直至她到家。

他是不甘心吗?不甘心,是她提出的分手?

目光随着杯子冒起的水蒸气上移,脑里空荡荡,她沉默。

“郝妙……”

一声叫喊,没有回应。

“郝妙!郝妙!”

“啊?”她惊醒,扭头见到余景天写满问号的脸孔。“什么事?”

“林莉没空,晚上跟何总的饭局由我和你出席。”

“哦,好!”她点点头,慌乱地收拾了一下桌面,端起水杯,却发现身旁的人并没走开。“还有事?”

余景天微弯下腰,“你打算喝墨水汁?”

“嗯?”

他指了指她手上的杯子:“你把笔插到水杯里了。”

郝妙一看,发现刚才倒的白开水,已被笔尖渗出来的墨水淹成黑色。她大窘,忙把笔拔出来。

“上班时候发呆,做事毛毛躁躁。”

郝妙在上司的责备下低了头,耳根红得像烧热的铁。

余景天直起腰,眼光扫向落地窗,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临近春节,尽管天气冷得厉害,却掩不住热恋情侣要共偕连理的决心。年廿七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是城中某某富商娶媳妇,酒席设在怡岛酒店。

富商已接近五十,女方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小明星,为了办好这场婚礼,他们跟喜相逢接洽的次数不下二十次。听说富商已是三婚,老婆抛弃了一个又一个,对上那位,还曾跟他同甘共苦拼下江山。

“我说了,这次婚礼一定要豪华,我的生意做得那么大,要请的人很多,二百桌也不够。”富商吐了口烟,手一垂,便有个人用烟灰盅把烟灰接住。富商笑着捏了捏他的小妻子精致的脸,轻声说了句“真乖”,惹来一阵娇嗔。

老夫少妻配,二人都不觉得有问题,态度极尽自然,还要往最高调上搞。是真爱吗?又不象。郝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总觉得那女人的笑容太假,完全是为了讨好奉承。

四周谈笑私语,一片嘈杂,她却半句话都没说,整晚就听着余景天与富商谈笑风生。她不是个称职的策划人,太容易被坏情绪影响。

晚餐终于在双方达成一致共识后结束,郝妙心头一松,脸上略带了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