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抱着小毛球躺回了床上。

被子里已经没有了温热的气息,冷冰冰的。

韩晓抱紧了毛球,无声地哭了。

第二天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然后是第三天。

韩晓不知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腿脚有点发麻。小毛球在她腿边呜呜地低叫,不知是饿了还是在房间里闷得太久,感到无聊了。韩晓正想着要不要给毛球准备一点牛奶的时候,隔着半个庭院,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站在台阶上,一边卷着白大褂的袖子,一边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微微蹙着眉头的样子好像在撒娇似的。

韩晓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心里模糊地想:的确是......有点像。可是她的五官要比自己更漂亮,也更生动。即使站着不动,她身上也有一种光彩夺目的感觉。(www.txtxz.com)

韩晓望着她,心头充满了身为赝品的悲哀——无论多么相似,摆放在一起的时候,赝品都会被真的那一个比下去。

她早就知道在邢原的眼里,她只是白安妮的一件复制品。既然真品已经出现,那么她的的确确是没有继续留焉的必要了。

何况,就算留下来又能怎样?那个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刻被允许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永远不会是她。

这里,本来也不是她应该停留的地方。

尊尼送来的时候,韩晓刚刚结束了和刘东坡的通话,用的是她母亲的手机。

韩晓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头也不抬地说:“我明天一早会离开这里,海工方面会派车来接我。这段时间,承蒙愉园的照顾,非常感谢。”

尊尼的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韩晓摸了摸小毛球的脖子,继续说道:“狗我会带走。买狗的钱等我回T市,会请刘秘书转交给邢总。”

尊尼还是没有说话。

韩晓头也不抬地又问:“他的伤怎么样?”

这一次没有犹豫就开口了,“白小姐的手术做得很成功。”

韩晓点了点头。看看,人家还可以拿着刀救他的命呢,而自己只会冲着他扔餐刀......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大概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吧。韩晓想。其实学着这个人的样子,板起脸来说话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跟自己都是擦肩而过的交情,实在没有必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真实的态度。前一段时间总是在邢原面前不加掩饰地发火,现在想想,韩晓只觉得自己幼稚。

就算自己真的感到愤怒,又有什么理由把它发泄给原本就不相干的人呢?

也许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希望生活里会出现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包容你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样子。哪怕你是刚刚起床,身上的睡衣皱皱巴巴,他也觉得你最美......

韩晓一起以来,总是试图在罗青枫的面前呈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而在邢原的面前,她却总像个野人一样......也许在潜意识里,她知道邢原,也只有邢原,才可以接受这个样子的她吧。

即使从来也没有人说破过,可她就是知道。

韩晓一早就发现了,当邢原真的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那效果真的是很要命。而她,在越来越习惯这种“好”的时候,差一点就要忘记,他是为了什么都会对自己这么好了......

直到真人出现的这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复制品的存在竟然是这么的尴尬和......不堪一击。

韩晓一夜未眠。

躺在床上看着浓重的夜色渐渐变浅,看着蒙蒙的曙色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将一室浓重的黑暗分隔开来,变成一团暧昧不明的灰色。看着从来到这里就一直盼望的离别时刻终于降临。

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美梦成真的满足。

韩晓把手撑在洗手台上,望着镜子里没有神采的一张脸。

她想,我真是疯了。当我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我又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呢?我应该走得爽快一点,干脆一点。已经成了笑话,就不能再让这笑话表演得那么难看了......

是不是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让自己的姿态好看一点?韩晓不知道。不过只要她能学到两三分尊尼的样子,就已经足够她应付这样的一个清晨了吧——步子更稳一些,腰身挺得再直一些......

韩晓上车的时候,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治疗楼的方向。

可是很难。

明知道一眼望过去,不过是空荡荡的一座房子和房子外的几个保镖罢了。可她还是想看,哪怕只看一眼。

可是......看了又能怎样呢?

韩晓闭上眼,靠回了车座里。

父亲和结亲居然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车子驶出大门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叹息:“这个地方,真的是很适合疗养呢。”

“它本来就是疗养院嘛。”韩晓笑答。可是,既然是疗养的地方,那为什么自己反而会多出了满心的伤?

连续几天没有睡好,在汽车的颠簸中,韩晓很快便昏昏欲睡。可她还是睡不着,也许是姿势很不舒服,也许是常常压在心底的东西令她无法安睡。

辗转反侧之间,只觉得小毛球紧紧缩在自己的怀里,仿佛对车厢这个新环境充满了恐惧。韩晓睁开眼,望着它乌努力提高一双圆眼睛,那里面如此明显地盛满了无助。

韩晓地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对你好,很好很好。我会陪着你,给你做饭,陪你洗澡,带你散步。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只因为你让我觉得温暖,而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别人......”

“真漂亮,”刘东坡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她的狗狗,“博美吧?叫什么名字?”

“伏特加。”韩晓摸了摸小毛球的脑袋,低声说,“它叫伏特加。”

“上车了?”

“嗯。”

“她......什么表情?”

“没表情。”

“她回头了吗?”

“没。”

“真没有?”

“嗯。”

“一眼都没有?”

“嗯。”

“......”

“......”

“多说一个字你会死吗?!”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终于发飙了。

“不会。”奉命站在窗边监视楼下的尊尼头也不回,回答得一本正经。

“尊尼......”邢原气得咬牙切齿,“你一定要选在我刚刚死里逃生的这个时候报复我吗?”

尊尼神情漠然地转过身,破天荒地说出一句很长的问句,“既然不舍得,那天为什么要让我拦住她?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原以为邢原会暴跳如雷地发作,没想到他只是瞪着眼睛愣了愣,就灰溜溜地缩回了被子里,居然一声不吭。

看他这样的反应,尊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邢原,回到这个地方,我开始看不懂你了。”

邢原笑了笑,正要说话的时候,尊尼的视线却望向了房门口,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白小姐。”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白安妮。她很随意地在房门上敲了两下,就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早啊,先生们。今天感觉怎么样?”

尊尼没有回答,只是身躯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白安妮目送他离开房间,转头笑道:“老邢,我看到那个女孩子了。”见邢原的视线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过来,白安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觉她和我长得像?”

邢原想了想,“最开始的时候有一点。”

白安妮哮着嘴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看女人的眼光果然是有问题的。她哪里跟我像了?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小豹子,而我呢......充其量也就是一只爱晒太阳的懒猫罢了。”

邢原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点点真正的兴味,“你很少会夸别人,特别是女人。”

白安妮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当初是一心要学电气工程的,可是我爹妈不让,跟我说这个工作如何如何地不适合女孩子......后来干脆托熟人带我去了一家建设公司的电气施工工地参观......”说到这里的时候,白安妮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才又说道,“结果我真的被吓到了。那个装置......我已经忘了叫什么装置了,只记得工地上很乱,有好几方的工作人员在交叉作业,到处都是电钻啦,焊机啦之类的东西发出来的刺耳的声音,嗡嗡嗡的,吵得人脑袋疼。于是......我的理想就这样破灭了。”

她看着邢原,发现邢原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于是又说:“所以对这个丫头,我其实是很佩服的。因为她那种工作环境我亲身体会过,知道它可以糟糕到什么程度——那绝对是我干不来的。”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指尖上的精致蔻丹,闷声闷气地说,“青枫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要替于洋出头的。”

邢原没有出声。

其实于洋在罗青枫那里做了什么他都知道。他虽然不想替于洋出头,却也不觉得于洋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从他的角度来看,罗青枫对于洋的态度一直都有些暧昧不清,既没有明确地拒绝过,也不曾明确地接受过。突然间从这种胶着的状态里又冒出一个交往的女人来,甭说于洋不乐意,换了他是于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青枫这件事办得不地道。”邢原懒懒地望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声音些闷闷不乐,“于洋这边还没有扯利索,那边又把晓晓拉下了水。”

“我知道,”白安妮揉着手指低声叹气,“一个是青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也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不过他们俩都是被惯怀的孩子......我猜是于洋的小姐脾气让青枫觉得受不了了。”

邢原抿着嘴笑了。他想起韩晓张牙舞爪的样子,觉得她的脾气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不过,在罗青枫的面前,她倒是从来没有这么放肆过......

这算不算是她对自己的一种特殊待遇呢?

这不是理由

“这不是理由。”邢原冷哼了一声,“感情的事是那么简单的吗?他吃肉吃腻了,就凉拌黄瓜来调剂口味?”

白安妮绞着手指没有出声。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但罗青枫和这两个女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加速自己一点也不知情,他也不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自己有什么立场替他辩解?

“只要你放韩晓回去,他托付我的事,我也算是可以交代了。”白安妮叹了口气,“至于你们之间的问题,我也不打算过问,毕竟我不是月老......”说到这里,白安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狡黠的神气来,“哎,你是在追她对吧?”

邢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打你跟了青树那个八卦男人,你就变得越来越八卦了。”

“是吧,是吧?”白安妮一点也不理会他话里的挖苦,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直冒光,“我今天早上在院子里碰到韩晓了,她看我的那种眼神......啧啧......”

“什么?”邢原追问。

白安妮得意扬扬地冲着他扮鬼脸,“我不告诉你。”

邢原气得直咬牙,扬着肚子冲门外喊:“尊尼,尊尼!打电话给罗青树,让他赶紧把他家的傻女人领走!”

“我可是你的主治医生!”白安妮大笑,“病人没好,我可不能走。”

“你还知道你是医生啊?”邢原捂着胸口面露凶光,“有你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医生吗?”

白安妮连忙摆手,“别生气。我好不容易才在你的肩膀上打好了补丁,别又给我挣开。我告诉你啊,你可别激动,那小丫头看我的眼神可一点也不友好。我猜她是在......吃醋!”

邢原的眼神霍然一跳。

白安妮装模作样地捏着自己的下马做深思状,“我猜,一定没有人告诉她我是尊尼请来的医生。她只知道我是白安妮......绯闻的女主角,千里迢迢跑来看望绯闻男主角......啧啧,剧情多吸引人哪......”

“白——安——妮!”

“邢先生你可别吓我。”白安妮拍拍胸口,“过几天,我还要去T市呢。你要是吓我,我到时候说不定又会说出点什么刺激小妹妹神经的话,然后你追起来就更困难了。这可不是吓唬你哦。”

“白——安——妮!”

“小的在!”白安妮笑眯眯地凑了过来,“老板有什么吩咐?”

邢原瞪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真要去T市?”

白安妮点了点头,满怀期望地等着下文,可邢原却又沉默了。

白安妮拍了拍他的手臂,“哥儿们,别在这儿腻歪自己了,想追就去追吧。你要能追到韩晓,正好把青枫腾出来留给于洋。”

邢原面露诧异,他没想到在于洋的问题上她能和自己站在一边。

白安妮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于洋百我出国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语言又不过关,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一直熬到毕业。而且......”她看了看邢原,目光里流露出温婉的柔和,“我看见过她哭。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为了青枫的一句话,哭得像个孩子......”

“也许她的表达方式有问题,但我知道她喜欢他。”白安妮耸了耸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看见她哭。就这样。”

邢原还是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女人之间的交情,他本来就是不懂的。回过神来才发现白安妮还坐在床边看自己,大眼睛眨呀眨的,满是不怀好意。

邢原立刻警觉起来,“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白安妮大笑,“你放心,我不会干什么的。我就是在想,等我到了T市,一定得去看看你的小甜心。”

“白安妮我警告你......”

白安妮已经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显然对他的威胁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警告我?你自己来呀,反正我过两天就要动身了。”

邢原拧着眉毛正要说话,白安妮又凑了过来,这一回神色却正经得不得了,“老邢,你真想干点什么,就快点好起来吧。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猜你的小甜心这会儿一定已经见着青枫了,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执手相看泪眼呢。”

邢原的脸色有点发黑,一手捂着肩膀,直喘粗气,“有你这样当医生的吗?生怕病人死得不够快!直不知道青树那个白痴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白安妮撇了撇嘴,“你每次想逃避问题的时候都会攻击我家青树!”

邢原哼了一声,躺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哎,”白安妮已经两眼冒光地由主治医师直接变身为八卦记者,”韩晓不是你给硬抓来的吗?你干吗又非在这个节骨眼上装好人放她走啊?”

邢原装没听见。

“我以为你会霸王硬上弓的......”白安妮很失望地叹气,“做好人就会吃亏,所以要做坏人。这不是你说过的话?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邢原忍无可忍,“尊尼!给罗青树打电话!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