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我跨越了时间的瀚海来等你

门轻轻关上。

与此同时,靠墙的花架向一旁缓缓滑开,露出了一扇一人多高的窄门。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一边低头卷着米色衬衣的袖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

他的年龄和孟恒宇不相上下,刀削似的一张脸,轮廓深刻而英俊。抬眸一笑,波光闪烁的一双桃花眼妩媚横生。

“三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牡丹花下死——再风流也是个鬼?”

孟恒宇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淡淡地瞥了过来,“显峰,这个女人的消息会不会出错?”

陆显峰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向了监视器里已经平静下来的女人,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还真是信不过你那位于小姐。”

“哦?”孟恒宇挑了挑眉,“为什么?”

“联合外人毁掉自己的根基——她有这么二?”陆显峰耸了耸肩,“你真能确定她不是和邢原串通好了来耍着咱们玩的?”

孟恒宇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陆显峰伸手过去,啪的一声切换了监视器的频道。屏幕上闪过一片雪花,固定在了另外一个房间的上方。之前的窗口缩小了,被挪到了屏幕的右下角。

这个房间里的男人远比隔壁房间里的女人镇定得多。从他醒来就一直盘膝坐在床边怔怔地出神,而不像那个女人那样急躁地走来走去。

孟恒宇抬手点了点屏幕,“你怎么看?”

“两个人都不傻。”陆显峰的目光在一墙之隔的一对男女身上来回游移,眼里渐渐浮起几分阴沉的笑意,“不过,这男人显然是胸有成竹,知道干这事的人不会真拿自己下刀。而那女人…”

“怎样?”孟恒宇追问。

陆显峰低下头和他对视,“她大概是想到了被人带到这里来的真正原因。”

孟恒宇不不动声色地笑了,“那不是…正好吗?咱们的宝都押对了。”

陆显峰目光闪动:“三哥是要坐等他找上门来谈条件吗?”

孟恒宇反问他:“依你之见呢?”

“那多慢啊,”陆显峰摇了摇头,“干脆,打发这个没用的男人去通知邢原好了。”

“哦?”孟恒宇眼珠转了转,“他?”

“三哥想要办成的事,可都着落在他身上呢。”陆显峰抱着双臂,笑得不怀好意,“先拿这个男人跟于小姐谈谈条件,然后再放了他,让他去通知邢原。等邢原来了…”

孟恒宇拊掌笑道:“黑子说,当时是看这男人在旁边,大道上杀又杀不得,只能敲晕了一道带回来。没想到,还真是有点用处呢。”

陆显峰附和,“虽然说三哥一开始就没把于小姐的这点事放在眼里,但是能顺手牵羊拿到于氏百分之十一的股份,何乐而不为呢?”

于洋坐在宽大的餐桌旁边,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盘子里的芝士烤饭。

她还没有吃午饭,就被孟恒宇的手下接到了这里——位于郊外的梦城别墅。原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堆砌点浪漫气氛,搞搞求婚之类的把戏,没想到他竟然背着自己办了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事…

知道养熟了的哈巴狗一转身却变出来一张狼脸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还是邢原说得对,她是被人给惯坏了,所以总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看在于氏财大气粗的份上,无条件地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可事实却是:自己被捧着…利用了。而且,还是被利用了去对付自己的家人。

不能随意出入,手机也被拿走了,连求救都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求救。现在的状况应该算是被软禁了吧?于洋知道自己应该沉住气,可是能想到和能做到永远都是两个概念。看着盘子里拨拉得乱七八糟的米粒,于洋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乱了手脚。

餐厅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也许是没有想到这人时间餐厅里还有人在,男人声音压得虽然很低,却还是很不幸地被于洋听了个清楚——“靠!这还用问?你是傻子吗?你滚回去告诉三哥,就说是我说的:要是不想惹麻烦,手脚千万得弄利索——想留着那个姓罗的小子给你当爷爷啊?!”

于洋原勺子当的一声掉在了盘子里。很清脆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心动餐厅门口窃窃私语的两个人。

其实,在他走进来之前,于洋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在孟恒宇的身边,能张口闭口叫他“三哥”的人并不多。而在这座别墅里,算来算去,就只有一个陆显峰。

他的公开身份是孟氏的法律顾问。不过了解底细的人都知道,这个“顾问”的职权范围还包括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生意。而他和孟恒宇之间的交情也绝不止是上司和下属那么简单——传说他一把枪玩得出神入化,还曾不止一次地救世主过孟恒宇的命。

这人煞气重,又有一双阴阳怪气的眼睛,于洋一向是有点怕他的。可是“姓罗的”三个字却像钉子似的扎进了她的耳朵,几乎令她跳出了起来,“你说的是谁?”

陆显峰吊儿郎当地笑了笑,“哟,于小姐,一个人啊?”

于洋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罗青枫?“

“啊?你说谁?”陆显峰的视线游移到了她的盘子上,心不在焉地叹了口气,“怎么又是烤饭啊,昨天不是做过了吗?难道芝士这玩意儿超市在搞特价促销?”

于洋将手里的勺子重重掼在桌面上,转身冲出了餐厅。

“于小姐,”陆显峰的声音在她背后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并不怎么诚恳的解释意味,“三哥有公事在忙。我想,你最好不要选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于洋停住脚步,目光落回到他的脸上时,居然也是一脸隐忍后的平静,“你被称作孟爷的‘左手’。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

陆显峰耸了耸肩,“有种风俗是,右手吃饭,左手洗屁股。看我这个钻你也该猜到了,我在三哥手底下只是个干粗活的小喽啰,我能知道什么呀,是吧?”

于洋的愤怒渐渐变得尖锐起来,“陆——显——峰——!”

“到!”陆显峰立马站得笔直,“于小姐有什么吩咐?”

于洋原胸口剧烈起伏,可是,即使在盛怒之下,对这个人她仍然心存忌惮——人在危险面前,总是本能地避免将冲突变得更尖锐。牙齿咬了又咬,于洋愤然冲出了餐厅。

在她身后,陆显峰摇了摇头,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么容易就上钩…真没意思。”

罗青枫抽空了半包烟的时候,房门打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他预料之中的那个人——事实居然和自己预料的分毫不差。

罗青枫抬眼望着来人,语气苦涩,“于洋,这么做,你真的觉得有意思?”

于洋原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听到罗青枫的话,她眼圈又是一红,心头莫名地委屈。可是扁了扁嘴,眼泪到底还是忍了回去。

罗青枫又想点一支烟,可是抽出来之后又塞了回去,心烦意乱地将烟盒揉成了一团。

“说吧,”罗青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戒备森严的一方庭院,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什么条件?”

于洋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放弃画廊,放弃这个城市、这个人,跟你立刻回德国?还是在这里就结婚?现在,马上?”罗青枫听到了身后轻微抽泣的声音,却没有回头,“于洋你为什么就没想过,你和我认识了那么久却终于走到这一步,跟别人根本就没有关系呢?即使没有韩晓,随便出来一个李晓王晓,结果还是一样…我不管选了谁,最主要的目的,都是为了要躲开你。”

于洋在这一刻,真的很想滑坐到地上去,像个孩子似的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但是眼泪这东西,只有在面对在意自己的人时才有价值。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搞得一团糟,她已经亲手掐断了和这个男人之间可以继续下去的纽带,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放绷自己的委屈?

这一切不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何况,再这么哭下去,连她也保不准显示器后面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改变主意。她手里,已经没有继续冒险的砝码了。

于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意图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走吧,我送你出去。”

罗青枫疑惑地转身,可是于洋已经走出了房门,他看不到她的脸。

罗青枫快步追了过去,可是一只脚还没有踏出房门,一个黑布口袋已经兜头罩了下来。与此同时,一只绵软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走吧。”于洋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平静然而疲惫,“我送你回去,别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她试探着在罗青枫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两点,可罗青枫完全没有反应。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于洋仍然感到失望。可是,谁能指望一个在普通环境里长大的人会识别摩斯密码呢?如果是邢原在…

“韩晓呢?”罗青枫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只大手在他后背上重重推了一把,“走你的!那女人早走了!”

罗青枫踉跄两步,身旁的于洋连忙扶住了他。罗青枫抓紧了于洋的手,不放心地追问:“他说的是真的?韩晓已经走了?”

于洋握了握他的手,“走吧,孟爷已经把她交给邢原了。”说完这句话,于洋的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可以透露的信息在这句话里已经达到了极限,不能说得更清楚了。还好,身后的几个人并没有出来制止她。

于洋在罗青枫的手背上反复地敲打一段密码,罗青枫终于有所察觉。可是那根敲打的手指还没有停下来,罗青枫已经被人推开了。

骤然间陷入一团无所依持的黑暗中,失去了唯一可触摸的那只手,罗青枫心头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慌乱,“洋洋?”

“Leo,”于洋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充满了绝望,“对不起!”

“洋洋?”罗青枫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你不和我一起走?”

“对不起…”

有人抓住了罗青枫的双臂,用力地扭在他背后捆了起来,然后粗鲁地推着他往前走。

“洋洋,洋洋?”没听到回答,罗青枫开始感到害怕。如果这一切并不是由于洋来控制的,那么幕后的那个人又是谁,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脚下绊了一跤,罗青枫脸朝下被塞进了汽车的后座里。有人坐在他的身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草味,是陌生人的气息。

罗青枫试着动了动双手,可是那人绑得太紧,他挣扎不开。车厢里似乎有三到四个人,但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汽车发动机低沉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身边的男人一言不发地拎起他的领子,将他推出了车外。

罗青枫一跤摔倒在地,全身上下被碎石硌得生疼。头顶传来刻意压低了的男人的声音,“想活命的话,你最好识相一点,别乱说话。”

罗青枫回到自己的画廊时,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小时了。

已经过了午夜,街道上静悄悄的。

路灯下,一个男人正低着头在画廊的门外走来走去,脚边一堆凌乱的烟头。听到脚步声,蓦然抬起的双眼犀利如鹰。

“你自己?”路灯的光晃在他的眼睛里,亮得刺眼。他慢慢走到了罗青枫的面前,刻意放慢的语速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怒意,“你丢下两个女人,自己回来了?”

罗青枫心乱如麻,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怔愣片刻,才讷讷地解释,“于洋态度端正,孟老三已经把韩晓交给你了…”

“那洋洋呢?”邢原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罗青枫缓缓垂下了头,“她…她…”

邢原拎着他的领子,重重一拳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罗青枫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一跤坐倒在地。

再抬头时,邢原那辆依靠在路边的黑色越野车已经风驰电掣般冲进了茫茫夜色。

“龙井虾仁,宋嫂多于羹,是子冬笋,炒酱丁,西湖莼菜汤…都是厨师的拿手菜。听孟爷说,这里的厨师也是地产的杭州人,他做的菜还得过奖呢。”

韩晓缩在沙发里,神色木然地望着于洋新手给自己布菜。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这一点从来就没有变过。如今自己已经是她的瓮中之鳖,她更没有理由对自己如此殷勤——以这种补偿一般的讨好态度。

韩晓抱着双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被看的那个人终于挺不住了。

“别这样看我!”于洋靠在桌边,神色尴尬,“我又没有什么恶意!”

“处心积虑地抓住了一只老鼠,然后对老鼠说,我没有恶意?”韩晓嗤笑,“于洋,你可真幽默。”

于洋的脸色有点发白,瞪视着韩晓的目光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你爱信不信!反正这事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啊?”韩晓挑眉而笑,“这么说,绑匪只是凑巧和你认识了?”

于洋哼了一声,“随你怎么说。”

韩晓冷笑,“我信不信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意思,要他信才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刻就勾起了于洋的满腹隐痛。其实她自己何尝不知?事情闹到这一步,她是无论如何也扯不清了。她就在孟恒宇的别墅里住着,孟恒宇绑了她看不顺眼的人,说这事跟自己没有关系…谁信啊?”

“罗青枫呢?”韩晓追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能把他怎么样?”于洋怒道,“关起来索要赎金,还是喂养了春药拍A片?”

“你的感情…不过如此。”韩晓冷笑,“换了是我,我也不要你。”

于洋冲到她的面前,抬手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

韩虹知道自己的话会激怒她,但没想到激怒她的后果不是套出了她的实话,而是给自己招来了第二个耳光。她坐在沙发里,压根也没地方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自半空中呼啸而来,马上要贴上自己的脸颊时,却又诡异地向后一顿,只带起了一阵掌风,混合着她身上限量版名贵香水的味道。

韩晓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鬼魅一般出现在于洋身后的男人——满身煞气的男人面沉如水,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于洋后退一步,气急败坏地挣开了他的钳制,“你干什么?”

陆显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话该我来问你吧?于小姐今天火气好像很大,连三哥请来的客人都敢打。是不是刘大厨的菜里加错了东西啊?难道加了火药?”

“你!”于洋瞪着他,却不知该拿什么话来打击他才好。孟恒宇或许还有理由让她三分,但是眼前这个人不论是斗嘴还是斗心眼,她从来就没有赢过。

陆显峰略显夸张地冲韩晓颔首致意,“韩小姐千万不要介意。您可是我们的贵客,真要有什么闪失,回头可怎么跟K帮交代呢?”

韩晓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望向了于洋。

于洋的脸色是诡异的白,瞪着陆显峰的目光活像是见了鬼。

“K帮是干什么意思?”韩晓终于按捺不住了。可是问题问出口,却没有人回答。于洋面色惨白,只是瞪着对面的男人。而那个被瞪着的男人却微微一笑,在退出房间之前,留给韩晓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说的K帮,指的是…邢原?”韩晓走到于洋面前,不确定地追问她,“是不是?”

于洋转过头,没有回答。

“放走了罗青枫,留下了我…..”韩晓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于洋,“你以为留下我,就会招来邢原?”

看着于洋面色微变,韩晓止不住心口发凉,“你明明知道他们要算计他,对不对?你明明知道,还跟着他们一起算计他——他不是你哥吗?”

于洋不耐烦地推开了她,“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韩晓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个人刚刚带着身体里的子弹被人抬回了愉园,也许伤口还没有结起硬痂来…也许有很多人等着看他倒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为什么偏偏要由他来承受被亲人背叛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