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赟打开房门,一间干净清冷的房间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房间里的陈设异常简单,电视沙发冰箱都是黑白二色,所有的家具全走简约范儿,只有在客厅和卧室之间一堵从上到下的玻璃水墙会吸引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的视线。包赟和平常一样,走到玻璃水墙面前,冲着里面硕大的海龟打着招呼,“嗨,老瑁,我回来了。”

包赟其实是个特能折腾的主儿。当初有人送给包怀德一只海龟,说什么学名玳瑁,这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能延年益寿,龟壳也价值连城,包怀德听着只觉得这玩意儿烫手,回头被人举报了可不得了,死活还想转赠给别人,却被包赟一眼看上了。为了收留这只玳瑁,他还把自己卧室和客厅之间的墙打掉,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玻璃幕墙,里面完全中空,装了近一吨多的水,而那只玳瑁,就给转移到这里来了。

包赟拉开冰箱门,从冷藏室里拿出几条昨天刚买回来的鱿鱼,直接扔到水里,一边喂,一边念叨,“老瑁,你快吃啊,白天孤孤单单在家,还真是可怜啊。”接着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路上他就在琢磨,“俞天野和叶晨要一直玩暧昧到什么时候?如果没记错的话,原本心目中跟天仙似的叶晨比自己还大两岁,今年也快满三十了。”

“世界上的女生难道不是同一种生物?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千差万别。比如叶晨,永远气质优雅,温和端丽,而今天早上碰见的那个笨蛋,粗鲁野蛮,还弄虚作假。”想到这里,包赟面前浮现的就是陈朗那张表情扭曲、愤怒的脸,脑瓜子一转,就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陈朗此时正斜躺在床上翻看着最新一期的《Dental Town》,扔在床上的手机又再度尖叫起来。陈朗害怕再错过什么重要电话,拿起手机就“喂”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声冷笑,“接电话倒是蛮利落的嘛。”

陈朗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声音完全陌生,不客气地回道:“你是谁啊?”

包赟从鼻子里哼出来,“不会吧,这么快就忘了?今天早上你好像撞到点什么吧?”

陈朗猛然醒悟,一定是早上那个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家伙,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知道了,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包赟完全大言不惭,“自行车摔坏了,回家我看了看,没法骑了,你得赔我一辆。”

陈朗翻了翻白眼,虽然电话那头的包赟完全看不见,“当我傻子啊,狮子大开口呢。”

包赟狡辩道:“你今天早上自己说的,大不了赔我一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朗也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我从来没当过君子,将来也不打算当,你还是别做梦了。要不您带着您的爱车,去哪里做个鉴定,白纸黑字有公章,说赔多少我就赔多少。”

陈朗还在心里鄙视,“真是穷疯了,一辆破自行车都和我叫板,我看你能不能找到做鉴定的地儿。”

那头的包赟却不动声色地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真拿来了,回头你又得反悔。”

陈朗做豪气状,“只要你拿得出来,我就按价赔付,绝不反悔。”

“那行,你就等好吧。”说完,包赟就挂了电话,冲着手机一龇牙,“哈哈,你死定了!”

这头的陈朗把电话直接扔到床上,鄙视道:“什么人啊,疯了疯了。”

妹妹陈诵却在此时推门进来,嘴里一个劲儿念叨,“不高兴,不高兴。”

陈朗还是保持着斜倚的姿势,拾起《Dental Town》杂志继续翻看,嘴里却问道:“绕指一刀同学,怎么又不高兴了?不是出去打球了吗?”

陈诵气哼哼地坐下,“就是因为打球才不高兴的呢,今天约好的是几组混合双打比赛,可是那个该死的金子多,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陈朗摇摇头,“不应该啊,半个小时前,他还在网上给你发短消息呢,自己说被耽搁了,要赶紧飞奔过去找你。”

陈诵已经三下五除二把小吊带T恤超短牛仔裤换掉,然后钻进一件棉质大汗衫里,“哈,那时候我都气饱了,已经往家走了。看我下回还理不理他。姐,我先出去吃点东西。”她拉开房门就要往外走,陈朗赶紧叫住,“你着什么急,穿个小短裤就往外跑,爸还在外面呢。”

陈诵伸了伸舌头,“忘了,我打心眼里没把咱爸当男的。”

陈朗笑骂道:“你找打吧,有这么说爸爸的吗?”说完却无比嫉妒无比羡慕地看着陈诵吹弹可破的白皙脸庞,和扑面而来的青春朝气,忽然就好一阵恍惚,心中暗暗涌起一个念头,“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朝气蓬勃?”

竞赛1

皓康齿科在北京、深圳、上海、广州都有自己的连锁分店,仅仅北京就有六家诊所,不过这些诊所在选店址的时候,当初做了不少调研, 基本上都聚集在北京东边的CBD区,或者北边的科技园区。但这六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日一早例行要开晨会,再通俗一点解释,也就是要做医疗行业常见的交班。

种植诊所的晨会往往是和位于同一层楼的综合治疗区共同进行,办公室里乌泱乌泱地站满了医生和护士。俞天野躲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听着前台小姐Monica挨个儿把今天的预约安排念来。当听到下午三点,加上陈朗,共有八位医生进行操作竞赛,所以除了值班医生以外,其余的预约全部空开,俞天野忽然想起了点什么。等Monica都念完以后,他忽然问道:“今天下午要参加竞赛的医生,约好的病人全部确认好了吗?而且一定事先告知患者是个操作竞赛,还会有摄像,别待会儿有人反对就不好了。”

几位打算参加的医生纷纷点头表示预约都没有问题,还有人笑,“哪有人反对,今天的治疗费用全部五折,人家都说,你们天天竞赛得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俞天野又问:“有没有人多约了患者的?今天还会加一位女医生和大家一起考核。”

还是王鑫反应快,“给那个陈朗约的吧?其实我也有颗牙齿该补了,要是没有多约的,我申请给她当患者。”

其他同事都莫名其妙,谁也搞不清楚这个陈朗是何方神圣。俞天野冷冷地道:“可以,如果你放弃今天自己的操作竞赛,尽可以当患者去。”

王鑫顿时蔫了,还不忘臭贫,“你们就把我刚才的话格式化吧。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今天参加竞赛的所有医生大多年纪较轻,还全部是自己主动报名的,因为皓康齿科许诺了丰富的奖品,一等奖是数码相机,王鑫就是冲着这个去的。资历老的医生想法却都不一样,只是笑嘻嘻地在一边旁观,等着看热闹。

俞天野皱着眉头看着王鑫,心想,我什么时候得把他的舌头锯掉。他赶紧挥手说“散会”,琢磨着待会儿再看看能不能临时约上一个。

陈朗今天的状态和昨天完全不一样,昨天对皓康齿科基本是半推半就,自从看出于博文也期盼自己进皓康之后,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了;今天却完全是被昨天刺激到了,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个顶个的牛气,陈朗打心眼儿里有些不肯服输。于是以一级战备的姿态来做着准备,上午在家里待着,把从香港带回来的国外的口腔医学杂志整理了一下,像什么《Dental Town》《Team Work》都抱出来翻了翻,给自己找找感觉。翻完了便躺在床上假寐,其实是在冥想。陈朗觉得在香港念书这两年,虽然偶尔给导师帮帮忙,打点零工挣点小钱,总的来说,动手机会却比在国内时少,因此便有些忐忑,只能尽量拼命回想以前牢记的那些操作要点和注意事项。脑海里跟哗哗哗翻着教科书似的,越往后翻,越是心平气和,看来有些东西已经完全刻在大脑的每一个沟回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陈朗按照叶晨的嘱咐,提前半个小时抵达皓康齿科的综合治疗区,刚踏进门内,前台的Monica就看见她了,微笑着站起身来,“是陈朗医生吧?您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马上通知俞主任您已经来了。”

陈朗不由得惊叹皓康齿科前台小姐的过目不忘,昨天才刚来过一次,今天就能连名带姓地叫出来。她点点头,自己在前台候诊区找了个位置坐下,情不自禁地环顾起四周。昨天时间紧张,完全没有顾上,现在才注意到整个候诊区宽大而整洁,天蓝色的柔软的沙发,角落里有放着时尚杂志的报刊架和可供上网的电脑,原木的褐色地板,暖暖的,从不同角度打出的灯光,都让人觉得贴心而又温暖。

Monica挂掉手里的电话,去饮水机端了杯水,走到陈朗面前,“陈医生,不好意思,俞主任现在在开会,还得等一会儿,您先喝点水好吗?”

陈朗赶紧站起身来接过水杯,“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来早了。”

等Monica离开,陈朗静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喝着水,不再环顾四周,而是屏神静气地做着深呼吸,忽然觉得自己颇有些可笑——昨日狼狈逃窜,铩羽而归,今日却再战江湖,打肿脸充胖子。

在这栋大厦的二十楼,皓康齿科的行政区内,有一间可以容纳近一百人的大会议室,这时里面聚集了北京六家诊所大多数的医生和护士,因为待会儿除了几位主任会分配到不同的考核现场,报名的医生们会参加竞赛,其余的所有人员都可以在这里通过监控录像,看到进行竞赛的诊室的大致情况。俞天野此时正和几位主任做着商讨,进行分工。而以王鑫为首的年轻医生们也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比如各自打算进行的操作类型,比如感叹现在真是紧张,要是表现不好,那么多人看着,还真有些丢人。

终于,在操作竞赛前十分钟的时候,俞天野示意护士长徐华玲下楼,把陈朗带到更衣室里,换上白大衣。换好白衣后,陈朗又被徐华玲领到一间治疗诊室,让她提前熟悉熟悉情况,并且基本交代一下皓康齿科的常规治疗方式。

皓康齿科的诊室都是全封闭式的,每个诊室都是一间独立的屋子,关起门来自成一统,不像医院里牙椅与牙椅之间只有一张隔断,所以左右两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当年陈朗在医院时便深受困扰,本来和患者正讲解X线片,耳边却传来旁边牙椅上的阵阵惨叫。结果患者听得脸色煞白,恨不得逃之夭夭。

陈朗听徐华玲一一向自己介绍器械和材料,内心的感触在一点点增加。光从器械和材料用度来看,其实皓康并非像传说中那样具有点石成金的魔力,虽然应该说都是目前的顶级水准,但是也全部符合常规,并无什么秘密武器。

徐华玲拿起一个小瓶子,向陈朗介绍说:“这是表麻药。这个消耗得很快,待会儿估计你也会用,我先检查一下还有没有。”陈朗顿时有些惊讶,脱口而出的就是:“表麻药这里用得很多么?”齿科里面用表麻药的机会很少,除非是拔除乳牙或者浅表的脓肿切开,其他时候很少能派上用场。

徐华玲很是诧异地看了陈朗一眼,“打麻药针之前先抹一点,过会儿注射的时候就不太疼了。”

陈朗“哦”了一声,心想,皓康齿科的小细节做得真好,难怪病人会觉得贴心。徐华玲的态度却不如先前殷切,心想,这小姑娘难道只是个银样蜡枪头?于是便淡淡地向陈朗交代余下的事项,最后还是向陈朗补充了一句,“等会儿病人来了,我会是你的治疗助手。”

陈朗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感激地冲徐华玲点头道谢。徐华玲却只是淡然一笑,“我们这儿的规矩,新手上台,必须是老护士配合。”

俞天野此时也出现在门口,敲了敲房门,示意房间内二人他的存在。陈朗把心一横,转头诚恳地叫道:“俞主任,您来了。”

俞天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陈医生,待会儿你就在这个房间做治疗。病人也约好了,应该是比较简单的病例。有什么细节上的问题你可以问我,回头问徐护士长也可以。”

陈朗老老实实点着头,抬眼就看见右上角天花板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口就问道:“俞主任,那是什么?”

俞天野扫了一眼,吐出几个字,“是摄像头。”

陈朗“啊”了一声,俞天野的嘴角微微上翘,做微笑状,声音却足够冰冷,“待会儿操作的整个过程都会被记录下来。已经事先和病人沟通好了。怎么,你有问题?”

陈朗心中虽然不忿,但是嘴上却说:“没有问题。”

俞天野“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留下陈朗当机在现场。她忽然就觉得空气稀薄,有点喘不过气来。

徐华玲看着陈朗发傻的样子,还是有些不落忍,“不用紧张,这个摄像头距离很远,看不太清楚的。”

陈朗这才回过神来,冲着徐华玲感激地一笑。徐华玲表情依然淡淡的,却不自觉地开始在心里替陈朗捏把汗,就这么个恍恍惚惚的小姑娘,能行么?

陈朗也在心里打着小鼓,“我,能行么?”

很快,考核正式开始了。

在楼上的大会议室里,其他的一些闲散医生都聚在一起,一边看直播视频,一边交头接耳。包赟从办公室里溜出来,也扎进人堆里凑热闹。

他坐在最后一排,对着屏幕上的八个小方块研究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捅了捅身边的一位同事柳椰子,“椰子,这都谁和谁啊?完全看不清楚。”

柳椰子比包赟大不了几岁,和俞天野年龄相仿,却是楼下综合治疗区的副主任,问道:“那你想看谁啊?”

包赟想想,“不是说今天有个来面试的吗?”

柳椰子指了指,“应该是右上角那个,你看,到现在都一直没开始,和病人说着话呢。嘿,老邓也在这个房间里,这个房间估计由他负责评判。”老邓其实是个简称,大名邓伟,是柳椰子的直接上级领导,综合治疗区的主任。

包赟定睛一看,还真是,显然陈朗还在和患者进行对话。其他几个视频方块内,医生们都已经行动起来了,有的房间甚至已经结束。包赟指着有人拉开房门正往外走的那幅画面问道:“这谁呀,怎么都结束了?”

柳椰子一看就笑了,“还能有谁,王鑫这个快刀手呗。你说他在种植诊所待得好好的,也跑出来和我们瞎起哄。”

包赟笑骂道:“这小子还能为什么,一定是冲着奖品去的。”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问道,“我记得上半年你们是根管治疗的比赛,今天呢?比什么?”

柳椰子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屏幕,“今天挺简单,补牙。”

包赟也跟着点点头,“那还真是简单,谁那么不开眼,出这么个题目?”随即眼光又被陈朗所在的那个视频图像所吸引,陈朗好像结束了与患者的谈话,终于开始进行操作了。不过很奇怪的是,徐华玲开门离开了房间,过一会儿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递给了陈朗。

渐渐的,其他几个房间的医生也相继结束了操作,只剩下陈朗一个人。包赟很轻蔑地看了一会儿,又捅了捅旁边的柳椰子,“这家伙是不是江湖游医啊?磨叽了这么半天,我看啊,很不靠谱。”

柳椰子摇摇头,“这可不好说,不一定快的就是好的,也不一定慢的就是坏的。待会儿全部结束了,会有做完的图片传上来。另外,患者、护士,包括房间内巡察的主任都会填一个评价表,那时候才能见分晓。”

竞赛2

包赟完全不知道的是,他嘴里说的那个不开眼的人,出这个补牙的竞赛题目的人,就是他的老爸包怀德。包怀德虽然不是正规牙科医生,但是在这行干久了,还是很有心得的。皓康齿科不仅仅是个连锁齿科诊所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公司,它有它的文化、它的精神,包怀德拿出他MBA的那一套,理所当然地认为,必须用这些文化和精神来增加整个团队的凝聚力。而这些文化和精神怎么传承呢?就得靠自己挖空心思地琢磨,然后传递给诊所主任,诊所主任再一级级往下传递。有一天给高层员工开会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这新技术新材料层出不穷,可有些基础的东西还得保持,不能丢。于是就指名搞了这么个竞赛,贯彻一下他现阶段的思想核心。

陈朗是最后一个走出考核现场的医生,而她的患者是位年轻的女士,已经被徐华玲领到旁边的一个屋子填评价表格、领取纪念品。Monica迎上前来,“陈医生,您直接去二十楼吧,那上面有个大的会议室,马上就开始点评了。”

陈朗“哦”了一声,冲着对方颔首微笑之后,就老老实实去一边坐电梯。她刚从二十楼电梯口出来,便碰到刚才一直在房间里巡察的邓伟正要乘坐电梯。邓伟冲着陈朗笑笑,“陈医生,做得不错。”

陈朗听到心里当然很高兴,“邓主任,您不参加点评了吗?这是要去哪里?”

邓伟指了指手里拿的电话,“没办法,一个老病人突然来了,现在牙疼得要命,我去处理处理。”

陈朗和邓伟说再见之后,很快就找到了那间大的会议室,探头往里一看,乌泱乌泱的,坐满了人。站在主席台的俞天野一下子就发现了她,招呼道:“陈医生,进来坐吧。”

陈朗低眉敛目地进来,就想往后溜,却被俞天野叫住,“前排有位置,别往后了。”陈朗只好溜边找了个第三排的位置。她完全没有看到,躲在最后一排低着头的包赟。

柳椰子碰了碰身边拿着手机玩着游戏的包赟,“那个是来我们这里面试的小姑娘吧?看起来长得不错啊。”

包赟头也没抬,手指还在疯狂地按着键盘,“你最近很饥渴吗?看见母猪都会认为是天仙?”

柳椰子踢了包赟一脚,“你才饥渴呢,我至少还有个老婆,你才是孤家寡人一个。”

包赟终于停住了游戏,抬起头来严肃地道:“你可别小瞧我,就我这样的,在外面不知道多有人气,约会天天不重样,安排都安排不过来。”

柳椰子笑骂道:“我发现你和王鑫两个差不多,完全就是满嘴跑火车。”

包赟“切”了一声,“你看吧,我说实话你又不相信。”

忽然,俞天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后面几位,要聊天外面聊去。”

包赟赶紧正襟危坐,坦然地接受了前排的注目礼,还碰了柳椰子一下,“嘿,说你呢。”

柳椰子恨得牙痒痒,却欲哭无泪。陈朗也随着众人一起回头,却只看见无数陌生的面孔,顿时手脚冰凉,赶紧转头回来,眼观鼻鼻观心。陈朗是在让自己放轻松、再放轻松,但是坐在一群陌生人当中,而且即将被人评头论足,还是紧张得手抖脚抖。

这时,屏幕上已经显示出治疗后的照片。每一个补好的牙齿,都有不同角度的照片传上来,远远看上去,每一颗都浑然天成,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显然敢上去比试的,都还是有两把刷子。俞天野让大家把觉得补得漂亮的牙齿的编号填在一张表格上,传到右侧的叶晨手里。

很快,统计结果就出来了。

病人的满意度,八个人全部都是优秀。

配台助手的评价,八个人也全部都是优秀。

竞赛时巡回的主任们给出的评价,陈朗和王鑫是优秀,其余的几名同事是优良。

全体医生就照片给出的打分统计下来,得分最高的是4号照片,其次是7号。

陈朗心中一喜,她当然认得,自己补的那颗就是4号。7号是王鑫的,他很纳闷地使劲盯着编号为4的图片,喃喃自语,“4号是谁啊?”

叶晨轻咳一声,全场安静下来。叶晨拿着手中的名单把所有的统计数据公布出来,并且特别指出,编号为4的牙齿是陈朗所完成的,最后得分最高的也同样是陈朗。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还有人在交头接耳,“陈朗是谁?入职多久了?”最后一排的包赟已经出离愤怒,直接就踹了柳椰子一脚,“咱们诊所里派出的都是什么人啊?连个丫头片子都比不过。”

坐在第五排的王鑫也不由自主往陈朗望去,靠,现在这世道太可怕了,人人都牛逼,这女孩儿不光有外表,原来还有灵魂。

一直坐在前台翻着病历的俞天野却忽然开口了,“等一下,我有个问题。”

大家都安静下来。俞天野手里拿着病历,朝陈朗的方向开口道:“陈医生,你的X线片呢?”

陈朗愣了一下,才反应出叫的是自己,于是站起身来回答,“没有拍。”刹那间,身后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陈朗觉得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浑身灼热得有些发狂。

俞天野很冷静地把病历合上,“那对不起,这第一名就不能给你了。而且准确地说,我们是一票否决制,你的这次考核,连成绩都不能算。”

陈朗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张口便欲解释,“俞主任,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俞天野制止了,“不用解释,这是判断疾病最基本的东西,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遵守,即使理论再丰富,动手能力再强,你也只能成为一个匠人,而不是医生,一点儿用也没有。”

陈朗的脸色由红到青,由青到白,心底的寒气阵阵上冒,如果对方一开始就对你有偏见,那继续停留还有什么意思?陈朗深呼吸了一下,还是从嘴里慢慢说出几个字:“俞主任,您真的不听我解释?”

俞天野的表情也很冷峻,“医学里面没有那么多解释。难道只有等你补完牙了,牙齿虽然补得完美无缺,病人却疼得半死,你才解释说,对不起,我没有拍片,没注意到神经原来早就有问题?”

包赟这回在后排看得兴高采烈,这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局面嘛。

柳椰子却在一边摇着头说:“不对啊,老邓一直看着这台的,他那么挑剔的人都给了优秀,没拍片子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陈朗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快接近崩溃,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屈辱,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俞总监,您的心胸太狭隘,原来这就是您向我展示的皓康齿科的员工素质。对不起,那我不得不说,我非常非常后悔来皓康齿科面试。”说完,抬脚就走。

在众人一片倒吸凉气声中,她走到了门口,却和出现在门口的徐华玲撞个正着。徐华玲一见她就笑了,“陈医生,刚才那个患者现在还不肯走,说还没和你说再见,一定要当面和你说一声谢谢。还说下回还想约你的时间,想问你什么时候方便。”

陈朗尴尬地动了动嘴唇,勉强看起来是个笑容,小声道:“我要走了,替我谢谢她吧,将来我不能继续给她治疗了。”

这时,邓伟也从楼下乘电梯上来,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觉得眼前局面怪异,很诧异地问站在门口的两人:“怎么回事儿?评选结果出来了吗?陈医生的表现很不错,应该排在前面吧。”

陈朗赌气道:“什么不错,已经把成绩给取消了。”

邓伟愣了一下,“怎么回事儿?我得去问问。”

邓伟往里走了两步,迎上俞天野的目光,当着一屋子人问道:“俞主任,怎么把陈朗的成绩给取消了?”其实刚才这三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却刚好能让房间内大多数人听见。俞天野站在讲台前方神色平静地回答,“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没有给病人拍X线片。”

邓伟表情很奇怪,“就因为这个?”转头问还站在门口绷着脸的陈朗,“你没跟他解释解释?”

陈朗觉得自己以前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只不过看了几篇俞天野的论文文献,便开始崇拜面前这个心理阴暗偏激狭隘扭曲的变态,甚至还想与之共事。陈朗越想越觉得恶心,于是用几乎仇恨的眼神看了俞天野一眼,“想解释来着,俞总监根本不听,”

俞天野同样板着脸,“我说过了,没有什么原因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邓伟叹口气,“老俞,你怎么这么顽固?你就没想过,那个患者她最近刚刚怀孕了?”

全场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竞赛3

俞天野的脸色也变了,看了看邓伟,“真的?”

邓伟点点头,“老俞,我还能蒙你?”想了想,又凑到俞天野面前小声道,“咱不能让外面的人传闲话,说我们欺负小朋友,是不是?”

俞天野平静了一下心情,无视掉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看了看门口的陈朗,她正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自己,俞天野心里忽然笑了,“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转瞬之间脸色由铁青恢复了正常,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时,房间理迅速转为鸦雀无声,寂静得如果有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俞天野往陈朗的方向走过去,一边的叶晨立即明白了俞天野的意思,从门口角落处把陈朗拖到主席台的中央。所有的人都屏声静气地注视着,陈朗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和俞天野越靠越近,冷冷地想:“这变态又搞什么鬼?”

没想到俞天野直接冲着陈朗伸出手去,“对不起,陈医生,是我太过主观,委屈你了。恭喜你顺利通过考试,并且获得本次竞赛的第一名。”

陈朗从鼻子里出气,心想:我又不是没得过第一名。但碍于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迟疑了片刻,她还是快速伸出手去握了一下,完全就是点到为止,马上就收了回来,嘴里还冷冷地来了一句,“这不算什么,反正我也就一匠人的水平。”

俞天野眯缝了一下眼睛,心想:这小姑娘也真够轴的,给台阶都不知道下。他正欲反驳,叶晨却把话接了过去,“陈医生今天是受了点委屈,我代表皓康齿科向你表示歉意。不过,有句老话不是说得好,叫‘不打不相识’。”说完,看了看俞天野,“是吧,俞主任?”

俞天野接过叶晨递过来的眼神,无奈地点点头。叶晨冲着俞天野笑了笑,然后拉过陈朗的手,“还有,陈医生,我希望我能代表皓康齿科,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团体。”

如果刚才这句欢迎辞是俞天野对陈朗说的,陈朗十之八九会觉得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可此时面对的是一向和煦温暖的叶晨,陈朗很难斩钉截铁地拒绝,只是小声犹疑地吐出一句:“我觉得,也许我并不适合这里。”

叶晨是多聪明的人,只要陈朗没给死话,那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她捏了捏陈朗的手,小声道:“待会儿我再和你谈谈。”拉着陈朗的手到台下找了椅子坐下,示意俞天野继续宣布考核结果和成绩。

陈朗刚才站在门边等着“沉冤昭雪”时,就一直咬牙切齿地想,真相大白的时候一定要当面拂袖离去。可是现在居然没有翻脸,还被叶晨手拉手坐在台下,她自己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俞天野和邓伟一起公布一二三等奖时,包赟在后排看得简直七窍生烟,也不玩手机游戏了,怒道:“搞什么?怎么折腾半天,还变成她有理了?”

柳椰子却做事后诸葛亮状,“我早说有问题,这个陈朗哪儿毕业的?年纪轻轻的真不错。”

“你们都什么眼神啊?有什么不错的?”包赟愤愤不已。

柳椰子嘿嘿一乐,“你信不信,老邓一定看上了,说不定会把陈朗要到我们诊所。”

包赟更是生了一肚子闷气,也不想往下看了,直接站起身来,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包赟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张费用高昂的维修单把玩了一下,忽然就眉开眼笑起来,想象一下将来陈朗得知自己也在这家公司任职,再看到这张单子的表情,那一定是很好玩的事情。他正笑得猖狂,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就按下了接听键,“美女,今天晚上你去啊。知道了,我带花去给你捧场。”

这场颇具争议的竞赛考核终于结束。王鑫随着众人往外走,在堆满地毯的走廊上被柳椰子拍了下肩膀,“王鑫,恭喜你,表现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