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说呢,人家新来的小姑娘比我厉害。”

柳椰子乐了,“怎么,伤自尊啦?”

王鑫摇摇头,“那倒没有,我只是心疼那个数码相机。其实我也觉得那个叫陈朗的活儿不错,抗打击能力强不说,长得也不错…”说完,就贼眉鼠眼地笑了。

柳椰子啪地拍了一下王鑫的头顶,“真够龌龊的,你。”然后貌似无意地问道,“不过王鑫,你们俞老大今天怎么了,看起来对这个叫陈朗的医生很苛刻?”

开玩笑还好,后面的话锋一转,王鑫便警惕地想,又来了又来了,于是做无知状,“我不知道啊,我们老大的事儿,他能告诉我吗?”

柳椰子又使劲拍了一下王鑫的头,“小狗腿,滚滚滚,一问三不知。”

王鑫不以为意,嘿嘿乐着,哼着小曲走了。

会议一结束,徐华玲便带着陈朗去和刚才的患者见面,叶晨也执意作陪,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俞天野和邓伟二人。邓伟四顾无人,终于问道:“老俞,我是不是不该当众驳你的面子啊?不过我不说也不合适,回头别让人家认为咱皓康专门欺负年轻人。老俞,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俞天野笑了,“不至于,咱俩谁跟谁,这回真是我疏忽了。我还真有点好奇,陈朗在诊室里的表现究竟如何,连你这个挑剔的人都给了优秀。”

邓伟沉吟了一下,“我起初并不看好她,但是她和患者一接触上,我就知道她比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更加胸有成竹。那个患者怀孕没多久,主诉虽然是补牙,但是因为妊娠期的缘故,牙龈出血很厉害。她又做了半天卫生宣教,并且教了那个患者正确刷牙及牙线使用方法。因为怀孕不能拍X线片,她让徐华玲去拿牙髓测定仪做了测量,基本判定牙髓是有活力的。虽然整个治疗时间很长,但是真正操作时间很短,动作干净利索,树脂充填体很漂亮,点线角嵴全部做过雕刻,邻接关系也处理得当。还有就是最后的抛光,她用了比普通医生多一倍的时间进行抛光,充填后几乎看不出修复体的边缘线。说实话,老俞,这个陈朗在某些方面,做得实在太规范了。”

俞天野认真地听着,听完后也只能跟着点头,“听你这么一说,那可能我真的是冤枉她了。不过我也很郁闷,倒不是成心想找她的茬儿。她看的那个女患者,我一翻病历就想起来了,年初在我这里做的种植手术,也就三个月前,把二期也做完了,牙冠也修复上,当时我还给她拍了X线片看种植体和骨愈合的情况。唉,所以我就根本没想到这一眨眼工夫,她就怀孕了。”

邓伟看看他,“我说呢,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对了,我还听说是你要求给她免了剩下的口试,直接参加考核,我还一直以为是你想要的人呢,没想到今天来这么一出。”

俞天野真是有苦说不出来,“我疯了,想要她?那个陈朗的医疗水平是还行,上面两个总经理对她印象也都不错。面试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基本功的确扎实,但是她表面看起来谦虚,实际上颇为狂妄,我想了想,干脆让她和我们诊所的同事们比一比,让她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邓伟扑哧一下就乐了,“是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不过不是她,好像是我们。”

俞天野苦笑,“可不。也许我一开始就心存偏见,所以心态不够平和,最后居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这回她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邓伟碰碰他,“别介,和人一小姑娘置什么气?我说真的,我们第一诊所这边的综合治疗区人手不够,让她去我那儿,如何?”

俞天野耸耸肩,“当然好,你赶紧把人带走得了。就那个陈朗,还老和我叫板为什么种植中心不收女医生,在老爷子那里给我扎了一针,你说我能不烦吗?”

邓伟点点头,“我说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呢。差不多得了,回头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你腕儿大点儿,也不能让小朋友看我们笑话不是?”

俞天野斜睨了邓伟一眼,“你又变着花样取笑我不是?赶紧把人领走,免得我变卦。”

邓伟正哈哈大笑,第四诊所的黄主任从门外走进来,劈头第一句便是:“老俞,你问问那个陈朗,愿不愿意去我们第四诊所啊?”

俞天野和邓伟二人面面相觑,还是邓伟先开口,“对不起,你来晚了,下回预定得赶早啊。”

偏见1

陈朗回到家里的时候又是华灯初上,先是跟一直等着和她说谢谢的患者见了一面,还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然后又被叶晨拉到办公室里温言软语地做着思想工作,除了表示歉意,还许诺给陈朗比普通新员工更加优厚的工资待遇。刚才替自己申冤的邓主任也找了过来,邀请陈朗加入他的队伍,就这样被狂轰滥炸之后,她便晕头转脑地同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陈朗很是想不通地问自己:“我怎么就会同意了呢?”而且居然糊里糊涂地在叶晨递过来的合同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合同里究竟有些什么内容,陈朗完全回想不起来,就记得叶晨一直含笑看着自己,微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陈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呃,我这是干嘛呢?我又不是蕾丝边?陈朗赶紧把思想苗头扭转过来,继续回想下午后来的谈话内容,可是走到自家房门口了,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按下门铃后,还自我安慰了一把,“唉,反正于博文也想让我进皓康齿科。”

刚想到于博文的名字,舅舅于博文就打开了房门,吓了陈朗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道:“舅、舅舅,你怎么在这儿?”

于博文乐了,“这是我姐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陈诵也从门后伸出五彩斑斓的脑袋,“姐,你怎么才回来?我们都等你好半天了。”

陈朗又吓了一跳,“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个钟点儿,你居然没有漂在外面?”说完,又仔细看了一下陈诵的脑袋,“你这顶的是什么玩意儿?”

陈诵仰了仰脖子,眼睛拼命向上瞄了瞄从头顶垂下来的几缕假发,“这个啊,是参加一个朋友的Party要用,我让咱妈去部里的文工团借的。”接着又嬉皮笑脸地道,“舅舅给我打的电话,说有空的话就晚上一起出去吃大餐,庆祝你找到了新工作。”

陈朗听到这句话,不自禁就打了一个寒战,往于博文的方向看去。于博文笑嘻嘻地把陈朗的背包拎过来,“今天辛苦了。还站在门口干吗?快进来快进来。”

陈朗满脑疑云地走进屋内,发现于雅琴和陈立海已经拾掇完毕,身上穿的衣服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完全是节假日出门做客的水平。于雅琴看见陈朗,就高兴地笑了,“大姑娘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该给你打电话了。你舅说今晚出去吃,庆祝你加入那个什么齿科诊所,你看你看,我就说你一定行的。”

陈朗心想:克格勃简直无处不在,我还没到家,这家里人都激动成这样了。她瘪了瘪嘴,只能把目光投向舅舅于博文,于博文面露微笑,“没办法,你舅舅也算是这圈子里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能不知道?”

陈朗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这个孙猴子无论如何也跳不出你如来佛的手掌心。”陈诵也插进嘴来,“我也是一样跳不出舅舅的手掌心啊。我本来今晚约了朋友去钱柜唱歌的,可是舅舅说晚上带我们去吃四合院的私房菜,我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回来了。”

父亲陈立海接口道:“陈诵,这可不好啊,我发现你对吃的太执著,一点儿免疫力也没有。”陈诵听陈立海的老八股也早就听出茧子来了,于是伸出舌头翻着白眼。陈朗把陈诵的五彩假发从头上扯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对着门厅里的穿衣镜好一阵端详,怎么看觉得怎么别扭,嘴里还替陈诵辩白着,“她怎么吃也不胖,执著一点儿也无妨。”

于博文看陈朗带着假发左顾右盼,一脸挑剔的样子,无端地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顿了顿,道:“你们都好了吧?陈朗你要不要换身衣服?我们该出发了。”

陈朗看了看自己身上略显职业的衬衫短裙,赶紧把假发从头上扯下来扔给陈诵,“等我一会儿,我冲个凉,几分钟。”

陈朗冲凉之迅捷,简直可以用光速来形容。她和陈诵不一样,陈诵是恨不得泡在浴室里养老,没事儿时还整点牛奶、香精什么的玩点儿花样。陈朗洗澡却和打仗一样,几分钟就可以出来,弄得于雅琴经常质疑陈朗,“你又不是羊肉,只是进去涮一涮?”

陈朗不以为意,这都是当年在医院里闹下的毛病,时间总是争分夺秒,哪里容得自己在浴室里顾影自怜?所以当陈朗冲完澡,换了身舒适随意的淡紫色连身长裙,披散着湿乎乎的长发走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超过十分钟。陈诵吹了一声口哨,“姐,你这样可真有文艺范儿。你要是这样走出去,谁也猜不出你是医生。”

陈朗皱着眉头,“医生怎么啦?”

陈诵笑嘻嘻的,“医生都是刻板、冷漠、没有人情味儿的。”说完还补充了一句,“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陈朗懒得理她,看于博文一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神情却云游天外的模样,不由得“嗨”了一声,“想什么呢,舅舅?我们走不走啦?”

于博文一下子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走走走,我约的是7点半,再不走就该晚了。”

于博文用自己的奥迪车拉着这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北京城内,最后拐进了东单附近的一个小胡同,折腾了半天才停好车,然后带领大家往胡同深处走去。陈诵很得意地向陈朗显摆,“姐姐,你还没来过吧?这里超棒的,舅舅上半年带我们来过一次。”

一定是趁我不在北京的时候。陈朗愤愤地想。顺着胡同步行几分钟之后,便可以看到两扇素净的红色小门,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对红灯笼迎风摇曳。在于博文的示意下,陈朗推门而入,原来里面别有洞天。

北京夏日的傍晚和冬季不同,悬挂在天边的落日虽已失去午间的灼热,但四处仍晕着淡黄色的光线,洒在四合院内的青砖灰瓦上,衬得分外温馨。远处偶尔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却越发显出四合院内的静谧。小院内刻意搁置却又貌似随处摆放的家具古朴而雅致。就在惊叹的工夫,便有身着白衬衣的帅气服务生迎上前来,与于博文核对今晚的预约,然后迅速将大家迎进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厢房。

陈朗算是知道陈诵会屁颠儿屁颠儿跑回家的原因了,这儿摆明了就是传说中的大院宅门菜,等闲人都摸不着门进来,一般都得提前预约才行。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陈朗好奇地翻了翻菜单,发现菜品确实山珍海味,各显神通,不过还是透着酒店餐厅的范儿。陈朗恍然大悟,也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吃的是环境,尝的是品位,如此而已。

于博文看陈朗完全没有陈诵的兴奋劲儿,有些愕然,“怎么?不喜欢吗?”

陈朗笑着摇摇头,抿了一口红酒,夹起一个脆皮大明虾塞进嘴里,“这么舒服的地方,又不用我掏钱,当然喜欢。”

于雅琴听陈朗这么说,笑骂道:“不许这么说,否则下回你舅就不请我们来了。”

陈立海也道:“老大你是头一回来,我可告诉你,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精彩的果然在后面。差不多在八点钟的时候,夜幕渐渐降临,唯有天上一轮明月,散发着冷冷的光芒。服务生进来将厢房的雕花木门推开,赫然看见刚才经过的院子已经搭成一个小小舞台,射灯从四合院的四周打过来,丝竹声悠然响起。陈朗这回是彻底被震撼了,两位扮相俊逸的古装男女登场,莺歌啼转,惊艳全场。

陈朗完全呆住了,正仔细分辨唱的是哪一出,于博文适时解释道:“这是昆曲,《牡丹亭》。”陈诵也跟着摇头晃脑,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我又体会了一次当大爷的感觉。”

陈诵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于雅琴狠掐了一下,“什么思想?一点都不符合劳动人民艰苦朴素的原则。”随后于雅琴的注意力又被昆曲吸走,跟着悠扬的曲调打着节拍。陈诵很有些不满,冲着陈立海发牢骚,“我妈思想也不怎么样,瞧她现在,完全是资本家太太的模样。”

陈立海很是宠溺这个小女儿,“嘘”了一声,“小声点,你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别把她惹毛了,得顺着捋才行。”

陈朗起初很投入地边看边听,只觉风姿优雅迷人,曲声悠扬动听,可是时间长了就有点走神。这昆曲首先是听不明白,其次是真的很慢啊,慢得陈朗觉得自己的心被晃悠悠提到空中,好半天也不给放下来。干脆分了一半心思出来,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在酱爆鸭蹼和桔瓜焗豉汁排骨之间流连忘返。于博文看陈朗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就笑了,“今天你可算露脸了。”

偏见2

陈朗品完了红酒,正往嘴里送着此家菜馆自制的老北京特色小吃豌豆黄,不明所以地看了于博文一眼。

于博文点点头,“真的,你今天让俞天野出糗的事儿估计已经传遍北京城了。”

陈朗根本不相信,费劲地把豌豆黄咽到肚子里,才腾出嘴来说:“至于吗,难道我们这些齿科医生全是八婆?”

于博文也笑,“可不。陈朗我告诉你,齿科这个圈子不大,转来转去全是熟人,就算你进去谁也不认识,很快你就会发现原来都是有渊源的。再说了,俞天野多大的腕儿,每次全国的种植会议都会有他的讲座内容,这对于一个诊所医生而言,实在是太难得了。”说着又看了一眼陈朗,“就这么个人,今天阴沟里翻船,竟然栽在了你的手里。”

陈朗想起俞天野那张扑克牌一样永远板着的脸就头疼,“别和我提他,整个儿一沙猪,完全大男子主义。”

于博文不动声色地笑,“如果你要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有机会还是应该多和他学学。”

陈朗想了想,终于歪着头问道:“我进皓康齿科,你高兴吗?不过,现在还没能进种植中心呢。”

于博文看着陈朗,也许是喝了红酒的缘故,脸色微红,行事作态比平常活泼,看起来娇憨美丽,很难想象当初也是如小肉团团样的粉红婴儿。于博文轻轻点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是,“我当然高兴。现在先在综合区锻炼一下也好,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陈朗叹口气,“舅舅,你为什么也想让我进皓康啊?”这好像是第N遍问这个问题了。

于博文说:“我觉得那里会给你很好的提升自己的空间,对你将来的执业医师生涯会有很大的帮助。”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朗给打断了,“舅舅,你又来这些假大空的理论了。”

于博文做投降状,“那我实话实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想去。”

陈朗压根不相信,笑嘻嘻地看向于博文,“你就把我当三岁小孩儿糊弄吧!”

于博文叹口气,“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相信。不过陈朗,你既然加入了皓康齿科,就要好好珍惜。它如今是国内最优秀的口腔诊所,里面藏龙卧虎,有很多值得你学习的东西。”

陈朗点头,表示同意,又听于博文问道:“今天拿到第一名,感想如何?很开心吧?”

陈朗微抿一口酒,回想起今天整个的过程,摇摇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哈哈,今天我赢了。”

陈诵也凑了过来,“姐,你和我说说今天竞赛的具体细节吧,我问舅舅,他只知道卖关子,说让我问你。”

陈朗借着酒兴,得意洋洋地把今天考核的整个过程讲了一遍,听得全家人都激动不已。于雅琴和陈立海早就不听那劳什子的昆曲了,随着陈朗所讲述的情节发展,时而紧张,时而叹气。

陈朗很奇怪,“妈,你为什么叹气啊?”

于雅琴道:“我能不叹气吗,外面的世界如此险恶,今天这事儿幸好是发生在你身上,要是陈诵遇到这事儿,早就被打趴下了。”说完还看看于博文,“就像我和你舅,从小就是我在学校里默默无闻,被人漠视。他比我小三岁,成绩却总是名列前茅,还趾高气扬地回家来显摆,害得我总被你们的外公外婆教训。”

于博文赶紧给于雅琴夹菜,“姐,都什么年代的事儿,还说给她们听?吃菜吃菜。”

陈诵却在那里大点其头,“太像我和我姐了,不过得倒个个儿。她明明比我大,却什么都比我占先,真是不公平!”三位长辈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埋头吃菜,不予置评。

陈朗也愣了一下,两年多前无意中听到的于博文和于雅琴的对话一瞬间又涌上心头。稍作镇定后,她还是安慰妹妹,“可是你比我年轻漂亮,这比什么都强。”

陈诵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安慰,忽然又崇拜地对陈朗说:“姐,你太帅了,我羡慕死你了。”

这下换全家人都惊讶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陈诵看大家都投以惊讶的眼光,赶紧解释道:“我小时候在课堂上看小说看漫画,常常被活捉。所以我天天都在做梦如何一雪前耻,比如上课的时候假装偷偷摸摸在低头看什么东西,最好老师这会儿上来抓现行,结果发现我看的却是课本,就只好向我道歉什么的。”

陈朗听着觉得好玩,陈诵虽然在许多方面抵不上自己,但往往是自己羡慕的对象,尤其是陈诵嘻嘻哈哈无厘头的性格和那些天马行空的古怪念头,于是很好奇地问:“后来呢?你得逞没有?”

陈诵哀怨至极地叹了一口气,“从来没有过。看来我天生不是演戏的材料,我每次假装看小说的时候,老师都俨然一副洞察世事的模样,永远也不会抓我。所以,姐,敬你一杯,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英雄笑嘻嘻地和陈诵举杯相庆,正值一曲终了,耳边传来热情澎湃的鼓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陈诵转头一看,叫道:“哎呀,还有帅哥献花呢。”

陈朗也把头探出去看热闹,妈呀,不得了,真有一青年男子献花,还和古装的柳梦梅脸颊相亲。耳边传来于雅琴的指责,“啧啧啧,现在真是世风日下,大庭广众的,两个男子居然卿卿我我。”

陈诵却俨然一副眼珠子要滴血的模样,“天哪,这么养眼的一对。太过分了,但凡我看得上的帅哥,要不是已经有女朋友,就是有了男朋友,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于雅琴这回不批判帅哥,改为批判陈诵了,“诵诵,你怎么说话的?最近怎么回事儿,我觉得你这思想价值观不对头啊。”

陈立海当然是和稀泥,“孩子说着玩的,你就不用当真嘛。”

陈诵也撅着嘴,“妈,你简直就是个老古板。”

于雅琴一瞪眼睛,“我还古板?都帮你借了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假发了,你还说我古板!”

陈立海还是和稀泥,“说你妈古板这一点,我也不同意。”这三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陷入了辩论大战。

陈朗和于博文完全插不上话,互相对视一眼,于博文指指外面,“出去透透气?”

陈朗点点头,两个人举着红酒杯从厢房里钻出来,站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槐树下,看着院子里的服务生来来往往地搬动着刚才放置的《牡丹亭》的背景。于博文问道:“让你什么时候正式上班?”

陈朗想了想,“他们说随时,我还是下周一去吧,正好也是一号,这样算工资也容易。”正说着话,就看着刚才当众亲昵的一对男子相拥着走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朗傻愣愣地看着其中那个高个的男子,心中惨叫:他,他不就是把自行车摔了,讹诈我的那一个家伙?

偏见3

包赟也注意到前方一脸愕然看着自己的陈朗,可是打扮气质和前几次见面时都不一样。第一次碰见她时,就记得她那张愤怒扭曲的脸了;第二次在皓康的会议室里看见的她,长发束在脑后,脱下白大衣,完全是一身office女性的标准装束,神情冷静沉着。当然,后来被俞天野逼急了,她有些气急败坏那也是自然的;第三次和她见面就是现在,只见眼前的她长发长裙,站在树下,眉目如画,很像是校园里的女大学生。可奇怪的是,她刚才一脸娇俏地和这名明显是事业型的中年男性打情骂俏!

两个人的眼光互相紧紧盯住对方,谁也不开口,包赟挽着的“柳梦梅”察觉出一丝异样,开口道:“赟赟,这是你的朋友?”

“他”一开口,陈朗和于博文就都明白了,原来是位女士,看来这个“柳梦梅”是反串的。包赟斜看了陈朗一眼,“才不是。”

陈朗怒极反笑,最近流年不利啊,频频遇见沙猪,于是也点头,“幸好不是。”

包赟看了看陈朗,心想:你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等你看到账单的时候,就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了。嘴里却道:“你哪天有空?我把开好的单据给你。”

陈朗冷冷地道:“这周吧,下周我该没空了。”

包赟转了一下眼珠,“我这周没空,只能下周再说了。”

陈朗有些烦躁,这破事儿早了断早好,可眼前这人怎么就这么别扭,永远反着来?包赟又来了一句,“你等我电话吧,我通知你。”

然后便挽着“柳梦梅”转进了陈朗他们隔壁的厢房。陈朗被噎得气急败坏,于博文却来了一句,“这小伙子是谁啊?你俩看起来有过节的样子。”

陈朗从鼻子里哼哼,“他说我撞坏了他的自行车,要我赔呢。”说完心情全无,向于博文抱怨,“怎么这么倒霉,碰见他了?舅舅,咱们还是进去吧。”

于博文点头同意,心里却一直在思索,刚才那个反串“柳梦梅”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边厢房里,“柳梦梅”正对着一面镜子卸着妆容,包赟倚在一边歪着脑袋看着,“美女,你累不累啊?家里的临湖轩你不管,总偷偷溜到这里免费来给别人唱戏。”

“柳梦梅”斜了包赟一眼,“别美女美女地乱叫,我会当真的啊,你还是留着哄你的女朋友去。”

包赟“唉”了一声,“那我叫你什么,老妈?一下子就把你叫老了二十岁。”

“柳梦梅”扑哧一乐,“儿子,你的嘴真跟抹了蜂蜜似的,说的话我就是爱听,比你爸强多了。”

包赟也是笑嘻嘻的,“我见到美女一般嘴都甜。”

“柳梦梅”,不,这回我们应该改叫包夫人,她摇摇头道:“我看你对刚才院子里的美女就很不客气。”

包赟嗤之以鼻,“她算什么美女?”

包夫人已经卸完妆,大概是生活优越,保养得当,她的皮肤只有很少的皱纹,体型又维持得不错,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五十多岁的年纪。包夫人端详了好半天镜子,终于道:“在我眼里,三十岁以下的女性,全部都是美女。”

包赟对他娘亲很纵容,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包夫人却忽然想起点什么,“和美女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包赟摇头。包夫人很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你都不知道?博文口腔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鼎鼎有名的于博文。”

包赟“啊”了一声。他虽然跑公司客户比较多,不怎么和同行打交道,但还是知道博文口腔的。博文口腔和皓康齿科的外资背景不同,它是国内民营诊所的一个典范,它的连锁诊所在街头随处可见,虽然占据的只是中低端齿科市场,但是光北京就有二十来家,因此和皓康齿科相比,更为普通老百姓所熟知,市场占有率非常高。于博文的名字还经常见诸于报端,大家都很好奇这个曾经从事过许多行业,甚至涉猎过房地产和建筑业的商人,怎么就渐渐放弃了原先的一切,在七八年间把重心全部转移到博文口腔,并且做得风生水起?不过他本人倒是低调,很少接受访谈什么的,不像包怀德老先生,多次在电视和报纸杂志上露脸,曝光率更高。

包夫人接着说:“我陪你父亲出席聚会的时候见过他一两次。不过今天我扮着戏妆,他没有认出我来,我也就乐得装一次傻。”

包赟脑海中马上浮现出陈朗举着酒杯对着于博文娇笑的模样,不由得大摇其头,这个叫陈朗的真不简单,白天还正儿八经地在皓康齿科装酷,晚上就找到博文口腔的老板投怀送抱了,不禁很是八卦地问道:“你见过他夫人没有?他这把年纪,孩子应该不小了吧?”

包夫人摇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儿子很小,才五六岁吧,听说夫人带着儿子移民加拿大了。”

包赟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啊,怪不得。”

这边陈朗也被陈诵纠缠不休地盘问着,“姐,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帅哥,谁啊谁啊谁啊?”

于雅琴一听见“帅哥”二字也很激动,“谁啊谁啊谁啊?”

陈朗哭笑不得,“哪儿有帅哥啊,我怎么没有见过?”

陈诵不相信,“就刚才那一对同性恋,高个儿的那个,还凶巴巴地和你说话来着,我出来上厕所,全都看见了。舅舅,你刚才在旁边,她不说你说。”

于雅琴很是泄气,“就那两个人啊。”

于博文也乐,“别瞎说啊,那个柳梦梅是反串的,是个女的。至于另外一个,我也搞不清楚,你还是问你姐吧。”

陈朗被四双灼热的眼睛注视着,仍强硬地表态道:“别问啦,都说过不认识了,仅仅是一个路人甲。”

“路人甲”此时已经和“柳梦梅”相携离开,经过陈朗这间包房时,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片,忍不住转头往里看去,和陈朗不经意的眼神对个正着。两人再度面无表情地对视之后,各自把头转开。

傲慢1

星期一的早晨,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车水马龙,一片沸腾。陈朗今天特意提前半个小时起床,还略微用心地打扮了一下自己。化妆自己是没学会,但还是涂了点淡粉色的唇彩,像舞蹈演员那样把长发挽起来别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再穿了件式样简洁大方、质地优良的公主领白衬衫,黑色束腰、及膝的短裙,下摆略微蓬松,衬得纤腰盈盈一握。这让于雅琴很是得意,大赞自己的闺女传承了于家的优良基因,看起来就像《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优雅,端庄,迷人。

陈朗当然知道于雅琴任人唯亲,自家女儿是牡丹,别人家的闺女就只能是月季,所以也不能把这评判标准当回事儿。即便意气风发地走在马路上,偶尔吸引路人羡慕的眼光,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要说起特别的感觉,那还得说上个周末,她被陈诵拉着去“飒爽”打了一次羽毛球,结果回到家陈诵就窃笑着让她看论坛里的一个热贴,大意是:“尖叫尖叫!原本绕指一刀就是美女,没想到她姐姐晴空万里更是美得冒泡。”

再看跟帖数量众多,有的说,“是啊是啊,这对姐妹花就是春兰秋菊,她俩一出,谁与争锋?!”

也有回贴比较哀怨的:“听说晴空万里还是医生,成心不想让我们活了!”

还有人打出个花痴兼流口水的表情:“请问晴空芳龄几何,是否尚未婚配?”

陈朗毕竟还算经历过风雨,知道网络上流行的就是浮夸之风,亲眼看着陈诵在这些球友网友中混得如鱼得水,见女孩就称美女,见男孩就喊帅哥,但还是被这些盛赞弄得有点虚浮,对着镜子端详了至少三分钟,怎么看也觉得鼻子不过就是鼻子,眼睛不过就是眼睛。她暗想:帖子里吹捧的肯定不是自己,转头便问陈诵:“你在‘飒爽’里人缘是不是特好?”

陈诵趾高气扬地点头,“那当然,你妹妹我在里面可不是无名小卒,只要挥一挥手臂,下面就得有一群人响应。”

陈朗立即释然,看来自己完全沾了妹妹的光,才得到“飒爽”论坛的热烈欢迎。不过无论怎么说,陈朗还是蛮享受这种膨胀的感觉,略微有些遗憾的是,那天晚上没有见到久仰大名的“金子多”。

当时陈诵还安慰陈朗:“没关系没关系,周一晚上我们有个特别Party,你就会见到金子多了。”

陈朗摇摇头,“下周一我刚上班第一天,可陪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