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都是婆子帮着上菜,照顾孩子们吃食,现在,事事都要轮到她手里了。

这日子确是要不长的好。

狄禹祥现在已经发现,他的耐性没有过去那般好了,可能是十来年的时候那段漫长的忍耐把他的耐性全用光了,有些事,他已不如过去那般有耐性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心想。

第129章

开了春,狄禹祥的公务就忙了起来,萧玉珠给萧玉宜送去琴棋书画等物后,每隔一日也会去萧玉宜那说上小半个时辰的话。

说来她与萧玉宜是甚和得来的,她喜静,萧玉宜也静得下来,头一个月两人把该说的都说完后,相对静坐绣花,居然也能坐下来。

只是狄禹祥不喜萧玉珠与萧玉宜太过亲近,萧玉珠也就在萧玉宜每次呆的时间都不超过半时辰。

狄禹祥最近事多,又担心家中,原本在身边的六个护卫,挪出了三个守在家里。

他天天在外东奔西跑,关西是战后之地,他去的都是要紧的地方,他去一次,只要不按说好的时间回来,萧玉珠就能彻夜不眠。

夫妻久了,感情已不是当初看着他心动的倾心可描绘的了,先不说他是家中的顶梁柱,没他会塌天,就单是她自己对他的心思,就足以让她时时为他牵肠挂肚。

她是写了信给兄长救助,可是到了五月中旬,家中有贼人闯入逃走的事出后,她还没有收到兄长的消息。

她知道兄长去了秦南,可能不能及时收到她的信,要是收到晚点,派人过来的时候,许是萧玉宜都生了。

饶是她是稳重沉得住气的人,但到这年六月,萧玉宜怀中的胎用都快有三个月的时候,关西匪徒闹事越发频繁,而她家大郎要去调解之时,她真是慌了。

狄禹祥不可能不去解决事端,此时正是他立威之际,于是一介儒生成天周旋于几方喊打喊杀的人马当中,立图收服他们。

可刀剑无眼,他在一次两方谈判当中,一方山匪之首另一方死对头的山匪激烈对骂,已完全管不得狄禹祥那些文诌诌的道理,骂输之方脑袋一热,操起了刀就砍向了对方,哪料,对方没砍到,确到了狄禹祥身上了。

狄禹祥的护卫全在阻挡这两方的手下,没料坐得好好,来与他们和谈的的公子爷被砍了一刀,当下再过去救人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手已伤了。

砍人的山匪自己都傻眼了,他可是跟狄大人谈好了的,跟对方那个混帐东西把帐算好后就去帮他做事,当个管事头目,这下,可是黄了?

狄禹祥是给他的铁矿来找人来的,他看好这个意气用事,但身有义气的人帮他暂看铁矿,现在被看之人砍了,见他一脸震惊,比他这被他砍了的还惊魂不定,他也不好把人给砍了,只能忍着痛包扎好,又帮着他们调解起来。

还好,见他都伤了,又见他没打算拿他们怎么办,这次的谈事比之前顺畅了许多,没半天,两方恩怨以一方金钱赔偿解决,算是都给了狄禹祥面子。

事后,狄禹祥跟被妻子强硬命令跟随而来的郑非道,“咱们这次晚回去几天?”

郑非抬眼,“您觉得可行?”

狄禹祥想了想,还真是等手上的伤好一点才回去。

但这次他只晚回去了两天,就看到最重容颜的妻子眼窝下都冒了青。

狄禹祥一见叹了口气,主动把手臂给她看了,把来龙去脉说了。

萧玉珠听后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晚上,她才在狄禹祥的怀里默默地掉了泪。

“以后咱们也多养些人罢。”她道。

“是呢。”狄禹祥点头,爱怜地在她嘴上亲吻,“等过完这段,我再挑些人当帮手。”

其实也有族人来大冕了,可大冕与关西的货运之路他已经安排了出来,他们忙着做生意,也没几个真挑得出来好好帮忙的,尤其是这种生死之事,还真是不好找。

大冕的镖师,都被王爷征去关西大谷用了,留下一个关西让手无寸铁的他治理,狄禹祥也是愁煞了脑子,这才不得不打起匪徒的主意。

整个大冕两关之地,匪徒都是其中最健壮的爷们了,容不得他不要,更容不得他杀,太浪费了。

“人呐,缺人,”狄禹祥紧抱着她,重复了珍王两年前跟他叹息过的话,“哪都缺人,王爷是给了咱们长南份重礼,可咱们别说找个可靠的管事了,就是找上百个挖矿的,都不是易事。”

整个关西,他那位珍兄就给了他五百的官兵,五百的官兵能做得了何事,也就能吓吓那群散得不成形的土匪,行巡逻之职,他总不能让官兵去帮着他挖黑炭,挖铁矿罢?

“铁矿,不找自家人打理?”萧玉珠犹豫了下问。

狄禹祥摇了头,淡道,“这是给长南的。”

说着低下头,看着她发白的小脸,指腹轻柔地磨娑着她的脸颊,好一会才道,“就是以后给长生他们的,我也会一样一样分清楚给他们,都说清了,没有厉害关系,亲兄弟才能好好地当一辈子亲兄弟。”

“这样…吗?”

“嗯,所以孩子们的事都由我来教养,你是狠不下心的,”他吻了吻她微冷的嘴唇,“只要他们个个都出息了,彼此之间没有闲隙,没有什么你争我夺,以后才能好好帮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族人。”

萧玉珠听了没说话。

说得容易,长南现在是有了家业,可长生长息的,还有长福的,怎么来?

如果有来法,得来的也不容易罢?还不是得他去拼。

“少点也没有关系的,我看长生长息他们,”萧玉珠想着道,“靠着他们哥哥,想来长南不会介意,他们也很乐意,长福也是,他跟我们过一辈子就是,我们有的还不是他的?”

狄禹祥笑了起来,这两年她比过去更心思细密了,但一着急起来,还是难免露出几分思密不周的天真来。

“我们先给他们每个人都备着一份,”狄禹祥微笑道,“以后要不要,还是要给长南,还是跟着我们过,皆全让他们自己选,你看如何?”

他这么一说,萧玉珠有些释然,随即明了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他们还是得为孩子们挣家业,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生太多了啊。”她有些发愁。

“以后不生了。”

萧玉珠垂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生下孩子后,大夫说她这几年不易有孕,她其实有要过婆子去让大夫开不易生子的方子,但被他拦了下来,说大夫说不易有就不易有。

可她自生下二郎他们后就一直喝着调理身子的补药,这几年便是风寒都未得过一场,身子好得紧,而自他带了她来关西,他们虽没有日日有那闺房之事,但只要他在家中一日,她身子也没有不爽利之时,他们都是…

“大郎,”萧玉珠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偏头看他,“你说,我要不要找大夫…”

“找大夫做甚?”狄禹祥挑眉。

萧玉珠就有些不敢说了,好一会才轻如蚊吟地道,“我身体现下好得紧。”

狄禹祥摸着她的肚子,眉头一皱,随即又一松,“你怕有?”

“嗯。”她轻轻地点了头。

狄禹祥的大掌探进她的衣里,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肚子,好久才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有了咱们生好不好?我们还少个小闺女。”

萧玉珠偏过头,没说话。

狄禹祥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以前信誓旦旦说不让她生了,可是,真有了的话,那是他们的孩儿,他还是想要。

“我想要。”狄禹祥自知理亏,但于这点,他确是想要的,只是说出来难免有些不安,且自言自语地道,“可不会再一胎好几个罢?如是,那可不能生了…”

说着,他已想了起来,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也不动了,他怔怔地想了好一会,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偏过头看着她望着他的眼睛道,“不生了,我不想再看你那样生一回了。”

那回只差一点,就快把他吓死。

萧玉珠听了笑了起来,她把手搭在他搂着她的腰上,在他身上挪了挪身体,换了个最舒适的位置,才悠悠地道,“顺其自然罢,到时候再说,你看可好?”

她已是看出来了,他却是不想让大夫给她开方子避过那事。

而且,大夫的方子开了也不是说准得很,平常的方子尚常是药三分毒,这避事的方子至少都有五分毒,不是生怕了的人家,谁家也不会吃这种方子。

她刚提出来,其实是有些怕这个时候会怀了孩子,想让他注意点。

她此言后,狄禹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思索过后,有些艰难地点了头。

只是到半夜,萧玉珠被他压醒了过来,只听他在她耳边喘着粗气道,“珠珠,我忍不住。”

萧玉珠不得法,摇了头,只好反手抱住了他。

第130章

狄府没那么平静,萧玉宜居住狄府,就算狄家筑了道墙挡在了她的面前,有些事她还是躲不掉。

温北萧家那边让她家里看着她长大的老仆千里迢迢给她送信来了,她族姐萧玉珠在过问过她的话后,放了人进来。

萧玉宜听老仆说老祖母如今身子不太利索后,笑得很勉强。

亲弟池潜不过十三,就是萧家私下已有了议断萧表族长之位传给他,但只要萧表未死,他只能在及冠之年接任族长之位。

祖母在着,有她在一旁跟着祖父打点,这事大半出不了差池,可萧家在大冕这求功不得,族人已心下有了想法,祖母若是没了,她先不说这丧亲之痛,单说他们苦尽甘来的这一家,又有被人推翻重来之险了。

萧玉宜看过事,让阿芸婆请了萧玉珠过来。

萧玉珠听说萧老夫人身上有恙后轻叹了口气。

“姐姐,”萧玉宜摸着肚子想了好一会,才与她道,“我想送点东西回去,只是要去王府中取上一趟,我身边没人,可否能劳烦你一趟?”

“我叫郑非过来。”萧玉珠没有应,但也没有否。

能不能答应,要看他们家郑叔的看法。

萧玉宜点了头,与萧玉珠聊了几句,平静地看着她离去。

这段时日她也是看出来了,这位族姐看似谨慎胆小,但何不如说她是知之就为,不知就不为,看样子是没志气了些,但这样的人,才是活得最长的人罢?

她规避风险的能力,超出了常人太多。

**

郑非从萧玉宜那里回来后,给了狄氏夫妻话,“说是回去要一些药材,还有一些珠宝捎回温北。”

说着,他在桌上写了药材的名字和珠宝的份量,都是贵重千金之物。

“你去取?”狄禹祥问他。

郑非躬了一身,“老奴答应了。”

“那就去罢。”

“我不去,下边高铁拐去。”郑非回道,“我留在府中以防万一。”

府中一直不太平,外边偷偷摸摸来的人太多,郑非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就不会离开府中。

“如此甚好。”狄禹祥也是郑非说什么就说什么,等他们带来的人个个都派上用场后,他才明白舅兄对妻子的一片苦心。

他们这次来大冕,舅兄应是把他最好的好手分了一半给他们了。

他们说话间,长南在外边的院子里大呼小叫让弟弟们一个一个来,他轮着来背他们玩,萧玉珠听到声音不由靠近了窗子,去看着他们。

见她走开,狄禹祥轻声问了句郑非,“温北的事,你看与我大兄有没有牵扯?”

“不管何事,皆有益无害。”郑非笑起来也还是一脸的凶悍,他这笑里还有着几许冷酷,“萧家就是有个当王妃的小姐又如何,能在大人那翻了天,那得下辈子去了。”

“府里老太君那?”狄禹祥问了一句。

“温北也是想求个安心罢,”郑非淡淡道,“如若真想跟大人闹什么心眼,他们也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此,他看了眼从窗子探出头去看小儿的萧玉珠,问狄禹祥道,“是小姐担心罢?”

狄禹祥“嗯”了一声,看了她窈窕的身姿一眼,转过头来与郑非道,“我们送过去的信,一直没收到回信,即便她不多想,我也是有些忧虑了。”

知道了他们夫妻是担心起了他们大人的安危,郑非脸色好瞧了不少。

他虽是被萧知远差谴带着一众兄弟来狄家养老,但跟萧知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位大人都是对他们维护有加,从未苛待过他们,最后一趟从温北回来,是萧知远举着项上人头保他们回来的,若不然,他们早被有人之人以通国之名处决在了温北,末了他还替他们寻好了养老之处,所以即便是换了主子,他们也还是对他忠心耿耿,绝生绝不可能更改,见新主子跟他是同心,郑非别提有多欣慰了。

他们总算是没跟错人。

郑非对狄禹祥又多了许肯定,跟他说话的时候更恭敬了些,“公子放心,就是出事了,人也不会有事的,大人有自保之力。”

狄禹祥听了,觉得他这话怎么听着那么熟悉,转念一想,妻子也是擅此道之人,他不由哑然失笑。

说来,这对性情完全截然不同的兄妹,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

郑非手下的高铁拐取东西的时候颇有点曲折,最后还是狄禹祥拿给他的那纸印了珍王的公文起了用,把萧玉宜要的东西从府中取了出来。

萧玉珠听说了此次取物的波折,知道从管家到府里的侍妾都有插手后,她不由略挑了下眉。

这王府,看样子也是有点不成样子了。

不知道往后王爷夫妇会怎么收拾。

她把取来的东西让萧玉宜清点了一下。

她是心细之人,在王府那取了什么东西,让王府那边的人画了押,取回来后,王府那边的证纸给了萧玉宜过目,面对面清点完什物,一件不落,这才松了口气。

萧玉宜以前与她打过交道,却没像这段时日跟她这般相处过,眼下见她这般一丝不苟,以前还会当她过于呆板正经,现下却是明白,这等事情丁是丁,卯是卯,一样归一样,还是分开说得清楚的好。

“多谢姐姐了。”

“应该的,你别太客气。”萧玉珠说到这,朝萧玉宜柔和地笑笑,“你是王妃,无需跟我这么客气,我知道我们是族中姐妹,你孤身一人住我这哪怕是身为王妃难免也有寄人篱下之感,但我我夫郎与我,我们都当你是珍王的王妃,以后珍王爷世子的母亲,你尊贵的身份无从改变。”

她客气,萧玉宜何尝不客气,但她客气是因为她身份低,理当尊上,而萧玉宜客气过度就不好了,即使是大郎不喜她接触她这个妹妹,但她每次该来请安说话的时候也没拦过她,应有的尊上他们一家都给了,她不想等以后萧玉宜哪日想起来在他们狄家如此委曲求全过,到时候再来说她的不是。

萧玉珠是多心之人,为免以后之忧,她先行一步把话说了出来,也表明他们对她的尊重。

萧玉宜完全没有萧玉珠想得那么远,听了后还小愣了一下,随后眼眶一红,面露了一丝感激,“多谢…”

萧玉珠一听,眼睛带笑看向她。

萧玉宜“噗嗤”一笑,“我知道了。”

那声谢便没再道了出来,萧玉珠心下也松了口气。

她知道,她这等行事在她们这些世家小姐里难免被人看不出,觉得她太过于谦卑,无一丝嫡长小姐的傲气,但她深知今日之因明日之果的厉害,今天不注意不在意的东西,就可能是明天别人拿来伤害她的利器。

占小便宜,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萧玉宜只要没有大错,她身下儿子后,她一辈子都是王妃,而她萧玉珠身为狄家妇,即使是她的夫郎再能干,在易国的天下里,他也不可能权倾朝野,而他也不是那种喜于把自己置身风口浪尖之人,她一辈子都只是狄大人的妻子,是见了王妃要行礼的臣妇。

人贵自知,萧玉珠一点也不想在她家与她谦逊的王妃逞威风,与萧玉宜平辈称之不用敬称,也只是依了萧玉宜想与她亲近的心思。

**

九月秋天,萧玉宜肚中的孩子已快有七月,这时易修珍从大谷回了大冕,在王府住了几日,就又来了关西。

而这时,萧知远给妹夫妹妹精心挑选的二十人,以日行数百里之速,一个月从秦南赶到了关西。

萧玉珠这才知,兄长在秦南达山道时遇刺,与嫂嫂坠下山谷,数月行踪不明,在七月携嫂子出现后才收到了她的信,又花了一段时日为她调出人马,即刻就令人赶了过来。

萧玉珠听来的人说明了兄长这几月的情况,知道他在出现后为嫂嫂挡了毒箭,身上又添了重伤,现在尚还在养伤后,当下没忍住,撇过头拦着眼睛默默地掉着泪,狄禹祥听后也是良久无声。

就这样,还给他们送来人,舅兄啊舅兄,真是珠珠当之无愧的长兄了。

“公子…”郑非这时低下头,哑了嗓子与狄禹祥道,“他们也累了,就让他们下去稍作休息罢?”

“是,瞧我都忘了,你领他们下去罢,缺什么跟狄丁说。”

“是。”

领头的人跟着郑非走后,狄禹祥过去拿过她的帕子为她擦眼泪,心疼地道,“别哭了,要是知道你这么爱哭,大兄以后可能什么事都不告诉你了。”

“我哭,他也不告诉我…”没了外人,萧玉珠哭得更厉害了,她抬着泪脸悲伤不已,“一听就听他出了这么多事,我,我…我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