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等会我会多谢夫人。”蜀光点头。

战事过后,他未要封赏,向昭和帝与狄家求娶了一遍,皇帝与他们下了圣旨,定了他们十月初八成婚。

他将带长怡于九月从家中离开,前往温北。

他偏头看去,见她到嘴边吟吟浅笑,那因终于奔波在外晒得有些偏黑的脸上也微微地翘了起来。

无需她说,他已知道她是欢喜嫁与他的。

“等到年后,我会抽空回来与你拜见岳父岳母,”蜀光说到这,顿了顿,“以后每隔一年,或许两年,就带你回一次。”

他领了前往祈岭的差,那是深山老林之地,路途甚远,要是有事耽搁,或许只能两年才能回得一趟。

“三年罢,”他的事,长怡皆知,他祈岭刺史任期六年,“也许六年也行,且看罢。”

“会想家吗?”走了一段不见风景的草路,蜀光问沉默了下来的她。

“会想,”长怡点头,示意他往前看,“所以我会带你走遍我在崔山过去的每一个地方,告诉你我喜欢的地方长在哪,到时候想起来,便有你同我一起回忆,想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你说是不是?”

蜀光顿了下脚步,他顿足四望,青草河边远远望去,是一片金黄的农田,田埂边上种着几颗小树,再远远去,白云悠悠,是无边天际…

“我替你记着,”蜀光回头看她,“还有古安的,南海的。”

长怡笑了起来,她闭眼闻了闻花香鸟语,再睁眼时,眼里的微笑溢满了温柔,“现在才想起来,其实我们一道同去过许多地方,以后还要一道同走,去往更多之地。”

“嗯。”蜀光带了她往前走,“以后会有些苦。”

祈岭是穷夷之地。

“我知道,大哥说,那里的府尹大人来信与他说,他已三月不知肉味…”祈岭是丘陵之地,土地不能种水粮也无太多树林,长怡找来地志看过,看过之后倒在母亲的怀里笑了一会,道她未婚夫君当年果然逃得还是不够快,竟还是娶了她这个狄家出了名的娇幺女。

“我没吃过苦,”长怡笑着道,“事到临头时我会学着些,就是怕到时可能还是学不好,我刚才也与你说了,我找二嫂她们学在外面的掌家之道,一天睡着一天跑掉,另一天还没走到门口,光只想想我就回院了。”

蜀光听着也是笑了起来,眼睛里也全是笑,“这些我会一些。”

“我知道。”其中一半,可能还是她的兄长们逼着学会的,长怡攀着他的手,看着他刚毅的侧脸,与他道,“我也会学会一些,就是会慢点,你多容我一段时日,我会上手的。”

她已经学会去付出,只是走的步子还是不太快,但长怡知道她会做得好的。

她想做好的事情,她没有让自己失败过。

“你也要答应我一些事情…”长怡带着他往小河边的小径走去,靠近河边时,有狗汪汪叫着摇头尾巴飞奔朝她而来。

长怡止了嘴,松开了挽着蜀光的手,抱住了向她飞奔而来的大黄狗。

“猎鹰,猎鹰…”

大狗抱着长怡的脖子朝她吐着舌头,那表情,竟是笑的。

“猎鹰。”长怡替它松了松脑袋,拉了它下来,带着它往前走。

猎鹰去嗅蜀光,闻了一下,就摇着尾巴回了长怡身边。

“猎鹰是牢狱里的看门将…”长怡朝西方指去,“那是爹来崔山,找皇上要的银钱建的牢狱,石碑的字,是皇上题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蜀光听过狄大人刚来崔山就大建牢狱之威,却是没去过那举天下有名的崔山监。

“可能去?”

“能去,猎鹰来了,独眼叔也在等我了。”长怡拉了他的手,带他走向猎鹰奔来时之道。

等靠近山丘,蜀光见到了长怡刚才嘴里的独眼叔。

独眼叔果真是独眼叔,只有一眼尚存。

“叔…”长怡朝牢台上的人挥手,“我来了。”

猎鹰对着上面汪汪叫,不知为何,蜀光竟从它的叫声中听出了笑意,真是奇怪至极。

而那牢台上的只有独眼独手老者竟是欢笑大笑,对着下面的他们道,“长怡今天是带未婚夫婿来见我了?”

“是,带来了,你快快放下门,给你看两眼。”

“这就来喽。”

牢门被放下,进去就是一片树林,树林之后再远一些的距离之处,就是一片高高的墙墩,想后那墙墩中间的大门之后,就是有名的崔山监了。

蜀光一眼放去,也觉出了几分森严。

“见过前辈…”蜀光躬身。

“受不起,担不得。”老者用单肢托起她,笑着与长怡道,“还不跟叔讲讲?”

“蜀光,您知道的,我跟你说过的那位会娶我的小将军…”长怡不害羞,跟上官放笑着道,又回头与蜀光说,“这是上官叔叔,我叫他独眼叔,他是我舅舅手下的大将,崔山监建成,父亲向舅舅求了他来主持。”

“什么主持,咬文嚼字,学了你爹去…”上官放轻拍了小丫头的脑袋,朝蜀光道,“就一监头,你若不嫌弃,随长怡叫我一声叔即好。”

“上官叔…”蜀光抱拳,沉声道。

“诶,饼三…”长官放随即大叫了一声,声如震天。

那声音中,高空中的树中竟跳下一人,跪地抱拳,“大人…”

“带蜀将军去里面逛逛。”

“是。”

“你随饼三走走,我与丫头在外头说几句话…”

蜀光见长怡朝他点头,便随那饼三进了崔山监。

他走后,长怡去与上官迈整理着他的衣裳。

这是她舅舅的老兵,也是他们家的老兵,长怡小时候暗中受过他的保护,等到崔山再见他,他身边无儿无女,她便当了他的半女。

她嫁后,不止父母少了女儿,她的独眼叔,也要少半个女儿喽——分别其实是痛苦的,只是不容人细想罢了。

“丫头啊,”上官放低下头,看着那娇美的小姑娘,他本是想笑着的,只是渐渐的,笑容欣慰中带着苍凉,“丫头啊,心上人要来接你走了啊。”

“是啊,去温北成亲,再去祈南,一去六七年…”长怡抬起眼,眼中有泪光,“也不知以后还能见不见得到您,您要是想我了,去找我爹娘,我与他们说了,让他们代我多陪陪你,我的侄儿们也要长大了,他们会有几个呆在我娘的身边,我还得托您代我照顾他们呢,您说,您应不应我?”

上官放唉着叹了好几声,末了他点了头,抬起少了一半的大拇指,擦拭着她脸上流着的泪,道,“走罢,没关系,独眼叔等你回来看我。”

他看着生出来的小姑娘长大了,也成□□成人母了,岁月就这么直直地往前走,一步也不停,即便是有人想多留住它几天,它也不给他老头子留步啊。

第286章 怡人浅笑共金樽(二)

蜀光出来时,看到是长怡若无其事的脸。

她挽了他的手,与老者挥手。

他们走开很远后,她回了头,蜀光也随着回头,看到老者在高高的楼台上,朝他们挥手。

长怡笑着挥了下手,回头时,蜀光看到眼泪从她的眼角蜿蜒而下。

**

长怡带了蜀光去了父亲衙门内常办公务之地。

他们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坐在了茶桌边,凉茶已经上了,他正一杯杯在倒,在他们与他请安时,他放下茶壶,嘴边微笑,看着他们行礼,叫了他们入座。

“一路可顺?”父亲问蜀光。

“挺顺,中间遇见了几桩小事,加起来耽搁了一会,也没多大的事。”

“嗯,那就好。”

“你去接的蜀光?”父亲又问她。

长怡笑着点头,“我算了算时间,就去了,还提前到了一会。”

“总算有点像个要知道见未婚夫婿的姑娘了。”父亲笑了几声,伸手大掌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长怡含笑,望着父亲带笑的脸。

她曾经以为,这天下再也不会有比她的父亲更威武伟岸的男子,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会像他一样对待一个女人。

世事美好,也有它无比丑陋的一面,人*望繁杂,欲*壑更是难填,一个像她父亲这样的男人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过,这其中有的不仅是他的母亲的爱,其间起最重要作用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品德。

一场恩爱坚持一辈子,比跟人一辈子坚持只做一样事更要困难万分,所以母亲才会说,她爱慕的不仅是她的丈夫,她爱慕的,同时还是一个与许多人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长怡从不以为她能得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以前不,哪怕是现在也不这样以为,她的蜀光,是另外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她的父亲,也并不让她幻想,他知道他与母亲的一生,这世间要是找到相似的一样,怕是很难,所以自小也会带着她去看别人家的日子。

比他官大的,比他官小的,寻常百姓家的,商富人家的,皆带她去看过,母亲怪父亲把她当男儿养,长怡却也因此早早明了,诗书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里,对镜流泪的总是女人——当男人往前踏步走的时候,女人却还在回头往后看,岂能不流泪。

长怡在他的教导下长大,母亲一直认为父亲教她的,和她所自知的那些所失偏颇,长怡以前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与她说“且看看明年你如何认为再说”的话,她对母亲的话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可世事却是如母亲说的一样,待到明年,天空即便是一样的,她看它的样子,却是变了许多。

长怡也就深信,她与蜀光的以后,也会变得明朗与美好。

因为在时间消散的同时,她也变得好了起来,她能给他带去幸福,假若他能与她携手相伴,想来他给她带来的幸福也必不会少。

你不去相信这世事间最好的一面,又如何能找到通往它的路。

父亲让她瞧遍了世间百态,母亲却用她的耐心,一年一年替她铸成了认真对待每一日每一样变化,静待幸福累积成她能感知到模样的态度。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蹴而成的幸福,更没有一蹴而成的相濡以沫。

**

与父亲喝了一盏凉茶,长怡与蜀光回家,这一次,她带了他走了另一条小道。

他们穿过了一座桥,长怡带他去看了几户人家里种的菜,然后,在一块田地里,找到了正在劳作的祖父,和在一旁坐在凉亭里正在打盹的祖母。

祖父是个歇不下的,天一亮,就要扛着锄头出来看他的田地,祖母近来身子没以前好了,在家歇上半天,见不到祖父回来也心焦,便也会寻来,找个静处呆着,等着与他一道回家。

长怡时不时就会跟在他们身边,陪上那么一天半天小半天的。

有时他们祖孙三人呆上一天,也未必会说上几句话,但长怡能舒服地挨着祖母的头颅睡一觉醒来,祖父就会去他种的果树上摘两个果子过来,洗了干净,一个给她,一个给祖母…

可惜这种日子,是不能用言语清楚说道出来的。

长怡带他找到了祖父母,她把蜀光留给了祖父之后,去祖母呆的亭子,悄悄看了正睡着的祖母一眼,见祖母肚子上的凉巾并无不妥之处,见风不大,又用手势示意了一下看着的丫头注意着点,就又轻步地回了他们身边。

祖父见她回来,伸手过来摸她的头,与她道,“今日我会带你阿婆早点回家。”

来了这个小客人,狄祖父知道要早点回去才好。

“知道了。”

“跟你娘说一声。”这样就不用儿媳妇特地派人过来叫他们了。

“嗯。”长怡点头。

“回吧。”狄祖父把早上从田里捉的泥鳅篓子给了蜀光,道,“拿着到厨房,让他们晚上做个菜添上。”

蜀光接过,点头道,“知道了,阿公。”

他清楚知道,今天他见到的每一样风景,见过的每一个人,跟他前面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了。

崔山监的暗卫头领,与他仅道几只家常话的狄大人,还是这个让他拿竹篓的祖父,对待他的方式,已经像在对待一个自家人了。

他们都承认了,他是长怡未来夫君的身份。

这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

去见狄夫人的时候,蜀光的脚步稍微慢了一点。

他去内院的次数不多,能记得的一次是上次他母亲来,带他去了一次。

他记得那天,长怡对他还是很是热情,但那种装出来的热情带着多少虚假,长怡与他皆心知肚明。

蜀光进去狄夫人所住的长秋园时,头稍低了一点。

见他无意识地摆出了恭敬的姿态,长怡笑,与他道,“别怕,娘其实很喜欢你。”

蜀光点头。

长怡知道他没把她的话当真。

可她母亲确实是喜欢蜀光的,当然,她也曾讨厌蜀光,但用她娘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讨厌自己孩子的人。

但自从她娘觉得蜀光的眼睛放在她身上之后,当时她娘就觉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意思”这句话还是挺对的。

“也不知立成,立誉醒了没有?”进门时,长怡喃喃道,“那两个捣蛋王可莫把我的头绕得也昏了才成…”

“小姐来了?”正要出门的桂花见到他们,笑得眼边皱纹都起了,“小将军也来了?快快进罢,夫人正在等着你们呢。”

“姨,我们家的小大公子和小二公子呢?”长怡一手叉着腰霸气地问桂花。

看她一脸要跟小侄们大战的样子,桂花好笑,道,“大公子给带走了,说要带他们去河里捉鱼。”

“我刚从河边回来,可没见过。”

“你们走的小路?”见她点头,桂花又道,“你大哥他们许是从大路那边去了河堤处,那里宽,鱼多。”

“看来是,姨,你回罢,我们进去了。”这个点是他们家桂花姨要回她家的时辰,长怡没耽搁她,朝她道。

桂花朝他们点点头,先回她自个儿的小家去了。

长怡眼见大战不成,松了一口气,与蜀光传授她的对敌经验,“回头那两个小的缠着你玩,你只管喊他们娘来了就是,我大嫂就是他们的死穴,他们娘一棍子挥过去,小霸王们都得认罚,求他们曾祖父都没用。”

蜀光听了还真是有些意外,“是大嫂?”

他还以为管得住的,是大哥。

“是大嫂。”长怡很肯定地点头。

说话间,她带了蜀光去了母亲平时闲坐的屋子。

此时狄母萧氏正坐在绣架前绣衣,见到他们进来,她搁了手中的针。

蜀光行礼,她起身朝他微笑道,“以后与长怡一样就好。”

长怡正去摸盘中的葡萄吃,听到这话,回头朝蜀光道,“那你也来扯一个,这葡萄是井里冰过捞上来的,每个都可甜。”

蜀光微笑,坦然地朝狄夫人望去,见她朝他点头,就学着长怡去在葡萄串上扯了一个。

母亲已经坐下,长怡就拉了蜀光坐在了她的对面,伸出手掌与她数,“刚进家里,换了个衣就出去了,先见了独眼叔,见了爹,还有祖父母也在路上碰上了,等见过你,我就带他去见大哥大嫂他们。”

“你大哥大嫂出去了,先去你二哥他们那边罢。”

“诶,好。”

“走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