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你们想,反正吃也吃了,谁还高兴拼命去跑那么多圈啊,当然是跑完了才奖励。”我笑道,“我还真幸亏没去做生意,否则准干不下去。人家都是先给一点甜头,小恩小惠,哄得人去拚命。放长线钓大鱼。而我只知道有付出才有收获。”

“谁为了巧克力去跑步啊,你真是小人之心!”廖冀东笑道,“都是为了你们女生的尖叫!”

“原来是这样。廖冀东,你那时的崇拜者可不少,抢着递水递衣服递巧克力的都可以组接力赛了。”我说的是实情,那其中也有陈熙,幸好没有我,否则我今天得窘死。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来关心我?”他看着我,“我每次运动会都为班级拿名次,从来没有得到过你这个班长的额外青睐。”

我失笑,他今天是要跟我算陈年旧帐吗?“我是班长,那么多同学为班级争光,我要一碗水端平。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摆平。廖冀东你懂吗?”见他不屑,我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准备是,将来也不会是。这就是他说的别扭和小性子吧?我是骄傲的舒默默,那些女孩热衷做的事我都不屑,哪怕心里其实很想把巧克力递给他。

“我打篮球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你在旁边看。”

“嗯,我喜欢看篮球赛,功课紧,当作调剂,况且都是帅哥,挺养眼的。”我嬉皮笑脸,没想到那个书包有二十斤重的学生时代,回忆里面都是轻松快乐。

“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每次你往那儿一站,我们队里所有的人会特别卖力,想让你看看我这个队长治队有方。”

我是真的不知道,况且其实也没多少时间看球。只好朝他抱歉地笑,“别这么说,我自认还没倾国倾城到那地步。”

“默默,你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亏我有一段时间,还做梦你能当我女朋友呢!你信不信?”他紧紧地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我信,而且,我敢断定,现在他正在这样想。

“还记得我们初中时学蒲松龄的《狼》吗?林老师要我们背诵,我不肯背,那次林老师很生我的气,所有同学都回家了,让你留下来,监督我背出了才许回家。”那是林老师三年中对我唯一的一次动怒,才初一,后来他就放任了我的懒惰和倔强,因为我所有考试几乎都考第一名。

“当然记得,你就坐在座位上生闷气,我问了你好多次,你只是说背不出,天都黑了,还在那里犯别扭。我当时想,这个小姑娘一定被她爸爸妈妈宠坏了,做了错事还等着别人来哄她,记不记得最后还是我求着你回家。”廖冀东笑道,“第二天我骗林老师说你背得很好,心里还犯憷,生怕你默写的时候乱七八糟,看是全对,才知道你其实会背了,就是犯别扭。你说你,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我无法承受他温柔的目光,转开了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背那文章,大概是讨厌狼吧?”原因早忘了,只记得在他面前出的丑,学生嘛,放学被留下来,自然是难堪的,虽然那个时候还没当班长,可是从小被老师宠惯了,平生第一次被罚,心里难以接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怕他,换了别人或许不会那样耍脾气。那次是他送我回的家,我记得那条路,路灯很明亮,马路绿化带上的小花开得很烂漫。“所以我后来下定决心,决不能找个同学当男朋友,所有的糗事都知道,一辈子抬不起头。”我在学校里尽是风光,糗事实在太少,却偏偏被他碰上。

他的笑僵在脸上。 

当然只是借口。

慕谨,他也看到我的狼狈样,我被突然的失明吓得直哭,我迷失在他的笑容里忘了听医嘱,还有,我去吃饭,没有带钱。我在他面前的糗事多得数不过来。

“默默,那颜医生是不是真想勾搭你?”刘晓薇靠在床头,悄悄地问我,“他每次来查房,问你的话比问我的话还多,看着你的时间比看着我的时间还长。”

我撇撇嘴道:“你整天躺着没事儿干梦游呢,你装病躺着不起来,他自然只好问我了,问我的时候自然要看着我,这是起码的礼貌。别琢磨了,怎么不想想什么东西好吃,老是牛奶稀饭我都看着恶心了,我要出去吃小砂锅。这个医院对面的‘老板娘砂锅店’可爆了!”我掩饰着心底的得意。颜慕谨,他说“默默,记住了没有?”的时候,眼里全是喜欢,还有一点点无奈。

“你这么一说我也馋了,给我带点吧,粉丝汤也行!” 刘晓薇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等着!”我从钱包里抽了一张50元往衣服兜里一塞,拿起饭盒出了门。

中午的砂锅店,生意好得很,附近的几家单位的员工到这里解决午餐的不少,买票的队伍排得好长,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价目表。“默默!”有人叫我。

回头一看,颜慕谨站在我身边,“颜医生!”我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每次查房都被他真真假假调侃,现在我得矜持一点,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人也一样,我不能让他容易了去。

“考虑得怎么样了?”他含笑问我。

“什么?”我明知故问。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他也沉得住气。

“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我开始跟他玩文字游戏,心里乐滋滋的,面上一派迷茫。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眼瞪小眼,等着他的挫败。

轮到我买票,他还没走开的意思,我对服务员道:“一个牛肉,一个羊肉。”转头问他,“你要什么?”

“三鲜。”他很高兴。

“30”服务员道。

我赶紧去掏裤兜,竟然没钱,低下头去再找,还是没钱,那张钱不知掉在哪里了,我看看后面的队伍,很长,要我回去拿钱再来排一次队,我宁可饿死!

“颜医生,借我点钱。”我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好像忘了带钱。”

“不行!”他一边掏皮夹一边道,“我不能借给你。”

“为什么?”我有点生气。后面的人有点不耐烦地看着我们。

“你知道为什么?”他把钱递到窗口,“一个三鲜锅。”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愤愤地走出队伍要离开,却听到他又对里面道,“一个牛肉、一个羊肉。”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敢吃,颜医生,你不怕我借了钱不还?”

他拿了票交给服务员,拉我找位子坐下,“哪有女朋友吃饭还要向自己借钱的,自然是我请你吃。”

我转过头去抿了嘴笑,“这么糗的事也被你碰到,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我才不要做你女朋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还是让他太容易了,我得什么时候扳回一局。

“是刘晓薇让我追你出来的,你把钱掉在她床上了,你这个马马虎虎的丫头!从今天起,我来管你吃饭。”

他看着我志得意满地笑,我很不甘心,我想狠狠打击他,可他笑得真好看,我红了脸。

让慕谨一次次看到我的糗事,我没有一点不安,就算他记着一辈子,记着好了,正合我意。

“默默,想什么呢!”廖冀东叫我,我才发现自己一直看着桌上的花瓶出神。我总是这样,面对慕谨,我就想起廖冀东,面对廖冀东,我又想起慕谨,一个是身边的温暖,一个是往日的灯火,我到底在渴望什么,大概自己都不知道。

十八、美酒毒药(三)

餐厅里响起钢琴声,叮叮咚咚,听得出是一首流行歌曲改编的,不伦不类,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喜欢寺庙里的唱经,肃穆又温柔,我和慕谨,和沈立遥,和对面的男人,命运仿佛早已注定,大悲咒唱得辽远而悲悯。

“默默!”廖冀东又叫我,我回过神,看着他,笑道:“别叫我,我想些事情。”在他面前,我总是不自觉地任性。

他听话地沉默,喝着水,看我。

我却已被他叫醒,再不能镇定自若,我想起车上的那个吻,轻如蝉翼,却重重地落在我的心上,我知道,对廖冀东而言,那样的轻,才是重,我的生命无法承受。一如我们分开的这么多年,只在故乡的街头偶尔相遇,淡淡地招呼,无论心里是怎样的激流暗涌,面上平静似水。那样彻心彻肺的爱,说不出口,心里疼得要命,却只能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那样的轻,那样的重。很多个夜晚,我躲在被窝里伤心,第二天还是没有勇气去找他。我为什么每次考试都要考第一名?为什么是美丽又聪明的女孩?如果不是这样,可能就会像陈熙那样主动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不惜耍尽心机,有时候,我真是羡慕她。我低头吃三文鱼,还是美味,却没有欲望了。

“孙启明的药剂师不知追得怎样了?”我只好没话找话,今天晚上我一定会消化不良。

“追到了吧,我住院的时候还带来看过我。”

“你住院?”我惊讶道,“你不是那天晚上就回别墅了吗?”我突然住了口,撞伤了两根肋骨,也不知是多重的伤,起码当天晚上是会留在医院观察的吧?我还真是相信他啊,安安心心睡了后半夜。

“你那天晚上在等我消息吗?那么晚还没睡?”他欲锁住我的目光,我仓惶地逃离。

“我半夜被短信铃声吵醒了,要怪你,没事瞎折腾什么呀!”我怎么还这么纯真,撒谎的时候脸还是会红,我的嗔怪含了撒娇的意味,廖冀东听出来了,脸上有了笑意。

“对不起,下次不会吵醒你了。”他开心地笑道,“可是默默,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一撒谎就脸红!”

他从来不肯让我蒙混过关,我狼狈之极,恶狠狠地看着他,“你的陈熙到处找你,我们好歹也是同学。”

“她又找你了吗?”他黑了脸。

我不吭声,她怎么好意思来找我,不过,我什么也不说,廖冀东要误会就随他误会去好了,陈熙,我想,廖冀东更加不会理睬你了。

“廖冀东,你要约束你的行为,彻夜不归,女朋友到处追问。其实,两个人之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男孩子大度一点,哄着她点,不就结了嘛!”

他拿出一根烟,刚要点,我指指墙上的牌制止道:“无烟区。”

他恨恨地又把烟放回去。

“我们分手了,真的分手,那个公司我也给她了,只是刚开始上轨道,还需要我的一些人脉。大家是同学,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事情不能撕破脸。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她也表示能接受。”他沉静地看着我,含着一丝希翼。

“不要跟我讲这些,你失恋了想在我这里找同情,门儿都没有!”我调侃道,“那天该不是因为你们做生意分赃不均吵起来了吧?为了钱也不至于去撞护栏吧?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啊!廖冀东你怎么就成了财迷!”

“你知道我们不是为了钱的事吵架,非要这么说,让我难受,你就真的好受?”廖冀东嘴角弯起,“我怎么觉得默默你有点吃醋呢!”

“当然!”我咽下一口三文鱼,喝了口水,悠然道,“廖冀东你是多么出色的钻石啊,当年我和陈熙,也算我们班女生中的楚翘了,她跑到我单位来显摆你这个男朋友,有财有貌,又对她痴心一片,现在你们吵架,我还不得趁机幸灾乐祸!”

“我这么出色,你跟了我如何?”他笑着问,“我保证待你比待她好多了。”

我心里的火直往上窜,廖冀东这个混蛋,竟然把我和陈熙放在一起比较!“可惜啊,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否则我还真要动心了呢!”

“你男朋友不是去美国了吗?你自己刚刚还说甩了他的。”他一副笃定的样子,胃口大好地吃着面前的虾。

“怪不得能在一起做生意,你们俩还真是一丘之貉啊!在F大吹了一个男朋友,我舒默默回到D市就没男孩子追了吗?我很笨吗?很丑吗?很老了吗?” 我冷笑道,“陈熙没告诉你吗?我男朋友可帅了,你们俩站一块儿,廖冀东,你还比不过他呢!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以貌取人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比我还帅?不可能!默默你又骗人!”

他笑得很心虚,我看出来了,无比的快乐,“别笑得那么心虚,廖冀东,你从来也不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你做广告赚钱,开公司赚钱,又怎样?舒默默一向勤俭节约量入为出,不会来向你借钱,你自个儿乐去吧!我男朋友可是博士,过几年就是主任医师,比你有文化多了!”我笑得开心,即便是玩笑,我也要把他打翻在地,把他的骄傲踩在脚下,否则我就是不甘心,我真是鬼迷了心窍。

“好吧,我丑,我一身铜钱臭,我文盲,这总行了吧?”他自嘲道,“我还敢跟谁比啊?我第一个就不敢跟你比,你读的是F大,全国能比肩的也就这么几所,我读的是Z大,虽说现在排名很前,可是大家心目中,比F大就是差了那么一截,S市离D市这么近,我去过无数次,可我从来没敢进去过F大的校园,我怕碰到你,怕你会对身边的男朋友说,看,这是我同学,现在读Z大呢。那语气,我受不了,把人说得连F大的一块泥巴都不如!”

我漫不经心地听,不以为然地笑,其实心惊胆颤。以他的成绩,当年考F大也是没有问题,可是为了我他选了Z大,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他是因为自卑而没联系我吗?所以选择和陈熙在一起?我甩甩头,狠下心对自己说,男人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尤其是这个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早早跟人同居,还说对我痴心一片,别把自己套进去,舒默默,你要是相信这一切,相信这个花花公子的信口开河,你就是大傻瓜!

“默默你真是聪明啊,我说的话一点不信。”廖冀东拿起餐巾纸擦了一下嘴角,“别相信我,我还没这么自卑。我在Z大混得不错,身边追我的女孩子不少,我读书的时候就开始做生意了,赚了不少钱。”

“当然了,你还要养家糊口呢!”我忍不住讥诮道。

他又去拿烟,“无烟区。”我又一次提醒他,他把烟拗断扔在桌上,“你每次都不忘提醒我,默默,你真是清醒得很。”

“当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又夹了一片三文鱼放入口中,却味同嚼蜡。我看着对面的男人,那么帅气傲气的一个人,却也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傻瓜,因为自己固执的害死人的骄傲和怯懦,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越走越远。我心疼我自己,所以我也心疼他,漫漫的等待,没有等待过的人是不知道有多痛多绝望的。我知道这一切,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

一顿饭吃得并不开心,两个人明枪暗箭,不是,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在射击,更多的时候,廖冀东都默默承受了。我终于觉得无趣,偃旗息鼓,一切无法改变,我如果因他改变,那我才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我们走出雷迪森,在里面暖风熏香的环境中呆得太久,呼吸外面清冽的空气,头脑顿时清醒。“我们在这里分手吧。”我对他道,“你伤才好,早点回去休息。我打车很方便,这儿离我的住所不远,走都能走到。”

“那我陪你走回去。”他拉起我的手,我稍稍用力抽了回来。

“不用,我喜欢一个人走,能想通很多事情。”

“我不说话,你想你的。”他把手抄进风衣兜,“正好我也走走,省得吃撑了。”

我不再坚持,其实我不喜欢一个人走路,特别是晚上,我对这个城市依然没有归属感,所以晚上一个人走路还是会害怕。

我们没有说话,但这是条繁华的马路,所以也不觉得别扭,我看着橱窗,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橱窗里的人偶,表里不一,假模假式,锦绣外衣下,僵硬的躯壳,空洞的心。前面有两个人在吵架,好像是自行车撞一起了,看来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我想,如果家里有人在盼着,心里有人在念着,必不会无聊到在马路上拉扯,让人围观。我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谁知那两人打了起来,围观的人群顿时往旁边急急散开,我被撞到了一边,差点摔倒,廖冀东伸手把我拉入怀里,那么自然,毫不犹豫,等到我发觉,已经晚了。

他紧紧地搂着我,我听得到他的心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华丽的霓虹灯,喧闹的人群,仿佛离我们很远很远。我没有挣扎,他的怀抱,我是否向往了很久,被他这样地拥入怀中,我曾经无数次地梦到过。“一会儿就好,默默,让我抱一会儿。”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一会儿就好,我也对自己这样说,就让我放纵这一刻,圆了我少年爱恋的梦,也圆了他的梦,然后,我们继续各奔东西。

过了很久,我包里的手机欢快地响起,我清醒过来,想推开他去接电话,他却不肯放开我,“不要接。”他说,语气里含了恳求,我心虚,却也心软,在他的怀里狠心听着手机的铃声,直到终于无声。

然后,我推开他,“到此为止,廖冀东,我们只做同学。”

“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我喜欢你,默默,你并不反感我的接近。”他不甘心道。

“就算你和陈熙分手,我也有男朋友了,我不管你爱不爱陈熙,但是我爱我的男朋友,所以,只能到此为止。”我的咬字那么清晰,普通话那么标准,我简直可以去当播音员了。

我在心里对他说,“廖冀东,我当然不会反感你的接近,因为我曾经很喜欢过你,喜欢到挡住了任何一个男孩子走近的脚步,可惜,时间过去了。”

我把他留在原地,独自朝前走去。舒默默,做回好孩子吧,我坚决地擦去了眼里的泪。

十九、一份夜宵(一)

我寂寞地朝前走,不能回头,不敢回头。远远的天空,星星使劲眨着眼,可能因为这样就不会掉下眼泪。我收回自己跑得太远的心,看周围,如此华丽的霓虹灯,我在S市那个大都市呆久了,老是觉得D市太小太土气,曾几何时,它也变得这样的繁华。看来我对身边发生的事真是毫不关心,每天上班下班走着同一条路,外出都是慕谨的车接送,从房子到房子,原来,这里的街道已经变得和S市一样光怪陆离了,橱窗里换了黑色的模特儿架,世界顶级品牌的橱窗,总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真好,在这个中等城市,感受到世界的同步,沈立遥,他在美国看到的是怎样的橱窗呢?我不觉笑了,沈立遥,这个潜心研究广告的大才子,一定会去看橱窗,橱窗是一种很直接冲击力很强的广告啊!

路过“味观”,里面生意还是很好,不愧是百年老店,能够在黄金地段开小吃店,每天该有多大的人流量才能支付这里的房租啊,我走进去,打包了一份“蟹黄包”,这是它最著名的特色点心了,慕谨和我都十分喜爱。

是的,我要去看慕谨,今天晚上,我如果不看到他,我无法安心。我没有接那个电话,他会担心吧?虽然平时我也总是错过他的电话,因为手机在包里,常常听不到铃声。很多女孩都习惯手里握着手机逛街,我不行,真那样,两分钟就被我丢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的哥可能憋了一天没跟人说话了,一看我捧着“味观”的特色打包盒,便自来熟地问我:“夜宵?给男朋友还是老公送啊?”

“男朋友。”我微笑着回答。

“蟹黄包还是馄饨啊?”

“蟹黄包。”我笑起来,这会儿快9点了,难道的哥也饿了?

“你可真是个好姑娘啊?这年头,都是给女朋友送夜宵的,那有给男朋友送的!”他感叹道,“男朋友生病了?”因为我说去省一院,他这样猜也无可厚非。

“他是医生。”我淡淡道。

“医生好啊,一院的医生可是高收入!”的哥道,“这样的男朋友确实要哄着点。”

我笑了,“我每天都巴结他呢!”

病房里很安静,已过了探访时间,又是冬天,已经熄了灯,我走到医生值班室,隔着玻璃窗看进去,慕谨在看一本很厚的书,他的侧影很俊秀,挺削的鼻梁,薄唇,整个人十分的书卷气,他看书的时候很专心很投入,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像我,总是一边挂着MP3一边哼着歌,胡乱地翻,发现有兴趣的地方,拔掉耳塞看一会儿,再接着听歌。他总是弄不明白,我这样的学习状态,当初怎么考上的F大,我就会很得意地笑,“天才,什么是天才?像舒默默这样的就是天才!”于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不叫我名字叫我“天才!”,直到有一天发现我对电脑一窍不通,除了会打字,连杀病毒也不会,中了病毒就只能眼巴巴等他回来,才终于不再叫我“天才”了。我喜欢他叫我的名字,“默默,默默”,我的心会如花一般盛开。

这是我第一次给他送夜宵,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看看周围,走廊上空荡荡的,护士站那边有两个小护士在窃窃私语,神情甜蜜,脸色绯红,肯定是在谈论男朋友的事。我放心了,没人顾得上我们。我又悄悄地打开盖子看,一阵香味飘出来,深深吸一口,很诱人,里面的蟹黄包有油纸垫着,没有粘皮,这样就不会破,里面的汁水不会流出来。我放心了。轻轻推开了门。

慕谨抬起头来,他是很警觉的人,看书再投入,一点声音就会抬头,敏感得很。一见是我,惊喜道:“默默!你怎么来了!”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我想起在廖冀东怀里时的手机铃声,他当时一定有点着急有点担心。“我在逛街,没听到你的电话,结果什么也没买到,不甘心,就买了份蟹黄包,又怕胖,不敢吃。”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解释来解释去,竟然脸红起来,送夜宵这样的事,我还真不习惯做呢!

他把我手里的盒子放到桌上,转身搂住我,“默默,你怎么这么可爱呢,给男朋友送夜宵还害羞!”他的眼里是那样的欢喜,声音里全是怜爱,我想我以前是不是对他太粗心了,只是一味地享受他的宠爱,很少花些小女孩的心思,不知道这样的一件小事,能让他高兴至此。

“谁害羞了!”我红了脸挣脱出来,拿了盒子走过去,“蟹黄包有点冷了,微波炉里转一下。”

他微笑着看着我,不像以往那样抢我手里的活干。我拿了热好的蟹黄包递给他,“颜医生,有个女孩这样为你服务,感觉很好吧?”

他点点头,“默默,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第一次给我送夜宵。”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抬手摸摸他略显瘦削的脸,灯光下,神情柔和。这样的医生,病人一定是喜欢的。我母亲在第一次看到慕谨的时候,就悄悄对我说,“长得真像个医生,那脸,那手,妈妈很满意。”母亲是小有浪漫的人,就凭着那温和白净的脸和洁白修长的手挑中了这个女婿,记得当时我听了她的点评十分无语,还朝她翻白眼。

“颜医生,我是个不合格的女朋友,你原谅我吧,惩罚我,不准我吃一口。”

“我是要惩罚你,让你全都吃下去,吃成一个胖小猪。”他笑道,“不过我要保护你的积极性,一口都不给你吃。”

穿着白大褂的慕谨,桌上厚厚的《外科学》,蟹黄包的香味,这一切,在我的眼中如此和谐,让我如此安心。我突然就想,以后的日子,有他,有红豆汤,有蟹黄包,细水长流,多好。我回家的时候,有他炖好的红豆汤的香味,他值班的时候,我给他送蟹黄包,生活,不就是在这样细细碎碎的甜美中吗?舒默默,你还想要什么呢?这才是你需要的生活啊。我定定地看着他,这个温柔的男子,他一定会给我最大的包容。“慕谨,你爱我吗?”我轻轻地问。

他看着我,点点头,眼睛里流光溢彩。突然倾身过来,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今天被谁欺负了吗?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想起电话铃声响起时廖冀东恳求的语气,“不要接。”他对我说。“怎么办,默默我喜欢上你了。”那是在服务区。我垂下眼帘,我也是喜欢他,这么多年,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我再次遇到他,才知道,时间、距离其实也很无力,如同云层遮住了太阳,让你有阴凉自在的错觉,但是,太阳就在那里,突然在某一刻,它喷薄而出,它的光芒刺伤你的眼,灼痛你的心,可是你仍然忍不住地向往它追逐它,夸父逐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受到诱惑,停不下来。我在云层覆盖之时遇上沈立遥,遇上颜慕谨,我享受清凉而温和的爱情。不是,沈立遥、颜慕谨,他们就是我的云层,可是阳光,现在它要穿透云层,我怎么办,追逐,然后燃烧了自己吗?

“谁会欺负我啊,你不是说,大家都喜欢我吗?”我吻上他,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下去,我拼命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咬破他的唇,我紧张地死死扣住了椅背。怎么办?我痛苦地问自己,我爱慕谨,可是我舍不下廖冀东。

“小坏蛋,别咬破!”慕谨的声音变得暧昧,“等会儿怎么出去见人!”他的手在我背上轻抚,“为什么紧张?今天谁喜欢上你了吗?”

他总是这样地了解我,我的任何细微的变化,他不用眼睛也能看得清楚万分。他是爱我的,只有深爱的人才有这样的敏锐感觉。舒默默,遇上他你是多么幸运!你该知足。

“除了你,还会有谁这样喜欢我,颜医生,你真是亏了,我26岁了,行情只跌不涨了。”我压下心理的不安,拉着他的手微笑。

“我求之不得!”他笑道,把我的手捂在手心里,“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老婆行情见涨,会担心,寝食难安。”

我把盒子朝他面前推了推,“安心点儿,快吃吧,等会儿又凉了。”寝食难安?我惴惴不安地想。

“为什么这么好心送这个过来?”他夹了一个放进我的嘴里,眉梢带笑,又夹一个放进自己嘴里。

我瞪了他一眼,存心破坏我的减肥计划!不过蟹黄包的味道真是好,我笑咪咪有滋有味地嚼着,他看了笑起来,抽了面巾纸给我擦嘴,我仰着脖子,等着他给我擦干净。“默默!”他轻轻地叫我,他在等我回答问题。

“我想用蟹黄包来换你的求婚呢!”我准备把嘴里的蟹黄包咽下去,然后这样说。既然我跟廖冀东说了只做同学,那么我就该和慕谨去结婚,一了百了。我有点咽不下去,一个蟹黄包能有多少卡路里?我对自己说,不会长胖的,就咽下去吧。

“颜医生,23床又在那里叫了!”小护士急冲冲推门进来,见到我,有点意外,不过马上很抱歉地叫了我一声,“默默来了!”他们科室上上下下都认识我,我来的次数不多,可是一来便在这里眉飞色舞胡说八道,和小护士们更是闹成一片。

我只好站起来对慕谨道,“我走了,处理完病人一定要抓紧时间休息。这段时间值夜班值得脸色都不好了。”

他点点头,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一会儿给你打电话。”便匆匆跟着护士出去了。我看看盒子里的蟹黄包,还有好几个,他处理得快的话回来可以继续吃,晚了就不行了,凉了,再转一次微波炉,皮就硬了。我有点惋惜,盖上盖子,走出他的办公室。

我刚刚是想向他求婚的呢,我难过地想,颜慕谨,你失去了一个多好的机会,还有我,舒默默,失去了一个多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