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份宵夜(二)

我无比遗憾地走出医院大门, 抬头望望天空,有月亮,没有星,月亮显得很寂寞。

看看表,快十点了,抬手叫出租,医院门口,晚上出租车多的是。一辆车“唰”地停在我面前,我吓得后退一步,定睛一看,廖冀东探出头来,“上车!”他沉着脸道。

他什么时候跟我来了医院?在门口等了多长时间?我走过去,勉力压住心底的慌张,笑着问:“廖冀东,你晚上来这儿复诊?查你那两根断了的肋骨?”肋骨?我突然觉得好讽刺,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又造了一个女人,夏娃给亚当惹出了大麻烦。

“是!顺便送你回家。”他还是黑着脸,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我对他的情绪视若无睹,突然有点恼火,我来看自己的男朋友碍着他什么事了,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对我摆臭脸。“不用了,我叫个出租就行了,你是病人,快回家吧!”我淡淡地拒绝。我不想再上他的车,我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之下跟他说我曾经很喜欢他,我再是昏了头,这句话也永远不能说出来,我太了解他,如果说了,即使说是曾经,他也一定会跟我纠缠到底。

“晚上叫出租不安全,我的肋骨只是裂了,已经好了,再说又不是背着你走,开车怕什么!”他稍稍缓了脸色,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恶劣态度吓着我了。

我只好上车,因为后面的车子拼命按喇叭,我渐渐地就引人注目了。如果医院门卫来干涉,更是麻烦。“中山路。”我对他说。

“你的还是他的房子?”他语气冰冷。

我顿时火冒三丈。“我的。”我冷冷道,“我不像你们这么有钱,租的。”

他冷笑道:“连个房子也不能买给你,默默,你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能给我买房子的男人多得是,只怪我舒默默看不上,非要跟个穷医生。”我很生气他这样说慕谨,尽管他说的是事实。我和慕谨的收入虽然在这个城市也不算低,但俩人都工作没几年,D市的高房价我们还是承受不起,现在装修好的新房是慕谨的父母为他结婚买的,他父亲在当地和几个同僚一起开了个私人医院,规模不大,每年的收益却比省一院的院长还高。以他们家的实力,拿出点钱给我们买婚房,也不是什么负担,我的父母曾经也想过资助我们买婚房。我们俩从小家里条件优越惯了,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父母的宠爱,两家人老老小小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被廖冀东说得如此不堪,我顿时恼羞成怒。

“他的房子呢?难道就蹭在你这里?”他愈发不屑的口吻。

“在城西。”我心烦道。随即意识到他的意图,转过头去,果然他的嘴角便噙了一丝笑。我一声不吭,心里早已不是滋味。

“默默,星期天带你去吃农家菜好不好?有个地方很不错。”他换了讨好的口吻。

“慕谨周六周日不值班的话都在我这里,他喜欢吃我给他做的菜。”我也是很轻柔的语气,仿佛无比甜蜜。其实都是慕谨做饭给我吃,不是我偷懒,是我的厨艺不及他。我豁出去了,索性点破,让大家都死心。

“你们不会是在玩半糖吧?”他笑着问,声音紧张在水结成冰的那一霎那。

“也算是吧,他平时太忙了,还老要值班。”如此尴尬的话题,我感觉自己几乎是在火上炙烤,可是我逼着自己说出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你们怎么相处?真的五加二相处?”他气汹汹地问我,显然没想到我已经有了一个关系如此亲密的男友。

“怎么相处?你和陈熙怎么相处我们就怎么相处?”我恼火极了,“廖冀东,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你是我什么人,这么隐私的问题你也敢问!”我的手冰冷,冷入心肺。

廖冀东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毫不理睬我的警告,“你们同居?舒默默!”他转过头来对着我。

我涨红了脸,不过车里没开灯,他看不见我的羞恼,我掉头向着车窗外,不去看他的表情。同居?我从不肯承认,更不能忍受由廖冀东嘴里说出这个词,我舒默默的事哪里轮得到他来说三道四!

“你可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呢,没想到舒默默也做这种事!”他在狠狠地羞辱我,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廖冀东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吧?你和陈熙从大三开始就违反学校规定在外租房同居,我舒默默26岁,为什么不能跟我30岁的男友周末相聚?”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我的声音又委屈又愤怒,我的心里越来越冷,我终于使尽全力为我们俩开辟了一条生路,虽然这生路残酷如死路。

他抽出一根烟,点着,狠狠地吸,然后问:“你家里还不知道吧?未婚同居,在我们那个地方要是传出去,你爸爸妈妈得气死!”

我恨不得狠狠甩他一个耳光,卑鄙,如此地威胁我!“你和陈熙的事也瞒着家里吧?你们俩手段更是高明,这么多年滴水不漏,还拉了我替你们作掩护!”我冷笑道,“我确实很害怕我家里知道这件事呢,所以我今天晚上跑到医院去向我的男朋友求婚,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这下不会有伤风化了吧?廖公子!”

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吭声。我拉开车门就要下车,他狠狠地把我拉了回来。

“廖冀东,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吗?我们是同学,你、我、陈熙,不要把事情复杂化,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我几乎是在求他,我应该狠狠地骂他,可是我太了解他的脾气,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他沉默良久,果然软了语气,“我和陈熙已经结束了,也再不会有瓜葛。默默,我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你到我身边来,行不行?”

“就算你现在不再承认陈熙是你的女朋友,她大概还在盼着你回头,这么多年,你身边时时莺歌燕舞,她却一直等着你,也算是痴情,这世界上有几个女人做得到这样,廖冀东,做人要知足,红旗飘飘,彩旗不倒,你这样的日子不是过得挺好? 我们这么多年未联系,怎么一夜之间就非我不可了呢?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我冷冷道,说出来以后,心里一阵难过。

他沉默而固执地扣住我的手,我几乎听得到他急促的喘息声,我紧张得全身冒汗。过了很久很久,他突然笑了,“我在黑夜里,谁都无所谓,可是你回来了,我看到了光,你还让我怎么回到黑暗?”

那笑容里全是苦涩,我仿佛又回到我们偶尔假期街头相遇的时光,浅浅的假假的笑,回过头去是满心的失落,让我无法面对。不过我得感谢他用嬉皮笑脸掩饰他的不安,因为我也可以有样学样嘻皮笑脸,尽管我的手心里都是汗。“我不是光,是磷火,磷火知道吗?会把你引向坟墓!”我还真是F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啊,我竟然把自己比喻得如此不堪,我气恼地看着他。

“默默!”他笑道,“坟墓我也不怕,梁山伯与祝英台不就是坟墓里飞出的两只蝴蝶吗?”

“廖冀东,你怎么还不长大,什么是现实你知道吗?我不会去抢我同学的男朋友,我也不会放弃我自己爱的人……”我一定要硬起心肠,如果不这样,我们三个人都会无路可走。

“我跟你说了她早已不是我女朋友!这就是现实,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这也是现实。”他生气地打断我的话,“你爱的人?有多爱?你在大学谈了几年的男朋友都可以分手,你现在的男朋友,才多久,就难舍难分了吗?”

“是,我和他一见钟情,你明白吗?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有些缘分,命中注定。”我相信我和慕谨的缘分,自从他轻轻把手覆上我的眼,再拿开,一片明亮,我的心就明亮起来,他就那样轻轻拉着我走出了以前的阴影。

“缘分?我们俩难道没有吗?我们这么多年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一起上课一起活动,这难道还不够?”他气极。

“这叫有缘无份懂不懂?”我叹了口气,“廖冀东我们别争了,现在争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我不会离开他。”

“如果他离开你呢?”他慢悠悠地问我,仿佛之前我们没有在争吵。

“他不会离开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决不会。”

“他离开你你就到我身边来,行不行?”

“不会的,他不会离开我。”我对慕谨有信心,除非我离开他,他一定不会离开我。

“好,那我们就打个赌,你要记得你今天的话。”廖冀东神情冷酷。

我冷笑道:“我不会忘的,不过,我想你自己还是忘了吧!”

慕谨的电话进来了,我狠狠甩开廖冀东的手,接起来。

“默默,还没到家?”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到了,在楼下了,我走了一段路,所以晚了。”

“早点睡。睡不着的话给我打电话,我陪你说说话。”他的声音很温柔。“ 默默,剩下的蟹黄包我吃了。”

“也不怕冷了伤胃。”我嘟囔道。

他的笑声传过来,“你买的夜宵,我舍不得丢了,怕你下次不肯买。”

“我会天天给你买,如果你喜欢。”我觉得自己真残忍,眼看着廖冀东黑着脸,不耐烦地听我们说个没完。

“嘴这么甜,今天真受了刺激了?”

“是的,我今天买了宵夜过来,本来是想来换你的求婚的,我们这样同居,多有伤风化,我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大发雷霆。”听到了吧?廖冀东,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他看着我,他的怒火正在烧死我,我感觉到痛了。

“默默!”慕谨迟疑道。他对我的真真假假不能确定,因为我用了那样的措辞。他不知道我是想讲给廖冀东听这些话,只是想堵死他的后路。

“求婚的话应该由男士先说,默默。”他认真道。

“可我想先说,我们找个时间去领证吧,颜医生!”我笑道。

“好!”我听出他无比的开心,“好好睡!”

我关掉电话,看着廖冀东,“听到了吧?我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有伤风化,我要结婚了。不是开玩笑。”

“不行!你才见过几个男人,你知道谁是好谁是坏你就要嫁给他,默默你再等一等,看清楚。”他的蛮横落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是哀求,这让我受不了。

“廖冀东,这么多年,你不来找我,为什么我要结婚了你才来?也许你以前喜欢过我,可那时候我们还小,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谁又说得清,时间过了这么久,物是人非,我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的心里一片凄凉。

“我只怪自己以前太傻,你上了F大,我不敢去找你,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多少个晚上我睡不着,我拼命地想你的样子,我怕自己想不起来,从此心如死灰。假期里看不到你,我只能拐弯抹角向别的同学打听你,我知道你在F大有男朋友的时候我多么绝望你知道吗?现在你回来了,我也想明白了,F大和Z大的差距、S市和D市的差距、骄傲、自卑、统统见他妈的鬼去!我对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孩没有勇气开口,那才真是配不上你!默默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我们在一起,你这样去结婚,我不会甘心,就是在婚礼上我也要把你抢回来。”他一把把我拉入怀中,低头狠狠地吻上我,灼热的气息,烟草的味道,他的舌撬开我的齿间,肆无忌惮地掠夺,我无法抵抗,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法维持清醒。可是明明是他和陈熙在一起后我才答应的沈立遥,怎么他说得好像是我先有了男朋友一样?我听不懂他说的话,我也不想听懂。他这样嚣张的一个人,竟也有过那有的顾忌,少年的怯懦,让我心痛不已。

待他终于停下来,我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手轻轻按了一下自己微微肿胀的唇,看着车窗外沉沉暮色,叹了口气道:“现在知道了吧?舒默默也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我跳下车,招手一辆出租车,疾驰离开。

深夜,我清醒地躺在床上,果然,半夜2 点,一条短信进来,只有4个字,“别去结婚。”是廖冀东的,他在求我,也在命令我, 我们真的陷入了困境,我的心里一片恐慌。

二十一、 月下之吻(一)

中午和刘晓薇出去逛街,正是换季的时候,每个商场都打折得厉害,慕谨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等晓薇在试衣间里折腾,他听说我在商场里淘便宜货,笑道:“默默,别替咱们家省那几个钱,等我回来陪你好好去买几件衣服,快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能穿打折的衣服。”他出差S市和他们主任一起去开一个学术会议,已经好几天了。

“我得了婚前恐惧症,慕谨,我又不敢去结婚了,能不能让我先去看了心理医生?”我半真半假地试探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笑道:“好,默默你先去看心理医生吧,治好了病咱们再结婚。”

我是如此卑鄙,一次次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可是我没办法,廖冀东,他声言要在婚礼上把我抢回去,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有时候不计后果,我不能冒这个险,哪怕他只是在敬酒的时候说一句不当的话,风言风语也会让我和慕谨疲于应对,而我们的身份,我们所处的环境,不容我们有半点的差池。我对自己这样说,给我时间,我总能说服他不要捣乱。这是不是逃避结婚的借口,我也不知道。

等刘晓薇买好衣服,我们打车匆匆赶回办公室,小杨见了我就嚷:“默默,你惨了,吴主任来找了你三次了。”

我看看表,刚到2点,撇了撇嘴道:“我没迟到啊,午休时间又没规定不能出去。吴主任找十次我也不怕。”

“不用怕不用怕!”吴主任呵呵笑着进来。我们这位顶头上司年过五十,出了名的老好人,对上上下下都是一团和气,农村包围城市的头顶铮亮,平时我们没事的时候常在背后偷偷取笑他,他知道了也不生气,摸着光溜溜的脑门笑,“聪明绝顶嘛!”,并不计较。“默默啊,我们厅里要做一个宣传广告,招标会开过了,中标的是新世纪广告公司,下午他们的策划人员要过来,领导的意思咱们这方面的联络人由你来,你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嘛。”

我很高兴,嘴上却谦虚道:“我没学过广告,恐怕出不了什么主意。”总算来了个有点儿新意的活儿,当年大学时候勤工俭学,我和沈立遥一起合作过多个小广告策划,那种工作很挑战人的智慧,让你站在时尚的浪尖,不像机关里,每天都是一样的程序甚至说的话也一样,我深深后悔自己考上公务员,真说不定哪一天会扬长而去。

“这次可是章厅钦点的你,默默啊,好好做。领导已经注意到你了。”吴主任拍拍我的肩,老头儿对我们大家都很好,我们谁也不怕他。

我觉得奇怪,一个小小的联络员还需要我们厅的常务副厅长钦点,我舒默默也没出色出名到那种程度吧?这种广告,只要出钱,广告公司还不得服务周到,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策划案推倒十次重来也是正常。

我跟着吴主任走进会议室,看到我们的章副厅长正和一个青年男子站在窗边说话,轻松的笑声,两个人很熟络的样子,那个人的背影,看着有点眼熟。“是新世纪的副总,很年轻。”吴主任悄声道。那两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我吃惊地发现,这个所谓的副总竟然是廖冀东。

“默默!”他微笑着和我打招呼,高档的休闲装,风度翩翩,谦恭有礼,竟然带了一副眼镜,斯文了不少,和那天晚上狠巴巴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我是第一次看他戴眼镜,直接怀疑那是平光镜,装文化人呢!

想起那天晚上,那样近乎疯狂的表白,我勉强压下慌乱,装作若无其事地牵了一下嘴角算是打招呼,又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章厅长”。章厅长点点头,看着我很疼爱地笑,好像我是他女儿似的,我被他笑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只好也微微咧了咧嘴。

“章厅长,我说了吧,默默还在生我气呢,也不理人!”廖冀东朝章厅长无奈道,“老也长不大,动不动就发小孩子脾气。”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竟然还把我们吵架的事告诉我的领导,虽然断定他决不会说出实情,估计也会颠倒黑白编排我的不是。

他含笑看着我,眼里是满满的温柔,这家伙,他又在耍我玩,外人看来,他是多么地宠我。我气得脸都有点红了,他存心跑到我单位来让人误会。只是,他怎么又成了我们厅的业务单位了,好像和章厅长的关系还非同一般,我奇怪地想。

“女孩子嘛,总有些小脾气,男孩子哄哄也是应该的。默默啊,冀东肯承认错误,你就原谅他吧!”章厅长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承认错误?我一头雾水,气恼地叫道:“廖冀东!”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下班回去再说。”廖冀东笑道,“章厅长,您忙,广告的事我们几个商量定了再向您汇报,拍摄的时候厅里可能要派个人跟我们一起去,有些事情好商量。”

“我们的联络员是默默,就让默默跟你们去,不过你不准欺负她,她可是代表我们厅的。冀东啊,要公私分明知道吗?”章厅长笑着走了出去。我咬牙切齿地坐下来,廖冀东,他可真有本事,在我们厅长面前才寥寥数语,却足以让人误会我们俩关系的非同一般。

“既然我们默默和廖总这么熟悉,那么合作起来就会更默契了。”吴主任凑趣道。

“我们并不熟。”我的语气有些生硬,我有点乱了方寸,完全不是我平日的作风,不过到了这份上,我真是没法沉住气,“我们只是初中同学,多年不见,前不久同学聚会才知道在一个城市工作。”

“所以为了加深同学友谊,年初六我带着你一起从家里回来,2月14日还送了一大捧花到你办公室。”廖冀东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吴主任看到那花了吗?”

“哦,那一大捧红玫瑰是廖总送的啊,轰动了我们办公室呢!”吴主任笑着点头,“情人节的玫瑰花很贵呢!。”

我涨红了脸,却没有一件可以否认,什么是百口莫辩,此时此刻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廖冀东得意地看着我。他真是太无耻太嚣张了,这会儿如果没别人,我真想一脚把他从22楼会议室的窗口踹下去。

他的两名策划人员到了,我们开始开会,从头到尾都是吴主任在提我们的要求,那两个小伙子在认真地记录,我板着脸坐在那里听,觉得事情其实非常简单,根本就不需要联络员,拍外景让我跟去,更是莫名其妙,他们是广告公司,凭什么要我们的人跟着,到底谁是专业人士啊!廖冀东坐在我的对面,显然也没怎么在意会上讲的东西,方案没出来,空对空讲什么呢,他这个老总更是来得多余。按照常规,我们的要求跟策划一讲,策划回去做几套方案供我们选择,如果要选演员要拍外景,他们选定后我们认可就可以了。哪里需要这么复杂,还把我们的大领导搬出来,无非就是让我们丧权辱国一点,价格不要压得太低,品质上不要太挑剔,这个廖冀东,很懂得扯大旗做虎皮啊,我鄙夷地想,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一丝冷笑。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高深莫测地看着我,见我朝他看,很高兴地勾了嘴角朝我笑,我顿时毛骨悚然,赶紧低头玩手上的水笔。

两个策划又提了一些问题,吴主任哼哼哈哈扯了一点,宏观又空洞,我在心里想,哪个广告不是要求吸引眼球啊,简直都是废话。

“默默有什么想法吗?”廖冀东突然问道。

“没有,不是该你们先拿出方案来的吗?”我针锋相对道,“你们是专业人士啊,廖总不是还研究广告心理学吗?”

“你这次总算记住了!” 他笑着点点头,“好,我们回去琢磨一下,出几套方案,到时再讨论,吴主任你看怎么样?”

“一切拜托廖总了!”吴主任客气道。这个老狐狸,完全领会了厅长的意图,从现在开始就准备卖国求荣。

“吴主任客气了!”廖冀东站起身走过来,伸出手,“吴主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然后,他的手向我伸过来,“默默,我们好好合作吧。”

我只好伸出手,他握住我的手,却不肯放开,对一边的吴主任道:“吴主任,我想跟默默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多久的。”

我使劲想把手抽出来,却是徒劳,顿时红了脸。吴主任眼光一扫,一付心知肚明的样子,“当然当然,我办公室还有事,默默你送送廖总他们。”忙不颠地笑着离开了会议室。

他的两个部下见状,也招呼一声赶紧溜之大吉,诺大的会议室只留下我和他,他拉着我走到窗前,松开了手,“别紧张,你上班的地方,我不会乱来的。”

“你还不够乱来啊,你这样胡说八道,给人家造成多大的误会!”我生气道,“廖冀东,拜托你说话经过一下大脑,这里是机关,不是你打情骂俏的地方,我要被你害死了!”

他笑起来,“有什么误会的,我廖冀东在追求舒默默,这是事实啊!再说我哪一句话是打情骂俏,告诉我,我再说一遍。”

“趁早收起你的痴心妄想,我有男朋友了!”我转身往外走,“我跟你说清楚了,你要再胡来,同学也没得做。!”

“同学我有的是,你不肯做同学我更乐意。”他拉住我,“默默你没去登记,我很高兴。”

“去了,我结婚了,廖冀东你别再做梦了!”我甩开她的手,“你有时间的话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喜糖。”

“舒默默,这你也敢撒谎!”他笑道,“你是单位的集体户口,你根本没有去领结婚证,我调查得一清二楚。”

“是因为没时间,我男朋友去S市开会了,等他回来我们就去领证。”我的话中带了赌气的成分,其实这样很不好,而且廖冀东也听出来了。

“别赌气,再等一等,比较一下,默默,结婚是人生大事,找个最爱你的人。”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很有点虚伪的语重心长。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是颜慕谨了,廖冀东,你不过是不甘心,让我做你不甘心的牺牲品,你真想这样对我吗?”我瞪着他。

“默默!”他顿时铁青了脸,“你这样说,不仅是践踏了我的真心,也是看轻了你自己。我只是请你好好选择,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就这么难?还是你对现在的这份感情没有信心?迫不及待地要用一张结婚证来证明什么?要用一个约束来保证什么?” 

“胡说!”我气愤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知道!你到底有多爱颜慕谨,这份感情到底是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默默,你对我不肯诚实,对自己也不肯诚实吗?”

我逃避他的目光,我的脸一定微微地发白,他的话打击在我最深处的恐惧,廖冀东,从来就是这样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即使对我,也不肯怜惜。

二十二、月下之吻(二)

“晚上章厅宴请新世纪的廖总吃饭,默默和晓薇一起去。”快下班的时候,吴主任进来通知,办公室里只有我和晓薇两个年轻女孩,平时厅里有什么应酬偶尔也会叫上我们在饭桌上搞个气氛,晓薇酒量好,多数是她冲锋在前。

“我今天身体不太好,能不能不去?”我连忙可怜兮兮地看着吴主任,心里却思忖,新世纪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们厅里出钱做广告,怎么还要反过来宴请,而且还是我们厅长出面,看来这廖冀东和章厅不是一般的关系。

“默默,这恐怕不行。”吴主任为难地看着我,“章厅特别吩咐要你去,再说你不是这次广告的联络员嘛。”

我只好地点点头,这其中很难说没有廖冀东的意思。

“默默,别慌,有章厅长在,没人敢过分,况且还有我扛着呢。正想着到哪儿好好补一补,过完年这么长时间了,整天快餐店里混,都快馋死了。不像你,颜医生鞍前马后服侍着。”刘晓薇凑过来,轻声道,“肚子还疼吗?不疼就没事儿。”我每次来例假都会很不舒服,她知道的,赶紧着宽我的心。

“晓薇,这个新世纪,似乎和章厅的关系非同一般,酒桌上不要乱说话。”我得先给她打预防针,她马上就会知道廖冀东就是那个送玫瑰花的人,以晓薇的脾气,酒桌上说不定就会口无遮拦,万一呛了他几句,惹得他不高兴,扫了章厅长的面子,领导一定不会舒服,那我真是害了她了。

“又是哪位皇亲国戚!”晓薇撇撇嘴,“跟咱们小老百姓没关系,都是戴乌纱帽的交易,我什么话都不去说,只管吃就是了。”

我们随着吴主任走进包厢,发现好几个直属单位的领导都已经等在那里,看来今天这餐饭章厅长比较重视,叫的还都是一把手。我和晓薇暗暗松了口气,这些人的酒量都是不错的,到时候就不需要我们死撑着了。过了一会儿,廖冀东带着助手进来了,这会儿没戴眼镜,那个助手和他差不多年纪,倒是戴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我喜欢这样类型的男子,慕谨就是这样,又儒雅又温柔,我看了不觉笑了一下,悄悄碰了一下晓薇的胳膊,“那个戴眼镜的不错吧?”

晓薇凑过来白了我一眼:“当然是他的老板不错,你什么眼光啊,今天我可算碰到一个和颜医生不相上下的人了,默默你别生气,这人看着比颜医生更有气势呢。”

我顿时无语。

吴主任迎了上去,两人老朋友一样握手,彼此介绍双方的人员。廖冀东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和晓薇站着的角落,含了笑意。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笑得我心头冷嗖嗖的。

吴主任心领神会地把我们两个叫了过去,廖冀东递过他的名片给晓薇,“我是默默的同学。”

晓薇盯着名片上的名字半晌,突然转过头来问我,“玫瑰花?”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廖冀东已经先笑了起来,“默默,看来这束花真的很轰动。”

我冷冷地看着他,针锋相对道:“廖总你果然是做广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