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原谅我曾经的轻率任性,那个错误,我再愧疚也无法弥补了。”我难过道,我错过了多么纯真的深情,让上天惩罚我。

“舒默默是聪明的女孩,不会用今天的错误去弥补昨天的错误,我早该想到了。”他淡淡地寂寞地笑,“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想要你记住我,所以设计了这样的分手,默,这回我真的假公济私了。”他抬手擦去我腮边的泪,凝视着我,“这个称得上金点子吗?”

“马马虎虎。”我泪眼婆娑地白了他一眼,“不过我会记住的,永生不忘,因为是用了D市老百姓的纳税钱。”

他哈哈大笑,“默,我舍不得你,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来做广告人!”

昙花开了,沈立遥说得对,人们爱昙花,只是怜惜等待得太久的自己,现在它时时刻刻绽放于眼前,我该走出梦境,转向等待我的那个人。

“阿遥,谢谢你。”我轻轻地说。“还有,对不起。” 我从没后悔和他有过那么美好的恋情。因为太年轻,因为得到得太容易,所以轻易抛却,如果换作是今天的我,我会珍惜身边的感情,也许,我会跟他去美利坚,去天涯海角。

他拥我入怀,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默,要幸福。”

四十、昙花开了(四)

我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往下看,廖冀东的车子就停在下面,他没上来,也没走,现在是凌晨1点半,他到底准备怎么样?我烦躁地咬着嘴唇。

我有事跟他谈。谈他的那个助理,为刘晓薇。谈我们俩的关系,为我自己。可是不是现在。他的车那样沉默地停在那里,我想我今天晚上肯定又要失眠。

我关了灯,躺到床上。沈立遥送我回来时我就发现廖冀东的车停在花坛旁,他没有叫住我,可能是不想被沈立遥发现。可是之后也没给我打电话,应该是也不想跟我说话,我对自己说,随他吧,也许他也该想想清楚一些事,这样最好。也许过一会儿他想通了就会离开,也许过几天我们在哪里相遇,彼此“hello”之后,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没有那次的暧昧归途,没有月光下的吻,没有婚宴帷幕后的挣扎,我们还是同学,不过一年只见一两次面,在彼此的婚礼上送祝福送红包,这样很好,经过很多年,我们再见面,发染风霜,早忘了今天的纠缠,只记得是同学,会对彼此容颜的改变有淡淡的伤感,然后嘱咐对方要保重身体,再后来,是遗忘……我闭上了眼睛。

我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次,蒲松龄的《狼》,我其实已经默记在心,就是不想在他面前背诵,太紧张,看着他的脸会忘了所有的内容,所以不肯背。又任性又难过又着急,他也是等了我很久,等到天黑了,他无奈地说“回去吧。”送我回家。一路我都不肯说话,心里有些懊恼,又有些甜丝丝。可能我从那个时候起便喜欢他了吧?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我毫无意义地想着这些问题,现在是半夜,外面的天色极黑,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不肯说一句话,我在等着他放弃,然后回家。

《狼》的最后一句是“狼亦黠矣,而顷刻两毙,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今天的我们,自作聪明地挣扎,最终也会是个笑话吧。

我从床上爬起来,有点凉,裹着被子,又站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偷偷往下看,车子还在,一点红色在一闪一闪,他在抽烟,不知抽了多久了,抽了多少了,听说抽烟也会醉,醉起来比喝醉酒还难受,我更着急,这个笨蛋,他怎么还不回去,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他刚才看到沈立遥送我回来,难道是在为这个生气?我们是大学的校友,是曾经的恋人,比和他的关系不知要亲近多少,送我回家又气个什么呢?

我重新躺回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蒙起来,不去管它,他想疯就疯吧,我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我26岁了,一个晚上不睡觉就会出现黑眼圈,还有皮肤会不好,老了以后会有斑。我这样对自己说,命令自己快睡着。

我从小就是一个睡眠不好的孩子,在幼儿园,午睡的时候,其他孩子在老师的威逼利诱下都睡着了,只有我,瞪着眼睛睡不着不说还不肯假寐,这让老师很恼火,站在我面前,我只好闭上眼睛,她一转身,我马上又睁开。她没有办法,我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我的母亲送了不少礼请老师们关照我,所以,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随了我,我这样过了三年,没有一天中午是睡着的,沈立遥说得对,舒默默是个不肯将就不肯敷衍的人,从小就是。

我的睡眠这么不好,偏偏这辈子遇到这么多的烦心事,他们存心不想我睡觉。廖冀东,他知道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车了吗?我惴惴不安地问自己,还是他在看我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在探究我的底线?我怎么办?

我又爬起来,去倒水喝,这个浑蛋!我暗暗地骂,害得我这么晚还喝水,明天起来脸会肿,会难看!

喝完水我又躺回被窝里,2点多了,要命,他真的准备在车里坐到天亮吗?他怎么这么跟我犯别扭呢!

初三的时候,我们学安培定律,电流的方向和磁感线的方向的关系,第二天下课时,物理老师隔了老远问:“舒默默,今天听懂了没有?昨天你的作业里方向全画反了。”同学们听了哄堂大笑,我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舒默默很少这样出丑的,这是我中学六年仅有的两次,另外一次就是被蒲松龄害的。放学后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越想越觉得丢脸,哭了半天,眼睛都肿了,还不肯回家,因为廖冀东和几个男生在操场上打球,我经过球场他们会看到,更丢脸。结果我们就这样一边等着另一边,谁也不肯先离开,等到天黑,他终于不耐烦地跑回教室,“舒默默,别哭了,快回家去!”他在教室门口劝我,“方向全弄错有什么,倒过来就是了,有的对有的错才麻烦,等于什么也没听懂!”

我想了想,一下就想通了,破涕为笑,“为什么不早说!”

他得意道:“天黑了,没人看到你哭了!”

“你不是看到了?”我不好意思却偏要装得气呼呼,他却只是看着我笑。

今天晚上,“回家去”这句话,轮到我去对他说,我叹口气,披衣下楼。

车窗没有关,我走到他跟前,“廖冀东,在这儿发疯呢,快回家去。2点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个车内一个车外,就这样在黑暗中彼此凝望,却看不清彼此。

“那广告,是你和沈立遥的作品?”他终于问。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说得是这个,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了?觉得不好吗?”

“很好,太好了,所有人都说好,才女才子,珠联璧合,默默我不知道你对广告这么在行,真是有眼不识啊!”他语气不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阴沉沉。

原来他在为这件事生气,我解释道:“我只是随意聊起,是他的作品。”我知道,我那样述说一个梦,说得再详细,没有沈立遥的设计,不可能那样美轮美奂,色彩、构图、音乐、节奏,很多很多,哪里有我说得那样容易。

“你们俩可真是谦让啊!”他冷笑道,“他说是你的功劳,你说是他的。舒默默,你竟然一点都没跟我提起过,我真该谢谢你对这次博览会广告的贡献。”

“给你们省钱还不好吗?你们悬赏5万元征集作品,我可是无偿提供。”我尽量说得轻松,我没跟他提起是因为我没想到沈立遥真的把这事做成了,我以为只是一朵花是通不过专家组审议的,他花了很多的心血在其中。

廖冀东更气愤,“和前男友重温旧梦,心情很好吧?”

我有点生气,凌晨两点,他却在这里吃干醋。更有点后悔自己这样巴巴地下来,转身要离开。

他跳下车来,一把拽住我,“你都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我使劲甩开,真糟糕,现在我们的这种情形就像是恋人吵架。

“他明天就要离开,他要你跟他回去吧?金鼎的太子爷,海龟,F大的才子,舒默默,你真有吸引力,他为了你巴巴跑到这里来,你感动了吧?”

“是的,我感动。”我气道,“可是我感不感动关你什么事!我男朋友在日本,我跟他讲我和沈立遥合作了广告片的事,他都可以理解,你凭什么来指责我,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损害了新世纪的利益了吗?”

“好,好好,舒默默,你跟颜慕谨也讲了这事,从头到尾就瞒了我一个人,直到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沈立遥在我面前那么得意那么嚣张,他说这是他最好的作品,要珍爱一生。真是情意绵绵。”他的声音渐渐高起来,在寂静的夜晚,仿佛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我想了想,沈立遥这样说,也不是不可能,他骨子里是很不羁的一个人,喝了点酒高兴起来夸张一点,口无遮拦是常事。再想起他每次提起廖冀东时的语气,存心气人也说不定,再成熟的男人有时候也免不了孩子气。“好了,只是一个创意,没必要这么生气。”我软下来,柔声道,我不想把周围的邻居吵醒。

他使劲把我拉上车,关上车门。“舒默默,你要把我折磨到什么时候?”他冲着我大吼,神情愤怒又痛苦。

我的手被他握得生疼,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好吧,就这样做个了结,我要说出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那是骄傲的舒默默的自尊,为了他的痛苦、我的痛苦,还有慕谨的痛苦,我愿意放下这份骄傲。只是放下了,就没有回头路。

“廖冀东,我想回到我们原来的样子,同学,只是同学。”我看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自己的声音那么清冷,带着决绝,“我和沈立遥早已是过去,他今天带我去看广告片,只是为了告别。这个广告,曾经是我的一个梦,我无数次地做这个梦,梦见一个精美的盒子,黑色的,德国产,它的开关藏在底下的暗格里。盒子打开,升起一朵花,那么美,炫了我的眼,所以我痴痴等待,很多年,青春年少都在等待中过去。甚至为了这朵虚幻的花放弃了很珍贵的一份感情。后来才知道,那是昙花,昙花一现,不会再来。我决定不再等。今天晚上,我明白了,我只是被等待的感觉迷惑,心疼苦苦等待的自己,其实等的早已不是昙花的开放。”我转过去,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告诉你我早已放弃了昙花。”那个盒子,他知道,在他的书桌上,里面是我的照片,背面画了一颗心。

他震惊无比,死死地抓着我,暗哑了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么多年?让我一直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在做傻瓜!” 

“你也没有说出来,我以为你早就放弃。”我难过道,“舒默默是多么骄傲的女孩,你不知道吗?”因为在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搞错了安培定律,结果高中时以全年段第一名的成绩选择读文科,令所有理科老师痛惜不已。我不光跟别人过不去,更是跟自己过不去,舒默默就是这么一个骄傲到别扭的孩子,因此伤了自己,也伤了周围的人。

无言,只有我们的心跳声在暗夜让彼此听到,半晌,他颓然地放开我,我下车,上楼,进屋,躺进被窝,不想知道他有没有离开。就像一个人怀抱一块美玉长途跋涉,那么重,压得他迈不开步,却总是舍不得扔,现在狠心扔下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很痛惜,但路还很长,不扔是不行的。为了前面的路,再宝贵的美玉也要舍弃,因为你的怀里已经有了另一块美玉,沈立遥说得对,拿今天的错误去弥补昨天的错误,是愚蠢的。我的眼泪滑落在枕头上,濡湿一片。

四十一、意外事件(一)

“默默,去世贸看看我们的展台布置得怎么样了,不妥的地方跟布景的工作人员再沟通一下。”下午才上班,我睡得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吴主任就进来吩咐道。

“下面直属单位具体有什么要求,我不是很清楚,是不是要他们自己去看一下?”虽然我现在负责对外联络这一块,可是遇到新世纪的事,还是能避则避吧,万一遇到廖冀东,那天晚上的告别过去才不过半月,我们还都需要时间面对。

“一个个去说太麻烦了,那几家单位的领导都说了,信得过你,全权由你把关了。”吴主任笑道,笑得别有深意,让我心里极不舒服。

“方案老早敲定了,只能按方案做了,现场效果看着不好恐怕也不能改了吧?”我闷闷道,“这么大的世博会,这么多展位、广告,临时要变动,新世纪不会理睬我们的。”

“没事,廖总说了,看着不满意可以改,我们不好意思说,默默你去说廖总一定不会驳回的。”吴主任一付打趣的神态,我心里恼怒不已,恨不得一脚踹他出去,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猥琐呢!脸上却微微笑道:“公私要分明,吴主任。再说了,凭我和廖总这点可怜的同学关系,还不足以让十几万元的布景说拆就拆,倒是我们厅里的公章比较有用,如果不行,咱们就发函过去好了。”

吴主任点头笑道,“行,你先去看,不满意咱们再发函。”

我只好打车去世贸,突然莫名其妙烦躁起来,心里发狠,如果真要给我逮到什么地方出了纰漏,非要新世纪返工不可。

到了现场,尘土飞扬,很多工人在搭景,都在忙着赶进度。木板横七竖八,油漆桶到处堆,各种各样的工具扔了一地,脚手架一路搭着,怎一个“乱”字了得。进口处有人递给我一顶安全帽,黑乎乎的,太脏了,想换一顶,结果那人白了我一眼,粗声道:“都一样!”我有点生气,偏不肯戴,只在手上拎着。好不容易打听到我们厅的展位的位子,还没布景,没工人没负责人没施工员,我有些不快,总不能回去说什么也没看到,于是拉了旁边一个展位的施工员问情况,他看了看我,不耐烦道,“不知道不知道,还要等等吧,这两天太忙了。到时候自然搭好了。”径自扯了嗓子对手下人大呼小叫, 再也不理我。

我没办法,只好见人就问这里谁是负责人,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气愤愤拿出手机给吴主任打电话,正拨着号,只听有人惊恐万状地大叫,“小心!”,一抬头,旁边展位上一根灯柱直直地朝我这边倒下来。

我吓得只顾愣愣地看着灯驻朝我迎面扑来,一时竟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安全帽滚到了一边,灯柱在我们旁边轰然倒下,很大的声响,伴着玻璃砸碎的尖锐声。我顾不得手上的刺痛,甚至顾不得站起身,惊慌失措地回头去找那个救我的人,只见几个人围在那边,还不断有人在跑过去,那人不会是被砸到了吧?我手脚发软地坐在地上害怕。

发了会儿愣,一旁的惊慌渐渐安定下来,也没人去叫救护车,我这才定下心来,看看自己的手心,擦破了好大块皮,又脏又痛得要命,幸亏穿了平底鞋,所以也没扭去脚,虽然半边身体有些麻痛,估计不会骨折。我慢慢爬了起来,想去看看推开我的那个人,向他道个谢。

人群散开,廖冀东站在我面前,正火冒三丈地看着我。他也很狼狈,衣服裤子全是灰。

我吃惊地看着他,旁边还有人,只好强作镇定。那天半夜两点,我那么绝情地离开他,现在他舍了命来救我,我一边冷静着一边止不住地颤抖,当然,这冷静表现在脸上,颤抖在心里,他看不见。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哪个报社的?这是工地,没什么好采访的,竟然安全帽也不戴,活够了吗?”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貌似工地负责人开始大声骂我,“越忙越添乱,差点砸了我们廖总,害人!”

我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心想,要不是为了找你我用得着冒着生命危险到处在这乱糟糟的现场窜吗?可是又委屈又害怕,因为自己没戴安全帽,到底理屈,也不敢顶嘴。舒默默也就是仗着人喜欢才伶牙俐齿,真碰到个凶神恶煞,一句话也不敢说。

“行了,灯柱都倒下来了还有脸说人家,光安全帽顶个屁用,真砸了人,赔钱是小事,市政府那头压力有多大,世博会还没开先死了人!”廖冀东板了脸道,“安全第一,给我记住了,乱成这样,走路都会绊倒,赶紧给我收拾收拾!”

说完了,拉了我要往外走。

我不肯走,对那负责人道:“为什么我们厅里的几个展位还不布置?”一边掏出工作证给他看。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下午就搭台,你放心好了!”那人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对我点头哈腰道,“保质保量保进度。”

“我们领导让我来看看效果,什么时候能看?”

“明天上午,明天上午就能看到了。”他笑嘻嘻地瞄了一眼廖冀东抓住我的手。

“都定下来的方案有什么好看的,走吧走吧!”廖冀东不耐烦地拉了我就走,我跌跌撞撞地跨过那些建筑材料,随他出了门。

“谁叫你跑到这里来的?上工地安全帽也不戴,死要好看!”站在大门口,旁边没人了,他开始训我。脸色难看得恨不得吃了我。

我看看他的衣服裤子,全是灰,脏得要命,挺高档的衣服生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因为推了我以后被什么绊了一下自己也跌倒了,而他那些巴结的手下显然还没来得及帮他整理仪容,当即想也不想便抬手使劲地去替他拍身上的灰,一边拍一边道:“下次别这么救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得!”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我在那里劈劈啪啪地拍,半天才哑声道:“别人我自然不会去救,就是赔上新世纪又关我屁事,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的地界里自杀。”

“我不是来自杀的,是来工作的。我要自杀,得找一山清水秀的地方,这么脏的地方,不是我舒默默的风格。”我轻声道,惊吓过后,感觉累得几乎说不出话,对着同样一个强作镇定的他,心里充满了酸楚。半个月来,我们之间没有过一个电话,我以为就能这样平静地解决所有的纠结,却原来,命运还要继续折磨我,让我如此亏欠他。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我知道,舒默默,太讲究了,容不得一丝杂质,容不得别人一点过错,太骄傲了,为了自己的一生也不肯低一次头,其实哪里需要她低头,可她就是回头看一眼也不肯。刚才那灯柱如果往我身上砸,默默你会怎样?”

“我会顾自逃命。”我哽咽道,“我吓死了,新世纪不是大公司吗?属下的施工队怎么像是乌合之众?怎么可以这样野蛮施工?安全意识到哪里去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不敢去擦,因为两只手那么脏。他要是为了我出了什么事,我以后还怎么生活?

“安全意识没有的是谁啊?安全帽也不肯戴。”他把我揽进怀里,“不戴也好,否则我还不能确定是你,说不定真的不来救你。”

“那我就成植物人了,新世纪要负责我的下半辈子。”我在他怀里哭道,没有挣脱。这一刹那我是如此软弱,原来我高估了自己的决绝,他满身尘土站在我面前,让我如此心疼。

“我会申请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负责这个笨蛋的下半辈子。”他低低地说,下巴蹭了蹭我的头发,“下次要小心,还有,再不许来工地。”

我挣脱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看着他,勉强一笑,“你就每天这样出生入死?”

他也笑了,“知道了吧?我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辛苦钱,卖命钱。”说罢牵起我的手,“走,带你去吃饭,别回厅里了。”

我痛得呲牙咧嘴,赶紧抽出手来看,上面惨不忍睹,他一见,变了脸色朝我吼,“你猪脑袋啊,搞成这样还在这儿废话!去,去医院打破伤风,你是真来这儿自杀的吧?”

“去个旁边的社区医院清洗一下就行。”我小声道,“没那么严重,我也没带病历卡。”

“医药费我来付。”他生气道,“舒默默你就差这点钱!”

我不是差这点钱,但是这里离慕谨的医院不远,我怕他要把我带到一院去。果然,他带我到了一院的急诊室,急诊室的好几个医生护士我认识,他们也认识我,知道我是颜慕谨医生的女朋友。

“默默,怎么弄成这样?”护士长问我,她原来在普外科,后来调到急诊室,一见面总跟我抱怨说普外科不是人呆的地方,急诊室连鬼都不肯呆。

“去世贸看广告布置,在工地上摔了一跤,差点被砸死。”我尽量解释清楚,见她不断拿眼瞟廖冀东,便道,“是我同学,广告公司的负责人,要不是刚刚他把我推开,估计我这会儿得进抢救室。”

护士长朝他点点头,小心地给我清洗伤口,我痛得直吸冷气,廖冀东忍不住皱眉问我:“很痛?熬得住吗?要不要打麻药?”那语气明显很是心疼。

“默默就是娇气,受不得一点痛,颜医生把她宠坏了,平时验个血也要掉眼泪的,是普外科有名的娇气媳妇。”护士长笑道,不知是不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我总觉得她别有深意,看着廖冀东的目光戒意十足,她和慕谨很好,一直把他当弟弟一样看。

廖冀东立刻板着脸不说话了。护士长问我:“颜医生在日本怎么样了?经常有信来吗?”

“很忙,很辛苦。”我说,“QQ视频聊天的时候,我看他瘦了好多。”我一边说一边心里难过,廖冀东就站在我身边,刚刚不顾一切地救了我,现在为我的伤口担着心,我却还在故作轻松地和别人情深意长地谈着另一个男人,舒默默,真是没心肝。

“等他日本回来你们该办婚礼了吧?听说房子早装修好了,颜医生早等不及了,到时候记得请我去喝喜酒。”廖冀东就站在旁边,护士长给我挑去手上的木刺,痛得我一激灵,一直痛到了心里。

“当然。”我有气无力道,他听我这样回答,转身走了出去,我在心里说着对不起。

包扎好伤口,拿了药,和护士长告别,走出医院大厅,见他等在门口,面色黑沉。

“送我回厅里吧,我还要向领导去汇报,这下好了,因公负伤。”我朝他摇了摇那只被纱布缠着的手,“说不定还可以借故休息一天。”

“从头开始也不行吗?一定不行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自从那天晚上我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我知道他不会再逼我。

我沉默不语,其实冲动之下我想说行,可是没有那份勇气。

他不再吭声,发动了车子。

四十二、意外事件(二)

“吴主任,对不起,我们的施工人员太大意,默默在工地上受了点伤,我刚陪她去医院包扎了……好的好的,……对不起,是我们的错……谢谢谢谢。”

廖冀东把手机递给我,我看看他,无奈地接过来,“吴主任,我刚刚……” 

“默默啊,哪里受伤了?要不要紧啊?” 吴主任着急地问。

“摔了一跤,手上磨破点皮,已经包好了,没事。没伤着骨头。” 这么轻的伤,我不好意思夸大其辞。

吴主任大舒一口气,“休息两天休息两天,别急着来上班,也没什么要紧事。”

“展位今天下午就开始搭了,要不明天上午我再去看看吧!”

“没关系没关系,有廖总在,我们放心得很!默默你回去休息吧。”

我叹口气挂了电话,廖冀东这么高调的姿态做出来,我在厅里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叹什么气?”他板了脸,看着前面的红绿灯,“怪我多事?”

“怎么会?你今天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言不由衷地又叹口气。

“怎么这话听起来像你的债主似的!”他皱了皱眉头道:“去你那儿,做顿饭给救命恩人吃!”

“找家饭店吧,我手伤了,下不了水干不了活。”

他转头看看我,“冰箱里没东西吗?我去买,我做给你吃。”

“不用了,该我请你吃饭,怎么还……”

他瞥了我一眼,我说不下去了,转头看车窗外,秋风起,树叶黄,燕儿飞去了,突然想起小时侯唱过的歌,很美的旋律,每次唱,却总唱得忧伤。

这是廖冀东第一次来我住的地方,我进门拿了拖鞋给他换,他只是站在门口打量着那双拖鞋,不肯换。他那点小心思我又哪里看不出来,便没好气地把鞋子往地上一扔,“新的!”慕谨走了以后便是夏天,他的东西我都早已洗干净收起来了,这双鞋是我和晓薇逛街时淘的换季商品。

他听了我的话,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道:“默默,你真是对我越来越凶了,我估计别人家里老婆对老公也没这么凶的!”一边换了鞋进来。

“老婆对老公自然不会那么凶!”我笑道,“我们是同学嘛,兄弟姐妹一样的感情,另当别论!”

“谁跟你兄弟姐妹,有你这么个妹妹,谁还讨得到老婆啊!眼光都养刁了!”

做广告的脑子太机敏,一着不慎便会被钻了空子。 我不敢接这话,便道:“你去把鱼洗干净,我来做,我还真有点想念鱼头豆腐汤了!”是我们的家乡菜,不过我在D市很少吃到,慕谨老给我做海鲜吃,我的家乡河道密布,从小我们都吃惯了河鲜,鱼头豆腐汤是很温补的一道菜。

他点点头,含笑道:“去洗把脸,你看你,又是灰又是土又是眼泪,还好意思跟了我去超市买菜,哪个女孩像你这样啊,我都觉得没面子!”

我想起来这半天的经历,微红了脸,嘟囔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让我呆在车里!”想到这样面带泪痕地去了急诊室,护士长看出了什么端倪才会说那样的话吧?这个廖冀东,唯恐天下不乱。

挤了洗面奶,一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脸上划着泡沫,一边想着等下两个人这样吃饭还真有点尴尬,要是能把方博叫过来就好了,想了半天想不出借口。擦干脸,正要出去,廖冀东走了过来,“好好洗洗手。”他说道。他已经把外套脱了,毛衣的袖子挽了起来,又来帮我挽袖子,“洗个脸连袖子都湿了,你长大了没有啊,这也不知道!”抓了我的手给我打肥皂,“看看,多脏!”

动作太快,我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任他细细地给我洗手,抱着纱布的那只只露出5根手指头,他也很仔细地给我打肥皂,一根一根地洗,一点都没有把纱布弄湿,我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见我没说话,他也低了头没说话,手上都是肥皂泡,滑滑的,他握着我没受伤的手,轻轻地摩挲,洗得很专心,泡沫有些透明,却很坚韧,搓来挤去都不破裂,我中了蛊似地盯着,盼着它们一个个破裂,可是没有,只是越来越多,满满的一手,胀痛我的心。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心慌,我几乎听得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不行!我对自己说,舒默默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刚刚跟他说了不行,怎么现在竟然这样沉溺于他的温柔,你不是下定决心丢了那块美玉了吗?难道又想捡回来,累死在路上?

我慢慢地抽出了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

“默默!”他低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我心烦意乱地抬起头,镜子里,他正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的情绪一览无余。我想起有一次拉着慕谨去参加同学聚会,是孙启明请客的那次,我精心地打扮自己也打扮他,为的是击败廖冀东,让他看看我和慕谨是多么郎才女貌的一对。那天他果然很生气。可是现在,我看着镜子里那两个人,一个不施粉黛,一个甚至脸都还没洗干净,竟然也是那样的一种和谐的感觉。我被这个念头吓得一哆嗦,都说境由情生,难道我今天被那根灯柱吓傻了,我的心里又想认同什么?

“默默!”他又叫我,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涨红了脸,“廖冀东你再敢胡来!”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以身相许报答我行不行?”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开始油嘴滑舌。

“别这么逼人报恩,学学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吧。”

“我才不学,我就要你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