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转开头望着窗外,似乎气得人都在发抖。我又把他惹恼了吗?我如此小心翼翼,难道做一回红娘也刺激到了他?还是他在气我这么长时间都不理他?他怎么就不能体谅我一下,这段时间我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我强迫自己拼命吃东西却还是不断掉体重,只是我宁可他恨我也不想再见他那样辛苦。刘晓薇没戏了,我想,我把廖冀东气成这样,他一定会把气都撒在这一件事上了。我推门下车,身后,车子飞驰离去。他没有下车,还把我扔在小区门口,这里到我的住处还有好长一段路,他以前对我从来不这样。

我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想起慕谨,他说:“默默你要记住,颜慕谨,一心想娶舒默默。”他去了日本,不知道此时此刻有没有在想念我?沈立遥,他说:“默,要幸福!”他回了S市,这辈子我们有缘无份。还有廖冀东,他说:“下车吧。”我们从来没有同行过,将来也不可能了。秋夜的风,竟已有了刺骨的冷意,树丫在夜的天空下孤独极了,如我的心,枝蔓丛生,却都是光秃,没有一片叶子,让我对未来的生机充满绝望。

我就这样伤心地站了很久很久,手机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分外刺耳,我一看,是方博,他这么快就知道我们俩闹别扭了?大概是来劝我的,我叹口气,罢了,就这样吧,事情总有了结的时候。我关机,然后,上楼睡觉。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总是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我吃了一片安定,竟然做梦了,梦见自己孤独地走在小河边,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很长很长的影子,和小河一样长,看不到尽头,这影子那么沉重,拖得我的脚步如灌铅上镣一般,我一边走一边哭,好像自己丢了很珍贵的一样东西,可是无法去找回来,因为回去的路被河水淹没了。走得实在太累了,可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来扶我一把陪我一程,谁都舍弃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

早上醒来,头有点痛,我看看时间,还很早,准备走路去上班,呼吸一下早晨的空气,从今天起,我要自己买早点了。

打开手机,跳出来一条短信,“冀东胃出血,在省一院。”是方博发的,昨天晚上,我离开后一小时。那么,昨天晚上方博给我打电话,是因为廖冀东生病。他好像是说:“默默,我有点不舒服,让我靠一会儿。”可是我不肯,我塞给他一个靠垫,他揽住我的时候,是他很不舒服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察觉,竟然说:“如果没什么不舒服……”请他放开我,他真的放开了。后来他捂着胸口,他的手、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我也只是以为他在生气,他的手一直是温暖的,昨天晚上却那么冰凉,我都没能觉察出异样,我老是以为自己爱了他那么多年,对他选择和陈熙在一起一直有些埋怨,其实我对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什么,我甚至比不上陈熙。我的心痛起来,他是实在支持不住,所以他说,“默默你到了,下车吧!”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狼狈样。胃出血,我知道,会很难受,胸闷,严重的还会吐血,也许我一离开他就吐血了,他一定难过得要命,就那样也不肯让我发现他的不妥,他是怕吓坏了我,不想让我担心。可是我竟然还关了机。方博说得对,我真是害死人了。

四十五、那个苹果(三)

下午请了假,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在医院门口踌躇了半天,买了一捧花,现在他的病房里花一定多得可以开花店,谁不趁着这个时候溜须拍马啊。我看看自己怀里的这捧花,真正亲密的人之间其实是不需要送花的,特别是在住院的时候。我最好是煲个粥什么的表表心意,可我有个当医生的男朋友,这点常识还有,胃出血第二天绝对是禁食的,所以这种浪费时间精讨他欢心力的表面文章我也不肯做。舒默默,我对自己说,他认识你爱上你真是倒霉,你是个多么冷酷的女人。明明知道如果你能亲手为他做点什么,即便不能进食,即便开口就嘲讽你,他心里一定还是高兴的,可就这样你都不能心软一下,让他高兴一回。我想起年初在他母亲的寿宴上买的那捧花,枯萎了丢弃了就遗忘了,当时我就是那样想的。后来他拉了我拍了一张照,那张照片,其实孙启明真的拍得很好。

我推开VIP病房的门,里面有不少人在,暗暗庆幸自己买了那束花,否则提一个保温盒过来还真是难堪。“默默来了。”床边转过头来站起身的是他妈妈,很亲热地唤我。

“阿姨。”我怯怯地叫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紧张。旁边的人都停下嘴里的嘘寒问暖看着我,我更局促,只好去看廖冀东,他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还在挂瓶 。“怎么样了?”我问。我实在太笨了,还能怎么样,他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现在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我竟然问他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道:“快要死了!”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他在生我的气,昨天晚上关机,今天上午也不见人,下午拖拖拉拉到这时候才来,捧着一捧花,例行公事的样子。生病的人总是孩子气,我只好原谅他,我也想原谅我自己,因为吴主任要我跟他去出席一个几个省里几大部门协作的联席会议,我无法请假,他只是我的同学,我没有理由因为同学生病而开口。整个上午的会议我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他那天晚上在车里的情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自责,当时如果是方博,我可能中途就会看出端倪了吧,当然也不可能有晚上关机的事。可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就有了顾忌。下午的会议刚开始一会儿,我就借口身体不舒服跑了出来,我怕我再在会场坐下去,会忍不住打断人家的发言,官样发言实在太罗嗦了。

“说什么呢!”他母亲隔着被子轻轻拍了他一下,责怪道,“乌鸦嘴!”

我万分尴尬地站着,房间里很多花很多水果很多滋补品的礼盒,果然做表面文章的人多的是,当然了,我也是。我不知道把手里的花放哪里,下意识地看看周围。他母亲马上接了过去放在对面电视机旁,“人来就好了,还买花干什么。”一面笑着拉了我的手道,“你看看,这么大了还犯别扭,他是等你等得着急了才这样,别理他!”

旁边的人会意地笑起来,“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呢!我们就别在这里当灯泡了!”纷纷起身告辞。他母亲出去送客人回来,见我还傻傻地被廖冀东晾在一边站着,便道:“我一早赶过来的,也累了,回去睡一会儿,默默你照顾他一会儿,我晚上再过来。”

廖冀东这才转过头来道:“晚上别过来了,又没什么事,也不能吃东西,我挂完了就睡觉。”

他母亲看着我,笑道:“看看,有了媳妇就不要娘,巴不得赶我走,默默你晚上能行吗?”

我“刷”就红了脸,被这“媳妇”两个字吓得不轻,顿时张口结舌。我没准备在这里陪夜,一来不方便,二来我算是他什么人哪,这个事不可以我来做。可是,我也不能对他妈妈说,“对不起,我其实不是你儿子的女朋友,不方便在这儿陪他。”我转头看廖冀东,他合了眼躺在那里面无表情,存心让我左右为难。我只好微笑,“行,阿姨你放心好了,一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我得去找方博,让方博或孙启明来陪夜。我忘了上次我晕倒的时候,是他陪的夜,我还在他怀里哭过。

待他妈妈一走,廖冀东睁开眼坐起来,看着我讥诮道:“可以打电话给方博了,让他来陪我。”

原来我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我们俩彼此是如此地了解,中间分开了十几年,还是像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好像读书的时候都没那么心灵感应。我气恼万分,却低下头去对他甜甜地笑:“我给陈熙打电话好不好?你这么大火气,估计也只有她能受得了,还是让她来伺候你吧。”

“舒默默!”他叫得太急,咳嗽起来,吓得我赶紧去扶住他轻轻拍他的背,他盯着我半天,突然笑道,“你还没搞清楚吧?我是胃出血,咳嗽是和肺才有关系。”

“我知道!”我扶他坐好,拉好被子,“可能你的胃壁变得很薄很薄,一咳就震破了呢!那我可赔不起!”

“怎么赔不起,当然赔得起!”

我不能接这句话,因为我不能把自己赔给他。他看了我半天,失望地转过头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自己弄到胃出血。”我在他旁边坐下,柔声道,“身体不好昨天还那样喝酒,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一路走来,似乎都是他在照顾我,一份真心无人回应有多么痛苦,我知道,因为我在等待的日子里就是那样痛苦着。我无法陪他走以后的人生,可是他生病的时候,我也不能无动于衷,我做不到那般理智无情。我不想再辛苦掩饰我的关心,他还生着病,病得那么可怜,脸上全无血色,那病我也脱不了干系。真的,除了他生病的时候,只怕我再无机会表达我的关心,这一辈子,至少让我有一次这样关心他照顾他的机会。

“前段时间忙博览会的事,累的。”他也轻声道,“别担心,一个星期就好了。我也趁机休息一下,整天忙得狗一样!”

“新世纪都没人了吗?要你一个老总这么忙!你配的助理干什么去了?我怎么老看到你亲力亲为啊!胃出血可不是小事,以后老实一点,别一天到晚胡吃海喝,绝对不能再喝酒了。”

“也就是跟你有关的事我才肯亲力亲为,别人的才不去那么卖力!怎么了?心疼我了?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无比的满足。

“方博今天上午骂我了,说我怎么连你犯病都不管。”我低了头,我确实对不起他,只要我稍微细心一点,我就应该觉察到,可我当时一心要跟他划清界限。“我真的是没发觉,对不起。”我难过道,眼眶酸酸的,“很疼吧?”他一直都是精力充沛的样子,我见不得他这样病恹恹。

“不疼,就是有点透不过气。怎么了?被骂哭了?”他笑起来,轻轻地捏一捏我的手,“方博总算替我出一口恶气!”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啊?能怪我吗?那样子神仙也看不出你在生病啊!”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响了起来,完全忘了前一句还在道歉。“就知道骂我笨!”

“看看,这哪是道歉的样子!舒默默,哪怕是装样子,你能不能装得时间长点儿啊?怎么翻脸就不认账!”他看着我笑,满眼都是宠爱。

我红了脸,挣开了手,小声道:“知道了。”

他心满意足的看着我,“生病也不错。”

那一刹那我竟然也冒出这样的念头,在他生病的时候,陪在身边,理所当然。所有关心的话说出来都不过分,现在想来,我从来也没对他说过什么体贴温柔的话,只是不断地刺激、挑衅、回避,我对谁都不是这样,原来我的心里,真的只防了他一个。

“不能吃东西,多难受。”我幸灾乐祸道,“挂瓶,禁食,过几天是稀饭、牛奶、面糊,廖冀东,你惨了,我得在你面前大吃大喝,馋死你!”

“好的好的,现在去削个水果吃吧,在那里一大堆,我只能看不能吃,你都替我吃了吧。”他的脸上竟然神采飞扬,“不吃完不许回去,一直在这儿陪着我。”

我站起来,真的去洗了个苹果,削了吃,“我都饿了,中午没吃什么饭。”

“为我吗?心怀内疚,食不下咽?”他很高兴,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哪个人这么没心没肺啊,被方博那样骂一顿,说得你好象要死了一样,我吓得哪里还敢吃饭!”我老老实实道,“亏我还一直以为方博对我很好呢,今天总算知道了,他对你才是最好的,你们好成这样,不会是耽美吧?”我哈哈大笑,在他面前口无遮拦。

“说得又没边了不是!”他摇头叹道,“你怎么呆的机关?平时也这样说话?你们主任不骂你?”

“他听不懂。”我止不住想笑,“如果我说他不是同志,估计他还会受不了!”

“快别笑了,好好吃东西,当心呛去!”他皱着眉笑道,那眉都有点皱不起来,那么高兴。

我点点头,捧着苹果吃,那苹果很大很甜,送苹果的人是个马屁精。

有人在敲门,我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廖总,溜须拍马的人还真多啊!”

他不悦道:“真烦!你就说我睡着了,直接把人赶走了事。”我知道他是真的不高兴,我们俩难得有这样好好说话的时候,我也很讨厌有人这时候插进来,我想把那个苹果吃完。

“你睡着了我还在这儿干吗呀?”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去开门,是陈熙。拎了一个保温盒。

我一愣,心想,到底是不同的,她从来肯花功夫做文章,特别是这文章是做给廖冀东的。

陈熙看到我,也是一愣,“默默,怎么你也在啊?”

“廖冀东同学生病,谁敢不来看望啊!”我笑道,“你来了刚好,我有事要走了,正想着给方博打电话要他来轮班呢!”原来上帝就给了我们那么几分钟的时间,还真是吝啬啊!

我进去拎了包,对廖冀东笑道:“不好意思啊老同学,我先走了,晚上厅里还要加班呢!我打电话让方博过来陪夜吧。没办法,领导是革命的老黄牛,部下一点自由都没有!只好改天再来看你了!”只能对他的恼怒视而不见。没办法,难道要我和陈熙一起坐在他的床榻边温柔贤淑?还是看着他对陈熙一张冷面、让陈熙对我心怀怨恨?我虽然不喜欢陈熙,可是也不想次次与她为敌,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不管他跟陈熙好了还是散了,他们之间总是有些不同的。

陈熙,我心想,对廖冀东也算体贴了,巴巴地煲了东西来,是什么呢?粥?鸡汤?人参汤?燕窝?我很好奇啊!可惜他今天禁食。

我见了陈熙,总是不舒服,没办法,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舒服了。我临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那个苹果,其实很想把它带走。

四十六、那个苹果(四)

我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荡,下午我请了假,现在没地方可去,逛街买衣服也不感兴趣,回家太早,没意思,我看看前面,有个烤红薯的摊,香味飘过来,想起那个才吃了几口的苹果,一定是很贵的苹果,有点可惜,我还没吃饱呢。便走过去挑烤红薯。慕谨在的时候,冬天会这样拉着我的手走在马路上,买烤红薯给我吃,很甜,很糯,我不喜欢太粉的红薯,金黄色、烤出一点水份,捏在手里软软的那种,我才喜欢。我低了头仔细地挑,我有的是时间,挑那种细细长长的,太大了烤得不透。

烤红薯还没挑完,电话就来了,我不用猜就知道是廖冀东,他真是无情,这么一会儿就把陈熙打发了,我假惺惺地想,心里也不是不高兴。不过我不想接,算什么呢,陈熙来了我离开,她走了我又替上。任铃声响了半天,连卖红薯的大叔都听不过去了,提醒我,“姑娘,是你的手机在响吧?”

“是,”我拿出手机看,果真是他,微笑着对大叔道,“打错电话了。”他和陈熙还在一起办了一个的公司,虽然他说当分手费送给她了,可谁知道是不是一份纪念呢。他的公寓说不定也会是俩人的名字。舒默默,我对自己说,你真没劲,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在操什么闲心!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我不肯接,一个、两个、三个……,终于不再响,我准备去超市买点菜,今天晚上自己好好做一顿饭吃。路过一个书报亭,我停了下来,拿起最近一期的《漫画世界》翻了一下,看看旁边还有上一期的,便一起买了下来,生病的人看这个最合适了,不费神还开心,人一开心病会好得快一点的。

过了一会儿,铃声又响起,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是舒小姐吗?我这里是一院VIP病房,106房廖冀东先生请你过来一下。”

护士小姐的声音很甜美,我答应着,掉转头,看看不远处的医院大楼,我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其实走得并不远。

我拎着烤红薯和两本《漫画世界》又逛回病房,廖冀东靠在床上,手上的针已经拔掉。看着我,笑眯眯地问:“吃醋了?都不肯回来。”

“吃醋?你们大三就在一起,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伉俪情深,谁要是吃你们的醋,那才真是笑话呢!”我把《漫画世界》递给他,“我只是饿了,买烤红薯吃,没听到电话响,对不起。”我坐下来,一边剥开烤红薯吃,一边道:“可甜了。廖总你又找我什么事?我还要回去加班呢!”

他痞痞地看着我,“我想上洗手间,没力气,你得扶着我去。”

“刚才你老婆不是在?”我生气地涨红了脸,“这种事我做不来。”

“舒默默你要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要你服伺我去洗澡。”他恨声道,“快一点!”

我慌起来,“不行,我去叫护士。”

“护士才不管这个。”

“那我叫方博过来,你等一下。”

“舒默默!”他生气道,“你想憋死我?也行,这辈子你就对我负责吧。”

我为什么要回来啊,我真是猪脑袋,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了,我对慕谨都做不到这样。“我只能扶你到洗手间门口。”我的脸一定涨得更红,他眼里满是戏谑。憋死活该!我在心里骂,这个混蛋,竟然电话催我回来扶他上洗手间。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整个人趴在我身上,他那么高,几乎是把我圈在他怀里。我不自在地想挪开一点。

“又想干嘛?我可没力气。”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听得我头皮发麻。

“快点快点,我也没力气,你别折腾了,这么重,压死我了。”

他笑得要命,“谁压你了,谁折腾你了,没力气?舒默默,表达要清楚,你还是中文系的研究生呢。”

我恼羞成怒,一推他,“廖冀东,你尽管胡说好了,我走了!”

他拉住我往回走,“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我为了你气得把手机都摔坏了,还不该出出气啊?”

我真是笨哪,竟然会相信他虚弱得连到洗手间那么点路都走不了。

不过我也顾不得生气,惊问:“手机呢?”

他指指墙脚,“喏,那边!去,再给我买一个回来。”

“败家子啊败家子!”我扔下他跑过去把破手机捡起来,新款的三星,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过,要7000多呢,买红薯可以买一车皮啊,我开始后悔了。

“去,去买一个回来赔我。”他理直气壮道,“要不是你不接电话,我哪会摔了它。”

“我没钱,这个要7000多呢,再说你自己摔坏的,坏脾气,后果自负。”我看着那个铮亮的破手机,真是心疼,看起来没用多久呢。

“那去买一个700多的给我吧,我住在这里没手机可不行,公司还有事呢。”

我想了想,“我给你拿去修吧,也许还能用,这里铺的是地板。”

“舒默默你就心疼700块钱?”他气道,“我的生意跑了你负责!”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只是个小公务员,700块,我也要干好几天呢。”我愤愤道,从旁边拿了他的手提电脑过来打开,“选一下,到底要哪种款式,别太贵。”我要是真敢买了个700块的手机给他用,这位公子爷说不定会直接敲昏了我的头。

我坐在他的床头,和他一起上网选三星的手机,他和我一样,都不是很爱国,不肯支持本国工业,手机只买三星的。我们的头凑在一起,浏览着网页,他身上有极淡的药水的味道,仿佛很多次我在慕谨身上闻到的那样,还有男人的气息,和慕谨不一样的气息。这一切让我迷惑,我没有挪开。

我们慢慢地看着手机,功能、款式、颜色,我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其实我自己也一样,我拼命提醒自己要集中注意力,不断胡乱地出着主意,可是我选的每一款手机他都不满意,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只是沉迷在一种感觉中,有堂而皇之的借口,不用对什么人心怀歉疚,这种轻松而任性的氛围太具诱惑。我在心里暗暗叹气,欲罢不能,真是折磨。上帝觉得刚刚给我的时间少了,竟然追加。

“你这么挑剔没法选,我还是帮你去修吧,反正病房里有固定电话,也不差这两天。”看完了全部,也没结果,我也无法再放任自己。

“再看一遍。”他笑着拉住我,“默默,你怎么这么没耐心,这可是要你出钱的。”

“廖冀东,你这么有钱还剥削我,你自己出吧,我免费替你跑腿还不行?”我侧过脸去,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吓得我赶紧转过头来。

“不行,你心疼的话等我出院也给你买一个。”他在我耳边低低道,带着诱惑。

我摇摇头,我现在的手机是慕谨给我25岁的生日礼物,我们用的是情侣款。

我耐心地陪他又看一遍,因为他生病,我变得宽容了很多,对他宽容,也对自己宽容。

在我恶狠狠的注视下,他终于选了一款4000多的,我还是心疼得很,“你就不会选个便宜点的!”我气道,他像个孩子一样地笑,笑软了我的心。我气乎乎地下去,医院旁边就有手机卖场。

真的是一款很漂亮的手机,很轻很薄,黑色,镶了不锈钢色的边,沉稳气派。店家还答应试着修一下那破手机,我十分高兴,那手机实在太贵了,连店家都觉得如果不努力修好是个罪过。我走出卖场,看看天色已晚,便到旁边的“味观”分店打包了一份蟹黄包和一份粉丝汤才回去。

回来见方博坐在病房里,正在翻那两本《漫画世界》,他一见我手里的东西,高兴道:“默默真是懂事了,还知道给我买晚饭。”接过我手里的蟹黄包和粉丝汤打开来就吃,“我还真饿了,好久没吃味观的蟹黄包了。”

我气得要命,“我今天就是破财的命。”我把装手机的袋子往廖冀东病床上一扔,“你们都当我是小丫头了啊,跑腿、买东西,还抢我的晚饭!”

两个人一起得意地朝我笑。

“我怎么碰到你们两个无赖啊!”我对廖冀东道,“你反正也不能吃东西,陈熙送来的保温瓶呢?我替你吃了吧。”

“我让她拿回去了。”他淡淡道。

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嘴里道:“浪费啊,我很想知道她煲的是什么东西呢,一定是好东西。”

廖冀东抿了抿嘴角,瞥了我一眼,“要跟你讲多少次才肯信,我们早分手了。”难得地没生气,大概是看在敲诈了我4000块的份上不跟我计较,低了头去拆手机包装盒。

方博问:“怎么了?新买的手机?”

“默默送的生日礼物。”廖冀东道,“小气了点儿,中档货。”

“我只是借给你用,廖冀东,等你那手机修好了,你得还给我。”我赶紧道,“我可以拿回去孝敬我老爸。”

“见过小气的,还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廖冀东笑道,“用过的东西还送人。”

“东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人。”我脱口而出。见他脸色一变,顿时明白过来。用过的人,他有过陈熙,我有过慕谨,我们都早已是用过的人,我想起他第一次闻知我和慕谨同居时的样子,那么生气,心里突然变得哀伤。原来别人都可以,而我们彼此是不可以的,我不能接受他有过陈熙,他其实潜意识中也不能接受我有了慕谨,我们的记忆太纯美了,无法面对还有其他的成分。如果忽视这一点盲目地走下去,到时候国王终于会杀了他的王后。我勉强笑了一下,“我再去下面买份晚餐。”

我在“味观”要了一份红豆汤,坐在大堂里慢慢地吃着,我今天是怎么了,在那么单调的病房,竟然那么地开心,难道时间过得太久,我忘了慕谨给我熬得红豆汤的滋味?我突然食不知味起来。回到病房,发现方博不在,忙问:“方博呢?晚上得他来陪夜啊。”

“你不是答应晚上在这儿?”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那哪儿行,多不方便,再说我神经衰弱,平时还要靠吃安眠药入睡,真睡这儿,肯定一夜失眠。”

“默默!”他很生气。

“这苹果怎么还不丢掉。”我看到下午我咬了两口的苹果还放在桌上,表面早已氧化得锈迹斑斑,径自走过去把它扔进垃圾桶。我们有的时候就像小孩子一样犯别扭,喜欢的一个苹果被别人抢去咬了一口,就非要把那个苹果抢回来,其实并不想要吃它,像那样锈迹斑斑,已经不能再吃,但还是一心想要抢回来,然后丢掉。我对他苦笑,真是个坏孩子。

四十七、那个苹果(五)

那天晚上方博来陪夜,我回自己那里睡觉,吃了安定,还是睡得不好,第二天去上班,头痛欲裂。

我没有再去医院。胃出血,只能靠挂瓶,慢慢地养,谁也帮不上忙。他母亲在身边,一定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早上一去上班,吴主任就把我拉到外面。“默默,廖总住院了?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医院照顾他吧,这两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我奇怪道:“吴主任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上电梯里碰到章厅,廖总的婶婶跟他说起这事。”

我没办法,组织部长的夫人跟我们厅长说了,我再不去,只能引人猜疑,反正机关里就这样,不比工厂流水线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做的事自然有别人会做,所以我二话没说去了医院,其实心里也实在是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他。

病房里,他婶婶和他妈妈都在,我进去的时候,主管医生也在,我认识他,有一次我胃不好,慕谨带我来看过这位科主任。“刘主任。”我叫他,他脸上显出疑惑,但还是朝我笑笑,我想他大概忘了我。他转身对躺在床上的廖冀东道:“除了原来有胃溃疡,工作压力太大,疲劳、喝酒过度都会导致胃出血,既然住院,就要安心养病,休息不好会影响治疗。”

他妈妈在一边道:“年纪轻轻就把胃搞得这么差,到了我这个年纪可怎么办?这个孩子,就是少个人管管他,乱糟糟的不知道爱惜身体,生了病也不肯好好休息,瞎折腾!”

他婶婶看着我笑道:“这下好了,管他的人来了,默默啊,怎么这么老实呢,男朋友生病,单位里请个假也很正常,领导也会体谅的。”

他妈妈也笑道:“默默这两天都没过来,出差了?冀东睡觉都不安稳,记挂得很呢!”

“妈!”廖冀东生气地打断道,“乱七八糟说什么呢!”脸上冷冷的不耐烦。

刘主任若有所思的目光拂过我,我觉得他认出了我,也许是我多心,那目光中似乎有些讥诮的成分。忙笑道:“阿姨,不好意思啊,这几天单位里忙,我们几个同学说好的,大家轮流过来陪,方博孙启明他们也没过来吗?”

“来了,不过总是不一样。”他婶婶含笑看着我,“这个时候冀东当然希望你在他身边,他妈妈、我这个婶婶都比不上,我看,等他这个病好了,你们也差不多了吧?”

“阿姨!”我慌忙叫道。这个误会可太大了!

“婶婶!”廖冀东比我更快更响地打断她。

“你这个孩子,这么大声,又发什么疯。”他妈妈笑骂道,“这会儿倒有力气了。”

“瞎说什么呢。”廖冀东板了脸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去吧,啰里啰唆的。”

“大嫂,我陪你出去逛逛吧,今天难得有时间,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今天吵,明天好的,我们哪里搞得清楚。”他婶婶依旧温婉地笑道,“刘主任,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