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回去吧。”酒劲上来,我有点站立不稳,“我还要去学英语,我要出国了呀。”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衣服扔到地上,我急道:“我这衣服可是名牌啊,很贵!”

可他恨不得把那衣服摔破一般地扔,我气得破口大骂:“廖冀东你这个疯子!”

他狠狠地抱住了我,在我耳边坚决道:“我想发疯,默默,和我一起疯吧。也许我疯过了就会死心了。”

我的头愈发地胀痛,简直要裂开,得裂开释放一些东西才行,否则会痛死,昏头昏脑地想,我疯了该多好,所有的恩怨都忘记,爱恨情仇。忘了我是颜慕谨的女人,忘了他是陈熙的男人,忘了这一切,该多好。可我忘不了,忘不了慕谨对我的好,忘不了陈熙夺走了他,我以前逼着慕谨跟我去领结婚证,其实那一张薄博的纸又有何用,锁住我的,是我的心。

他轻轻咬着我的耳垂,我很不喜欢别人咬我的耳垂,可这次我喜欢,那么轻,那么干爽,他的呼吸热热地包围我的耳朵,让我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我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疯狂地跳动,它疯了,我渴望它疯。 它总是那么理智,这个社会,不需要那么理智,同志、背叛、乱伦,每天都在发生,身边义正词严谴责的声音越来越弱,而当事人,只剩下自己,只为了自己。我舒默默为什么还要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逼死?

他吻上我的唇,舌伸进来,深达我的喉头,几乎让我窒息。我想,就让我这样死在他火热的亲吻中,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想,多好。他的舌卷着我的舌,我毫无招架之力,任他翻卷腾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激情的亲吻,他像一头狼,要把我生吞活剥,我的头更昏,下一刻我可能会晕过去。那两瓶红酒到底陈了几年,后劲这么足,我有点站不住,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我抱住他,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他吮吸,吸尽我最后一口氧气,又慢慢地渡气给我。我们唇齿相依,呼吸与共,醇香的酒气缠绕其中,人醉心碎。

他扯去我的毛衣,抚上我□的肩。“帮我把衣服脱掉。”他暗哑了声音说。我紧紧抱着他,我不敢动弹,放开他我的身体就无法支撑地往下滑,我已经有点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默默,乖,帮我脱掉。”他一边吻我一边说,那声音,就像甜蜜的糖果,粘粘的,让我无法抗拒。我的手抖得不行,拉了半天衣服也拉不下来,“别紧张。”他的手在我光滑的背上来回地抚摸。我的衬衣什么时候已被他扯掉。我闭上眼睛,用尽全力,拉掉他的毛衣。“衬衫。”他说。可我的力气在一点点流逝,我不想放弃,可是手垂了下来。他感觉到我的退缩,一把拉掉自己的衬衫,扣子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细碎的声音,我听得胆战心惊。“默默。”他急切地叫着我,把我紧紧贴在他火热的胸膛,我胸前的柔软抵着他,能感到微微的痛,他低下头来急急地寻找,揉捏着,拼命地吮吸、啃啮。丝丝的疼痛让我感到真实,我有点清醒过来,我应该推开他,“别这样。”我用尽力气对他说。我的头裂成两半,一半困得只想睡觉,而另一半疯狂地清醒着。

他疯狂地吻我,我练着瑜伽的柔软身体,在他的唇、他的手下柔软如水。我不知道到底自己想怎样,也许他说得对,疯过了就会死心了。我想我的身上一定布满了青青紫紫的吻痕,他咬着我的每一寸肌肤,似乎拼命的压制才没有将它们咬下来,一个男人的爱抚原来可以这样让你一直痛到心里。我渴望着嘶咬,我想要痛,痛过我的心。他的吻慢慢游走,手贴着我的小腹,欲再往下,我的脑子再一次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要。”我正躺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德国产,跟小床一样,他跪在我身边,埋头于我的身体。“默默,别怕。”他翻身覆上我,滚烫的欲望抵住我,我僵硬了身体。

我的手机在响,响了一声便停了,可我听到了。“我的电话。”我完全清醒过来,我真是喝太多了一点。

“别管它。”他低吼道。

这么晚,会是谁?“让我看一看。”我的心突然紧张得乱跳。

“别管!”他恼怒极了,他的手伸向我的两腿之间,我紧张万分,拼命地要拉他出来。

“默默。”他在求我。我对自己说,这么多年,补偿他吧,也补偿自己,过了今晚,也许彼此都能走出心结。我的手慢慢松开。可是那电话是谁的?慕谨的还是陈熙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这么多年,是陈熙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我觉得自己真是变态,可还是无法遏止地这样想,他也是这样地亲她,抚摸她,而我,被另一个男人这样地亲吻爱抚,那个男人,说不定还在等我。我无法继续下去,转过身去,“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我想忘了颜慕谨,可是我的身体诚实地记住了他,不肯背叛他,舒默默,是个连疯狂都不能够的人,这辈子注定走不出自己的痛苦了。

他沉默地起身,穿好衣服,回卧室拿了一床被子,把簌簌发抖的我裹起来,抬手擦掉我满脸的泪痕,抱我在坏,“别哭,默默。”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样的我,他真该杀了我。

我一直哭到精疲力尽才沉沉睡去,在他的怀里。而他抱着我,我感觉得到,就这样一直抱着我,这个我无比眷念的怀抱,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我的梦想。

五十一、断线的风筝(三)

清晨,曙光透进纱窗,我睁开眼,廖冀东正看着我,眼里有血丝,满脸的疲惫,还有萧瑟,我忙坐起来,“你怎么不去睡?”

“我睡了,抱着你睡的,温香软玉抱满怀,所以睡得不甘心。”他笑道,笑得苦苦的。

“你怎么这么傻呢!”我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痛心道,“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找个好女孩吧。”我想为我的醉酒道歉,可是不敢说出口,怕更深地伤害了他。

“本来这世上还有一个好女孩,可是她不要我,所以我再也找不到好女孩了。”他笑道,叹了口气,“默默,再也找不到比你狠心比你固执的人了,算我倒霉,这辈子遇到了你。你要是跟颜慕谨结婚了,估计我得去做金岳霖,可我真不想去做金岳霖。”

“你还真敢比,梁思成、金岳霖可都是大师级的人物,还有林徽因,哪个女人会那么不自量力去跟她比。”

“有什么不能比,大师也是人,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也犯傻,面临选择也为难,也一条道走到黑,都是一样的。林徽因虽然嫁了梁思成,可是有一段时间她也亲口向丈夫承认自己爱上金岳霖,金岳霖才是爱了她一辈子的那个人,她去世了以后他还忘不了给她过生日,可能连梁思成都忘了。林徽因也是个傻瓜。”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廖冀东,金岳霖一辈子都没跟林徽因说过要等她守候她,如果说出来,就不是金岳霖了。”我也含笑看着他,心里很想哭,“现在是计算机时代,感情是速食面、是汉堡包、是快餐,没有那么深情的人了,你也不要做,做了就是陷我于不仁不义。找你的幸福去吧。”

他点点头,“我来做这不仁不义之人,默默,颜慕谨不会来找你了,他听到了我们要结婚的消息,他还看到我们在一起的照片。”

“什么照片?”我吃惊地问。

他拿出手机,上面是在他母亲寿筵时我和他在酒店门口的暧昧合影,“我把这张照片想办法传给了他,你说他会怎么想?他听到我们快要结婚的消息,他怎么还会理你?”他盯着我,“你生日也不来问候你一句,你死心吧。”

慕谨并不知道曾经有过那张照片,完全可以误会成是前不久的事。他下定决心要毁了我和慕谨的感情,从情人节的玫瑰花开始,援疆、出国、在厅里在医院制造种种假象,一步步达到他的目的,直至现在,慕谨终于对我不理不睬,不知他在背后做了多少手脚使了多少手段。可是我无法指责他,经过了昨天晚上,我还怎么指责他。“廖冀东,你真是不择手段。”我叹息道,“卑鄙无耻。”

“可是碰到你这么个死心眼,我的不择手段就完全没有用。”他也叹息,“默默,你去英国吧,在陌生的环境中好好想清楚,我等你,你要是嫁给他,我就做金岳霖。”他这样威胁我。

吃了饭,他送我回住所,星期天的早上,街上行人稀少。到了小区门口我执意要下车,我想自己走回住处,理一理纷乱的思绪,更主要的,是要自己在冷风中清醒过来。廖冀东跳下车来和我告别,“抱着美女一夜未眠,我要回去睡大觉!”他笑嘻嘻地说,拥住我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掉头离开,一辆出租车从我们面前开过。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里面坐着颜慕谨,他从日本飞回来给我过生日,在家里等了我一夜,早上,却看到我从廖冀东的车上下来两人相拥作别。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是他在电话亭打的,只响了一声,因为他害怕我和廖冀东在一起。他回来,还想问问我,是否不愿再等下去了,是否真的要和廖冀东结婚,看到清晨的一幕,他觉得不用再问。

风筝的线,真的被我亲手扯断。

今年春节来得早,元旦刚过完20天,春节就到了。我不想回家,可是不能不回,爸爸妈妈在家里等我,妈妈仔细地问慕谨的情况,我绞尽脑汁地瞎扯,我不想告诉她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就让她的美梦做到慕谨回国吧,我告诉她自己要去英国培训一年,她很不赞成我这个时候出去,“默默,过完年你就27了,回来就28了,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我惊讶地看了她半天。

“怎么?不要孩子?”妈妈不解道,“那怎么行?我过两年就退休了,还想抱小外孙呢。估计慕谨妈妈也会这么想,你们都是独生子女,按照政策可以生两个,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她越说越高兴。妈妈年轻时候是个女强人,忙于工作很少管我,现在却一心想着早日退休含饴弄孙,如果我真有了孩子,她一定会把孩子宠上天,把对我的歉疚一并补偿给第三代。

我有点难过,我恐怕是要让她失望了。幸亏秦始皇的圣旨来了。“默默,过来看看你小侄儿!”依旧是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我正中下怀。“我让冀东来接你,他的车已经在你小区门口了。”顿了一下,又轻声问,“你们俩怎么了?吵架了?他都不肯给你打电话。”

我苦笑,圣诞节的那个清晨以后,我们不再联系,走到了那一步,几乎无话可说,我们之间的路走不下去了,我要逃往英国,他威胁我要终身不娶,虽然知道只是狠话,我也心惊。

“没有吵架。”我笑道,“他不想理我,可能我得罪他了吧。”我得罪他了,一片心意被我再三拒绝,哪个男人会高兴。我们都要忘记前段时间的挣扎,所有的一切要回到正常轨道,我们重逢前的轨道,那是理智的轨道。

我走出小区门口,果然,廖冀东的车等在那里,我抱怨道:“秦始皇就吃准了我在家里啊,万一我出去了呢,不是让你白等。”

他看了我半天,笑道:“你舍不得让我白等,是不是?”

“谁说舍不得,我的心狠着呢。”。我是有点舍不得,可是,再舍不得也要硬起心肠。很多时候,人不能做自己的主人。这句话我现在相信了。

“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简直是高考前的日子,黑暗啊!”我叹道,“白天上班,晚上读书,我真是自己找罪受,倒是不用减肥了。”

他皱紧了眉头,“要不?……”

“我要去,我花了那么多精力,不想放弃。”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慕谨过两个月就要回来了,那个时候我也该走了吧?我狠心抛下廖冀东,却无法面对颜慕谨抛下我。

他把车停在路边,点起一根烟。“你跟家里说了没有?”

“说了,所以这几天日子很难过。”

“你爸爸妈妈想让你结婚是吧?怕你变成老姑娘?”

我点点头,“实在不行,我就找个老外吧。”我笑道,“找个很帅很年轻的,好好享受一下。”

他眼睛眯起来,看着前方,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老外会受不了你的,不分昼夜地瞎想,把自己折磨得像个妖怪,这样的女孩,没几个人受得了。”

“确实,这样的女孩,谁受得了,我都受不了我自己,矫情得要命,又自私又自恋,冷漠无情,半点不肯将就。”我也看着前方,大街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大红灯笼挂了整条街,节日的气氛弥漫着,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寂寥冷清。

“偏偏有这样的傻瓜喜欢,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他叹口气, 拧灭烟蒂,开车前行。

秦始皇带着老婆孩子早等在酒店,正在教训方博:“你看我儿子都快会叫爸爸了,你连个女朋友都不找,你读博士读傻了吧?”

方博只是坐在那里微笑,皇后抱着太子挺无聊,没人凑过去跟她说话,因为来的都是男生,男孩子对小娃娃没兴趣。我暗暗打量皇后,并不是很漂亮,刚生了孩子,有点胖,身材还没恢复,再看看那孩子,倒是粉妆玉琢,十分可爱,咿咿呀呀在母亲怀里吵闹,挥着小手乱摸乱抓。我走了过去,笑着和皇后打招呼,我们在婚礼上已经认识了,她见了我似乎很高兴,大概是总算盼来了个女的可以说说话吧。“孩子真漂亮。”我对她说,是真心的。她像所有母亲那样自豪地朝我笑。

“默默你抱抱太子吧。”秦始皇叫道,“感受一下。”

我笑眯眯地抱过孩子,有奶香,什么是温香软玉,这才是。“很软,软乎乎的一团。”我抬头对秦始皇笑,忍不住低头亲他的小脸蛋,廖冀东站在我身边,拿手指头拨弄孩子的脸,“洗手了没有?”我依旧低头看着孩子问,他靠得我太近了,我依然有点紧张。

“这就去!”他白了我一眼,去洗手。秦始皇大笑道:“默默你可以结婚了,连孩子都会带了,这么细心。”

我把孩子还给皇后,“是的,我正准备呢!”

“冀东!”秦始皇对着洗手间大喊,“你要结婚了怎么都不透露一下,皇帝陛下要送大礼!”

廖冀东走出来,沉了脸,“什么大礼?送套房子行不行?”

秦始皇一愣,看看他,又看看我,随即气壮如牛大声道:“默默,你要哪里的房子?咱们去挑,算老哥送你的嫁妆。有什么了不起,比有钱的话,我总还比得过他吧,我可不能让你一嫁过去就被他欺负了!”

“我要英格兰的房子,行吗?听说伦敦的房价很高啊,不过现在人民币升值,兑换英镑比较合算。”我朝包厢外走去,“有孩子在,你们也吸烟,真不象话,我都受不了。”

我站在酒店门口,华灯初上,城市变得朦胧又美丽。想起去年春节,一大帮子人在这里热热闹闹同学聚会,那天上午,我和慕谨偷偷在酒店开房间,仿佛就在昨天。廖冀东在酒桌上对我说,“知道我对你好了吧?知道了就想跑?”这一年,我知道了,知道了所以想跑。原来时间就是这样的沙漏,一点点地把真相泄露给你看,等你不想看时,沙子已经漏完,于是,game over 。

早知道的话,不该看那个沙漏。

五十二、慕谨归来(一)

春节过后,省人事厅组织我们这批赴英人员在Z大封闭式学习三个月MPA的课程,还有英语,安排得非常紧张。按要求白天上课时手机必须关机,刚开始时大家抱怨了几天,后来课业负担太重,又都巴不得地要关机,生怕单位有事找来。学校统一安排了宿舍,外地人员周末才许回家团聚,D市的学员晚上也可以回家住。而我几乎天天呆在学校,我喜欢大学校园那种青春又纯净的氛围,从此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忘了廖冀东,也忘了颜慕谨,也许是刻意,但每天背英语单词,晚上看书看到倒头就能睡着,也不再失眠,好像真的有点忘记了。

我还是抽出时间去了新房,虽然关了门窗,时间长了仍然有灰,我慢腾腾地打扫着房间,以前我每次出差回来,慕谨都会早早地替我收拾干净我的小屋,现在他出了一年的差,轮到我来替他收拾。擦桌子,吸尘,席梦思的塑料薄膜还未撕掉,沙发的也是,床单没铺。没有新房的感觉,总觉得有点像临时堆积物品的仓库,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奇怪,以前跟慕谨来过好几次,很有归属感,有时候还乐颠颠地拿了抹布去擦席梦思外面的塑料薄膜,惹得慕谨好几次忍不住想在那里跟我翻云覆雨。原来确实境由心生,慕谨不要我了,房子也对我开始疏远。我仔仔细细地擦着沙发和席梦思上的塑料薄膜,慕谨原来租的那个房子已经退掉了,他如果不再回到我那里,那么回来后他只能住进这新房了,我把柜子里的被子通通抱出去晒了整整一天,他回来能闻着太阳的味道睡觉,那是他喜欢的。我很想把席梦思的塑料薄膜撕了替他铺好床,可是那层薄膜我可能没资格撕了。这样想着想着便难过起来,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我的那些书,也得搬回去了。

书房里,我黯然神伤地翻看相册,我和慕谨没几张合影,我甚至跟他讲过不准备拍婚纱照,觉得很假,他不肯,“当然要拍,让我们的孩子将来看看他妈妈是多么漂亮。”

“我不想你将来有一天一边看着我们的婚纱照,一边嫌弃我老了,难看了。”这是我不肯拍照的理由。

“傻瓜,”他抱着我,亲我,“我会比你更老。”

“女人老得快,虽然我比你小4岁,有一天却会让我看起来比你大4岁的样子,那我就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撒娇了。”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会把你一直当小女孩养着。”

“如果我一定不肯拍呢?”

“当然就不拍了。”他无奈道,“舒默默你就欺负颜慕谨一个人!”

我当时笑得不知道有多开心,捧着他的脸使劲地亲,亲得他气喘吁吁。

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我摸摸脸上,是湿的。我总是欺负他,他也不生气,有时候恶作剧,弄得他紧张万分。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就大大地作弄了他一番。谁叫他在医院的电梯里对我突然袭击呢,害得我狼狈逃窜,我不扳回一局,心存不甘。

6点半,下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磨磨蹭蹭乘电梯下来。慕谨坐在茶吧,对着电梯门,有点心神不宁,看到我,赶紧站起来叫我。我惊讶地望着他,“颜医生,你怎么在这儿?”

他吃惊且狼狈,白皙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默默,我下午不是给你发了短信,你也回了。”

当然,他大概不好意思打电话给我,怕我拒绝,所以短信约我出去吃饭,我答应了,让他六点半在茶吧等我。“回了短信?”我一付更惊讶的样子,然后去翻包,抬头抱歉道,“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了,可能下午晓薇出去办事又拿错了我的手机,我们俩手机用的是同一款,明天我问问她。她给你回了短信了?要和你约会?”

他有点慌,“你的手机在刘晓薇哪里?”

“嗯,可能吧。”我皱眉想了想,“你联系一下她吧,我先走了。”

“默默!”他急忙拉住我,我暗暗得意,从容不迫的颜医生终于乱了方寸,“我是来请你吃饭的。”

一点不会拐弯抹角,机智勇敢都到哪里去了?我在心里笑翻。“颜医生,如果你是为那天电梯里的行为来向我道歉的,我接受,饭就免了,我要去练瑜伽,得空腹。”

“我不是来道歉的。”他强作镇定,正想说下去,我包里的手机响了,我着急慌忙地去翻包,哪个人这样让我穿帮,我愤愤地想。他反应过来,气道:“舒默默,你就耍我吧!”眼里却全是笑。

我一点没有反省之意,他笑起来那么好看,我喜欢极了。

我坐在地板上,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暖暖的,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会跟他一起在这里看书呢,“慕谨,下次你就坐在椅子上看书,我坐在地板上看。”我这样对他说。“我喜欢坐在地板上,一抬头就看到帅哥。”

“小色女,”他总是喜欢揉乱我的头发,说这样看起来像只卷毛狗,很乖的样子。“我们买一块厚地毯,我抱着你坐地上,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就这样看一辈子,好不好?”

我点点头,他说得那样认真,我都感动了。我真是喜欢他,我跟沈立遥拍拖两年,也就是牵手拥抱,接吻都很犹豫。可是和慕谨,总觉得特别亲近。他生日那天,我们约好了去雷迪森吃饭,偏偏他下午一个大手术,他跟主任一直做到晚上7点多,回到办公室一身疲倦。我不忍心他再强打精神去烛光晚餐,便自告奋勇要回家给他做生日面条。那是我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很干净的厨房,没有别的菜,只有方便面和鸡蛋,我没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很是遗憾,两个人煮了4包方便面,3个鸡蛋,辣辣的康师傅红烧牛热面,吃得不亦乐乎。

“我本来想晚上拉你去商场,为你挑一件生日礼物的。”我有点遗憾。

“鸡蛋面比什么礼物都好。”他拉我坐到沙发上,“默默,我很高兴,这个生日是你为我做的晚饭。”

我摇头,“颜医生,你的要求也太低了点儿,真是好糊弄啊。”

“我很想提更高的要求,怕你不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害起羞来,扭过头去。“颜医生,要求要提得合情合理,不能过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其实我愿意给他。

他犹豫了半天,叹口气,“我不敢提。”

我拎包起身,“颜医生,你错失良机,不是我小气,是你自己不要生日礼物。”我的心里竟然有隐隐的失落和遗憾,我很想给他一份他终身难忘的生日礼物。

他万分懊恼地看着我,“舒默默,你又耍我!”

“我没耍你,不过,”我笑得要命,“过时不候。”

他把我拉入怀中吻我,温柔又缠绵,那天晚上,是我的初夜。

我嘴里说着“过时不候”,其实还是等着他鼓起勇气。现在,我鼓起勇气要走向他,他却不能等我了,过时……不候。我苦笑,这么好的男人,被我亲手推开。现在回忆起来,一杯水一餐饭都是甜蜜,我在他面前,从来也不需要掩藏心事,人生,不就是需要那份真实吗?可惜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拉好窗帘,挡住所有阳光,把钥匙放桌上,离开新房。时间过得真快,慕谨,就要回国了。也不知他在日本有没有结交新的女朋友,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那么多,还有那么多的华侨,我忍不住胡思乱想。

幸亏功课紧张,让我不能有多少时间怀旧伤心。这天吃过晚饭,我捧了书准备去图书馆。是周末,同寝室的大姐回家去了,我却不想回去,这么多天没回去,估计桌子上都积灰了,搞卫生还得搞半天,不如在学校,一日三餐也不用自己操心。

我掏出手机,今天还没开过机,周末得向爸爸妈妈汇报近况,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是方博的,“林老师住院,在一院,情况很不好。”

春节的时候也没见到林老师,他和新师母蜜月旅行去了。俞师母去世好几年了,老师一直未娶,去年,儿子考上大学,这才和学校的另一位老师走在一起,听说这位新师母一直等着他,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们这些当学生的都为他高兴。才过了两个月,会是什么重病需要转到省城医院?我赶紧拨方博的电话,电话一直是忙音,只好拨廖冀东的,到了D市,估计也就他们几个在张罗这事了。

“默默。”他的声音迅速传了过来,倒让我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我镇定了一下,才开口问,“林老师生病了?什么病?”

“初步断定是胃癌。还要做一次胃镜切片检查后确诊。”

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像父亲一样尊敬着的老师,虽然一年也见不上一面,但在我的心里,是我的亲人。

“默默!”听我半天没声音,他有点着急地叫,“还要做一次检查,也可能不是。”

“来学校接我行吗?陪我去看看他。”听那边似乎是在饭桌上,人声嘈杂,可是我管不了这么多,我不敢一个人面对身患绝症的老师,只好拉上他。

“好,你等着。”他毫不犹豫道,“到东大门,我就在附近,马上到。”

我站在病房外面,透过门上小小的一块玻璃朝里面看,犹豫着。

“是3床,靠墙的那张床,你这样看不见他。”廖冀东俯在我耳边轻声道,“师母陪着他,在家里晕过两次, 以为是低血糖,也没在意,后来胃痛去做胃镜,发现不怎么好,到这里来原想检查一下就回去,刘主任说……”他看了我一眼,没往下说。

“其实确诊了,是不是?”我有点想哭,但是忍住了。

“也可能不是。”他骗我道。

我没有勇气去推那扇门,沿着静静的走廊往回走,“周一做了胃镜我再来看他。这样大家一个个地来,老师会觉察到的,让他再安心两天吧。明天带他们去周围哪个地方逛逛吧,他这辈子总是忙总是辛苦,可能都没好好看过周围的风景。”我揉了揉鼻子,更酸,“你明天有空吗?或者叫方博来,我们一起陪老师走走吧。”

“我来。”他揽我在怀,“别哭,还可以手术。”

“嗯。”我答应着,走廊上病人家属来来往往,我轻轻推开他,“我没哭。”抬起头来,我看到慕谨,正从走廊那头过来,不禁呆住。

五十三、慕谨归来(二)

我呆立在那儿,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瘆人,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更惨白。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向我走来。什么都没变,清俊的脸,干净的白大褂,发型也没变,我想叫他,可是喊不出声音,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他没有看到我,转身走进一个病房。他怎么会在这层楼?普外科的病房应该在上面两层。会诊?也不会,谁在下班以后会诊?或者是他的什么亲戚朋友在这层住院?我脑子里飞快地想,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还是昨天?或者更早,怎么一回来就上班了?还是回来很久了?

“走吧!”廖冀东拉我走进电梯间,很大力,“陪我去吃点饭,我还没吃饭。”

“他什么时候回国的?”我强作镇定地问。他一定知道,早知道了,就是不肯告诉我,我有点生气。

“这重要吗?他回来都没来找你!”他沉了脸。

“他不来找我,我去找他总可以吧?”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走过去?他就在那里,你们俩谁没看到谁?”他语带讥诮,眼里冒着火。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是的,我在自欺欺人,这样短短的走廊,走廊上没几个人,我既然看得到他,他怎么可能没看到我?无非就是不想和我面对面,因为我和廖冀东站在一起,以为我背叛了他,所以他都不肯来亲口问问我,他从此要视我如陌路。他怎么能这样,他忘了他以前说过的话,“曾经的恋人再次遇见,如果不能做朋友,也别做陌生人,冷得伤人也伤己,这样不好。”原来都是说得好听,其实做不倒。我靠在电梯间冰冷的不锈钢栏杆上,只觉得透心凉。

电梯间不断地有人进来,这里是医院,我的脸色再差也没人会觉得不正常,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怪谁呢?舒默默,你把人家折腾得那样,现在倒自怨自艾起来,咎由自取,你真是活该!

“去味观吃吧!”我对廖冀东笑了笑,“我想吃那里的红豆汤。”

他一声不吭地拉着我走进味观的大堂,这里永远是人多,可我觉得很好,嘈杂而热闹,挺温暖。我点了红豆汤,廖冀东点了蟹黄包。红豆汤熬得糊糊的,看不到豆子的形状,很甜,很对我的胃口。慕谨再也不会给我炖红豆汤了,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现在终于可以不被我逼着吃了,大概会舒一口气吧。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学校里5 点就开饭,看书看到半夜就肚子饿了,现在我一天吃4顿。”

“学习很辛苦吧?看你瘦的!”廖冀东也缓了脸色,轻声对我说话。

“我们班最夸张的一个瘦了十几斤,刘晓薇听了肯定羡慕得要命!”我吃得津津有味,“她和你那助理怎么样了?我好久没见她了。”

“挺好!现在一块儿过日子了吧。”他淡淡道,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默默你准备怎么办?”

“不准备怎么办了,我要出国了。还有一个多月,每天背背ABC就过去了。”我抬头看着他,“你不是胃出血才好吗?怎么又去喝酒?廖冀东,你下次再胃出血,舒默默已经在泰晤士河畔了,不会再来陪夜了,你好自为之吧。”

“你才陪了两夜,还管自己蒙头大睡,好意思说!”他苦笑着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