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璧的问题,中年男人没有马上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局促万分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一副难以启齿的尴尬样子。磨蹭了好久,他才终于吞吞吐吐地挤出一句话:“事情…有些不好开口了。我想…想…跟他借点钱。”

朱璧不能不叹气,果然是有求于闻江潮的人,难怪他唯恐避之不及,他一定被不少类似的人与类似的要求骚扰过了。

中年男人也很清楚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一张脸尴尬得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嗫嗫嚅嚅地说:“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厚颜无耻了一点了。这么多年没来往,现在张口就要借钱,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来求他的…”

说着说着,中年男人似乎突然想起来,霍然抬起头问:“对了,如果江潮不肯见我,那他妈妈能不能见一见我?小姐,你可以帮忙让我见到江潮的妈妈吗?求求你了。”

听起来,他跟闻江潮的妈妈更熟悉一些,应该是他母亲那一房的亲戚吧。但是朱璧对此爱莫能助:“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了你,他和他妈妈现在都没办法见你。因为他妈妈病了,前两天才动了一个大手术,他现在正在北京陪着他妈妈进行后期治疗。”

中年男人愣了半天:“啊!他妈妈病了,严重吗?”

朱璧直觉不想对他说太多,含糊地一句话草草带过:“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对不起,我赶时间要走了,再见。”

“请等一等。”

中年男子再度伸开双手拦住了朱璧,他这般的不知趣与强人所难实在令人很难不发脾气。朱璧蹙紧双眉正想厉声厉色地说他几句时,一抬眸却看见一张愁苦万分的脸,眼眶发红,眼眸潮湿,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

“小姐,我的儿子也病了。他今年才十八岁就得了白血病。医生说目前有合适的骨髓可以为他移植,但是手术费用至少也要三四十万,我砸锅卖铁四处筹钱,所有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才勉强凑了二十万,剩下的钱怎么都筹不到了!那天我在这里偶然看见了江潮,他坐着名车,请着司机,现在的经济条件一定很好吧?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江潮,看他能不能借一笔钱给我替儿子治病?只要他肯借,无论要我做什么都愿意。我知道这个时候打扰他不好,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等死啊。求求你了,小姐,帮帮我吧。我给你跪下了。”

一边说,中年男子一边当真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面对着一个为了患病儿子苦苦哀求的父亲,朱璧实在无法硬着心肠不理不睬,赶紧一把搀住他,点头答应说:“不用跪了,我答应你了,我可以帮你转达一下你的请求了。”

终于得到了朱璧的点头应允,中年男子激动得朝她直躬鞠,并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她:“谢谢你,小姐,真是太谢谢你了。这是我的工作名片,有什么消息请你立即通知我。拜托你了。”

朱璧捏着中年男子留下的工作名片,进了地铁车厢坐下后才低头瞥了一眼。名片上显示他的名字叫江志诚,是某商场的一位电器维修技师。

一时心软答应了江志诚的请求,朱璧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跟闻江潮提这件事。他显然很不喜欢江志诚这个人,一直没有来往不说,偶尔遇见了也懒得费事搭理他。何况现在他妈妈又病着,虽然手术非常成功,但目前还没有出院,他一直守在医院当孝顺儿子。这个时候,他会分心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吗?恐怕很难。

朱璧自知揽了一桩麻烦事上身,心里有一丝后悔。但想一想江志诚那张愁苦的面孔,她又没办法打电话去回绝他。他已经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了,她实在不忍心打碎他的希望。

为难之余,朱璧不由地想如果自己有钱就好了,干脆由她借江志诚几十万,那么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一想到钱,她下意识就想起了冯胜天送来的那两盒现金。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矛盾啊,有的人几百万现金随随便便就能送人,有的人却为着几十万手术费四处求爷爷告奶奶。

再怎么为难,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所以朱璧回家后,想来想去还是给闻江潮发了一则短信:你认识一个名叫江志诚的男人吧?他儿子得了白血病,凑不足骨髓移植的手术费,现在想求你借一笔钱给他为儿子治病。

短信发出去后,闻江潮很快打来电话,开口就是讶异万分的询问:“你怎么认识了江志诚?”

“今天在石库门被他拦住了,因为他认出了我那天和你在一起,所以请求我帮他的忙。”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如实相告:“就是说想找你借钱,还说你如果不肯见他,能不能帮忙让他见到你妈妈。我告诉他都不可能,他就苦苦哀求我代为向你表达借钱的请求。”

迟疑了一下,她补充道:“他的样子很可怜。”

电话那端,闻江潮沉默着不说话,呼吸却不甚平稳,显然心情有所波动。她知道他应该是在考虑中,也静默地保持聆听状态。

良久良久后,闻江潮才再度开口:“我三天后会回上海,这件事等我回了上海再说吧。”

“那我应该怎么回复他?”

“你不用回复他,把他的联系方式用短信发给我,我会联系他。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朱璧琢磨着,闻江潮这话的意思应该是他肯见江志诚和他面谈吧?于是,她马上把名片上江志诚的联系号码用短信发给了他。

闻江潮给朱璧打电话时,就在他母亲程兰清的病房里。那是一个豪华套间病房,程兰清在里间躺着,他在外间通话。电话挂断后,他很快收到了朱璧发来的短信,没有丝毫犹豫地,他拿起手机按照短信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电话接通后,闻江潮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江志诚,不要再找我,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想见到你。”

电话那端,江志诚的声音满是可怜巴巴的哀求:“江潮,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的,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啊!我儿子病了…”

闻江潮不为所动地打断他:“江志诚,请问你儿子病了关我什么事?我是你什么人啊?我有义务要帮你吗?”

闻江潮的一连串问题问得江志诚哑口无言,趁着他无言以对时,他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次谈话:“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不要再找我,我不想见到你。”

话一说完,闻江潮就马上按下了挂断键。而江志诚也没有再打过来的,显然他也无颜再继续缠着他了。

结束了与江志诚的通话后,闻江潮走回了里间,半倚在床头的程兰清看着他犹疑地问:“江潮,刚才你在和谁通电话,我好像听到你说了江志诚的名字,有没有?”

沉默片刻后,闻江潮点了点头:“是啊,前不久在上海他见了我一面,然后一直在想办法托人找我。”

程兰清十分讶异:“他找你干吗?”

闻江潮唇角一弯,笑得讥讽:“因为他儿子得了白血病,现在急着筹钱治病,就病急乱投医地想到来求我帮忙了。”

程兰清一惊:“他儿子得了白血病——难怪他会厚着脸皮求到你头上来了。儿子可是他的命根子啊!当初就是为了要一个儿子,他…”

一声深深的叹息,取代了程兰清没有出口的话语。闻江潮也不说什么,只是唇角的笑容更加讥讽了。

沉默半晌后,程兰清又重新开口,声音蕴满同情与心软:“江潮,既然他急得都求上门来了,那个孩子也实在可怜,你就帮他一把吧。”

闻江潮一脸漠然:“妈,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义务要帮他。”

“江潮,妈不是要你帮他,妈只是想让你帮帮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儿子今年应该才十八岁吧,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种病,如果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父母的会像被剜了心肝一样难受。我也是当妈的人,我能理解这种心情了!”

闻江潮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松动,只是不想再继续和母亲谈论这个话题,便随意点个头:“妈,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结束了这个话题后,程兰清又小心翼翼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江潮,你和朱璧…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这个话题闻江潮就更加不想谈论了,纵然母亲犹在病中,他的脸色也瞬间如同刷了一层寒霜般冷了,只是竭力把声音维持在温和状态:“妈,我说过,我和她的事您就别管了!”

程兰清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直点头:“好,妈不提了,不管了。不过,你爸爸听说你在上海交了女朋友很高兴,跟我说了好几次让你有时间把她带回家见个面。你打算怎么办?”

闻江潮答得闷声闷气:“再说吧。”

这模棱两可的话,回答了也跟没回答一个样。但程兰清知道已经不宜再多问多说什么了,只能看着儿子轻轻地叹口气。闻江潮刻意避开母亲的眼神,目光游向窗外初升不久的月亮。漆黑夜色中,那一钩微黄的月,如一弯深颦的眉,缭绕在四周的一缕缕云,似是一丝丝零乱纠结的愁绪。拂不去,吹不散。

第十一章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再回办公室时,朱璧意外地看见了欧阳奕等在门口,他显然是专程来找她的。

默默地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面对着都市灰蓝的天空,朱璧淡漠地问身后跟着的欧阳奕:“这次你又有什么事要找我?”

“朱璧,昨天那两盒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人送那么多钱给你?珍妮都吓坏了,说中国人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多现金就直接拎去送人,就不怕路上遭人抢劫吗?朱璧,你千万要小心,不该拿的别拿,否则后果严重起来…你懂的,你爸就是这样进的监狱。”

欧阳奕专程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提醒自己谨慎行事的缘故。朱璧一怔之后,不能不领这个情,声音温和了一些:“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的。不过,还是谢谢你特意来提醒。”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欧阳奕迟疑了一下后又轻声说:“其实…当年我没有去看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爸被双规后牵连很大,我爸妈为避嫌都不敢再和你家走动,也不允许我去找你。当然,我…也不否认自己自私了!为了不给自己和家人惹来麻烦,就下定决心不再跟你联络。在你最需要人帮助和支持的时候,我躲开了,是我没有担当,对不起。”

事隔多年后,听到他这一声迟到的道歉,百感交集的朱璧除了长长的叹息外,还能说什么呢?指责也罢,抱怨也罢,都已经于事无补。这些年来,再苦再难她都已经一个人捱过来了,实在没必要再和已经形同陌路的他控诉或声讨什么了。

她落寞地一声长叹:“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了。”

“对了,听我爸说,你爸爸因为身体原因在办保外就医,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朱璧听得一怔,她对此事完全一无所知。虽然母亲常秋芳曾经几次三番对她说起父亲的身体不好,每次都被她听也不要听地打断了。可能因为她的态度,母亲就没有告诉她正在替父亲办保外就医的手续吧?

“不知道,我不太清楚。”

欧阳奕有几分讶异地看了表情与声音同样冷漠的朱璧一眼:“你不清楚?你爸爸的事你居然不清楚?”

她的声音更冷漠了:“是的,我不清楚,也不想关心。”

愣了半天后,欧阳奕小心翼翼说:“朱璧,因为当年的事,你还那么恨你爸爸吗?虽然你爸爸毁了你,也毁了整个家,但是他毕竟是你爸爸,我记得以前他非常疼你,而你也很爱他。到底是亲生父女,我觉得你还是别太记恨他了。毕竟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想的。”

朱璧深深地低下头,看着脚尖不说话,一排雪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十指本能地扣紧栏杆,紧得骨节微微泛白。半晌后,她才挤出一丝低哑干涩的声音:“欧阳奕,别再跟我提他,我不想听。”

曾经是最宠最疼自己的父亲,可是今时今日对于朱璧而言,还不如一个陌生人,至少她绝对不会去憎恨敌视一个陌生人。

八月的阳光猛烈如金急雨,刷刷打在阳台上,一层刺目的炽白。朱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躲避的不仅是猛烈阳光,还有那些她不愿意再想起的往事…

朱璧与欧阳奕在学校的阳台上谈话时。千里之外的北京,闻江潮正独自走在一家医院的长廊上,穿一身黑色修身西服,戴一副黑超墨镜,从头到脚的黑色调,让他整个人沉郁如黑夜。

这两天,闻江潮都在香港考察一个投资项目。然而今天上午,父亲闻国栋的一个电话把他即刻召回了北京。电话内容很简单,只有声音凝重的一句话:“江潮,你妈妈查出患了乳腺癌,医生建议尽快动手术。你赶紧回来一趟吧。”

父亲的话,如燕山雪花般飘进闻江潮的心里,让一颗心顿时蕴满凛冽寒意。有那么一刹那,他像被冻僵了似的呆立着,不言也不语。

闻江潮的母亲程兰清一向身体虚弱,小病不断,但大病却是从没有过的。现在突然检查出了乳腺癌,这可不再是什么小症状了。挂了电话后,他立即搭乘最快的航班赶回了北京。

三个多小时的航程中,闻江潮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许多与母亲一同度过的日子。阳光灿烂的幼儿时期;风雨骤来的童年时代;阴云密布的少年时光…那些快乐短暂、悲伤悠长的岁月,如一片虫蛀过的叶子,再难恢复青翠美好的原貌,只能千疮百孔地留在记忆里,使得他与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

闻江潮记得上一次和母亲说话时,还是她擅自打了朱璧的手机后。他为此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回北京吼她:“你找朱璧干吗?”

话筒那端,他母亲的声音格外小心翼翼:“江潮,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

他厉声打断她:“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以后不准你再找她,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你管。明白吗?”

“可是江潮,你和她真的不适合在一起呀…”

他听若罔闻地直接挂断了电话,十分不耐烦,十分没礼貌。可是,母亲事后却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也再没有未经他的允许就擅自联系朱璧了。

从少年时代开始,闻江潮就是一个沉默内向的人,喜怒哀乐等情绪轻易不会流露于声色。唯有在母亲面前,他才会一反常态地大发脾气。而母亲也总是容忍他,一再默默地退让。

等在机场迎接闻江潮的是他父亲闻国栋的秘书之一,一接到他就直接把他送去了医院。

当闻江潮沿着走廊走向母亲的病房时,有许多面熟或不面熟的探访者带着各式鲜花与礼物等在走廊上。有些认识他的人纷纷朝他问候,他统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个头以示回应,脚步都不停一下就径自走了过去。他现在没有心情应酬任何人,而那些人也知趣地不会拦住他多说什么。

走进一间环境优雅的高干病房后,闻江潮见到了独自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程兰清的气色不太好,精神也不佳,但是看见独生儿子出现在眼前时,她一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马上变得晶亮闪光。

“江潮,你回来了。”

“嗯,妈您怎么一个人呆着?爸呢?又在忙什么?”

“他开会去了,今天部里有个重要会议他得亲自主持,他说会一开完就马上回来陪我。”

程兰清一边说,一边双手撑着身子坐起来,闻江潮马上弯下腰体贴地扶了她一把。已经有很多年,他和母亲之间没有过类似的身体触碰了。因为关系不融洽,他总是尽量避免与母亲的亲密接触。完全不像亲密无间的小时候,总是腻在母亲身边不愿离开。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他能清晰感觉到母亲的瘦弱,不复曾经熟悉的丰腴圆润。不觉心中一酸,声音低哑地问:“妈,你感觉怎么样?”

扶着儿子的手坐直身子后,程兰清反过来安慰他:“江潮,妈没事,妈感觉挺好的。情况其实没那么糟了,几位来会诊的专家医生都说了,我这个属于二期乳腺癌,治愈率有70%到80%,比例很高的。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了!”

闻江潮勉强一笑:“是吗?那就好。”

来的路上,他已经用手机上网查过相关资料了。早期乳腺癌的治愈率的确比较高,只要五年内不复发,基本上就算是根治了。但如果一旦复发,基本上就算是无药可医了。他当然希望母亲会是前者,虽然这些年来他和母亲的感情一直不好,但是一朝涉及到生离死别的环节了,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很爱母亲的。纵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比眷恋母亲的孩子,也依然不愿意失去她。

第十七章

向千峰把闻江潮即将要回上海的消息告诉许燕笙时,她听得雀跃不已,马上追问:“他今天几点的飞机到上海?”

向千峰看着她微微一笑:“问这个干吗?你想去接他吗?”

“是又怎么样?不行吗?”

“喂,给我点面子好不好,你现在名义上可是我的女朋友。”

“已经不是了,我已经和家人说清楚了,我和你只是不想再被动相亲才客串了一把假情侣。”

这场谈话,他们俩是坐在黄浦江畔的一家咖啡馆里进行的。向千峰正好端起一杯咖啡喝着,许燕笙这番话让他差点呛到了,呀的一声:“不是吧,你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我们俩假情侣的关系给揭穿了。我怎么跟我爸妈交代呀!完了,回头肯定要挨老头老太太的训了。”

“对不起,我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不想再跟你假扮情侣了。我可不想让闻江潮误会我真和你有什么。”

“你放心吧,他才不会误会你呢。因为他根本就不关心与他无关的人和事。”

许燕笙信心十足地拨着自己的一头长鬈发说:“他现在不关心我这个人,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关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争取让他爱上我的。”

“你打算怎么争取呀?”

“你问那么清楚干吗?你又不帮我。”

“许大小姐,你想我怎么帮你呀?”

“至少现在先告诉我他的航班抵达时间。”

向千峰决定不再捉弄她了,笑嘻嘻地一摊双手:“不用告诉你,我一会儿就会开车去浦东机场接他。顺便载上你一块去,这下你满意了吧?”

“真的?你要去接他的飞机?”

“是呀,他的司机被炒掉了,一时间还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我今天下午正好有空,所以准备开车去接他。”

“太好了,那我和你一起去。对了,他的司机为什么被炒掉了?”

提起这一点,向千峰就摇头不已:“因为那个家伙没有遵守保密协议。他是闻江潮的司机,最了解他的日常生活,知道他每天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这些事情都在合同时有着保密要求的,要求他一律不准外泄。可是他却收了别人的钱透露了一些闻江潮的私生活。这样的人不炒掉怎么行呢?给他的工资已经够高了,嘴巴居然还封不严。”

许燕笙无法不好奇:“他透露了闻江潮什么私生活呀?”

“朱璧——那个司机告诉了别有用心的人,闻江潮身边有着这么一位女朋友,马上就有人拎了两盒美金去请她笑纳。吓得她立即打电话给闻江潮,让他赶紧找人把钱拿走。”

谈到朱璧,许燕笙就没有继续谈论的兴致了。闻江潮身边这个表姐的替代品,她下意识地就瞧不起。撂下手中大半杯还未喝完的摩铁咖啡,她一迭声地催促着向千峰快点出发去机场,生怕会耽误了接机时间。

浦东国际机场,许燕笙和向千峰在出闸口接到了刚下飞机的闻江潮。他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因此显得格外黑格外深,深黑如夜幕下的海。

向千峰熟不拘礼地拍着他的肩膀询问:“江潮,你怎么瘦了一圈啊!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吧?”

许燕笙也关切地附和:“是啊,你瘦了好多。伯母的病体要紧,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啊! ”

闻江潮答得极简略:“我没事。”

走出机场上车时,闻江潮想也不想就去拉后座的车门,许燕笙也赶紧拉开后座另一扇车门准备坐进去。他看着她微微一怔:“你要坐后面吗?”

许燕笙以最明媚的笑容面对他,声音甜柔:“是啊。”她当然想和他一起坐后座了。

闻江潮不假思索地关上已经拉开的后车门,转而去拉副驾驶座的车门,头也不回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要坐前座。既然你不坐,那就我坐了。”

许燕笙怔住,向千峰看着她耸肩一笑,笑容中隐秘的几分揶揄只有她才看得懂。

一路上闻江潮只和向千峰说话,且话少而短,都是一些生意业务上的问答。许燕笙徒劳地想插嘴都插不进去,闻江潮根本不接她的话茬。若不是向千峰偶尔还会回应一下她,她几乎就像根本不存在于这个车厢里。

向千峰开车把闻江潮送到徐汇区一家医院门口后,他径自下了车。走之前,倒还记得回头向许燕笙道了一下别,可那纯属礼貌性的,他甚至根本没有正眼看她,只漫不经心地朝后座点了一下头:“我先走了,再见。”

被冷落至此,许燕笙简直快要怄死了,闻江潮一下车,她就气得用力跺了一下脚。向千峰扭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微笑:“许大小姐,我告诉过你闻江潮不是那么好接近的,现在终于有亲身体会了吧。”

许燕笙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他就算是一块冰,也可以有被融化的一天。”

一边说,她一边隔着车窗看着闻江潮大步走进医院的身影,有些不解地问:“他来这家医院干吗?”

向千峰同样不解地摇头:“不知道,他只让我把他送到这里就行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可能是来探什么人的病吧。”

闻江潮来到医院血液科的住院部时,江志诚正眼巴巴地等在一间病房门口。一见了他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既诚惶诚恐又激动万分地迎上前:“江潮,谢谢你肯赶过来。”

闻江潮面无表情地站在病房门口张望了一下,这是一个八人间的大病房,左边靠门的那张病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生,眉眼很像江志诚,只是一张脸被病痛折磨得苍白瘦弱。

见到和父亲一块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闻江潮,男生腼腆地朝着他微笑了一下,眼神充满希冀与渴望。显然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他将会是自己生命的救星。

江志诚半躬着身子,一脸愁苦地站在闻江潮身旁低声说:“医生说必须要尽快手术,越快越好,再拖下去恐怕他的情况就没办法做骨髓移植了。我急得没办法,只好又厚着脸皮给你打电话了。让你一下飞机就马上赶来医院,真是过意不去。”

来医院的路上,闻江潮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对江志诚施以援手,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但是,刚才他儿子那个求生的眼神,让他无法将冷酷进行到底。默然片刻后,他冷冷地开了口:“现在手术费还差多少钱?”

江志诚嗫嚅着伸出两个手指头:“还差…二十万。”

闻江潮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掉头走到楼梯口的护士服务台,从怀里掏出一本现金支票簿,趴在服务台上龙飞凤舞地开了一张二十万的支票,然后刷地一下撕给了江志诚。

接过支票一看上面的数目,江志诚感激得眼圈马上就红透了,声音哽咽:“江潮,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这笔钱…我一定会努力尽快还给你的。”

“不用了,钱是妈让我给你的,因为她说她能理解做父母的为了孩子的一颗心。这笔钱我就当捐给慈善机构了,不需要你还。你也不要再找我,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江志诚一脸浓浓的尴尬与惭愧:“江潮,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们…”

闻江潮听也不要听地打断他:“如果你想感谢我,就什么都别说了。”

江志诚尴尬地搓着手:“好,我不说了。对了,听说你妈妈也病了,她还好吗?”

虽然江志诚的问话是出自一番好意,闻江潮却答得冷冰冰:“她好不好与你无关。”

这是闻江潮和江志诚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后,他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径自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第十二章

中午与欧阳奕在阳台上的一番对话后,下午的美术课,心绪沉重的朱璧几乎没有精力讲课。好在是已经教了无数次的基础课程,闭着眼睛也能应付过去。

一堂课上完了,下堂课是一刻钟后。感觉筋疲力尽的朱璧都懒得走回办公室了,干脆直趴在讲台上聊作休息。只是,这样短暂的休息也很快被人打断了。有人脚步轻盈地走近,指节轻轻敲了敲讲台说:“你好。”

疲倦又无可奈何地坐直身子,朱璧看见一个白富美模样的女孩子站在面前,年轻漂亮,衣饰考究。她想应该是来接学生的人,一时找不到小朋友在哪里所以过来问老师,便耐着性子回应:“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可是那个女孩并没有及时回答她的询问,而是用一种审视而挑剔的倨傲目光,上上下下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地再次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漂亮女孩总算开了口,却是似笑非笑地答非所问:“你是闻江潮的女朋友吧?”

朱璧听得一怔,怔过之后,一种不胜其烦的心理油然而生。这两天是怎么了,先是冯胜天跑来骚扰她,现在又跑来一个漂亮傲气的白富美。前者找她很好理解,不外乎是想通过她巴结闻江潮;而后者…

朱璧飞快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女孩子,从对方的服饰气度不难看出她出身良好,百分百是闻江潮那个圈子里的人。她到底是闻江潮的什么人?为什么会跑来问自己是不是闻江潮的女朋友。听这语气,她应该不会是他的未婚妻之类,否则这会儿找上门来应该只会骂她是只狐狸精才对。难道是闻江潮的家人,姐姐妹妹之类的?好像没听说过他有姐姐妹妹呀!不过他的家事,她原本也所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