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素衣并非活菩萨,哪会为了叶家人牺牲至此?然她早有与侯府划清界限的打算,便借这次由头将正房彻底从中馈里分割出来,也省了日后许多纠葛。况且她连正房的用度都舍出去,叶家人再怎么不满,单这一点就能堵得他们哑口无言,外人也找不出丝毫错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关家的名声,行事周全些为好。

“我若是不表态,日后叶家人不堪忍受拮据的生活,还不闹得正房永无宁日?”

“岳母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与她解释清楚,她定会体谅我的难处。”赵陆离笃定道。

听了这话,老夫人和关素衣均冷冷一笑,就连赵纯熙也暗自摇头,腹诽不已:外祖母若真能体谅别人就不会硬逼大伙儿下雨天去宫门口磕头,就不会哭着喊着要在侯府住下。叶家人的自私自利是刻进骨子里的,哪怕我留着一半叶家血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不知娘亲当年做了什么,竟让爹爹对叶家看重至此。娘亲,你才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人!

种种变故下来,赵纯熙对叶蓁竟也存了怨恨,心绪越发难平。

关素衣懒得与这些蠢货争辩,轻慢道,“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然我做下的决定也不容更改,正房用度与中馈分开,日后互不干涉。接下来我们继续说节流。侯爷毕竟要来往交际,用度减半即可,赵望舒和赵纯熙减去三分之二,前院、蓬莱苑、惊蛰楼内伺候的仆役,月银也都减至三成,这便能匀出八九千两,勉强能养活叶府家眷。”

赵望舒尚且意识不到用度俭省三分之二是何概念,赵纯熙却怨入骨髓,眼珠红透。凭什么她要把漂亮衣服,华贵布匹,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匀给叶家人?叶家富贵已极的时候可没惦念过她丝毫。

然而关素衣敲了敲桌面,又道,“吃、穿解决了,尚有住、行亟待安排。叶家上有主子四十二人,下有仆役八十四人,这一百二十六号人住在何处,侯爷可有章程?”

赵陆离再次被问住,汗液汩汩而下。

第58章 醒悟

关素衣既与赵陆离撕破了脸,这会儿说话也不客气,命金子拿来侯府舆图,指点道,“现在的镇北侯府乃前朝权臣龙裘旧居,龙裘官至郎中令,府邸自是参照品级与祖制来建,本就不甚宽敞,而侯府人口简单,当年住进来时很多宅院用不上,也就闭锁了,如今年久失修、屋檐破败,住不得人。侯爷倘若要安置这一百来号人,便又得花费一大笔银子修缮宅邸。

说到这里,她将算盘上下一晃,令算珠归位,继续道,“这笔账待我来算一算,木料若用次一等的榆木,石材就近取,外加打造家具,购买摆设,添置床褥……”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她摊手道,“共计六千六百八十两,抹了零头,就算六千两。侯爷,今年的出息各大庄子和店铺还未送来,你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

赵陆离心头滴血,思忖半晌才道,“我那里还有很多古董字画,若是拿出去卖了,应当可以募集到万把银子。”

关素衣点头,“好,修缮房屋的银子有了,却也需时间筹集,毕竟你得慢慢寻买主不是?再者,修缮房屋得一年半载方能完工,而叶家人马上就要入住,烦请侯爷拿一个章程出来。不过我有言在先,老夫人素有偏头疼的毛病,喜静不喜闹,她这正院不能添人。”

赵陆离见夫人已有松口的架势,忙道,“这是自然。”

“弟妹怀孕,需得养胎,木沐又敏感多思,受不得惊吓,故二房也不能添人”关素衣颇为怪异地瞥他一眼,发觉他竟有些低三下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

“自然,自然。”赵陆离继续应和。

“我与叶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为防哪天被人暗害,正房更不能添人。”关素衣语气冷厉。

“我必不让叶家人搅扰夫人半分。”赵陆离连忙起誓,红着脸说道,“那么接下来夫人可有安排?我从来不理后宅之事,竟不知其中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而管理一个家,竟不比管理一个国轻松。夫人的含辛茹苦,夫人的面面俱到,夫人的良苦用心,我总算是体会了。”

他顿了顿,似乎还有很多感悟未说,却因喉咙哽塞,一时无法成言,待汹涌而来的羞愧与懊悔咽下,越发不知该如何启口。

关素衣万没料到赵陆离也能说人话,不免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点着舆图说道,“这一百来号人里,粗使仆役与侯府的粗使仆役混居,反正都是大通铺,加几个床位便可;一二三等丫鬟、长随、管事亦遵循此例,换言之,以前能单独居住的人,现在得二个、三个、甚至四个混居,这等小事便交给管家去协调处理;妇人与老人毕竟是长辈,最好住宽敞一点,便把蓬莱苑的主院让出,十几间屋子尽够了,再辟出偏院和暖阁,十二位小姐与赵纯熙同住;几位少爷自是与赵望舒搭伴,如此,惊蛰楼内还空了五间屋子,刚好给几位幼童及其奶娘暂居,倒也勉勉强强能塞下。”

赵陆离连连点头,不断道谢,赵望舒也很期待每天有几位表兄弟作伴的日子,唯独赵纯熙,心肝都被戳烂了却不得不假装赞同。

关素衣淡淡扫她一眼,又拍了拍明显不乐意的老夫人,忽然转了话锋,“吃穿住行都解决了,侯爷切莫觉得万事大吉,尚有更糟糕的境况在后边儿等着。”

赵陆离思忖片刻,黯然道,“夫人是担心侯府也惹上官司?还请夫人放心,我已有章程,绝不会牵连妻儿老小。”

关素衣竟似不认识他一般,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他面皮红透,复又变白,继而转青,才道,“这只是其中一点顾虑。依侯爷对叶府的看重,他家那些烂事,你定然牵涉已深,不是轻易能摘干净的。”

赵陆离颓然拱手,“夫人说的极是。我确实已泥足深陷。”

“爹爹!”赵纯熙惊叫起来,直至此时方掉下几滴真心实意的泪珠,哽咽道,“您真的会被牵连吗?您会不会有事?会不会被抓去牢里,会不会像外祖父那样,那样……”她不敢说“伏诛”二字,无数恐惧袭上心头,令脑子嗡嗡作响。

赵望舒也终于感到大事不妙,从老夫人身后扑了出来,连连道,“爹爹也会被抓去坐牢?真的吗?真的吗?”

“作孽啊!真是作孽!”老夫人搂紧孙子痛哭,已顾不得外面那些叶家人了。

屋里顿时被愁云惨雾笼罩,唯关素衣泰然自若,待他们声音渐熄才道,“一味啼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索性此时皇上还未开审,侯爷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只管褪了官袍,背上荆条,去承德殿前自首请罪吧。”

赵陆离越发感到夫人遇事沉稳,思维敏捷,竟与他想到一处,不由柔和了面庞,喟叹道,“夫人果然贤淑又聪慧,将这个家交给你,我很放心。能娶到你真是我的……”

关素衣不耐烦听他这些吹捧的话,敲击桌面打断,“咱们还是先解决叶家的事吧。安顿他们,你不但要承受钱财上的压力,更会造成许多深远而又负面的影响。叶家那些姿容绝世的少女,你可看清楚了?她们均为叶全勇笼络各家的棋子,从小接受特殊训练,只知怎么争宠献媚,刺探情报,掌控人心,并不懂何谓贞静娴淑,让她们与赵纯熙混居,或会令她走上歪路,亦会引起后宅纷乱。再者,待叶全勇罪行全面揭露,你就那么肯定这些女眷是无辜的,不会有官兵带人来抓捕漏网之鱼?不会误伤了你的一双儿女?娶了叶氏女的人家或休妻,或出妾,必会想方设法与叶家摆脱关系,那些女人若是来投奔你,你接还是不接?届时叶氏女的名声烂透,你怕不怕连累赵纯熙,叫她也嫁不出去?叶氏儿郎多出纨绔,赵望舒那些表兄弟里,真正出息的有几个?他们对赵望舒会造成何等影响,你也考虑清楚了吗?”

关素衣敲击桌案,挑明道,“为了你这一双儿女的名声,为了他们的前程与婚姻大事,也为了侯府日后的安宁,我建议你请他们出去。当然,你若是在外边给他们买了宅子安顿,我也不反对。”

儿媳妇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老夫人大以为儿子会迷途知返,哪料他苦思良久,竟咬牙道,“夫人您有所不知,我与亡妻叶蓁结识于微末,相交于危难,她的死也是因为我。倘若没有她,便没有现在的镇北侯府,也没有这一家老小荣华富贵的生活。我赵家原是犯官,在边关生活极为贫苦,且没少受折辱,若非我岳父、岳母多有周济,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这些恩情,我不能忘,更不能不报。夫人出自儒学世家,最重仁义礼智信,应当能理解我,亦能成全我。倘若平安过了这一关,咱们就好好过日子。以前种种误解,伤害,争吵,皆因我而起,是我不体谅夫人,一味苛求,一味沉溺于过往,反把咱们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小家,糟蹋成现在这副支零破碎的模样。夫人,是我对不住你!借时人一句话,我镇北侯何德何能才能娶你关氏为妻,倘若再不好好珍惜,真该天打雷劈!”

赵陆离是真心忏悔,也是真心觉出关素衣的好来。平常的时候或许不显,然而遇见这等危及全家的大难,她的沉稳、刚强、干练,便展露无遗。有她在,家里就有了定海神针,只觉无比妥帖,无比安心。

关素衣却早已冷了心,垂下眼睑道,“你拉拉杂杂一大堆,不过是为叶府求情罢了。你还是想收留他们,哪怕他们有可能祸害你的儿女?”

“夫人所说并非危言耸听,我会好生告诫岳,刘夫人,让她多加管束家人。倘若母族罹难,我侯府不管,两个孩子也不管,难道名声就能好听了?我相信望舒和熙儿定也不会见死不救,待诸人安顿妥当,我自然会想办法掐灭种种隐患。抓紧时间修缮房屋是一则,分发银两遣返心存去意者是一则,剩下那些慢慢安排。我不是不愿把他们安置在府外,然叶府一案刚爆发,事态犹待发展,对岳父心怀仇怨者若拿他们开刀,他们必死无疑。来日叫我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面见亡妻。待日后风波平息了,我自然会把他们移出去。”

而事实上,叶蓁根本没死,他就更不能丢弃叶氏全族。

“你没脸见她,倒是有脸见我。”关素衣冷笑。

“我也没脸见夫人。”赵陆离苦涩难言,“我想尽忠,我想守节,我想全了孝道,但我已处于如此尴尬境地,却是上不得,下不得,进不能,退不能,除了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度日,已没有旁的活路。其中曲折不堪外道,还请夫人最后原谅我这一次!夫人求您!”

话落拉着一双儿女,哽咽出声,“快给你们母亲磕头。往日是你们不孝,总忤逆夫人,日后谁再惹夫人生气,我定然不饶。你们母亲仁厚,不会放着你们外祖母不管。”

赵望舒最是听父亲的话,立即磕了三个响头。赵纯熙差点把牙根咬碎才没让自己怒吼出来。爹爹,您别只想着叶家和娘亲,也为我们考虑考虑啊!

关素衣见火候差不多了才徐徐开口,“好,你既然一意孤行,我就成全你。”

老夫人浑身一震,当即便要反对,却被儿媳妇抬手打断。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热茶,续道,“这张舆图你仔细看看,正院、正房、二房,恰好在一条线上,而三个宅院的用度也与你们不同,如此,倒不如在中间砌一面墙,把侯府隔断,你们父子三个与叶家人住东头,我、老夫人、弟妹、木沐,住西头,二弟已成家立业,早该开府,咱们就借他名头一用,来一个分府不分家,东、西二府单过,互不相干。你觉得如何?”

东、西二府?这样大的变动,这样周全的规划,这样绝妙的主意,恐怕不是灵光一现的偶得吧?当叶府遭难,当自己接回众人,她也许就在谋划这件事,而自己在她刻意引导之下,竟一步步掉入陷阱,吃穿住行都已分割得一清二楚,便是想反对也无话可说了。

夫人好细腻的手段,好聪慧的头脑,好果决的行事!若此次自己无法全身而退,赵家有她,竟似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全无后顾之忧。赵陆离一时皱眉,一时叹息,最终深深一拜,无奈妥协,“便依夫人所言。”

老夫人略一思忖,也默许了此事,青白的脸色总算慢慢浮上红晕。儿子能娶到素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愿这回他是真的迷途知返,能与素衣好好过日子。这围墙建了,总有一日可以拆掉,俗话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只要这夫妻二人同心,还有大好的将来在后头等着。

第59章 分府

分割东西二府只是关素衣与侯府撇清关系的第一步,倘若这样还不得安生,她即便不能和离,将来也能寻个由头去庄子里单过。这辈子她不是失贞失节的淫妇,而是位高权重的正室夫人,一品诰命,谁敢怠慢她?在外头好吃好喝,还能时时外出游历山水,岂不快哉?

这样想着,她总算对赵陆离看顺眼了些,拍板道,“既如此,烦请侯爷把弟妹请来,咱们这就把分府的事谈妥。”

赵陆离的长随越听越觉前途渺茫,凭啥叶家人要挤占他们的月银,房屋,伙食,衣裳?难道侯爷往日里待他们还不够优渥?人不能无赖到这种程度!侯爷也是糊涂了,就按夫人说的,在外头给他们租个宅子住着有何不可?非要弄进家里,搞得到处乌烟瘴气。日子久了,他也不想在东府待,若是想个办法调配到西府去该多好?

不仅这名长随老大不乐,伺候赵纯熙和赵望舒那些丫鬟婆子也都阴沉着脸,心里已暗暗琢磨该如何调去西府,东府这日子是不能过了。也因此,当赵陆离着人去请二夫人时,喊了好几声才有一名婆子站出来领命。

一刻钟后,外头传来一串尖叫,夹杂着“鬼啊、罗刹来了”等语,紧接着便是乒呤乓啷一阵乱响,又有哀嚎呻吟传来,许是谁慌乱中撞倒桌椅,闹出一场乱子。

思及夫人看见弟妹时既无怜悯亦无厌恶的平常态度,再观叶家人慌里慌张,大喊大叫的窘相,赵陆离脸皮臊得通红,渐渐开始怀疑自己带他们回家安置是对是错。就这个家教,就这个处事作风,怕是会闹得侯府永无宁日,然他已骑虎难下,不得不管。

少顷,阮氏拉着一脸惊恐的木沐走进内堂,脑袋低垂,以手遮面,嗫嚅道,“侯爷,方才对不住,吓着了您外家那些娇客。”

赵陆离无地自容,连忙摆手,“是他们失礼了,该我向弟妹赔罪才是,还请弟妹原谅则个。”

阮氏勉强扯了扯唇角,上前几步给婆母和嫂子见礼,话音里没再带着刺儿,“婆婆,嫂子,你们找我来所为何事?”说话间,木沐一点儿也不认生,竟走到关素衣身边,两只小短手搭在她膝盖上,大大张开嘴,发出拐着弯儿的“啊”声。

关素衣的冷脸终于挂不住了,低低笑了笑,立马凑近去看他喉咙,欣慰道,“这才两日功夫便消肿了,甚好。能吃硬物吗?”

阮氏莞尔,“其实当天晚上便好了很多,第二天拽着我讨饭吃,想来是饿得狠了。难为他病那么久还一声不吭,平时喂他什么吃什么,只吃得极少,也不知那些菜啊肉啊的咽下去该多疼。”

“这是个能忍的孩子,将来必有出息。然一味忍耐也不行,还得知道抗争,所以说话也要让他学起来。弟妹无需着急,我慢慢教他便是。”关素衣试探着拿起一块糕点,诱哄道,“木沐,到母亲怀里来,母亲喂你吃糕糕。”

木沐迟疑片刻就钻进义母怀里,也不敢去咬糕点,只用乌溜溜的黑眼珠巴巴地看,把关素衣心都看化了,一面递到他唇边,一面用手捧着他小下巴,免得糕点渣掉进衣襟里去。

她若是真心实意对谁好,那水一般的温柔几乎能从华美无匹的眉眼里溢出,像是整个人都散发着微光,叫人目不能移,深受吸引。木沐爱极了这位又香又美又厉害,还十分可亲的义母,一只小短手偷偷缠在她胳膊上,这才去咬糕点。

赵望舒看呆了,忽然狠狠撇开头,红了眼眶。原来继母不但有严厉的一面,还有温柔的一面,一如他想象中的娘亲。只是她不会待他如此罢了。她不喜欢他,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出来。

赵陆离亦感慨万千,心道若非自己伤了夫人的心,夫人必也是这般照顾望舒和熙儿。他都做了什么孽,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得支离破碎,但愿日后还有补偿的机会,末了想起妯娌二人的对话,这才询问母亲木沐出了何事,又被狠狠训斥一番。

关素衣和阮氏默默听着,并不插话,等老夫人出了一口恶气才开始谈正事。阮氏早已烦透了叶家人,听说要以夫君的名义辟出西府,与嫂子、婆母单过,自是千百个乐意。众人议定,老夫人亲自掏腰包建造围墙,完了立马让管事去招揽匠人,即刻开工,一时一刻也等不了。

看见急于摆脱叶家人的母亲,赵陆离唯有苦笑,待丫鬟收好舆图,打扫干净桌面,他亲手斟了一杯热茶,跪下后高举奉上,愧疚道,“娘,这么些年来,您替我担了不少心,若非您一直操持中馈,这个家不定成什么样子,而我非但万事不管,还常常忤逆犯上,惹您生气,您那偏头疼的毛病大约就是被我气出来的。儿子不孝,待要补偿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想想真是懊悔!儿子明日入宫请罪,倘若无法全身而退,您便与夫人在西府里过日子,她办事我放心,定会将您照顾得好好的。儿子还有些产业,也都交予您打理,免得日后你们为生计发愁。”

这是在交代遗言?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坏了,却又拉不下脸与儿子和解,冷哼道,“我老眼昏花,精力不济,哪有功夫替你管那些。你怎么不交给你媳妇?”

“交给她,她愿拿吗?”赵陆离苦笑。他不是真的眼盲心盲,只是不敢正视周围的一切罢了。夫人连吃穿用度都与侯府撕捋开,也不像阮氏,一口一个婆母地叫着,只唤老夫人,可见从未把自己当成赵家人。不过这也怪不了她,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谁能毫无芥蒂?谁能甘心生受?她是傲骨铮铮的关家人,并非凡俗女子,轻慢不得,疏忽不得,更欺辱不得。

关素衣抿了抿唇,并不搭话。

屋里陷入死寂,尴尬的氛围弥漫了好一会儿,才听老夫人冷道,“你把账册等物暂且寄存在正院,平安归家后再拿回去。若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不需你交代,我也会把产业交给素衣打理,她的本事我放心,她一个能顶你两个!”

赵陆离终于轻快地笑了,附和道,“娘说得对,夫人的确能干,把家交给她咱们都放心。儿子这便去安顿叶府家眷,在分府之前必不让他们搅扰你们半分。”

老夫人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等儿子带着一子一女出了内堂才幽幽长叹,湿红眼眶。

外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似乎还有喜悦的欢呼,紧接着便听儿子告诫道,“正院、正房、二房,你们平日最好不要踏足。在别人家就要守别人家的规矩,谁若是心怀不轨,三房之中随便丢了什么东西,我权且算在那人头上,必定报官处置。”话外音便是——谁抗命就给谁安个盗窃的名头拉去坐牢,态度十分强硬。

外面忽然安静片刻,随即是争吵声和惊惧的道歉声混杂,然后慢慢远去。

老夫人扶额掉泪,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真有些醒悟了;忧的是他早已掉进泥潭,也不知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对于关家,对于儿媳妇,她却并不怨恨,若无这几记重锤砸下,儿子很可能会糊里糊涂过一辈子,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一切重新来过。

赵陆离好不容易安置了叶家人,转过头才发现女儿还跟在自己身后,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表情。他眸光暗了暗,将女儿带到书房说话。

“爹爹,明天入宫,您会怎样?”会下狱吗?但最后这句话,她不敢问。

“会怎样爹爹也不知道,还得看皇上如何决断。”赵陆离斟酌道,“熙儿,趁目下无人,父亲要好好交代你几句话,希望你快快长大,别再胡思乱想入了歧途。你与你母亲关系如何,爹爹我一直知道。初见,她救你于天寒地冻,无依无助之时,你便以为她贴合你对母亲的想象,哭着喊着要她来侯府,待我求了赐婚圣旨,你又发现她为人刚直刻板,很不合意,于是面上不显,背后却处处与她为难。熙儿,这些事爹爹都知道,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明白,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也并非所有事都能合你心意。你若还像往日那般行事,你母亲必不容你,而爹爹我也不能再放纵你。你看见你外祖父了吗?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赵纯熙脸色煞白,半晌无言。

赵陆离叹息道,“你也别怨恨你母亲,所有的一切皆与她无关,更与关家无关。帝师新任都御史,必要立威,叶家在他眼里不过一块跳板,而皇上才是真正的踏脚石。你想他弹劾皇上需要承担多大风险,顶受多少压力?皇上暂时用的着他,他就是帝师,倘若哪天用不着了,他每一次弹劾,每一次触怒,每一个得罪的权贵,将来都会成为他的催命符。而他却不得不干,且还要干好,只因圣命难违,只因天下是皇上的,我们所有人都得听他摆布。关家人很了不起,他们不以为苦,反以为荣,愿舍生取义,鞠躬尽瘁,将来必定留名青史,芳传百世。你母亲来自于这样一个家族,其品行自是无污无垢,大仁大义,若我无法活着回来,你便带着望舒去求她,好好听她的话,诚心诚意孝敬她,关家名声在外,她内秀于心,必不会抛下你们不管。”

“爹爹,您别说了!”赵纯熙扑入父亲怀中,呜呜哭起来。

赵陆离却不能不交代清楚,“不说怎么能行,世事总有万一。关家没错,错的便是你外家,你外祖父做的那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你只需知道,他认罪伏诛,死的半点也不冤枉。你无需因他惨死就对你母亲心怀芥蒂,甚至仇恨,须知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连皇上都得承担触犯国法的刑责,其他人又算什么?皇权之下皆蝼蚁,你们远离朝堂,安稳度日便可,切莫学叶家人那般爱慕虚荣,攀附权贵。你弟弟被惯坏了,做事从不过脑子,我和你祖母都管不住他,但他最听你的话,你说母亲好,他就盼着我娶她;你说母亲不好,他立马躲着她,逆着她。你日后切莫再误导他,多多说你母亲的好话,教他亲近她,若你母亲欢喜了,愿全心全意栽培他,他将来的前程必定不差。关家调教人的手段,你一个女儿家可能不知道,然你放眼朝堂,如今能说得上话的,除丞相一系,便是帝师及其门人。有这样强力的靠山,你们必然一生无忧。”

话落他泪洒满襟,慨然长叹,“你也别怪爹爹无能,爹爹当年也曾叱咤疆场,纵横来去,然天意弄人……你只需知道,你爹爹我并非真的糊涂,也并非真的懦弱,只是不得不摆出这番作态,也好保全咱们这个家。爹爹走了,你遇事也糊涂一点儿,不要争强好胜,更不要一门心思往上爬,上头不是那么好去的,你娘亲……”

他再也说不下去,抱着女儿痛哭起来。

赵纯熙一阵茫然,一阵绝望,却已经没有眼泪了。当年娘亲究竟做了什么?为何她那般风光无限,留给别人的却只有无尽痛苦与惨淡?

第60章 反目

父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贴己话才分开,赵纯熙满怀心事往回走,忽见西头那边已来了许多匠人,正拿着软尺等物在丈量宽窄,又用白石灰把需要拆掉的花坛、假山、园圃一一打上标记,似乎很快就要动工。几个西头的管事拿着夫人画好的舆图站在一旁监管,隐约可以听见“快一点,不能耽误,多加银子”等语,可见他们撇清叶家人的想法多么急迫。

“小姐,真的要分府了吗?”荷香与雪柳木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脸上满是茫然,心里更觉凄惶。

“关……母亲说出来的话,何曾落空过?”赵纯熙凝目远眺,语气沉潜,“动作这么快,连舆图都画好了,匠人只需照图施工,快则一月,慢则两月,这围墙就能砌起来。说她只是临时起意,你们信吗?荷香,你说得对,咱们刚迈出一步,她那头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我外祖父,叶家、爹爹,甚至于我和望舒现在不得不与别人混居的场面,她怕是早有预料,然后先一步撕捋干净,当真是一点尘埃也不沾,却把好名声全揽过去。你看我爹爹、祖母、二婶,哪一个不是对她感佩敬服,信任有加?她才刚来侯府半月不到,竟就把此处弄成了她的一言堂,不管你愿不愿,都得被她牵着鼻子走,到头来还得感恩戴德。”

荷香与雪柳低着头不敢搭话,心里却也对夫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服了,不服不行!”赵纯熙惨笑,“倘若爹爹出了事,我和望舒今后都得靠她过日子,再与她对着干,当真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其实我自个儿都忘了起初为何要针对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然是为了娘亲,但现在再看,她自己都感到不值。

“小姐,您能这样想就对了。”荷香小心翼翼地提点,“您别以为夫人的手段就只是分个东西二府,折了东府,保全西府,其实这里面的门道多的数不清。她把两府的人心都算计进去,跟着她便鸡犬得道,不跟着她就惨淡度日,虽分了府,两府的下人只会更敬服她,而非自己伺候的主子。她若想对付您,压根无需踏足东府便有无数人替她谋划,当真是胳膊掰不过大腿,您就,您就暂且认了吧。”

“认,怎么不认?”赵纯熙摇头长叹,“你们几个一等丫鬟都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人,你们的月银从我账上出,所以日后大可不必担心。走吧,回去看看。”

荷香和雪柳长舒口气,却也明白大小姐越是如此,越上了夫人的当。抬了几个大丫鬟,只会让底下人更为不甘,更蠢蠢欲动。不过她们也要过活,便隐下不提。

赵纯熙嘴上说得大气,实则心头滴血。她生活素来奢靡,每月八十两的用度还是关素衣往最低限额里算,实际上仅购买珠宝首饰一项,每月支出都愈千两,月银从来存不住,还得找爹爹补贴,所以账上没多少余财。

支撑三五月已经够呛,更何况等到两三年后出嫁?届时别说底下人,恐怕连心腹都留不住。人心实在难测,人心更为险恶,她感到疲惫极了,也茫然极了,怎么也想不通关素衣是如何轻轻松松把那么多人算计进去,心里不免畏怯。

主仆三人怏怏不乐地回到蓬莱苑,就听里面吵吵嚷嚷,沸反盈天,几个表姐妹正为了谁住宽敞的房间而争执,就差动起手来。伺候的仆役月银减至原来的三成,吃穿住行也大不如前,自是恨透了鸠占鹊巢的叶家人,只做做样子规劝,并不加以阻拦,甚至还有几个躲在旁边看戏,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赵纯熙额角一跳,立刻跑去调停,不小心被某位表姐挠了脖子,留下一条血痕。争吵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儿,她这才精疲力尽地推开房门,就见三姨母叶繁并三位叶府嫡女坐在房间里喝茶,手边均放着一堆首饰,仔细看都很眼熟。

“哎呀,你们怎么把小姐的妆奁打开了?”荷香抱着空空如也的锦盒喊道。

“我们坐着无事,借妹妹的东西赏玩赏玩。你这丫头喊什么,别说这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便是九头凤钗我们也见过,何曾会贪这点小便宜?给给给,都退给你,真是眼皮子浅!我大姑姑现在可还是婕妤,她一日尚在,我叶家就不会真垮,你们给我等着!”大表姐叶馥当即就甩起脸子,拂落手边一堆饰物,珍珠、翡翠四处乱溅,更有几个镯子摔得粉碎,看得赵纯熙眼疼心更疼。

她当初最佩服大表姐一掷千金的豪气,再贵重的东西都不看在眼里,一颗硕大东珠说碾碎就碾碎,当成珍珠粉喝。然而这份豪气若放在她身上,且拿她的东西糟践,她才知道这人是如何可恨。

她气得胸口生疼,倘若立时张嘴说话,怕是会喷出一口老血。然而不等她委屈,另外两位表姐就委屈上了,捏着帕子,擦着眼角,哀泣道,“姐姐,你就消停点吧,咱家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妹妹多有轻慢戒备是应当的,谁让咱们落魄,还连累了她?莫说只是看看她的东西,以后恐怕连正堂都进不来。咱们还是去找姑父辞行吧,离的远些才好,免得坏了素日情分。”

好哇,拿爹爹来压我!装无辜,装可怜,告黑状,还真是引狼入室了!赵纯熙不止心疼,五脏六腑都疼起来,肚子里宛如一把火在烧,整个人都快炸了。她总算明白关素衣面对手段频出的自己时是何感受,虽然轻易就能把人摁死,却还是觉得恶心。

“几位姐姐方才没听我爹爹说吗?在别人家就要守别人家的规矩,否则不拘哪个院子丢了财物,便报官处置。荷香,你清点清点首饰,看看缺了什么没有。”她咬牙切齿地道。

荷香刚应了一声,还来不及去捡地上的东西,几位表小姐就齐齐告辞,仓促离开。

叶繁留在最后,拿手帕碰了碰外甥女脖子上的伤口,忧虑道,“谁把你伤了?那些浪蹄子,到现在还如此猖狂,待会儿我就让大伯母好好教教她们规矩。雪柳,快给你家主子拿点伤药过来,我替她敷上。”

赵纯熙总算舒坦一点,与三姨母相对而坐,红了眼眶,万没料气氛刚有所缓和,那头又问,“你爹爹会不会有事?我与他的婚事能成吗?他那爵位……”

原以为能风风光光嫁进侯府,当一个比正头夫人还得脸的妾室,却因一树珊瑚,所有美梦尽皆破碎。这还没完,大伯父先是闭门思过,后被抓去天牢,不过一日功夫就畏罪伏诛,而原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叶府,呼啦啦一下烧成了灰烬。种种变故来得太急太快,竟丝毫也不给叶繁反应的时间,当她猛然回头,后面已无退路,前方只余黑暗,不知踏前一步是粉身碎骨还是逃出升天。

若赵陆离能安然避过此劫,保住爵位,那是最好,若不能,她也得好好想想了。毕竟叶婕妤还在,只要她一日不垮,叶家就不会真的玩完,与其嫁给犯官,等着皇上清算,不如赶紧找个出路。

她的这些想法,赵纯熙哪能猜不到?既为爹爹不值,又觉依赖外家的自己可笑,更看不起三姨母的鬼蜮心思。

“爹爹若有事,你当如何?”她把问题抛回去。

屋子里陷入寂静,少顷,叶繁浅笑道,“你爹爹若有事,我自是陪他共渡难关。”

“姨母您真好。”赵纯熙死死压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意有所指地道,“记住您今日说的话,您的深明大义,不离不弃,我都会一一转告爹爹,他听了定然很感动。”

“什么感动不感动的,我与侯爷已定下婚期,便是他的人了,本就该与他同心同德才是。”叶繁面上笑得温柔,心里如何做想不提也罢。

赵纯熙却打定主意要把她摁下,既然侯府是被叶家牵连的,要倒霉大家一块儿倒霉,要死大家一块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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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叶、赵两家表面和睦,内里互掐,朝堂上亦暗潮汹涌,争锋不断。翌日,圣元帝再次召集权臣商讨修法事宜。越到后面,改革的触角越广,渐渐涉及税务、军权、土地等等,严重损坏了大世族的利益。

作为世族代表的王丞相一系自然激烈反对。

今日,见皇上又提出改“占田制”为“均田制”,他拍案怒道,“皇上读书少,许多东西不懂,最好别胡乱开腔。占田制施行以来土地得到大量开垦,农民需交纳的赋税也轻,倘若改为均田制,按人丁收税,如今战乱刚过,劳力锐减,且气候诡变,收成不丰,哪个平民负担得起?皇上连太史令这等要职都能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商贾,可见对吏治民生极为生疏,且交给我们这些专职部尉来做,您先慢慢学着,等上手了再议吧。”架空皇权之意昭然若揭。

圣元帝被他不恭不敬的态度惹得火冒三丈,正欲拍案而起,王丞相竟甩袖先走了,众位属官亦纷纷告辞,片刻功夫只余帝师一系还正襟危坐,容色肃穆。

“操你娘的琅琊王氏!总有一天老子要宰了你们!”圣元帝忍无可忍,抬手拂落御案上的奏折等物,却没料掀起一块砚台,泼了帝师满身墨点。

瞥见帝师清正的目光,他气焰顿消,一面伸出大掌替他擦拭,一面诚心道歉。

关老爷子徐徐道,“丞相说得没错,皇上连太史令一职也能颁给叶全勇,确实有失妥当。”

第61章 启发

在登基之前,圣元帝的作风素以大开大合、粗犷豪迈著称,能打的打,不能打的日后再打,从不爱玩什么阴谋诡计。但与汉人接触多了,他猛然惊觉:这帮中原人太他娘的弯弯绕绕,你若是与他们直来直往,没准儿就会被引到坑里埋了。

吃了几次大亏,他慢慢对中原文化感上兴趣,学的越多越明白其厉害之处。当然,诸多学问里,他最中意的还是兵家和法家,每得一本典籍就如饥似渴地阅读,这才体悟到——治中原人,还得用中原人的手段。

建国之初,他连朝廷机制该怎么运作都搞不清楚,只好启用一大批汉臣,勉勉强强把魏国撑起来。但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什么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汝南袁氏、兰陵萧氏……各有各的底蕴,各有各的地盘,养着私兵,当着权臣,若非战乱中折损绝大部分实力,差点就把他架空。

其中又以琅琊王氏家底最厚,人才辈出,早在各诸侯国并存时就暗暗掌控了几个势力最强盛的。家主、嫡系子弟均为手握重权的卿大夫,生杀予夺。及至魏国建立,他们亦不甘后人,一面笼络朝臣,一面巩固相权。

圣元帝霸道惯了,自然不可能给他们当傀儡,于是双方看着和睦,暗地里却斗得厉害。之前一直是世家占尽上风,近来圣元帝栽培的人慢慢渗入朝堂,又册立帝师,招揽了一群刚正不阿,名满天下、忠于皇权的大儒担当要职,境况才稍微好转。

只不过世家终究是世家,家风清正,子弟也都颇有出息,不像叶家那样满头都是辫子,一抓一大把。故帝师一系欲弹劾王家,抑制相权,恐怕有些困难。

圣元帝想起王家的嚣张气焰与权势滔天,不由恨得咬牙,再看看公忠体国的帝师与太常,心气儿总算是顺了,也更愿意坦诚错误。

“帝师教训的是,朕的确有错。当年初入燕京,重设朝堂,叶家求一个职位,朕便捡了一个不高不低,不痛不痒的给他,算是打发了,哪里料到太史令一职竟那般紧要。”

他一直以为太史令就是看看天色,算算日子,定期晒晒典籍,是个人都能干好,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讲究?等他明白过来,叶全勇已经走马上任,他也只能故作不知。

关老爷子唇边的胡须都在颤抖,可见被皇上气得不轻。然而他终究忍住了,斟酌半晌幽幽开口,“皇上,您这完全是野路子啊!”

圣元帝耳根涨红,满心羞愧,索性皮肤黝黑看不大出来,实诚道,“帝师您有所不知,朕幼时跟着野兽混迹山林,稍大一些入了行伍拼杀,连九黎族的字儿都认不全,更何论汉字。朕肚子里仅有的那点墨水也是近些年来慢慢学的,还有很多懵懂之处,烦请帝师多多指教。”

“皇上不必妄自菲薄,近年来才开始学,却能达到您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天赋异禀。谁生来也不是皇帝,更不知该如何管理邦国,都是以史为鉴,以人为鉴,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您别着急,臣等都会尽力辅佐您,助您成为一代圣君,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匡翼魏国千秋万代。”

诸位大臣也都拱手附和,庄严肃穆的气氛瞬间冲走了殿内阴郁。

圣元帝连说了几个“好”字,重建信心的同时对帝师更为敬爱,忙让他去后殿洗漱更衣。有了这个插曲,今天的议案只能不了了之,众位大臣鱼贯退出,唯关父坐在殿内等候老爷子。

见四周再无闲杂人等,他意味深长地道,“皇上若想实现心中抱负,首要一点便是抑制相权。而今相权与君权几乎等同,您的所有决定,丞相都能否决,这修法改制一事便进行不下去,或有可能动摇魏国根基,令百姓重陷水火。”

圣元帝何尝不知?但怎么抑制相权,这却是个难题。其实君权与相权的冲突古已有之,不少君主也曾做出过努力。他们把相权一人独揽拆分成几人共事,先后有了左相、右相,觉得不够稳妥,又把内侍提出来立为中丞,最后反倒闹得朝堂更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