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圣元帝的戏耍轻贱,更害怕将来被千刀万剐,无奈之下只能分别写信向父亲和赵陆离求助。叶全勇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她?赵陆离更狠,竟直接与她恩断义绝。

本就濒临崩溃的叶蓁受不住刺激,当场便发起狂来。赵陆离想扔掉她开始新的生活?甚好,那她就毁掉他在乎的一切!请封诰命?追封还差不多。

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镇北侯夫人抵达甘泉宫,叶蓁摆手道,“把茶点撤了,去御书房通知赵侯爷,就说关氏失踪了,让他自个儿找找。”

咏荷躬身领命,刚走出殿门就见一名容貌绝俗,气质高华的女子缓步而来,言明自己便是镇北侯夫人,虽绣鞋和裙摆沾满血迹,却半点不见狼狈。咏荷大感惊异,面上却丝毫不露,把人带进去拜见娘娘。

行礼过后,关素衣将沉重的匣子放在案几上,温声道,“方才误入禁地,冲撞了皇上,这才来晚一步,请娘娘恕罪。此乃皇上送给娘娘的礼物,说是让娘娘亲启。”

叶蓁明知事情不妙,却无法推脱,打开盒盖往里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关素衣也被骇住,却因刺激太多,脑子早就木了,只稳稳当当坐在原位。

匣子里并非什么礼物,而是将她带去佛堂的那名内侍的首级,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显然死不瞑目。

第184章 番外

关素衣僵硬地坐在原位,而叶蓁早已连滚带爬地跑到梁柱后,用纱幔紧紧裹住自己,一面凄厉尖叫,一面淌出眼泪和鼻涕,看上去十分狼狈。这些天,她早已被羞耻心和绝望感折磨到崩溃,恨意深沉的时候的确想拉所有人为自己陪葬,包括叶家、赵府,甚至于一双儿女。但现在,看见这颗首级之后,她才骤然发现死亡竟如此可怕。

她想活下去,无论多么屈辱、卑微、绝望,都想活下去。

关素衣转头看她,思绪翻涌。她起初认为叶婕妤就是加害自己的凶手,后来又想,宫中那么多嫔妃,万一是谁想嫁祸对方呢?她并不了解各位娘娘,一时猜不透内情,走入殿里试探一句,竟得知了真.相。

她说自己误入禁地,叶婕妤并未露出惊讶或关切的表情,而是诧异于她的完好无损。直至盒盖掀开,看见首级,她才敢笃定自己的猜测。凶手果然就是叶婕妤,否则圣元帝绝不会让她把“礼物”送过来。

这是震慑,也是警告。锦衣卫上可入天,下可入地,不会连这点真.相都查不出来。

然而为什么?关素衣自问与叶婕妤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杀死自己能得到什么?或者说,她想借自己的死去陷害谁?唯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她的行为。但眼下,她又不那么肯定了,只因叶婕妤又哭又笑,竟露出几分癫狂之态,似乎精神出了问题。

一个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但她堂堂婕妤,宠冠六宫,又有谁能将她逼迫到这等境地?

关素衣想起血腥的佛堂,又看看桌上的头颅,这才抖着手拿起盒盖,将它掩住。难怪叶婕妤会发疯,天天面对这样残暴的君主,不吓傻才怪。她只入宫一次,回去却要做许久噩梦。

恍惚中,一名宫女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说道,“关夫人,奴婢带您去后殿梳洗一番,换身干净衣裳,然后去面圣。”

“还要面圣?”关素衣音量拔高。

试图控制住情状癫狂的叶婕妤的咏荷高声喊道,“咏梅、咏竹,快来帮忙啊!你们带关夫人下去作甚?”

咏梅、咏竹听而不闻,直接扶起关素衣朝后殿走去,站立在角落的一干宫人也尾随其后,显然以她二人马首是瞻。原来早在很久以前,甘泉宫里的主事便是这两位大宫女,她们伺候叶蓁,同时也将她的一举一动报告给皇上。叶婕妤表面温婉柔顺、善良卑弱,内里阴狠毒辣、蛇蝎心肠,皇上又岂能不知?

叶蓁见此情景,瞬间便安静下来,慢慢瘫坐在地,呢喃道,“原来我纯粹是给皇上逗乐的,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全是妄想,假的!”

咏荷与咏菊退后几步,脸色发青,灭顶之灾即将到来的恐惧感令她们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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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赵陆离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心情不免焦躁起来。若是可以,他永远不想带素衣入宫,唯恐她被皇上撞见又抢了去。但素衣在赵府举步维艰,不给她请封诰命,那些姬妾永远不会消停。上一世,她的诰命是老爷子为她求来的,这辈子身为夫君,便该处处为她谋划。

赵陆离一时懊悔,一是忧虑,见皇上总也不来,便向白福拱手,“白总管,皇上他……”

“侯爷少安毋躁,陛下在佛堂诵经,很快就到。”白福打了个千。

在佛堂诵经?赵陆离搜寻记忆,发现这辈子的霍圣哲不信佛,却有每日诵经的习惯,也不知他用沾满血腥的双手翻开经书时会不会亵渎佛祖。从仁君到暴君,不过换了股肱之臣、左膀右臂而已,何至于产生如此大的偏差?

想起关老爷子的厚德载物,再看看徐广志的急功近利,他摇头,唯余一声长叹。清流涛涛,风气就正;浊流滚滚,风气就斜,此乃常理。怨不得偌大一个魏国,如今已乱象频生、社稷不稳。这一世的霍圣哲也是个眼瞎的。

胡思乱想间,圣元帝大步入殿,身上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深衣,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却带来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腥气。赵陆离连忙半跪行礼,瞥见地上落下一串血迹,恍然忖度:皇上哪里是在诵经,却是杀人去了!

不等他从骇然中回神,便见一封羽檄落到面前,圣元帝沉声道,“桐城爆发民乱,乱军已攻占当地官府,你速速点兵五万前去救援。”

“现在?”赵陆离惊讶地问。

“难道你还想吃个饭,喝两坛酒,然后趁宿醉睡它三天三夜再去?”圣元帝语气森冷。

“微臣不敢!微臣即刻出发!”想起往事,赵陆离脸色煞白,捧着羽檄说道,“微臣的妻子还在甘泉宫……”

“难道连这点小事也要劳动朕不成?让叶婕妤遣人送她回去。”圣元帝曲起指节叩击桌面,表情十分不耐。

赵陆离这才放心了,行礼过后躬身退走。圣元帝盯着他匆忙的背影,神情莫测,一名黑衣侍卫悄然入内,低声禀告,“礼物已经带到,叶婕妤吓得魂飞魄散,关夫人却八风不动,还拿起盒盖将首级掩上了。”

“哦?连尖叫一声也无?”圣元帝兴味地挑眉。

“无。”侍卫对关夫人着实佩服得紧。这么多年下来,她是第一个擅闯佛堂却全身而退的,别人若是像她那样,早就被砍成肉泥了。非但如此,她还让皇上取下邪物,拆了佛堂,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好觉。

自从皇上入魔之后,已有许多年没能安眠,要么在噩梦中醒来,要么辗转彻夜,谁若是贸然接近,非死即伤。眼看他快被心魔折磨得疯掉,关夫人竟出现了。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只要能让皇上恢复理智,锦衣卫自然会对她多加看护。想必在皇上心里,她也是尤为不同的。

“有意思。”圣元帝回忆刚才的一幕幕,鼻端发出一声轻笑。

黑衣侍卫和白福愕然看他,却见他早已拿起一张奏折批阅,仿佛之前充满轻松愉悦的笑声不过是幻觉而已。

少顷,咏梅、咏竹带领装扮一新的关素衣前来觐见。想到那杀人如麻的暴君就在里面,关素衣双手僵冷,心如擂鼓。她不敢回忆自己是如何与死亡擦肩而过,又是如何将那颗人头捧去甘泉宫。当自己吓得魂飞魄散时,没准儿对方还觉得很有趣。

压抑许久的怨气和恐惧在胸口翻腾,终于让她虚软的腿脚恢复几分力道。听见宣召,她一步一步稳稳走了进去,下跪行礼。

“起来吧。”圣元帝放下奏折,从头到脚将她打量数遍,说道,“镇北侯已赶往桐城平乱,朕让白福送你归家。”

能回家就好!关素衣僵冷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正准备谢恩,又见他拿出一个锦盒,“这是朕赏你的,来领。”

关素衣瞳孔收缩,竟差点夺门而逃,只因这锦盒与先前那个一模一样,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残肢断臂?她顶着一张平静的面孔走上前,接了锦盒,指尖却在发麻。

“打开看看。”圣元帝饶有兴致地吩咐。

关素衣一面深呼吸一面去掀盒盖。有了上次的教训,她的动作很慢,当盖子彻底打开的一瞬,不免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须臾,她睁开一只眼朝盒子里瞥去,然后大松口气。里面并非残肢断臂,而是许多贵重药材,药香味将圣元帝身上的血腥气都冲淡不少。

谢天谢地,谢谢菩萨!关素衣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却听座上传来一阵大笑。

“原来你也会怕!”圣元帝戏谑道,“朕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呢!”

“启禀皇上,臣妇是人,岂能不怕?”只短暂接触过一次,关素衣已察觉到对方的脾性。他掌控欲极其强烈,与他说话不能藏着掖着,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哪怕惹恼了他,也比欺瞒的下场好无数倍。

“臣妇只是吓傻了而已,反应比别人慢半拍,看上去镇定,实则心脏都快裂了。臣妇谢皇上赏赐,谢皇上开恩。”她捧着盒子拜伏。

圣元帝笑得越发开怀,浑厚而又愉悦的笑声在殿内回荡,令一干宫人惊骇不已。皇上多久没笑过了?近些年,他似乎每日都处于狂暴的边缘,尤其从佛堂出来,眼睛总布满血丝,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现在的他终于有了一点人气,也显得阳光不少。这位关夫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别跪了,”圣元帝笑罢摆手,“白福,送关夫人回去。”

白福丝毫不敢小瞧这位门第不高的镇北侯夫人,亲自备了马车将她送走,又指着后面跟随的几辆马车说道,“夫人,那是陛下的赏赐,大多是些名贵药材,奴才帮您送去关家,都是老爷子用得上的东西。还有一位太医随侍,替老爷子把把脉,调理调理身体。日后老爷子但凡有什么不舒坦,您只管唤他,他必不敢怠慢。”

这份赏赐真是送到心坎里去了。关素衣喜不自胜,连连道谢,方才还淤积于心的怨念与恐惧,瞬间便烟消云散,唯余深深感激。若是能帮到家人,莫说吓她一吓,就算让她立时死了也甘愿。

第185章 番外

关素衣兴匆匆去了关家,正好看见仲氏拿着一个豁口的空碗从外面回来。“娘,您借粮去了?”她眼眶发红,完全没想到家里已经穷到这步田地。

仲氏似乎想把碗藏到身后,却又苦笑着打住。关家如今是什么情况,谁又不知呢?“前些天刮大风,把屋顶吹翻了,我跟你爹连忙将老爷子挪到别处,却还是让他淋了一些冷雨,如今发起高热,人都快糊涂了。这又是药钱又是修缮房屋的,多少银子都经不起淘换。我跟你爹怎么着都能忍,老爷子却半点亏不得。这不,我就想讨点粗面和鸡蛋,替他擀一碗面条。没想到世态炎凉,曾经受过咱家恩惠的,如今都不认了,真是没奈何……”

女儿都上门了,再瞒下去只会让她更担心,仲氏索性坦白,末了上前两步去开院门,却见几辆宫车停靠在拐角,还有一名鹤发童颜、面白无须的太监冲自己微笑作揖。

“依依,你从哪儿来?”

“娘,这位是白总管。”关素衣解释道,“侯爷替我请封诰命,今日得了准信便入宫叩谢皇恩。因桐城生乱,他带兵赶去驰援,皇上着白总管送女儿归家,顺便把赏赐颁下来。咱们有话进去说吧,外边儿冷。”

仲氏大喜过望,连忙给白福见礼,招手道,“快请进,快请进,家里还在修缮,乱得很,各位大人莫嫌弃,好歹坐下喝杯热茶!”

白福一面拱手说着“岂敢”,一面笑嘻嘻地进去了,四下查看,果然一贫如洗。

仲氏把人带到正堂,一一奉上热茶,然后将准备好的几十个荷包递出去。宫里的规矩她略有耳闻,这些办差的人非得给足了辛苦费才肯为你出力,尤其是大总管,没有千儿八百,绝拿不出手。但关家是什么情况,想必方才他们已亲眼看过,能俭省出这些银子着实不易。要知道,老爷子还指着这些银子救命,他们夫妻俩哪怕饿得快死了,也没敢动用毫厘,今儿却全搭上了。

白福捏了捏荷包,心里不免哂笑。若是放在以前,谁见了他白大总管只给一百两银子的见面礼,他非得唾人一脸,但面对关夫人的母亲,他还真没那个胆。关夫人能从皇上手里挣出命来,还将他哄睡着了,接着又逗笑,往后指不定有多大造化。

在皇上没表态以前,他都得敬着这位主儿。想罢,白福将荷包退回去,还说了许多奉承话。其余人等哪越过白公公?也都连忙把荷包退了。关素衣是个急性子,不耐烦应付这些场面,早已领着太医去给老爷子看病。

“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已伤了五脏六腑,得精心养着。”曹太医是专门给皇上看病的,医术自然了得。他当即开了几帖药,吩咐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喝下,每日两剂,七日后我再上门探脉,看看怎么个调养法。”

“对寿数有无影响?”关素衣紧张询问。

“自然是有影响,但也不一定。都说笑一笑十年少,老爷子这是心病,还得心药来医。他若是想通了,舒畅了,寿数便长了。你们没事儿逗他乐一乐,好得快。”曹太医早得了皇上吩咐,并不敢把关家当寻常人家看待,有什么话都交代的一清二楚,开的药也都是最对症的。

逗他乐一乐谈何容易?关素衣愁肠百结,泪光闪动。当初祖父怀着雄心壮志来到京城,分明胸中有锦绣万千,却因从小落下口拙的毛病,没能一展长才,反倒被徐广志借机踩下去。这便罢了,他过后自省也能想通,却没料对方手段太过卑鄙,竟开始拉拢关氏门下的弟子,愿意投效他的纷纷走人,不愿投效的便着力打压,弄出许多谣言中伤关氏门风,毁了关氏传承。

断人传承有如杀人父母,祖父焉能不恨?这样的手段多了,他自觉对不起弟子,对不起师门,竟从此一病不起。若想治好他的病,还得让他实现心中抱负。

关素衣原以为嫁给赵陆离,或许能借侯府的势,替祖父和父亲谋一条出路,日后是好是歹,全看二人能力高低。却没料赵陆离根本没把她当成内人,一门心思只为叶家钻营。

起初他颇为颓废,整日喝得烂醉,后来徐家嫡次女入宫,妨碍了叶婕妤的地位,他才振作起来,重新投入朝堂为叶婕妤开路。至于关家如何,岳祖父、岳父如何,哪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旁的不提,只说这次入宫,连圣元帝那样的暴君都能一眼看见她的难处并加以援手,作为夫君,他竟视若无睹。一品诰命很了不得吗?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这份可有可无的荣耀去换家人平安康泰。

心中刚升起一股怨气,想起老夫人借给关家的银子,关素衣又无奈起来,强撑笑脸向曹太医道谢。曹太医还要回宫复命,把药方交给药童,细细叮嘱一番,这才告辞离开。

仲氏置办了一桌酒席请白总管等人享用,又让人把关父叫回来作陪,然后跑去探望老爷子。

“太医咋说?”见老爷子还在昏睡,仲氏压低嗓音询问。

“说是心病,得慢慢调养。”关素衣愁容满面地捏着药方。太医开的方子自然是对症的,但花费却是往常的数百倍,什么药材名贵便用什么,薄薄一张纸竟似千斤重。

仲氏凑过去一看,不免“哎呀”叫了一声。人参、鹿茸、灵芝……全都是上了年头的灵物,这叫他们如何负担得起?然而老爷子的病又不能不治,这可真是愁死人了!

“皇上赐了许多药材,咱们先用那些支应着。倘若这副药方祖父喝了见好,咱们便是割了自己的肉拿去卖,也得给他治!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关素衣坚定道。

“那些东西全是皇上赐给咱家的?不带去侯府吗?”仲氏甚感惊讶。女儿可是侯府主母,哪里有得了赏赐却全拉回娘家的道理?

白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笑嘻嘻地道,“您请放心,杂家出宫的时候皇上发了话,这些赏赐独给关家,与侯府没甚关系。时辰不早了,杂家探望一下老爷子,这便送夫人回府。”

仲氏并非贪婪之辈,只是看重那些名贵药材,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再三道谢。关父并没有看不起阉人的意思,与白福相谈甚欢,一块儿探望过老爷子后便将他和女儿送走。一行人回到镇北侯府,颁了赐封诰命的圣旨,得了厚厚的谢礼,这才回宫复命。

关素衣捧着圣旨站起来,就见原本对她表面恭敬,内里轻鄙的仆役,一个二个全露出敬畏的表情;几名妾室又羡又妒,脸色均十分难看;赵纯熙笑得很假,赵望舒摸不清状况;叶繁还在坐月子,没能下床。满府上下,竟只有老夫人真心为她感到喜悦。

她哂笑,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回正房。从最初的期待到现在的麻木,这个家令她窒息。

已经调去前院的明芳堵在路上,不停说着奉承话,被明兰挤兑走了。主仆二人关起门来私语。

“小姐,这身衣裳是婕妤娘娘赐给您的吧?料子真滑。”

怕明兰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关素衣只让她等在宫门口,自己单独去见叶婕妤。那场生死劫难,她不愿告诉任何人,便装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都说叶婕妤是中原第一美人,您觉得咋样?您见着皇上了吗?他果真长了三头六臂?”

没长三头六臂,却也差不多了。关素衣后怕不已地暗忖。

恰在此时,赵纯熙敲门进来,笑盈盈地说道,“母亲,今天原本要为二弟办洗三宴,父亲却带您入宫谢恩去了,我只好改了帖子,邀宾客明日再来。您有什么章程没有?”

自从赵纯熙对家务慢慢上手之后,关素衣未免旁人非议自己恋栈权势,苛待继子女,便把中馈交给她管理,自己专心教导赵望舒。不管大宴小宴,她都会安排好了再来正房知会,哪像现在,正儿八经地登门商讨。

有了诰命,腰板果然挺得直些。这样想着,关素衣心中并无得意,反而很不是滋味儿。

“别家的庶子怎么办,咱家就怎么办,你按照惯例准备吧。”她淡淡开口。

赵纯熙似乎想争辩,却又憋住了。主母刚封了诰命,侯府就大肆操办庶子的洗三宴,这是不把圣谕看在眼里。她分得清轻重,却也对关素衣的态度十分恼怒。才得了诰命就这般轻狂,日后还不得反了天?

她咬牙应诺,然后命下仆办得简单一点儿,却没料当天正午宾朋满座时,竟迎来了甘泉宫的大宫女咏梅、咏竹。二人带着贵重礼物上门,叶繁十分惊喜,正准备接过礼单叩谢娘娘,却听她们冷道,“这是娘娘赐给夫人的礼物,你是哪个,也敢来拿?”末了冲关素衣恭敬行礼,“娘娘请夫人入宫叙旧,还请夫人随奴婢走一趟。”

关素衣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叶繁则膛目结舌,脸面丢尽。原以为二人是叶婕妤派来给她撑腰的,却原来是召关素衣入宫叙旧。她二人何时好到这个地步,竟联起手来将她往泥里踩。主母走了,谁来主持宴席?

一阵难堪的寂静后,还是赵纯熙站出来与宾客周旋,老夫人称病,抱着孩子走了。洗三宴只能草草结束,落得满城耻笑。

第186章 番外

关素衣抵达甘泉宫时,果见圣元帝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叶婕妤跪坐在他脚边,连个蒲团都没捞着,只能将全身重量放在脚后跟,腰背佝偻,脑袋低垂,卑微的像个女奴。

关素衣还来不及行礼,就见对方大手一招,唤道,“过来坐。”

名叫咏竹的婢女立即搬来一张凳子,摆放在帝王身侧。关素衣走过去,为难地看了一眼叶蓁。人家好歹是婕妤娘娘,而自己只是外命妇,哪里有娘娘跪着,外命妇却端坐的道理?

圣元帝见她站着没动,这才意识到什么,冲叶蓁甩袖,“下去。”呼喝的语气像在驱赶一只狗。

叶蓁低低应了一声,抬头时飞快扫了关素衣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眸里藏着怨毒与嫉恨,虽只流泻出一丝,却足以令人胆寒。关素衣想不明白这两人究竟在闹什么,哪怕帝王之爱再短暂,也没必要把人轻贱到这等地步。就连她这个外人也能感觉到圣元帝对叶蓁的态度,他压根没把她当人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末了弃如敝履。

原来让赵纯熙那般憧憬想往的婕妤娘娘,背地里竟如此不堪。关素衣心中喟叹,却并未因此而同情对方。早在叶婕妤莫名其妙对她下杀手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成为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坐吧。”圣元帝叩击桌面。

关素衣这才屈膝行礼,稳稳落座,目光凝注在面前的茶杯上,仿佛入了迷。她怕自己说错话,不小心触怒龙颜,所以干脆不言不语,以静制动。圣元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一双鹰眸只管上下打量她,待她绷不住,羞红了半张脸时,才飒然一笑,“陪朕用膳吧。”

吃东西好啊,既有事干又不用说话。关素衣大松口气,趁对方不注意,飞快捂了捂滚烫的脸颊。被一个男人如此专注地看着,凭她养气功夫再好也难免受不住。

御膳很快备齐,分别用两个小食案装着摆上来,圣元帝只说了一句“请便”就端起碗进食,动作并不粗鲁,速度却极快,不过片刻就已饱腹,放下碗漱口净手,然后盯着对面。关素衣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正准备放下碗,说自己用好了,却听他沉声命令,“食案里的饭菜定要吃完,朕不喜浪费。”

他的膳食很简单,不过两荤一素一汤罢了,如今已吃得干干净净。关素衣也同样是两荤一素一汤,分量却只有他的三分之一,顶多吃个八分饱,却绝没有吃不完的道理。世人都说皇上性好奢靡,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关素衣答应一声,慢慢把菜肴和米饭吃干净,心里不断忖度这人召自己入宫的目的。难道上次放过自己,他后悔了不成?这样一想,她的心便高高提起来,眉头也皱得死紧。

圣元帝敲击桌面,“朕既然上回放过你,日后便不会再动你。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快吃吧,别胡思乱想。”

关素衣脸颊一红,连忙端起碗扒饭。

两人安安静静用罢膳食,又各自饮了一杯热茶,期间虽一言不发,气氛却十分融洽。

见对方面色好了很多,情绪也松缓下来,圣元帝才徐徐开口,“你既然说那幅画是假的,那么真实的场景又是如何?你们关家代出文豪,对你来说,琴棋书画并非难事吧?能否重新为朕作一幅画,留个念想?”

这还不叫难事,何谓难事?关素衣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还原真实场景,对皇上而言又是一场打击,但凡她画的太惨烈,少不得往他心头扎几刀。他若是因此而心魔发作,自己今天说不定就交代在甘泉宫里。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这话半点也未夸大。

她掌心冒出一层细汗,却又无法拒绝,进一步也许会死,退一步便死定了,只能闷头往前走,或可博取一线生机。真实的场景太过惨烈,那就从惨烈中挖掘一丝温情,且还要戳中这人心头最柔软的一处,让他不至于彻底泯灭良知。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有了主意,站起身行礼,“臣妇愿勉力一试。”

“甚好,拿笔墨纸砚来。”圣元帝扬声高喊。

白福连忙进上文房四宝,正准备往砚台里倒水,却见皇上已拿起墨条,准备亲自动手。他立即退到一旁待命,眼见二人一个挥毫作画,一个调和墨水与颜料,看上去竟格外般配,不免垂下头,暗暗告诫自己别乱想。

关素衣并不打算把全过程画下来,而是将画面定格在母子诀别的一瞬间。母亲紧紧抱着孩子,将割破的手腕凑到他嘴边,方便他吮吸,眼里有即将离世的绝望,也有被人加害的怨恨,更多的是对孩子的不舍与疼惜。她眼角沁出泪水,嘴边却含着一抹微笑,似乎在鼓励孩子好好活下去。

关素衣并不知道皇上的生母长什么样,但照着原来那幅画描摹再美化十分总不会错。她想了想,又在她腮边和指尖添了许多血迹,使她苍白的脸庞显出几分壮烈之美。小小的孩童依偎在她怀中,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圣元帝的模样,唇边染着血迹,表情却满足而又恬淡。

然而事实上,哪有刚出生的孩子如此饱满圆润?他们大多干瘪瘦弱,脸色红中透青,得养十天半月才能看出相貌。那位东洋画师将画作丑化,她却将之美化,说到底也是奉命行事,万般无奈。

将细节改了又改,直至母子生离的惨烈与温情均跃然纸上,关素衣才放下毛笔,躬身道,“皇上看看可还满意?”许久不见对方答话,她抬头望去,却见他早已泪流满面,无声哭泣。

关素衣连忙低头退开几步,做“眼观鼻鼻观心”状。

圣元帝感觉脸颊凉飕飕的,用手一摸才知道自己竟然流泪了。他胡乱抹了抹,又将指尖擦干净,这才拿起画端详,过了许久交给白福,哑声道,“裱起来,挂在佛堂里。”

白福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匆忙退走。又有一名锦衣卫走进来,低声禀告,“主子,火盆已经烧好了。”

圣元帝颔首,大步走出去,跨过门槛时察觉关素衣还站在原地,不免唤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跟过来。”

“是。”关素衣乖顺应诺,然后亦步亦趋跟上,出了殿门就见空地上摆放着一个大火盆,里面的炭火熊熊燃烧,散发出温暖的热度。火盆旁边散乱堆砌着许多东西,有供桌、佛龛、木鱼、甚至连那幅曾经被供起来的画也压在最底下,只露出一块鲜红的角。

圣元帝将东西一一投入火盆,似在焚烧过往,又似在破灭心魔。滚滚浓烟窜上天空,继而层层散开,最终消失不见。他拿起血红的画作,神色漠然地瞥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扔进火焰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画作先是化为焦炭,最后只剩一捧灰烬。

圣元帝这才捡了一张软椅坐下,又指指脚边的蒲团,说道,“念咒吧。”

关素衣走上前低语,“能否给一壶热茶?”

圣元帝短促地笑了一声,遍布眉宇的阴霾缓缓消散,只余兴味。他扬起手,戏谑道,“将茶水间的大瓮抬来,就地煮茶,关夫人爱喝多少喝多少,管饱。”

关素衣脸颊涨红,心中又是羞恼又是无奈,最终只能屈膝行礼,“谢皇上赏赐。”

一众侍卫万没料到皇上也会开玩笑,却不敢不把他的话当真,果然抬来一口大瓮,架在火盆上煮茶。关素衣再次道谢,末了认真吟诵往生咒,满以为今天又会念得喉咙冒烟,舌头发麻,却听上面传来一道堪称温柔的嗓音,“若是累了就停下,不必硬撑。”

关素衣心弦略松,继续往下念,不过两刻钟就听见身侧传来细微的鼾声,抬头看去,却发现圣元帝又像上回那般睡着了,只不过表情更为沉静,嘴角微弯,仿佛做了一个好梦。四面八方全是火盆散发出来的热度,将严冬烘烤成融融春日,不知不觉,她嗓音越来越低,竟也睡意汹涌,脑袋一歪便朝身边的人扑去。昨晚做了一宿噩梦,清晨起来操持洗三宴,她实则早就精疲力尽,见老虎打了盹,自己也就撑不住了。

一名锦衣卫暗道不好,正想飞奔过去救援,却见皇上迅速睁眼,浓烈的杀气顷刻间弥漫,衣袖微抖,一柄匕首已握在掌心,并且出了鞘。然而他却没像往日那般一刀割断近身之人的脖颈,而是鼻端轻嗅,辨识此人身份,然后表情柔和下来,一只手轻轻调整关夫人的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只手在她脸上摩挲几下。

他看向咏竹,指了指内殿。咏竹心领神会,拿来两件大氅,一件披在关夫人肩头,一件往主子身上搭,却被他摆手拒绝,反而扯了关夫人的大氅一角,盖在腿上。两人同盖一件衣袍,一个坐着,一个趴在对方膝头,沉沉睡去。宫人怕他们吹了冷风,连忙又烧几个火盆,摆放在周围。

叶蓁站在廊下,远远看着这一幕,脸色青白,表情狰狞。

第187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