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室安静地画了一上午的画后,程楚翘重新开机时发现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电话,绝大部分都是公司和汤敏达打来的。她烦恼地一边抚着额头,一边叹着气地走出画室。虽然任性地躲了一上午清静,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无论愿不愿意,公司的事她还得要回去处理。

正午融金般的阳光明晃晃铺满一地,程楚翘踩着满地阳光走出和信大厦后,无意中瞥见大厦一楼的明月阁苏式汤面馆中,陶君朴正独自坐在邻窗的位子上吃午餐,侧面的轮廓线条一如山川的明秀起伏。

程楚翘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公司的,见到陶君朴立刻改变了主意。她转个身也进了汤面馆,直接走到他对面坐下,然后对过来点单的服务员说:“和他一样,蟮丝面和油爆河虾,要龙须细面,宽汤。”

服务员点完单离开后,陶君朴看着程楚翘微微一笑:“这么巧。”

“是啊,这么巧,我一直说要请你吃饭的,却一直没有约到你的时间,今天倒是相请不如偶遇了。这顿我买单,你别跟我抢啊!”

“那就谢谢你了。”顿了顿后,陶君朴看着她问:“你最近是不是很烦?”

“是啊,烦透了!”程楚翘随口答过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陶君朴用一根修长的食指指了指她的眉心:“因为这里快要皱出一个川字纹了。”

程楚翘条件反射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重重叹口气:“不会吧,我还没有皱纹呢,你可别吓我!”

“什么事让你这么烦?是因为你父亲的忽然去世吗?其实有生就有灭,人终有一死,谁也逃不过这个命定的结局。你和你妈还是想开一点吧。”

“我知道,我爸已经去世了,我和妈再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只能接受已经失去他的事实。只是,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外,我们同时还要面对很多麻烦,真是烦透了。”

陶君朴迟疑了一下:“是那天在葬礼上出现的那个女人带来的麻烦吗?”

“孙曼莉只是其中一部分,她的确很让我们头痛,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要找我们打官司争遗产。不过,这个麻烦还不算迫在眉睫,现在最让我烦的是我要接管老爸留下的公司,可我根本不是那块材料。每天赶鸭子上架一样去公司上班,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得负责的总经理,看着堆满一桌子的文件我一个头都快有两个大。这辈子我最喜欢的事情是绘画,现在却让我去打理公司做生意。你说我能不烦吗?”

程楚翘不假思索地对陶君朴倾诉自己的种种烦恼,一种毫无保留也无需斟酌的信任,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信任。葬礼后,她一直没有见过陶君朴,倒是几乎天天都在见汤敏达。他一直在安慰着她的丧父之痛,鼓励着她继承父业的信心,似乎是后者更亲近、前者更疏远的关系。可是她却从没对汤敏达倾诉过这些烦恼,此刻对着陶君朴,却想也不想地就全盘托出了。

认真地听完后,陶君朴给出一个建议:“看得出来,你对继承父亲的公司、做一个商界女强人毫无兴趣。你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既然如此不用勉强自己,你可以卖掉公司的股权,让别人去管理它,然后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程楚翘听得一怔:“我可以这样做吗?公司是我爸爸多年来的心血,如果我卖掉它,会不会很对不起我爸?”

陶君朴答得意味深长:“那就看你怎么选择了——你是要选择为你爸爸的心血活下去,还是为自己的梦想活下去。”

一句话有如醍醐灌顶,程楚翘立即就想明白了:“公司虽然是我爸的心血,却不是我的人生目标。我不应该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自己完全不擅长也不爱好的事情上。”

陶君朴补充说:“而且,你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你爸爸留下的这家公司你迟早守不住,很有可能会有因经营不善而倒闭的风险。与其让你力所不逮地瞎折腾,搞到最后惨淡收场,就不如早点卖掉股权让别人接手,那样你们母女俩的利益反而更有保障。”

程楚翘听得深以为然地直点头:“你说得太对了!公司在我手里搞不好真会弄得破产的,到那时候可就不妙了。”

第12章

陶君朴和程楚翘低声交谈的过程中,邻桌有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儿子也在吃面。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大概五六岁的年纪,十分活泼好动,坚持要自己动手吃面条。结果一碗面还没吃到一半,就被他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热汤泼上了他的前胸,烫得他顿时就嚎啕大哭:“哇…”

看见儿子被烫伤,大惊失色的年轻妈妈马上伸出双手想脱下他身上那件吸满热汤的海军衫,察看伤势怎么样。陶君朴反应迅捷地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打掉她的手:“不能脱他的衣服。”

一边说,他一边抱起哇哇大哭的小男孩转身冲进了洗手间,把孩子放在冷水龙头下,用温和的水流冲洗烫伤处。年轻妈妈紧跟着进了洗手间,看到这一幕她气得要命:“你干吗?烫伤怎么可以用水冲呢?伤口接触生冷水会发炎感染的。”

一边说,年轻妈妈一边想要从陶君朴手中抢走孩子,他严厉地制止她:“我是医生,相信我,我现在用的是最佳处理方式。”

年轻妈妈被“医生”二字震住了,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程楚翘则怔住了,瞪大眼睛看着陶君朴欲言又止。他顾不上理会她们俩,只是神色冷静手法娴熟地继续替烫伤的孩子冲洗着伤口。一边冲,一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掀起他身上那件海军衫,直到完全脱掉为止。然后他轻轻吁了一口气:“还好,皮肤虽然表面红肿有水疱,但水疱并不多,只是浅二度烫伤,注意不要弄破水疱,擦些烫伤膏之类的药物,两周内就可以痊愈。”

年轻妈妈松了一口气:“不严重是吧?太好了!”

“刚刚如果你把孩子的衣服脱下来了,情况就要严重多了。烫伤后立刻脱下被烫伤部位的衣服是很危险的做法,因为那样会令伤口部分的皮肤被同时撕脱,就要做植皮手术了。不但要花不少钱,孩子也会相当痛苦。”

年轻妈妈听得后怕不已:“医生,我都不知道烫伤后不能脱衣服,还好有你在,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这样直接用冷水冲伤口真的好吗?”

“当然,烫伤后应该争分夺秒地降低烫伤部位的温度,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就近寻找冷水龙头冲洗伤口。不但能迅速有效地降低局部皮肤温度,使热能不再向深处穿透,同时也能使毛细血管收缩,减少水疱的发生。不过要注意不要把水流开得太大,水流过猛容易造成皮肤的溃破,增加恢复的难度。只要冷水流过烫伤的表面,能起到降温作用就行了。记住我的话,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你就知道怎么妥善处理了。”

陶君朴详细的一番讲述听得年轻妈妈心服口服,孩子的烫伤处理完后,她牵着小孩千恩万谢地走了。而陶君朴和程楚翘重新回到座位上吃面时,面馆服务生笑吟吟地送上了两份招牌菜:“这是刚才那个孩子的妈妈特意为二位加的菜,你们这一桌的单她也结了,说是要表示对医生您的感谢。”

服务生上完菜走后,程楚翘憋了好久的话终于可以问出口了:“陶君朴,你刚才为什么说你是医生?”

陶君朴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哦,因为如果我不那么说,那个妈妈就不会让我继续替孩子冲洗伤口,所以我必须声称自己是医生才行。”

“可是你刚才处理伤口时真的很有医生范儿呢。那次替我妈妈止血时也是,连120的急救医生都把你当同行了。奇怪,陶君朴,你不是医生怎么也懂这么多医学知识?”

“因为我曾经对医学很有兴趣,所以学习了一些医学常识。”

“那你后来怎么没去考医学院,而是考了美院呢?”

“因为…医生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责任大压力大。加上我也喜欢美术,所以最终选择了美院。”

陶君朴的解释说得通,程楚翘也不再疑惑了,微笑着说:“陶君朴,我觉得你很有做医生的潜质呢。如果你改行当医生,一定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好医生。”

陶君朴笑得轻浅:“这辈子我是不打算改行当医生了,也许下辈子可以考虑一下。”

深思熟虑后,程楚翘正式宣布打算卖掉父亲程厚德留下的皮具公司的七成股权,保留三成继续持股为拥有分红权的小股东,将经营权完全让出去。她的宣布让所有人都震动不已。

唐素兰最初是表示反对的,但是程楚翘与母亲详谈了一番,让她明白了现在卖掉大部分公司股权其实是避免风险,绝对强过日后公司因她的经营不善而破产清盘。而且保留的三成股权让她们母女俩还能继续享受公司的红利,公司如果继续红火,她们照样可以年年拿分红;公司如果运作失当,她们的损失也不会太大。最终令唐素兰不得不认同了这个理性的决定。

汤敏达一开始也劝程楚翘不要轻易放弃公司,但人各有志,她不愿意继续在自己不感兴趣的商界浪费时间,坚决要重返一个艺术家的生活,他最终也只能无条件表示支持了。

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人却是徐瑛华。大学毕业后,她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进了姨父的公司上班,免去了四处投简历找工作的烦恼。尽管她只是财务部的一个小出纳,但皇亲国戚的身份让她在公司明里暗里享受到了不少优待。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她经常翘班去逛街shopping,却从没有哪个头头会批评她一句半句,就因为她是总经理的外甥女儿。如果程楚翘卖掉大半的公司股权,另换新老板上台,她就只是一个路人甲小员工,不再有任何特殊待遇了。之前她还理想丰满地想通过裙带关系爬上管理层当副总,可现实却骨感得让她连裙带关系都要报销了!

徐瑛华不甘心被程楚翘打乱她安逸的上班生活,缠着母亲去做姨妈唐素兰的思想工作,想煽动她反对卖掉公司的绝对控股权。可是唐素兰经过程楚翘掰开了揉碎了的一番交底后,已经彻底明白卖掉股权的正确性。有道是创业难守业更难,更何况女儿还不是一块守业的料。与其公司在她手里搞得清盘破产,就不如趁现在经营完善的时候卖个好价钱,换成真金白银存进银行吃利息来得保险。而且保留的三成股权也能让她们继续年年有分红。

对于程楚翘的决定,最欣然接受的是皮具公司的几位股东们。他们本来就不放心这个大小姐接管这家公司,现在既然她自己决定不干了,他们很快就决定共同买下程家在公司的七成股权。因为是股东内部股权转让,手续办理也比较方便,双方委托律师拟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后签字即生效。几千万的股权转让金开始陆续到账。程楚翘与唐素兰母女俩有了这笔钱,再加上几处不动产和股票基金债券等,身家已经近亿。

得知无法阻止程楚翘卖掉公司七成股权的决定后,徐瑛华气得要命。她为此恨极了程楚翘,恨得甚至做了一件很不符合大都市年轻潮人身份的事——特意跑去找了一个神婆在某三岔路口帮她打小人。被打的小人自然是程楚翘了,为了灵验有效,她还特意带上了一张程楚翘的照片放在小人纸上,然后咬牙切齿地交代神婆:“就是她,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看着神婆卖力地一边骂一边打着小人,满心妒恨的徐瑛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无意一抬头,却意外地发现几步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满脸惊讶又玩味地看着她们——那是正好路过的景逸兴。

被人撞见自己请神婆痛打的小人纸上有表妹的照片,徐瑛华那一刻简直无法不手足无措:“景老师,你…我…”

景逸兴一言不发地仔细端详着徐瑛华的神色,心念瞬间流转万千。片刻后,他慢慢地开了口,语气非常的温和体谅,表情也是十分的理解同情:“你和楚翘是不是合不来呀?她那个人要说也实在是太霸道太强势了一点,美院很多女生都跟她合不来,甚至是十分讨厌她。”

景逸兴这句话太合徐瑛华的心意了,她顿时如遇知音般地直点头:“是啊,我也跟她合不来,也十分讨厌她。景老师,你一定也知道她那个人有讨厌吧?”

景逸兴满脸的善解人意:“我知道,所以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作为她的表姐,你和她的关系太近也接触得太多,你肯定受了她不少气吧?”

徐瑛华几乎感动得要哭了:“景老师,你真是太理解我了!我都记不清我受过程楚翘多少气了!她仗着家里有钱,永远是一副霸气侧漏的嚣张模样。我真是被她气得没办法了,才会来找神婆打她的小人的。”

景逸兴温柔地递上一张纸巾:“我明白,你会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擦擦汗吧,这么大热的天,蹲在毒太阳底下晒,当心中暑。前面有家咖啡馆,要不我请你去喝杯冰咖啡吧。”

徐瑛华简直要被他的温柔融化了,声音也软绵绵起来:“好,谢谢你,景老师。”

“你又不是我的学生,不用叫我景老师。我的名字是景逸兴,你就叫我逸兴好了,你的名字好像是瑛华吧?我也直接叫你瑛华可以吗?”

徐瑛华自然是毫无异议地看着他直点头,眸中映出那个成熟儒雅的英俊面孔时,她情不自禁地微笑,眼神里闪烁起雀跃与欢喜的小小火花:“可以,当然可以。”

第1章

卖掉父亲留下的七成股权,拱手相让出皮具公司的经营决策管理权后,程楚翘的生活重回昔日的轨道。终于又能回归画室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她因此由衷地感谢陶君朴。

程楚翘决定送陶君朴一份特别的礼物表达自己的谢意,为此她在画室忙碌了一整天。黄昏落日柔和晶莹的橙金色余晖透过落地玻璃窗,斜斜地在雪白墙壁上铺一方如梦光影时,大功告成的她给他打电话:“嗨,陶君朴,我是程楚翘,你现在在哪儿?方便见个面吗?”

“我刚刚下班回到家,有什么事吗?”

“我有份礼物想要送给你。”

“礼物——为什么又要送我礼物?”

“要不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还会继续当着那个烦不胜烦的总经理。现在我终于又做回了一个画家,所以我想要送你一份礼物表达对你的由衷谢意。”

“口头感谢就行了,礼物就免了吧。我心领了。”

程楚翘不改初衷:“不行,一定要送。我现在马上开车来你家找你,等着我。”

大约半小时后,程楚翘抱着一个装着卷轴画卷的锦盒站在了陶家门口。陶君朴来开门,乳白衬衫配深灰长裤,随意挽起的衣袖堆在肘部,一圈圈褶痕细密如花瓣。一进门,她就笑盈盈地把那个锦盒双手递给他,说:“陶君朴,为了感谢你让我重归画室生涯,我特意画了一幅画送给你。”

陶君朴有些意外地微笑,一边接过锦盒一边说:“哦,这次的礼物倒是比上次那块劳力士要风雅多了。谢谢。”

从锦盒中取出画轴后,陶君朴在餐桌上展开细看,那是程楚翘用心绘就的一幅墨莲图。以浓淡温润的墨色描画着夏日莲塘小景,塘水清浅,莲叶若舞,数朵绽放的莲花清清袅袅,意趣盎然。整幅画用笔放逸疏秀,绝无尘俗气,十分的清新隽永。画纸一角有程楚翘的落款与印章,以及“陶君朴先生雅正”一行字。

陶君朴看得轻轻一点头:“嗯,笔墨自然,意境清雅,倒还称得上是一幅写意佳作。”

程楚翘瞪大眼睛:“倒还称得上——不是吧,陶师兄,我的花鸟画连h美院的几位国画大师都不吝称赞,你却只给这么一个勉强的好评吗?”

“当然,以后辈来说,你的花卉小品算是颇为出彩了。”

程楚翘半真半假地嗔笑:“陶君朴,你只是高我五届的师兄,不是我的导师,能不能不这么老气横秋哇!你这口气简直比h美院资格最老成就最高的方老夫子还要以前辈自居呀!”

陶君朴笑着换了自嘲的口气:“是吗?看来装前辈装过了头,变成装十三了。”

程楚翘故作一本正经地跟他开起了玩笑:“以后别装了,要真诚做人知道吗?”

话音未落,房门又被人敲响了,程楚翘有些意外地问:“怎么你还有客人吗?”

“哦,应该是我妹妹来了,她今晚来我这里吃饭。”

陶君朴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打开大门,汤敏敏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像清脆的铃铛般滚得满屋子都是:“二哥,可以开饭了吗?下午的舞蹈课足足地跳了两钟头,我现在又累又饿。”

“某人不是说要节食减肥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不是改变主意,而是调整方案了。减肥还是要减的,但是不能节食,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呀!”

一身白裙的汤敏敏像只小鹿般蹦进了客厅,带着一脸慧黠的笑。忽然发现客厅里还站着另一个人时,她十分惊讶地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她:“咦,二哥,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

程楚翘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程楚翘。”

汤敏敏一脸鬼精灵的表情问:“楚翘姐姐好,我叫汤敏敏。你是我二哥的女朋友吗?”

陶君朴苦笑:“敏敏,不准乱问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也不是你该问的。”

“我为什么不能问啊?如果她是你女朋友,我作为你妹妹有知道的权利吧?”

“程楚翘和我只是朋友,不是男女朋友。你的小脑袋瓜可以停止自行脑补了!”

“哦,知道了。楚翘姐姐你今晚也是来我二哥家吃饭的吗?”

“程楚翘不是来吃饭的,她是来送东西给我的。”顿了顿后,陶君朴看着程楚翘发出邀请:“让你专程跑上这一趟真不好意思,要不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不过就只是一顿便饭哦,我没准备太多菜。”

程楚翘有些讶异:“你做吗?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呢。”

陶君朴笑而不语,汤敏敏可是抢着回答:“我二哥做的菜可好吃呢,许多厨师跟他比都要弱爆了。楚翘姐姐,你要是吃了肯定还想再吃。”

“哦,那么厉害,那倒真要留下来尝尝你的手艺了。”

“饭和汤都已经煲好了,只要炒两个菜就行了。你们先坐一会,我去炒菜,一刻钟后就差不多可以开饭了。”

陶君朴把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留在客厅里聊天,他独自进了厨房炒菜。汤敏敏在沙发上坐下来后,人小鬼大地看着程楚翘说:“楚翘姐姐,你长得真漂亮啊!你这张脸一定帮你刷了不少好感和粉丝吧?”

程楚翘听得扑哧一笑:“是啊,的确刷了不少好感,但也拉了不少仇恨。粉丝有,粉黑也同样有。”

“好感和仇恨齐飞,粉丝与粉黑共存,听起来好分裂啊!看来做一个大美女好像也很不容易呢。”

“的确不太容易,不过我胜任无压力——我做得了万人迷,就经得起万人批。管你什么高端黑低端黑,随便黑吧,我统统不在乎。”

汤敏敏托着下巴看着程楚翘,眸中满是小女孩对自信优雅的成年女子的羡慕:“楚翘姐姐,你的气场好强大呀!气质也好好哇!我喜欢你!”

“谢谢。”

“你和我二哥怎么认识的?”

程楚翘简单地对汤敏敏讲述了她和陶君朴认识的经过,汤敏敏听了笑着说:“我二哥虽然不是医生,但有的时候简直胜过医生。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摔跤摔到了手腕,我妈当时托着我的手想要抖两下看看骨头有没有受伤,我二哥立即阻止她,说如果骨头真受伤了她这么做只会加重伤势。结果送医院拍片后证明我的手腕当时已经骨裂了,如果真的再让我妈用力抖两下,那我要吃的苦头就更大了。”

“你二哥对医学常识了解得真多呀!好像方方面面都懂一些。”

“可能是他从小跟着奶奶一起长大的缘故吧。听我妈说,二哥的奶奶身体不太好,每天要吃一大堆治慢性病的药。她人老了记性差,有时候会忘记,后来就总是由二哥拿好药丸看着她吃。那时候我二哥也才七八岁,我七八岁的时候还在跟洋娃娃玩呢,他却已经弄懂了哪瓶药治哪种病,饭前吃还是饭后吃,有什么副作用,需要注意什么事项。所有人都夸他像个小大人。”

“特殊的经历注定了你二哥是个早熟的人。”

“我二哥的确很早熟,你知道吗?他十三岁就上大学了。”

“我知道,他是我的校友,年纪只比我大一岁,却是高我五届的学长。”

汤敏敏一脸的与有荣焉:“你知道我二哥是超级学霸啊!那就不用我科普了。如果真的要科普起来,工程也挺浩大的。”

程楚翘微笑:“看得出来,你很以为你二哥为荣。”

“那当然,我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哥哥,想不骄傲都不行。楚翘姐姐,你觉得我二哥优不优秀?”

程楚翘还没来得及回答,做好了饭菜的陶君朴走出来叫妹妹过去帮忙摆碗筷盛饭。汤敏敏跑进餐厅后,一边从碗柜里拿碗,一边小小声地对哥哥说:“二哥,这位楚翘姐姐真是美腻了!我对她的好感值达到了最高级。如果你想要追她,我绝对投赞成票。”

陶君朴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小丫头片子,你脑补太多了!”

程楚翘走进餐厅时,樱桃木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一盘青椒牛肉,一盘蚝油菜心,一盘清蒸石斑鱼和一碗冬瓜汤,分别装在同一套白瓷底绘花鸟的餐具中。那套餐具瓷质细腻、釉彩均匀,手绘的花鸟图案栩栩如生,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盛在盘碗中的几道菜式,因为只是很寻常的家常菜,程楚翘反而没太在意,一开始只顾着欣赏餐具了。

不过精美餐具的喧宾夺主没有持续太久,当端起陶君朴盛给自己的一碗汤尝了一口后,程楚翘注意力顿时回归了食物本身。汤是很清的清汤,里面浮着几粒挖成丸子状的雪白冬瓜球和几星碧绿葱花,看似清汤寡水,味道却清淡而不寡淡。一口微烫的汤含在唇齿间,微微的清香与甘甜滋润着味蕾,带来一种无法形容的鲜美。她忍不住称赞:“这冬瓜汤真好喝啊!”

汤敏敏得意:“怎么样,我就说我二哥的手艺好吧。”

陶君朴微笑:“好喝就多喝一碗吧。”

喝完汤后开始吃饭,几道菜的味道也让程楚翘十分满意。青椒牛肉的牛肉炒得滑嫩而不腻,青椒刚刚脱生而又不失爽脆;蚝油菜心也炒得色泽碧绿,鲜嫩爽口;清蒸石斑鱼则蒸得不老不嫩刚刚好,最大限度保证了肉质细嫩清鲜的特色。虽然只是几道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菜,却都被他烹饪得味鲜色美,回味无穷。

第2章

一顿家常便饭的普通晚餐,却让程楚翘吃得赞不绝口。作为一个家境富有的千金大小姐,她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对美衣与美食都有着很高的鉴赏力,一般中上的水准都入不了她的眼。但是陶君朴这几道家常小菜,却让她的味蕾为之惊艳。感觉上,有着完全不输于一流大厨的烹饪水平。

“陶君朴,你炒菜还真有两手呢,这几道菜的味道好极了!最重要的是火候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看来你是个会吃的吃货。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是啊,火候是菜肴烹饪的关键,在原料和调味品相同的情况下,火候对于菜肴的品质起决定性作用。而衡量一个厨师的厨艺技术是否高明,火候掌握得是否恰当也是一个重要标准。”

程楚翘听出了他的内行:“陶君朴,看起来你好像对厨艺也很精通呢。”

“厨艺也是一门艺术,我比较有兴趣钻研罢了。”

“我发现你的兴趣很广泛呢,让我数一数,美术与设计;医学常识与鸟类知识;灵魂学与面相学;现在又多了厨艺钻研…还有什么是你感兴趣的东西?”

这时,坐在一旁的汤敏敏笑眯眯地插了一句嘴:“楚翘姐姐,我二哥对陶艺也很有兴趣,这套餐具就是他自己在一家陶艺坊烧制出来的。本来他只是送我去上陶艺课,可是兴致来了也留下一起玩泥巴,结果玩出这套精美餐具来了。很漂亮吧?当时成品一出来陶艺坊的老板都想聘他当顾问。”

程楚翘十分惊讶:“不是吧?陶君朴你还有这一手。你还会什么?别告诉我这套餐桌也是你自己做的。”

程楚翘原本只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汤敏敏却回答说:“这套西式餐桌是买的。不过,阁楼上那间小书房里的几样古典家具却是我二哥自己动手打制的,比人家买的还要精致呢。”

“啊!陶君朴你居然还会自己打家具,太牛了!”程楚翘越听越奇,马上询问:“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家具成品吗?”

陶君朴不置可否地一笑:“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一顿饭吃完后,汤敏敏拿起餐巾擦了嘴就想跑,说是约了同学去看七点半的电影。陶君朴一脸识破她的微笑:“敏敏,又想不洗碗就溜是吗?看电影这个借口你已经用过了,好歹换个新借口行不行?骗人也要敬业一点嘛。”

汤敏敏吐了吐舌头:“二哥,这个借口虽然用过了,却是可以长用不衰的,因为经常有新电影要看嘛。而且我今晚确实约了同学看电影,真的。保证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陶君朴一脸不为所动的表情:“不管你今天有没有电影要看,洗了碗才能走。”

“不要了,二哥,我每次洗碗都会让你的漂亮餐具阵亡一两个,我都不忍心再伤害它们了。好二哥,你就让我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汤敏敏像扭股糖似的粘在陶君朴身上撒着娇,让他忍不住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笑:“敏敏,这是你总裁文看多了的后果吗?都不用找电话亭变身,就直接秒变成磨人小妖精了。”

程楚翘也听得扑哧一笑:“还真是呢,敏敏,你跟你二哥撒娇的样子简直完爆所有总裁文中的磨人小妖精。”

“磨人的小妖精后面一般跟着经典语录‘我该拿你怎么办’——也就是二哥你拿我没办法了。那我可以闪人了吧?”

陶君朴笑着点头放人,并叮嘱妹妹说:“看完电影就回家,不准在外面呆得太晚。老规矩,十点以前我要接到你已经平安到家的电话汇报。”

“知道了。那我闪了,886。”

汤敏敏一阵风似地拉开房门跑掉了,陶君朴含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时,程楚翘在一旁随口说:“看来你拿你这个妹妹没办法。”

“不是拿她没办法,而是不想用办法。‘世上光阴好,无若绣闺中’,少女时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可以活得最纯粹最美好的时光。以后她要长大;要恋爱;要嫁给一个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要承担为人/妻为人母的双重责任;要经历人世间的一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在未来,等待敏敏的将是这些少不了的人生坎坷;在当下,作为一个哥哥,我想尽可能地让妹妹自由快乐的时光多一些长一些。所以,我比较宠敏敏。”

程楚翘听得怔住,只觉身为女子的这一世光景被他寥寥数语就说尽了,心底情不自禁地浮起感慨丝丝。怔仲中,陶君朴已经给她沏好了一杯香茶,并开始动手收拾餐桌上的碗筷:“你去客厅坐着喝茶吧,我先把这里收拾干净。”

端起那杯茶走出餐厅时,程楚翘心底还在回旋着陶君朴刚才那番话。心神恍惚间,一时忘了从餐厅到客厅还有一层台阶。走了两步后脚下一空,整个身子一歪,虽然没有摔倒,但握在手里的那杯茶却泼出来了,烫红了整个手背。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指一松,精致的白瓷杯啪的一声摔成碎瓷片片。

陶君朴听到声音一回头,意识到程楚翘被烫后,立即把她带到厨房的水龙头前:“过来,先冲一冲水。”

他一只手轻握着她的右手腕,一只手轻托着她的右掌心,将烫红的右手背放在清凉水流下反复冲着。灼热的烫痛,清凉的水流还有他的手,是她那一刻所有的感觉。而最清晰的,还不是那火燎火烧般的烫痛感,而是他修长的手指握在她手腕上的那一圈微温;他细腻的掌心贴在她掌心间的那一片轻暖。那份微温轻暖,像是来自春天的温度,让她珍珠般莹洁的面孔上,忽然绽开一片粉润的桃花红。

他一边细心地为她冲水,一边查看伤处并告诉她:“手背红肿了,还起了水疱。不过问题不大,一会儿我给你上点药就行了。”

因为在替她冲着烫伤部位,他和她站得非常近,一种亲密无间般的近。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如同缠绵的香薰。令她不觉有些微微眩晕,双颊的桃花红颜色又深了两分。冲完水后,他牵着她到客厅坐下,找出一个医药箱,动作轻柔地为她搽上烫伤膏。他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一圈圈揉开药膏时,她心湖的一池春水也一圈圈荡开了涟漪无数…

为程楚翘上完药后,陶君朴继续回到厨房洗碗。她独自坐在客厅里,两颊红粉绯绯的桃红色犹自未褪,一边抚着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她一边暗中问自己:程楚翘,你刚才是烫了手,不是烫了脸,怎么却脸红得发烫呢?你是怎么了?是对陶君朴有感觉了?还是因为刚才和他挨得太近的本能羞涩反应呢?

这个问题程楚翘还没有完全想明白,陶君朴就已经洗完碗出来了。在没有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前,她不想被他看出什么。因为很清楚他洞悉人心的敏锐眼光,所以她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且兴致勃勃地旧话重提:“对了,饭已经吃完了,陶君朴,现在我可以参观一下你阁楼上的小书房了吗?”

眸底带着一丝犹豫地沉吟片刻后,陶君朴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好吧,跟我来。”

虽然已经来过陶君朴家很多次了,但是程楚翘还从没上过阁楼。当陶君朴领着她上了楼,推开一扇房门时,仿佛是推开了一扇时空任意门,门后露出一间古韵盎然的纯中式书房。

书房并不大,乌木地板,雪白粉墙,细密碧青的竹帘半挽在花窗前。窗下有兰草一盆,枝叶青碧如绿云出岫,层层叠翠,暗香幽幽。室内陈设十分简约,不过东窗下摆着一桌一椅,西墙前立着一个博古架,当中横着一张长榻。榻上有小几一张、几上置围棋盘一个,棋盘内侧的墙上挂着七弦古琴一张。所有家具都是红木制,造型简洁,线条优美,大有明清遗韵。

站在房门口扫上一眼,程楚翘惊得几乎要呆了:“不是吧陶君朴,这些家具都是你自己动手做的?真是比买的还精致,简直可以气死木匠了!”

陶君朴笑而不语,程楚翘原本还想接着问他怎么打制出来的这组家具,但作为一位画家,她的注意力却很快被书房墙壁上悬挂着的两幅书画作品吸引过去了。

一幅是用雄劲苍健的魏碑挥毫写就的书法对联:天地大杂亭,千古浮生都是客;芙蓉空艳色,百年人事皆如花。

那笔魏碑笔法精妙,既具北碑之雄健,又兼南帖之俊逸,苍劲中不失潇洒。另一幅则是一幅水墨条轴,写意的寥寥几笔山水笼罩在明月下,画风淡逸,神韵间远,画纸一角题着一行端正秀丽的行楷: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