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于转身离开,她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就觉得受不了,飞快转身疾步进了屋。

她没有哭,可是她很疼,那是一种很湿润很孤单的疼痛,压在心底,不敢提起。

……

桑笑侒是被蒙尉访唤醒的,她有一瞬很恍惚,对着眼前面色焦急的人脸,他憔悴了好多。

她伸手,去抚触他沧桑的额角,她喃喃:“别伤心,我其实违心的啊……”

蒙尉访一愣,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眉头深深蹙起:“笑侒,你说什么呢?什么违心的?你哪里不舒服,啊?”

夏弥也走过来:“你醒了?怎么回事?一脸冷汗像被梦魇了似的,怎么也叫不醒,头疼吗?”

桑笑侒看到夏弥一震,她……头发长这么长了?

夏弥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眯了眯眼睛,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桑笑侒,你在看什么?”

她闭上眼睛,晃了晃头,沉静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道:“布院长怎么样了?”

夏弥脸色一暗,摇摇头:“还在观察,等着做血气胸手术。”

蒙尉访说:“笑侒,你要是不舒服先回房,不用陪我们在这里耗。”

桑笑侒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躺在一张病床上了,她刚刚明明是趴在蒙尉访的床边,如今却正好换过来。

“我没事的,刚才可能太累了,你们不要管我了,我很好,真的。”

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与她催眠的内容衔接的很好,这一次她不必吃药不必熏香,她记得住梦里的内容,那么清晰。

甚至于,在醒来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以往催眠听录音,她都是靠着自己的描述和极恍惚的片段来想象那情景与人物的,没有涉入感,更像是在听故事。

蒙尉访还想说什么,关寅这时走出来对夏弥点点头,夏弥闭了闭眼睛走到洗手池刷手。

门外出现一些骚动,蒙尉访脸色一变站起身走出去,桑笑侒也紧张的下床来,她不知能做些什么,只好站到夏弥身边默默给她支持。

夏弥一边系着衣服一边给了她一个微弱的笑容,可笑到一半就生生凝结。

她如若感知,猛然回头,看见大哥米索站在门边。

还有偎在他身上的美艳无比的尤物。

不可说的感情

她如若感知,猛然回头,看见大哥米索站在门边。

还有偎在他身上的美艳无比的尤物。

桑笑侒见过这个女人,这女人长得极美,且妖冶,有几分形似夏弥。她在夏弥房间里看过她的照片,印象深刻,还曾经怀疑她是莫季娅。

此时这女人媚态横生地偎在米索身旁,噙着笑看着这一室惨淡。

米索讳莫如深,夏弥面容平静。

气场太强大,桑笑侒扛不住退后一步,放他们无声厮杀。

是夏弥先若无其事地点了个头:“头儿回来了。”

米索说:“出什么事了?”

桑笑侒眨眨眼,有点担心的看了眼夏弥。

蒙尉访上前两步说:“三少在俄罗斯做任务的时候遭遇暗手,伤势严重,是谁下的手现在正在查。”

希娆插话:“呦,什么人伤得了我们三少啊?伤哪里了?有多严重?我很关心啊!”

没人理她。

米索皱眉对着蒙尉访:“我前两天在西西里也遇到袭击,到时候把资料汇总一下,也许有关。”

蒙尉访点点头:“好的,西西里那边有伤亡吗?现在有什么线索?时间这么接近恐怕是有暗桩和关联的,我们也可以在相关方面着手调查。”

米索看看他,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伤亡比较严重,这次的突袭比父亲估计的凶猛狠辣,现在正在调查尸首的身份,可是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你们这边该查的该做的都继续,说不定那边到时候还会需要咱们的支持。”

希娆再次插嘴:“三少到底怎么样了?什么伤啊?我想看看他。”说着放开米索的手臂就往里走。

夏弥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她的路。

她还要前进,夏弥闪电伸脚连击她的腹、腿、膝盖,转眼间希娆就惊呼连连地后退倒在米索的怀里,而夏弥却依旧保持着双手屈肘、平行向上的进手术室前姿势,面无表情。

蒙尉访怒道:“三少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你进去感染怎么办?!”

论身份蒙少大过情人希娆,论实力他是男组第一她是女组第三。

希娆被凶的瑟缩一下,委屈地看着米索:“人家不过是关心一下嘛,干什么这么大声?”

米索也沉下脸低喝:“再胡闹,就回去!”

希娆不再说话,所有人都安静。

米索看了看夏弥,然后说:“我上楼了,你们好好救治夏尔,务必尽力。”

他转身出门,希娆跟在他身后娇声嚷嚷:“你兄弟重伤生死未明,你女人伤心失魂落魄,你就这么转身走了?主子大人还真是冷血啊!”她声音柔媚,更像是嗔怪撒娇。

米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兄弟一定撑的过。至于女人,谁都知道她从来是夏尔的女人,不然,怎么会叫夏弥。”

女人轻声“啊……”了一下,似是惊讶的恍然。

桑笑侒也是讶异地看了眼夏弥。

她的神色似有一瞬波动,然后便沉默的带上手套。

关寅走过来打开水龙头:“我陪你一起。”

他们转身向前推开手术室的门。

蒙尉访有丝担心地唤了一声:“小九……”

夏弥回头:“我都懂。”

桑笑侒扶着蒙尉访坐下,他已经至少两日夜没有合过一下眼,带着伤又经过那么多的惊心动魄,如今还在强撑。

她柔声说:“你休息一会儿吧。”

他摇摇头:“我要等三少手术结束。”

她没办法只好陪着他说话:“刚刚那个女人……”

“叫希娆,是大哥以前的情人,老梅西埃忠实的哨兵。”蒙尉访说,“现在为了稳住老梅西埃不能动她,否则别人且不说,一乱起来,三少立时就活不了。”

他面露疲惫:“笑侒,能让我靠靠吗?”

她走到他身边,温柔地将他的头揽在怀里。

时间过得极慢,有护士不时出来告诉他们最新进展,那些词语各个触目惊心“肺塌陷”“血沉积”“胸腔导管”……

天再一次黑下来,然后手术室里忽然传出“哗啦”一声。

蒙尉访猛地站起来,他们冲到门边。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夏弥垂着头双手支着床沿,而一向镇定到漠然的关寅一身狼狈地跌坐在地,带倒了放置手术用品的架子,手术刀、镊子、钳子、纱布通通掉下来散了一地。

蒙尉访眼睛都红了,使劲拍着门吼:“怎么了?!怎么了?!!”

夏弥一动没动,关寅缓缓抬起头,眼眶也泛着红光,平静无波澜的脸上慢慢扯起一丝笑意:“手术成功。我一时腿软,跌倒了。”

桑笑侒这时才看见支着病床的夏弥手臂也在颤抖。

蒙尉访一把拥住她,她莫名其妙涌上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胸膛。

夏弥说,布夏尔身体受创太多,又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最后这个血气胸排除术,引起并发症的可能性很大,所以现在必须密切观察术后反映,看看在未来的24小时内他的身体机能有没有出现衰竭。

一头冷水兜头浇下,关寅拍拍蒙尉访,声音有些哑:“总算手术这关是过了,蒙少休息一会儿吧,三少倒了,现在都指望你了。”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人事已尽,他们能做的只是等待。

静夜里一盏孤灯,其他人都在诊室里随便找个地方歇了,只有夏弥执着地守在布夏尔床边一动不肯动,谁劝都不听。

桑笑侒窝在沙发里不敢闭眼睛,她害怕她会做梦,又怕她梦不到。

她到处看了看,站起身走到夏弥身旁,递给她一支葡萄糖。

夏弥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瓶子,有些出神地轻声说:“我有段时间,酗酒得凶,那个时侯刚来A市,每天醒来就吃片阿司匹林去医院。三少都会给我一支葡萄糖……”

桑笑侒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听,知道她需要诉说。

“我利用过他。”桑笑侒的心急跳一下,看向夏弥,灯光下她的面容不再明艳耀目,反而柔和得带着一丝哀戚。

“那个时侯,我在他手下做徒弟。他不是个好情人,很花心,很风流,一身桃花债。医部是个面向整个IZ各个阶级的部门,不像……其他的部门,有的为了安全性,团里甚至不知道里面的人姓甚名谁。这也就方便了三少猎艳与被猎,我跟在他旁边,总看见女人花枝招展的来找他,又哭哭啼啼地离去。

“我17岁第一次做大任务,眼见一个师姐在眼前被人轮暴,外面的人明明可以救她,却只是放任事情发生,只为了更好完成自己的任务。我那个时候深受刺激,生怕自己变成下一个弃子,于是当他去医院看我的时候,我跟他说,危险发生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他。

“自此我跟三少的情事传遍IZ上下,他对我很好,近乎宠爱,任我将这段情事对外渲染得深情无匹,从此别人看我除了好用的手下之外,还多了一项——三少最钟爱的情人。这份他人的顾忌让我接下来一路顺遂,直到‘惑试’。”

桑笑侒在心里“啊”了一声,想起催眠时有提到这个“惑试”,当时似乎是蒙尉访提到过。啊!对了,那个时侯蒙尉访还提起过希娆这个名字!她顾不得深思,听夏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惑试’之后不久,我就不想再要这个三少的情人的名号了,他发现的时候极其愤怒,我从未见到一向以风度闻名的三少那般生气,他几乎杀了我,他问我以为他是什么,利用完就想扔掉是不是?”

夏弥说到这里淡淡地笑了,伸手去握布夏尔的手,轻轻摩挲。

“我真的对不起他。他那年没有做任何伤害我的事,之后也没有,反而宁愿顶着个夏弥的男人的空帽子,为我护航,让我一路高升。”

夏弥美丽的眼睛里开始泛起琉璃光芒,晶莹流转,却不肯落下。

“我当时很弱小,不敢问原因,只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后来时间久了,就觉得这是三少的仁慈和宽容,便习以为常。直到一年前,我知道一切,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他也只是逼不得已、别无他选。

“可笑的是,我连句对不起都没法对他说,他也不要我知道我一直是亏欠他的。我们就这样互相欺骗着,粉饰太平的过,直到现在。这次如果他有个万一,我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没完成的说法,我还欠他一句抱歉,他怎么能这样……”

夏弥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神色却是一种温柔的平和,眼神晶亮,似是点点心碎的流光。

笑侒看着这样的她觉得有些难过,IZ的人似乎都是这样,一个个的,对于感情都有一种本能的压抑,能摆在脸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情绪,她想象不出这些人崩溃大哭的样子,他们似乎已经不会宣泄情绪了。

真是……可怜。

夏弥这时转头看着桑笑侒,有些出神,许久后淡声说:“笑侒,曾经有个人,在这里想就这样离开,非常决绝。”

世人皆痴

夏弥这时转头看着桑笑侒,有些出神,许久后淡声说:“笑侒,曾经有个人,在这里想就这样离开,非常决绝。”

桑笑侒一愣,知道她与蒙尉访说的是一个人。

夏弥的声音很轻:“那个时侯,他爱着的那个姑娘,哭着守在他床前,就像这样,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说:我爱你,你别走,我爱你,你要活下去,我是爱你的真的爱你……”她的神色染上了一层浓稠的哀伤,她歪着头细细地摩挲着布夏尔修长的大手,“可是,我却没法这样挽留夏尔,我也想骗他多一些求生意志,但我根本骗不到他。”

她低下头,桑笑侒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听见轻轻的“啪”的一声,是眼泪掉落被单的声音。

只有一滴,可桑笑侒的心旋即一阵巨恸,仿若那泪滴重逾千金,砸在自己心上,激起一阵让人抽搐的疼痛。眼前似是有阵阵雾气涌至,空气都变的潮湿忧伤。

她不敢再看夏弥,转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布夏尔,不自觉就泪眼婆娑,一片朦胧中看着那憔悴躺在病床上的人更是心痛如绞。

她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个姑娘,是真的爱那人吗?”

许久,夏弥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我被问过一次,当时就没有答出来。可是当年我多少有些怨恨那个女孩,因为我兄弟因此受着双重苦楚,简直痛不欲生。可现在……对着夏尔,我却可以体谅,且不说那姑娘搞不好真心爱慕那人,就是不是,倘若几句表白能让他有更多活下去的念想,我也巴不得对着夏尔掏 心 掏 肺一把,只可惜我骗不到他。”

夏弥伸手轻柔地抚平他衣角的皱褶,刚刚略显激动的情绪又被压在平静的外表下,她将他的手放在脸颊,就这样看着他发起怔来。

橘色的灯光淡淡的,柔和了布夏尔苍白的脸颊和嘴唇,夏弥陷进回忆中,时而轻蹙下眉头,时而弯下嘴角,有时会忍不住跟桑笑侒轻声交谈几句。

她的语气清淡,然而云淡风轻的表象下却是被强压住无法宣泄的庞大伤悲。

“他教我和观音专业知识的时候常常挫败的不得了,观音那小子智商极高,懒得听他磨叨,我是性子急,极其不驯,常常胡搅一通……”

“有次他给大蒙他们代课,回来得意的鼻子朝天,夸了我好几天,还频频在头儿前面显摆说自己的徒弟水平高……幼稚死了……”

“……在墨西哥地下酒吧的木板隔间里,我们潜伏等机会出手,周围都是呻吟声和撞击声,气氛淫 秽到不行。一个酒鬼抱着个妞踢门,我俩被迫装激情……那天,我差点被他办了,他强忍着没继续,我还怀疑他是不是不行……还跟大蒙讨论过……呵呵……过了几天他还问我为什么他们看他的眼光都怪怪的……”

“大蒙来了A市之后,他在酒吧喝酒来泡他的妞明显少了,他那段时间天天敷面膜,还逼观音给他做一个养生食谱,我们那时亏他,至少给他起了十个外号……”

“我当年来A市不情不愿,有什么事总是敷衍他,一门心思想着别的,还以为瞒他瞒得好。其实他从来都知道,不知道的一直是我,我不知道他一直在包容、忍让,甚至帮我。”

“想想这么些年,好像他永远都是笑着收烂摊子的那个人,我不讨喜被人踢到他这,大蒙犯事了也被他领走,还有……莫大小姐逃难也瞅准他来,二少也是,杀人放火都要在这……

“人啊,真是不能脾气太好,桑笑侒,你说你为什么要喜欢笑呢?没好处的。”

桑笑侒一愣:“左右都要受着,笑着会好受些吧,也许还能骗骗自己?”她顿一下,“夏弥,其实我一直以为你跟布院长是一对的,大家……都很看好你们呢。”

夏弥的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

她们都不约而同想到米索的那句:谁都知道她从来是夏尔的女人,不然,怎么会叫夏弥。

夏弥终于轻叹一声:“夏是夏尔取的,弥……却是我自己的意思。”

话音一落,两个女人心中皆是一阵怅惘。

双双怔忡了一下,然后夏弥闭着眼睛双手将布夏尔的手贴在额头。

桑笑侒在心里叹口气,世人皆痴,还能说什么?

这样静静的过了片刻,米索出现在门口。

寂夜里,他的气息暗黑且沉稳,他的眼神在看着布夏尔时有着分明的隐痛与忧心,看着伏在床边的夏弥时却变成了深沉难解的幽墨。

他一步步走过来,气势卓然,夏弥轻微的一震,显是有所察觉,却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