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蕊,你是个幸福的女孩,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懂这种感觉。对,你永远也不要懂这种感觉,永远也不要懂。”

真的太痛苦了,真的好痛苦!夏彤的倾诉无法再继续,窗帘遮挡住了楼外闪烁的霓虹,只有一两丝光线透过缝隙偷偷地钻进了屋子里,在墙上涂抹出几片暗暗的光影。一直装睡的严蕊忽然觉得心脏的地方有一种沉沉的、闷闷的疼痛感。知道很多年后,严蕊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心痛,那个女孩,最终变成了她无法言说的痛,变成了她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的伤口……

第二天清晨,夏彤顶着红肿的眼睛醒来,用冷毛巾敷了很久,还是肿肿的,一看就知道她哭了大半夜。早上还要上课,夏彤只能借了严蕊的黑框眼镜戴在脸上遮丑,严蕊取笑她本来就长得呆呆的,戴上大大的黑框眼镜就更呆了。夏彤抓着眼镜戴也丑,不戴也丑,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戴上了。戴上的结果就是一路上被班上好多同学笑话,说她装非主流装得不像,反而像个书呆子,夏彤默默听着,但依旧坚持戴着眼镜。

坐在位置上的时候,夏彤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曲蔚然已经来了,坐在位置上做考卷,轻轻垂下来的刘海儿遮住眉眼,俊美的容颜上没什么表情。他像是发现她的目光一般,抬起头望了过来,夏彤一惊,连忙收回视线,心里怦怦乱跳。

自那天在雪地里分手后,她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其实也不是曲蔚然不理她,而是她不去找他了,所以两个人就像是断了联系一般。想想,他们俩之间,好像总是她主动去找他的呀,要是有一天她不主动了,那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来找她?夏彤一想到这里,心里委屈,害怕得直想哭,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让鼻子里的酸意退去,使劲地敲打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又自寻烦恼了吧,笨蛋?敲吧,本来就笨,再敲就变蠢了。”严蕊走过来,顺便将一个巨大的纸盒子礅在她的桌面上,“给你。”

“这是什么?”夏彤疑惑地问。

“这个是一套美国产的什么什么牌子的攀岩工具,反正是最好的那种,我说不上来英文啦。”

“你给我干吗?”

“你昨晚不是说曲宁远生日你不知道送什么吗?”严蕊挑眉道,“我家正好有一套这个,不知道几年前人家送的,拆都没拆,根本没人用,放箱子里不如拿来给你送人了。反正曲宁远喜欢攀岩,正好物尽其用。”

“可是……可是这个应该很贵吧?”夏彤担心地问。

“贵吗?又不要我的钱。”严蕊说得理所当然,“不然,你帮我抄三个月课堂笔记和作业抵债好了。”

夏彤揉揉鼻子,犹豫了一会儿说:“最近作业这么多,抄一个月吧。”

“两个月。”

“不要啦……”

“四个月。”

“那就两个月吧。”夏彤妥协了,望着严蕊笑道,“谢谢你喽。”

“谢我啊,那多抄两个月吧。”

“不要!”夏彤抱着礼盒使劲摇头,严蕊弹了弹她脑袋:“就要!不但要帮我抄笔记抄作业,还要帮我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背书包……”

“你个禽兽!”

“谢谢夸奖!”

夏彤抱着礼物盒感激地望着严蕊笑,她真的对她好好,能有她这么好的朋友,真的真的是前世敲烂了十几个木鱼啊。

夏彤决定将大大的礼物盒先抱回寝室去,但在经过图书馆的花圃前她被人叫住。夏彤轻轻转过身去,只见曲蔚然站在不远处望着她,夏彤心中窃喜,她没想到他会来找她,她情不自禁地小步跑过去,抬着头,很轻柔很轻柔地问:“什么事?”

曲蔚然仔细地看了看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抬起手,摘掉她脸上的黑框板材眼镜,看着她肿得核桃一般大的双眼,低声道:“果然又哭了。”

夏彤一听这话,微微红了脸,他还是很关心自己、很在意自己的,夏彤忍不住抿起嘴角偷偷地笑了笑。

曲蔚然见她那羞羞涩涩的笑容,不禁心软了下来,眼神也温柔了许多,他叹了口气,半垂眼睑,刚想柔声安慰几句,却看见夏彤手上抱的大盒子:“这是什么?”

“这是准备给曲宁远的生日礼物。”夏彤老实回答。

刚刚还散发着淡雅温柔气息的曲蔚然像是被忽然戳中了神经一样,身上的气场立刻变得阴森可怕:“给他准备这么大的礼物?是什么?”

“是一套攀岩工具……不是我买的,严蕊家正好有这个,他……他又非常喜欢攀岩,所以我……”夏彤小声地解释着,最后越来越没有底气,“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不送的……”

曲蔚然微微低着头,暖暖的冬阳像是照不到他身上一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只一下又归于平静:“没关系,你送吧,我不生气。”

夏彤认真地看着他,有一次确定:“真的不生气?”

“嗯。”曲蔚然点了下头后道,“很重吗,我帮你拿吧。”

“啊,也不是很重……”手上沉重的纸箱被拿走,夏彤眨了眨眼睛,望着笔直走在前面的曲蔚然,微微皱眉,自己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那一天,曲蔚然将夏彤送回女生寝室之后,整整一天没有去上课。夏彤想,有的时候曲蔚然说的不生气,其实就是很生气吧。

夏彤一直以为给曲宁远过生日只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情,可没想到,为他庆生的居然还有他的父母。夏彤几乎当场就吓傻了,真想丢下礼物赶快走人,可曲宁远父母已经看见他们一起走过去了,她总不能真转身就跑吧,所以也只能……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了。

“别紧张,我爸爸妈妈很温和的。”曲宁远小声地在她耳边说。

“你没说过要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呀。”橡皮泥一样好捏的夏彤有些生气了。

“对不起,我也不想她们来,可是我往年生日都是和他们一起过的,我说了今年想和你一起过,可他们非要跟来看看你。”

“……”夏彤无话可说,她只是很害怕曲宁远母亲那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割开她的皮肤,扒开她的血肉,捣烂她的心脏,阴冷地窥视着她所有的秘密。

夏彤在那样的目光下几乎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而曲宁远母亲的目光却忽然一转不再看她,身上的压力解除,夏彤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一眼那贵夫人,那贵夫人发现了她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她胆怯的目光,轻蔑的嘲弄和警告的眼神无情地向她扫射过来!

夏彤手一慌,失手打碎了一个酒杯,曲宁远母亲蔑视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地站起来,温柔地望向曲宁远:“宁远,妈妈回去了,你和你的小女友慢慢吃,好好照顾人家啊,挺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老婆你回去了,那我也陪你回去。”曲宁远父亲一副好老公的模样站起来。曲田勇和夏彤打了个招呼,便扶着妻子离开。

曲宁远望着父母走远的背影,有些高兴地回过头来望着夏彤说:“我妈妈说你挺可爱的呢,对你印象应该蛮好的。”

夏彤被曲宁远母亲那冰冷的眼神刺伤,到现在都无法回神,只能附和地点头。

酒店外面,加长型劳斯莱斯里,枯瘦如柴却有着一双刀锋一般尖锐双眼的女人冷冷地望着车窗外,淡淡地吐出一句:“烂泥巴。”

“哎呀,孩子大了交个女朋友玩玩有什么关系嘛。”曲田勇倒是没怎么反对,“不过没想到能把宁远迷得晕头转向连美国都不去了的女孩,居然就长这样?眼睛倒是挺漂亮的,脸蛋也周正,但是不够大气,畏畏缩缩的。”

“眼神躲闪,心虚不定,我看没安好心。”女人眯着眼,一字一字吐出她的想法。

曲田勇耸了耸肩,不予质疑:“那找人查查她的底?”

“哼。”女人轻哼一声,不用他说,她已经做了。

晚上,曲宁远送夏彤回学校,一直到下车之后,夏彤才想起来,自己抱来的礼物还没送给他呢,她有些囧地将礼物抱过去:“这个……送你。”

曲宁远轻笑着接过:“我还在想,这个也许不是送我的呢。”

“呃……我忘了。”夏彤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脸。

曲宁远的笑容很漂亮,歪着头问:“我可以打开吗?”

“嗯。”

曲宁远小心地拆开包装,打开纸盒,将里面的攀岩工具拿出来:“哇,是SUW限量版的攀岩套装呀。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六年前就不卖了,我找了好久都没买到。”

“是严蕊给的。”夏彤老实交代。

“免费给的?”

“不是,我拿两个月苦力换的。”

曲宁远一听她这么说,开心地笑眯了眼:“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夏彤。”曲宁远的情绪里带着兴奋,带着快乐,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最想要的玩具。

不知道为什么,夏彤第一次觉得,让曲宁远这么开心,其实……也挺好的。

“你喜欢就好了。”夏彤笑,“你喜欢的话,那我两个月的苦力就当得有价值了。”

曲宁远望着夏彤的笑容,有些着迷,他愣愣地看了好久,然后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夏彤说:“夏彤,你知道吗?”

“你是第一次这样望着我笑。”曲宁远像是心满意足一般地感叹,“真漂亮,真的很漂亮。”

曲宁远说着说着,忽然伸过头,在夏彤脸蛋上缓慢地亲了一下,只是一个很轻很礼貌的面颊吻,夏彤紧紧地握了下双手,没有躲开,只是乖巧地低着头,夏彤紧紧地握了下双手,没有躲开,只是乖巧的低着头,直道曲宁远温热的嘴唇从她冰凉的脸颊离开,他含情脉脉的望着她,表情温柔而沉迷:“我明天还能来见你吗?”

夏彤低着头,轻轻地点了点。

曲宁远开心的将礼物放回车上,然后从车座下面拿出一耳光小礼盒给她:“这是回礼。”

夏彤接过盒,没有打开,曲宁远说:“你进去吧,我望着你进去再走。”

“嗯。”夏彤点头,转身往学校跑去,跑了很远,回过头,似乎还能看到曲宁远靠在车边,遥遥的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带着一丝甜蜜与年少的春风得意。

回到寝室,寝室只有严蕊一个人躺在床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回来了。”

严蕊没有回答,夏彤没在意,抱着曲宁远新送的礼物坐到桌子旁边。这次曲宁远送的是一个小不倒翁木娃娃,这个不倒翁是她前天在学校外面的文具店看到的,觉得可爱就戳了两下,结果今天,她就憨态可掬地躺在精美的包装礼盒中送到了自己的眼前。

严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走到桌前,手撑着桌面坐到了桌子上,脚踩着板凳翘起了二郎腿,歪着头,面容有些严肃地看着夏彤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夏彤茫然地抬起头问:“什么?”

严蕊皱着眉头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曲宁远,还收他这么多东西?”

夏彤抿了抿嘴唇,小声道:“收东西又不代表什么,他喜欢送……”

“喜欢送你就要?他亲你你也不躲?你不是喜欢曲蔚然吗?你干什么和曲宁远暧昧不清的?上次人家说你们在学校门口亲吻我还不信,这次居然让我亲眼看到。”严蕊皱着眉头,有些不爽地道,“夏彤,这样不好知道吗?!”

夏彤没说话,紧紧地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这样不好?不,她比谁都鄙视这种玩弄他人感情的行为。

“喂,说话呀,你到底怎么回事?”

夏彤半垂着眼眸,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想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撒谎,可是,却又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沉默,是她唯一的选择。

“夏彤。”她的沉默有些激怒了严蕊,“我不认为你是会和男生玩暧昧的女生,更不认为你是会脚踩两只船、贪恋金钱权利的女孩,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人根本就是曲蔚然。”

“你最好和曲宁远说清楚。”严蕊看了一眼夏彤床上堆积如山的礼品继续道,“这些个礼物也全部退回去,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重新买给你。夏彤,不要玩弄别人的感情,你这样,我会觉得很恶心,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人!你懂不懂?”

夏彤终于抬起头来,抿着嘴唇,难过地看着严蕊,她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要玩弄吗?可她的目的就是玩弄啊。

她就是要曲宁远深深地喜欢上自己后,再狠狠甩了他。

怎么办?如果自己这么做的话,严蕊,严蕊会讨厌自己的。

她唯一的朋友,最爱的朋友啊,她会看不起自己的。

为什么光是想想就觉得好难过?为什么光是想想,就会哭呢?

“严蕊,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严蕊看见夏彤哭了,严肃的面孔立刻慌神了:“哎呀,你怎么哭了,别哭了啦,好啦好啦,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么重的话。哎呀,别哭了嘛……”

夏彤她的心里很乱,或者说,她的心从未平静过,她自己也知道这事不好。可是,她无法拒绝曲蔚然,无法丢下他不管,她说过会永远站在他那一边,所以,她强迫自己一直一直坚持着,即使觉得自己再龌龊再无耻再坏也坚持着。而今天,在严蕊的一番指责下,夏彤坚持不住了,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她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一个女人,不管再怎么爱一个男人,都应该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和基本原则,她爱曲蔚然,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这些事不应该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她错了,真的错了。

夏彤给曲蔚然打了个电话,她想见他,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她见到他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还是想见他。

夏彤打了三个电话才找到曲蔚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淡淡的疲惫。他在电话那头问:“怎么了?”

夏彤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瞬,小声地说:“我想见你。”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我想见你。”夏彤又说了一遍。

“现在吗?”

“嗯。”

“出来吧,我在操场等你。”

“嗯。”夏彤握着电话,等着“嘟”的一声,电话断了,她才轻轻挂上话筒。夏彤总是这样,每次都等曲蔚然先转身了,离开了,挂电话了,她才会安静地离开。

女生寝室离操场并不远,下了楼从一条花园小道插过去就到了,可男生寝室离操场更近,就在她们楼下。已是晚上八点,白日喧哗的操场显得有些冷清,离路灯近的篮球筐下还有几个学生在打球,重重的拍球声与砸中篮筐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操场的深处,没有灯光,漆黑的一片,可隐约看见一个红红的亮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走得近了,便看见他,他站在一边,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深沉的剪影,孤单地与漆黑的夜晚融成一片。

夏彤走过去将烟从他手里抽走,丢在地上,一脚踩灭:“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修车厂的那些人都抽。”

“人家抽你就抽?你什么时候这么没主见了?”

“我只是不想抽二手烟。”

“歪理。”夏彤伸手再一次躲过他的烟,丢地上踩灭,“不许抽,你咳嗽还没好呢。”

曲蔚然无所谓地耸肩,望着夏彤因逆光而模糊的脸问:“找我什么事?”

夏彤眼神犹豫了一会儿,双手不自觉地又扭了起来,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我又是想和你说……”

曲蔚然没接话,只是一直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夏彤偷偷看了一眼曲蔚然:“就是……就是……我……我……”

就是我不想在引诱曲宁远了!夏彤在心里大叫着,可是口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懊恼,使劲地咬唇就是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口!她好怕她说出口之后,他会生气,他会再也不理自己,再也不相信自己。他一定会觉得如果连她都不愿意帮他,如果连她都背叛他,那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一定会伤心的,说不定会变得比现在更阴沉可怕、诡异乖张。

夏彤握紧双手,紧紧地闭上眼睛,神色痛苦,怎么办?她真的说不出口,她真的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人呢?一会儿做这样的决定,一会儿又做那样的决定,左右摇摆不定的,像个白痴一样!唉,疯了!

“我答应你。”

“哎?”夏彤吃惊地抬头,却只见曲蔚然笑了笑,伸手将夏彤已经扭到快断的指头拉开,轻声道:“不管你今天晚上想要求我什么,我都答应你。所以,别再纠结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真的吗?”夏彤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曲蔚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夏彤抬着头,用力地望着曲蔚然,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的曲蔚然又回来了,那个善良温柔、永远体贴的少年,又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这一刻,她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怨气、心中的仇恨,甚至在他的眼中也找不到一丝阴冷。

“曲蔚然。”夏彤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她有些怕,有些怕将他唤醒了,有些怕这温柔昙花一现般闪过。

“嗯?”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去勾引曲宁远?我……我不想这样。”夏彤鼓起勇气说完后,低下头,看着脚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安静地等着法官的回答。

曲蔚然抬起手,揪起一绺夏彤的长发在手中捏着,语调平常地道:“可以啊。”

夏彤惊讶地抬头,一脸诧异:“你不生气?”

曲蔚然瞥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