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有个屁用,谁让人家的官比我们大呢!话说他们今日好像奉命鬼君要招待一位贵客呢,也没空招魂,所以才让我们带的……”

……

走到一处略显宽敞的空地,招魂铃的声音骤止,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前面突然白光大闪将整条队伍给吞没了去。我被光闪得眼睛生疼,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就被一股大力给拉扯进了光圈。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要不然来不及了!”

……

等眼前回归清明时,已是另一番场景。

眼前迷雾飘散,脚下是一条黄泥道歪歪扭扭通向一道巨大的牌门。牌门的正中写着三个血红的大字——黄泉路……

一叶莲站在我旁边,手上执着那把画扇,笑得一派淡然。

“到了……黄泉路……”

听了他的话,我莫名抖了抖身子。

沿着黄泥道一路走,眼前的迷雾越来越厚重,却还能窥探到很多绿色的火光,中间还夹杂着阵阵鬼魅的嚎哭。

一叶莲又传音过来:“听闻这黄泉道有许多进不了鬼府,或者不愿进鬼府的孤魂野鬼,看来是真的……”

走了一段,厚重的迷雾逐渐散了开来,鼻端竟还能闻到一股蓊郁的花香气……

……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

我脚步一顿,传音给旁边的一叶莲道:“你有没有听到歌声?”

他将扇子一打:“过去看看……”

眼前已恢复清明。我已听不到厉鬼尖利的嚎哭声,唯独剩下那哀怨凄切的歌声在耳旁清韵而逝……

此乃死灵充斥的黄泉路径,是谁竟会在这里唱歌?

火照之路泪成河,忘川河岸骨冷彻……

忘川两岸,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开得正艳,美得惊人。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也正因此,我总觉得彼岸花美得总让人觉得有一股悲凉感……

循着歌声,我最终在那一片花海深处看到了一抹白影。

是一名容貌艳绝的女子,只是脸上似浓了太多的哀伤,美得有些凄绝……

“哟……今日有福了,竟碰到了个艳鬼……”

我手肘直接朝一叶莲胸口一顶,他痛得当即倒抽了一口气……

51

三途河畔的歌声不绝,悱恻缠绵,余音回荡,连我都顿生了几分哀戚的情绪。

一叶莲扇子一打,竟踱步朝那女鬼走去。我问道:“喂!你干嘛去!”

“搭讪去。”

我愣神的当会儿,他倒还真的走到了人家面前,一副标准公子哥样道:“这位姑娘,你一缕离魂为何会在这三途河边徘徊不入那阴间鬼府呢?”

那女鬼侧过身,眼睛只在我和一叶莲身上扫了一下又转了回去,目光悠远,声音悠悠道:“我……在等一个人……”

“那人现在可在阳间?”

一叶莲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冷嗤了一声:这不是废话嘛!这女鬼既然身死,幽魂在这三涂河岸徘徊不去,那她等的人不在阳间难道还在别处?

那女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也不知他身在何处?我在凡尘和黄泉徘徊了将近百年却始终找不到他……”

“什么!将近百年了!”我一算,这凡人的寿命很短,他等的人八成是归了地府了,可是她怎会没等到呢?

“黄泉鬼道,我曾经碰到故人,她告诉我那人已经死了,可是我不信。我魂魄离体,便一直守在这黄泉道,那人,我不可能没等到。可是她告诉我他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我见着她哀怨的表情,有些不忍道:“哎呀!这黄泉道每日新进的鬼魂这么多,你就一双眼怎么可能看得过来,说不定错过了呢。”

“我也曾这么想过。后来我又去凡尘兜兜转转了数十年,却还是没有找到他……百年的期限不多了,我无奈,便整日在这里唱我们相识时的《采莲曲》,我想或许他听到就能自己来找我了……”

话落,我便见着她从袖口掏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婆娑着,似在抚摸着这世间最名贵的珍宝。

是一只白玉莲花发簪。发簪似乎被火烧过,表面有焦黑的痕迹亦有丝丝开裂的细纹。

“我身前他曾送我很多东西,可是只有这支发簪是他亲手戴于我发间的。我死后,也是他亲手将它放进了我的棺柩……”

听她说完,我竟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既是如此,他心里定有你,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你了。”

那鬼女听罢,自由些自嘲地笑了两声:“心里有我?呵呵……谁知道呢……”

忘川河畔不知何时传来了一阵吆喝声,一叶莲将我一拉道:“渡船来了!快走!”

我被他拉得脚步一阵踉跄,心里直骂街:方才好像是他要来搭讪的,结果话都没说几句,反而是我说得多,如今又怎么急急忙忙地走。

那女鬼的身影渐渐飘远,凄绝的歌声又在三涂河畔回响了起来……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

我看着她渐行离去的身影,一股无名的哀伤涌上心头。这女子身前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吧……

等赶到了岸边,我总算明白一叶莲这般着急的原因了。只因那长长的河道口不知何时已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死灵,你推我攘的,皆一副翘首以待的表情,连一旁鬼差的呵斥都顾不得了。

透过三途河上的重重雾霭,我竟见到几点幽火忽明忽暗着。

一叶莲传音道:“那是三途渡人摆在船头的引魂灯。”

三途河或急或缓的水声回荡在耳边。远远,几艘小船冲破浓雾驶了过来。船头点着一盏油灯,上面燃着绿色的烛火,那便是一叶莲先前告诉我的引魂灯。

等到小船一靠岸,一叶莲不知暗中用了什么法子,拽着我直接破了重围上了小船。摆渡人握着长篙立在船头,背有些佝偻想来年纪已经不轻了。他全身上下被黑袍罩着,看不清样貌,只余一双眼留在外头,在黑暗中发这狭光。

不知怎的,我看着那个摆渡人感觉很不舒服。

小船上已经站了十来个人,船好似有些承受不住,正微微晃着,只是岸上还有一些怨灵死命地朝上挤着。

等到了极限时,那摆渡人突然一记横杆扫,直接将那些还没上船的怨灵给打了下去,有些还直接扫下了三途河……

“人已经满了……”耳旁响起那摆渡人略显沙哑的声音。

满了便就满了,直接说一声不就行了,为何无缘无故打人,不!是打鬼!

我刚想上前理论,却被一叶莲给拽住了。

“这里是阴间,切莫多管闲事!别忘了阿池!”

我想想,有理!一口怒气只能往心里憋去。

船行深处,耳旁已听不到怨灵的嚎哭,只有渡船人撑船时发出的或急或缓的水声。我听闻这三途河的水有一条支流通向鬼门,那便是忘川。据说那孟婆汤便是孟婆用那忘川河中的水熬制成的,人喝上一口便可忘却前尘,断了残想,又称忘情水,不知这三途河的水有没有这个功效。

周遭的白气已经越来越重,几步开外都辨不清人影了。

船又悠悠行驶了一段。到了河中央,那摆渡人突然将桨一插,不划了……

但见他转过身,眼中狭光更炽,那个裂帛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在凡间的时候也曾听过一句话‘劳而所得’,可见这世上没有白占便宜的事情,如今我已将你们送到了这处,你们也该将船钱付一付了吧……”

我听他唧唧歪歪了半天,心里愈发鄙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

话落,还真有鬼上去将一叠叠泛黄的纸钱赠予他。

“你的呢?”

他看向的是瑟缩在船尾的一道白影。

那个死灵裹在一席白袍中显得相当瘦小,颧骨凹陷一副孱弱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那个摆渡人,怯怯道:“我……我生前是个乞丐,最后还是在饥荒中饿死了。死的时候自没有人给我上香烧纸钱,所以……所以我没钱……”

那摆渡人听了点了点头:“哦~~没钱~~无事……”

他刚说完无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长链,直朝船尾的那个死灵而去……

“啊!”的一声,众人还未反映过来,那长链就重重打上了那个死灵。

只听“噗通”一声落水声,我刚想施救,一叶莲忙道:“这三途河的水专吞噬死灵,死灵沾之即沉,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怒了。竟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先前上船的时候不问要船钱,如今将船行到河中央倒开始问人要起钱来了,不给就把人打下船,简直可以用恬不知耻四个来形容。

那摆渡人已经看向了我与一叶莲。

“你们二位呢。看二位的穿着,身前应是大户人家的人吧,不可能连个船钱都出不起吧。”

一叶莲凑向我:“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

我与他此番出来得急,别说是死人用的钱,就是活人用的我也没带一分。

“没带!”

他状似很苦恼:“怎么办?我也没带……不过也没事,反正这三途河的水是吞噬死灵的,你我两个大活人就算被打下去了,也死不了。”

我怒瞪他。

他讪笑:“别急,还有一个办法……”

他将那画扇又是一打,面上挂着三分笑意对那摆渡人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话:“我们也没钱!”

话落,那长链已像一条灵活的蛇向我们飞来。

一叶莲侧身一躲冲我道:“那个办法就是——和他干架!”

我啐了一口,眼见着那长链飞来,忙一个腾身跃到了旁边。

那摆渡人见我们露了这一手,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奇:“我摆了这么多年的渡船了,今日第一次碰到俩身怀绝技的鬼,有趣,实在是有趣!”

说罢,手中的长链又是一阵曲折又我们投来。

如今的打斗不似在空地上,这窄窄的一条小船让人无法大开拳脚,而且还得避免船上的一杆鬼等不会无辜中枪。

果不其然,我与一叶莲都落了水。不过不是那摆渡人打落的,而是在船上站立不稳,自己跌下去的……

冰凉的河水淹没头顶,我连忙幻化出了鱼尾,本想跃上去找那渡船人算账又被一叶莲一把拽住了。

“你想让他们知道阴间闯进了两个活人吗?而是还是两个妖类……”

我噘了噘嘴:为了阿池!我再忍了!

我一条鱼在水中凫水自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一叶莲,刚游了不远就拼命地喊累,整个人都朝我们这边靠了过来。

“阿鲤阿鲤……我累了……你驮我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看着他眼睛微眯,一副享受的样子,我直接抡了两拳头过去。

刚见面的时候不是挺正直的一个人吗?现在怎变成了这般模样。

两人就这么游到了河对岸。

从河水中微微探出头,入眼的便是一座高大的城墙。

我与一叶莲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现了形。见正好有一列幽魂走了过来,两人悄无声息地跟到了后头。

走了一阵便看到了一座城门,上书“鬼门关”三个大字。

城门前把手的是两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鬼兵,一个头顶日环,一个头顶月环,满面凶煞看着来往的死灵,就那气势,光站在那里便觉得慑人。

一叶莲解释道:“此二人乃是负责阴间巡检的日夜游神,听说遇到闹事的怨灵,他二人便会将他们一口给吞了!”

我吓了一跳:“我们二人不会被发现吧?”

“说不定呢?所以将你身上的气息藏藏好。”

过城门时候,当那夜游神的眼神扫过我时,我的一颗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生怕他那一双铜眼看出了端倪也将我一口吞了去……

我心下默念:阿池,你可要保佑你为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涉及短篇《鬼女》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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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城门时候,当那夜游神的眼神扫过我时,我的一颗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生怕他那一双铜眼看出了端倪也将我一口吞了去……

我心下默念:阿池,你可要保佑你为娘啊……

“你等一下!”

那洪亮的嗓门一起,我吓得当即愣在了原地。当日游神几近狰狞的面孔凑近时,我都忘了怎么呼吸,心里直叫不好:难道被发现了!

“哟!这鬼界好久没来过这么漂亮的女鬼了!话说姑娘,你是怎么死的啊!”

那日游神一双铜眼瞪着我,愈发的慑人。

我傻愣了半天,才反映过来他是在同我说话。

怎么死的?对对对,他问我是怎么死的!

凡尘有一百种死法,我一时紧张,脑子给梗住了,竟不知说什么好。

正不知所措时,一旁飘上了一道白影,对着那日游神阴恻恻道:“神官,我与她是一同殉情死的……”

那日游神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看你二人蛮登对的,这么想不开莫不是家里人阻拦?”

一叶莲摇着头惋惜道:“神官英明,确实……我们两家是世仇,我与她虽有情,奈何…………唉……家人逼着让我娶不爱的人,而她又被逼着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迫于无奈,我们才双双跃入那护城河中。既然在阳间不能共结连理,只能在这阴间续前缘了……”

话落,一旁的夜游神也说话了:“又是一对苦命鸳鸯。我们这阴间没阳间那么多规矩,在投胎前你们便安稳过日子吧……”

听到那一句“放行”,我心里压着的千斤鼎总算落了下来。

一叶莲讨好道:“怎么样啊阿鲤,我方才表现好吧?”

我向他大拇指一竖:“点赞。”

……

刚进了城,我便与一叶莲寻了个空档溜出了那一场串队伍。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大街上的繁景,有些不置信道:“你……你确定这是阴曹地府?怎么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

路两旁错落有致的茶肆酒楼,一声盖过一声的小贩吆喝声,川流不息的人潮……这分明是一派凡间的街景,那书画上所说的铁围山呢?大寒大冻、大火大热的天气呢?大坑大谷、刀山火海呢?还有将恶灵剥皮抽筋、下油锅那种血淋淋的场景呢?我怎一处都没瞧见?

反观一旁的一叶莲,他倒是显得淡定得多。

“这凡尘每日死那么多人,不可能下了地府就能投胎的,凡事总要讲究先来后到嘛。那些没轮上的鬼登记入册后也要过日子,所以便学着阳间那样随便做点买卖,打发时间而已。”

他一路走一路看:“嗯,不错,我记得前几年来还没造这些酒楼茶肆呢,发展挺快的。”

我一听,疑惑道:“前几年?你来过这儿?”

他唇角一扯:“嗯,闲着无聊跟朋友混进来玩过。”

我心里直骂他是神经病,哪有人无事跑来这死人的地方来玩的。不过我就说嘛,他若第一次来这地府怎会对一路的境况这般熟悉。

我俩一路走,半途上竟有好几个姑娘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对着一叶莲媚眼如丝,笑得花枝乱抖。有一个颇大胆的还上前掏出了一个绣着戏水鸳鸯的荷包递给了一叶莲。

一叶莲摆手,随手指着我道:“抱歉,我在这阴府已经与这姑娘结了阴亲,而且我只要她一人而已。”

那姑娘听了,羞愤地一跺脚,忿忿地瞪了我一眼后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