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其妙:“你们方才做什么呢!?怎扯到我身上了?”

他笑得依旧是那副没皮脸的模样:“这阴间确实没凡间那么多规矩,若是在此处男女双方各自看对眼了,便给随意结成阴亲。女的便赠荷包于男方,南方若是答应便可礼成。”

我得了趣味:“那男的看上女的呢?”

“也差不多。向女方赠予木梳,有白首偕老之意。”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认为自己长得不错,下了这地府应该不掩容色,怎就没男鬼上来与我搭讪呢,这似乎不太科学。

正纳闷着,一叶莲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说这阴间风气比阳间开放了些,但在这里男子依旧可以妻妾成群,女子却只能身从一人。我一个这么完美的男人站在你边上,别人还敢上来吗?”

他话说完,我恨不得就着那自恋的面孔抡上两拳,暗自也唏嘘着这女子的命运为何连死了都这般悲惨。凭何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从嫁一人,这委实不太公平。

走了一程,周围的环境变得空旷了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座朱甍碧瓦的宫殿。殿门口石板路上此时排了一长条白袍飘飘的队伍。旁边偶尔有几个路人经过,皆面露欣羡地看着他们。

我抬头看了看宫殿上方的匾额——轮回司……

一叶莲拉着我一下子就窜到了那条队伍的最末。

“待会儿我们一起混进去。”

自打进了这地府,我与他一路浑水摸鱼到了现在还不被发现,确实不容易。

……

排在我前头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见到我与一叶莲友好地颔了颔首,道:“二位也轮到投胎啦?”

我i干巴巴地应道:“轮上了!轮上了!”

那老者回道:“我都等了五年了。前些日子终于领到了这块投生牌,二位等了多久啊?”说罢,将手中一块绿莹莹的牌子垫了垫,有点像玉石。

我继续干巴巴地回道:“差不多差不多……”暗自与一叶莲传音道:“喂!这次事情好像大条了!我们没有投生牌,进得去吗?”

他没有说话,笑得依旧惬意。

眼前的队伍越缩越短,我心下也越忐忑。这一叶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门口的鬼差在看了那老者一眼投生牌后转而投向了我:“你的……”

眼前白光一闪,我便见着那鬼差两眼干瞪着,半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一叶莲从我身侧无视我错愕的神情悠悠而过:“没投生牌,咱不是有法力嘛,定住他们便是。”

第一次进这轮回司,我难免好奇了些。但见四处暗沉沉的,黑雾缭绕,鬼气森森,较之外头这才有几分地狱的氛围。

整个轮回司空旷得可怕,鬼魅凄厉的嚎哭声在空荡荡的四壁回响,听得人瘆得慌。

走了一段路,黑雾变淡。远远,我见到了一条长河横跨整个空地。长河边亦开满了一大片一大片猩红的彼岸花,仿若是这轮回司中唯一染色的东西。

长河中间用玉桥隔开。左边的河流清澈见底,平静异常,上架金、银二桥。右边的河流却是蛇虫遍布,汩着拳头大的血泡,还有数不清的怨灵叫嚣着伸手嚎哭着,上架石、板二桥。

若细看,你会发现走上金、银、玉桥的人皆面露喜色,而走上石、板二桥的却是满脸哀泣绝望的神色。

一叶莲道:“奈何桥分五桥,金、银、玉、石、板。能从金银玉三桥上走过前去投胎的鬼,都是前生造福积德的善人,投胎后非富即贵,而从石板二桥前去投生的鬼,身前定是行恶之人。走前者虽能在世无人但定会困苦一生,后者通向的便是畜生道,沦为牲畜任人宰杀……若是恶灵反抗,便会被推入桥下的忘川河中……”

我不禁抖了抖身子:鬼君行事倒也公平……

中间的玉桥旁还立着以一位妇人,荆钗布裙,模样也不错。此时她正从一口大锅内舀出一碗汤递给上前的死灵。

一叶莲婆娑着下巴道:“啧啧啧……孟婆比前些年更有味道了。”

虽已猜出那妇人的身份,我心下还是惊了一惊。书册上画的孟婆明明是个形态佝偻的老婆婆,哪里是这么个娇弱的小美人!一时之间视觉冲击让人委实接受不了。

“看那处。”

我瞬间他的指向望去。但见着忘川河畔垒着一座高台,高台上挤着一堆死灵,皆是又哭又笑的神情,高台下的石阶口亦排了一长串的队伍,而高台旁是一块巨石。

“那高台名唤望乡台。即将去投胎的死灵便站在那台上看凡间的亲人最后一眼。那块石头便是三生石,上面刻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

我听了,有些兴奋:“刻了每个人的前世今生,那我的可否刻在了上头。”若是如此,我真想去看上一看。

可是一叶莲的一句话将我一腔热情给浇了个通透:“你又不是人,你是妖……”

……

他虽这般说,我心里还是好奇。这凡尘有多少人,那块三生石虽大了些,但刻了每一个人的三生三世似乎不太可能了些。我原本想上去看个明白,却见三生石的后头突然显出了三个人。

我一愣,回过神后竟抑不住满心欢喜喊出了声:“阿池!!!”

阿池走在最前头,后头低眉顺首跟着的两个人我也不陌生,不就是先前在顺王府见过的黑白无常嘛。

见到我,阿池面上有些吃惊,但很快缓过神,疾步匆匆地朝我这处走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你带他来的?”前头一句话问得是我,后头一句话却是对着我一旁的一叶莲说的,可谓敌意满满。

怎么回来这里?!亏他还问得出口!

我一把扯起他的面孔。

“我怎会来?还不是为了你!突然没了生息都快吓死为娘了!没办法就想入这地府把你的魂给抢回去,一叶莲说了,新进的死灵都要来这轮回司登记入册,所以便来了这处!”

那原本恭立在身后的白无常道:“嘿嘿嘿……美妞妞这话说的,神……哦不~是令公子的魂我们可不敢拘,他自个儿下来的说要取回一样东西,这不刚刚取了出来嘛。话说美妞妞,我先前就在顺王府和你说了,让你有空到我们鬼界玩玩,这不你来了,需要我……”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见着阿池瞪了他一眼,那白无常接眼刀后立马噤了声。

找东西?

我狐疑地看向阿池,但见着他手上握着一个画轴,模样很是熟悉。当刚要细看,他便手一挥塞到了衣领里。

我努了努嘴:真是小气,看一下都不肯……

一叶莲看到黑白无常似乎显得很兴奋。

“哟!二位大人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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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莲看到黑白无常似乎显得很兴奋。

“哟!二位大人好久不见啊……”

“哟!小莲花是你啊!”

我莫名:“你们认识?”

那白无常道:“酒友酒友!呵呵呵……几年前我还领着他下这地府来玩过。”

我恍然。一叶莲先前说和朋友来过这儿,原就是黑白无常啊!

黑白无常二人将我们送到了阳关口。看着前头绕着彩光的入口,回想起我与一叶莲一路来都是怀着惴惴的心混进来的,如今却这般容易就能回去了,还找到了阿池,一时竟有些不置信。

……

回程时,我嬉笑着凑近阿池:“你来此拿什么东西于为娘看看可好?”一叶莲也来凑热闹:“是啊是啊!看在我们为了你这么冒险混进这地府,你就拿给我们看看嘛,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放不下,还元神离体下来拿。”

阿池瞪了一叶莲一眼,转而亮亮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我撅了撅嘴:“唉……儿子长大啰,不与为娘亲近啰,好伤感啊好伤感……”

此时,凡尘已入夜。眼见着阿池薄透的身躯穿过宅子的围墙,我与一叶莲也现了身形。

“走!进去吧!”

刚进了院门,便听到一声大呼:“醒了!”

我急呼呼地闯进卧房,当真见着阿池瞪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见着我们一干人围着他,他也没什么反映,只是淡定地起了身。

锦被滑落的一瞬间,我眼前一花,仿若看到他背上有什么图形一闪而过。再细看时,已没了踪影。

一叶莲上前:“我看看我看看!刚从鬼门关走一遭有没有变傻!”说罢,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根冰糖葫芦在阿池面前晃啊晃:“来阿池!叫声爹爹听听,叫了这个便给你吃!”

话落,阿池的粉拳直接招呼了上去。

一叶莲轻松一避,嬉笑着咬下一颗朱果:“不错!很有活力!看来没傻!”

我揉了揉抽痛的头:他是白痴吗?

那战将军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无事便好……”倒是一旁的战秀秀显得异常兴奋:“你们真的入地府了将阿池的魂给抢回来了?有没有跟那些鬼兵大战一场?肯定有对不对!早知道我便同你们一起去了!”

那战夫人一把扯过战秀秀有些嗔怪道:“你胡说什么呢!那地方你能随便乱进?你冷姨和这位莲先生可是神人,你是吗?就学了半吊子的法术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了!”

战秀秀略显委屈地唤了一声:“娘亲……”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隐听得福伯在外头高声喊着:“:“将军!将军!前线来人了说有急报!”

那战将军眉睫一骤:“我出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他便回来了,只是面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云哥?”

“西夜国突袭我西部大军了……”

我心头一凛:西夜国突袭?这便意味着这大梁国要与西夜国开战了。

“不仅如此,我大梁国北部大军也受到了陈国的偷袭。”

阿池突然从床榻上走了下来,朝那战将军道:“东宛国呢?”

那战将军神色恭敬地回道:“也就只有东部大军没有受袭,应当没有加入联盟军。”

阿池低头,敛眉思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抬头,表情坚毅道:“我要随你去战场。”

我一吓,忙喝道:“阿池!小孩子瞎搀和什么!”转而向那战将军道:“将军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这一连数年我将他带在身边护得好好的,如今怎放心将他送到那般危险的地方去,毕竟他才十四岁……

阿池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我没有开玩笑!我要去战场!我要杀敌建功!”

对上他一派认真的神色,我突然忆起临走时须眉老道的话……

“回到凡尘后,他无论做何决定切莫阻止他……”

切莫阻止他……切莫阻止他……

真是恨极了那须眉老道完全洞察世事却不透露你半分的那副高深莫测的嘴脸。

那战将军看向阿池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欣赏:“我大梁当年也是从马背上得的天下。当今圣上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跟着太祖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恶仗。”

他这句话虽然是对着阿池说的,我怎听出几分在说服我的味道。

一叶莲突然窜到阿池边上,对着他的背“砰砰”拍了两下:“小孩!不错!大爷我非常欣赏你的气魄!这样吧,大爷我同你一起去,保护你如何!”

我讶然地看向一叶莲:这货又是搭错了哪根筋,也跟着瞎胡闹。

……

阿池是连夜跟着战将军除了城,连带着还有战秀秀与一叶莲。我改变主意只是因为那战将军与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知道你能护着他,但是以阿池的身份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趁这次机会立下军功,好让那位心生忌惮,不敢下手。我能看出这孩子将来并非池中物,他若有本事将来还需你护着他?”

我与战秀秀他娘立在门口,遥遥望着那几道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马蹄声纷踏,在空空的街道传响。我一时觉得心头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变得空落落的。

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我转头对上战夫人的侧脸。月华轻镀,淡淡的一圈,竟显得她的面容出奇的静谧。

“他们会活着的。”

向是在对我说,又似在安慰自己。

“你不难过?”

丈夫终年戍守边疆不在身侧,如今幼子也被带往了那充满血腥屠杀的战场,她为何还能这般平静。

“难过。只是想想这大梁国要靠着他守着一方安宁,我便存不得这小女儿家的心态。打从秀秀降生,我便做好了心里准备。他出生将门,迟早是要走上这一步的,如今只是提早了些,没什么两样……”

她说完,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心境。我叹,只为我自己。想我一介龙鲤精,原本可以安安分分地守着黄河那方浅滩过日子,这一入凡尘啊,连心都染了凡尘气,心思竟变得这般重了……

……

黄叶扫地,已入深秋,益州城迎来了第一场霜降。我拂了一把石桌上的薄霜,一瞬间的冰凉催得我浑身一抖。

抬头望向西处,思绪渐渐飘远……

天凉了,他可曾穿暖?可曾吃饱?他有些认床,换了地方可曾歇得好?

战秀秀他娘来寻我的时候,我便这样望着一片天幕发着呆。一月前,西部突然炮声轰鸣,连着益州城的地都震了两震。得知南梁已与西夜国开战,战场就在不远处的西山,这益州城的居民都慌了神,个个开始收拾细软朝内城奔去。短短几日,这益州城竟跑了半数人,变得空旷了许多。走上街,两道的店铺的门都是关着的,连摆摊的小贩都看不到几个。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街道,只有秋风扫落叶,相当得寂寥。

也便如此,上街没啥去处也只能在家宅着,这战秀秀他娘也是闲着,几乎日日与我在一处。这半把月下来,我竟跟在她后头将刺绣的手艺学了个有模有样。

今日,她又带了摆着绣线的箩筐来。我见她里头摆着一条长长的布条,上头已绣好了花色,有些好奇道:“这是什么?”

她面露一笑解释道:“在给秀秀绣成年束发的巾带。”

“成年束发的巾带?这不还要四年呢,这般早就开始绣了?”

“这不闲着嘛,想给他多绣几条,回头让他自己选喜欢哪个。”

我心头一动:若不为咱家阿池也绣一条,回头等他成年了我给他亲自挽上,总觉得是项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

拉着战秀秀他娘刚想进屋,便听得远处一阵鸟叫声。

战秀秀他娘显得很兴奋:“阿月!阿月!信来了!信来了!”

遥远,两只浑身笼着彩光的纸鹤缓缓飞近。

我伸手,一只纸鹤便缓缓降到了我的手心。

彩光一闪,手上便多了一张纸,上头只写了四个字——安好勿念。

转头看向战秀秀他娘,她正用巾帕慢慢拭着泪,手上的一张纸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转而一比较我的,突然觉得寒碜得慌。人家那才叫母子情深啊!阿池也忒冷情了些……

……

那战将军确实有几分本事,将西山那块地守得是固若金汤,愣是西夜国的炮火再猛烈,竟没让他们越过半分。

据那些从战场上送来修养的伤兵说。那战将军得了位神人相助,说那神人本事如何如何了得,又是如何如何料事如神,他们一形容那神人的外貌,我脑子里便浮现一叶莲摇着折扇笑得一脸欠揍的脸。

什么神人,无非是借着一身法力坑人罢了。

天已从深秋转深冬,整座益州城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我扒着门栏,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事重重,手中握着那条已经绣完的巾带。

战秀秀他娘立在身侧,柔声地安慰我:“晚几天便会到的,你别太担心。”

我道:“以往每月头一日他都会寄来平安信,这个月都过去这般多天了,怎么还不到?”

“约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明日,说不定明日就到了。”

“阿池每次就写那么四个字,他若再忙写四个字的时间总会有吧。”我心头一凛:“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战秀秀他娘握住我的手:“你也从那些伤兵的嘴里听到了阿池和秀秀是多么的了不起,他们俩有本事的,这不还有云哥和莲先生在吗,你切莫想太多……”

她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我的心还是惴惴的,有些不安,隐隐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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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秀秀他娘握住我的手:“你也从那些伤兵的嘴里听到了阿池和秀秀是多么的了不起,他们俩有本事的,这不还有云哥和莲先生在吗,你切莫想太多……”

她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我的心还是惴惴的,有些不安,隐隐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

数日后,我依旧没有收到来自阿池的音讯终究是有些坐不住了。晚间,我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便直接往西山奔去。

鹅毛大雪被阻隔在屏障外,缭乱了眼前一方景。我的心也如同这外头的冰雪天一般,冰凉冰凉的……

阿池,你千万不要有事……

出于这般急迫的心情,我竟只用了短短半日便奔到了西部军营。一连运气施法了半天,凭空立着都喘得厉害。俯瞰而下,借着寥寥篝火,西山偌大的雪地上竟搭满了大大小小的营帐。

大雪封顶,冰寒刺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营地四处还立着一个个执勤把手的士兵,还有四处巡逻的卫士,这战将军治军果然是严谨。

我寻思着就这样唐突地冲进去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骚动,连忙隐了身形,朝中间最大的一顶营帐飞去。

刚降□形,营帐的遮帘被人撩了开来,从里头走出了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唉……将军已经数日不曾休息了。如今与西夜国的战事正频,又出了那样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哟……”

我躲在一旁,耳根子一动,忙竖了起来: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