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要受到惩罚的有罪之人,除了李俊松之外,还有谁呢?这个问题必须引起警方足够的重视。

宋局长又道:“既然消息已经散开,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我看可以向全市发布协查通报,适当的悬赏也可以。打一场人民战争,不管他藏多深,也得把他挖出来!另外在排查中需要用到的人力财力,你不用顾虑,我不给你设置任何上限。”

罗飞应了声:“好!”领导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表明了不惜一切代价要破此案的态度。这对罗飞来说既是支持,也是压力。

这一切布置妥当之后,宋局长把脸转向身旁的唐兆阳,用征询意见的口气说道:“唐书记,你看呢?”

唐兆阳没有直接回应对方,他的目光盯在了罗飞身上。在凝视良久之后,他开口道:“罗队长,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警察。你曾破获很多案子,更厉害的对手你也不惧。所以激励的话、鞭策的话,我觉得都不用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想解释一下我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在停顿片刻之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李俊松,他曾经救过我的儿子。”

宋局长补充说:“唐书记的儿子得过尿毒症,是李俊松做的换肾手术。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非常好。”

罗飞挑了挑眉头,略有些意外。他想起了李俊松书房里的那些X光片,原来其中的某一张就是来自于唐兆阳的公子。

这么算来,李俊松还是唐书记的恩人。罗飞暗地里苦笑了一下:这案子对他来说,又平添出三分无形的压力来!

(2)

协查通告

近日本市发生一起恶性绑架杀人案。受害人为一中年男性,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三公斤。受害人于十月二十三日晚驾驶一辆白色凯美瑞牌轿车(车牌号为XAEK282),于二十点十五分左右抵达市郊楚岗风景区,随后便与外界失去联系,轿车则被弃置于楚岗风景区路边。十一月二日上午,市民在荷花池畔草地发现了受害人的头颅,而死者身体的其他部位目前下落不明。

经警方推断,受害人在十月二十三日晚遭到绑架,约十月三十日晚至三十一日之间遇害。

受害人失踪时上身穿棕黑色男式夹克,下身穿蓝黑色西裤,黑色皮鞋。另受害人遇害时右手拇指缺失。

请市民协助提供线索。若所供线索直接帮助警方破案,将可获得三万元的奖励。

协查通告下方还配有李俊松的个人照片以及他失踪时所穿的同款衣鞋的特写照片。该协查通告已通过各大媒体传达给省城市民。

与此同时,警方的摸排走访也全面展开。案件已被定性为“带有报复性质的绑架杀人案”,所以排查重点进一步锁定为李俊松生前的矛盾关系。

罗飞和尹剑来到了人民医院的医务科,他们要对李俊松从业期间的社交状况进行梳理,包括医患关系和职场关系。

接待罗飞的仍然是医务科科长肖嘉麟。针对警方的询问,他感慨道:“现在的医患关系确实很紧张。病人和家属对医护人员不满已经成了一种常态。文明一点的投诉,不讲理的直接动手打人。我们医务科每天都要处理这样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我这个科长更是不好当啊。具体李俊松这块呢,可以查一下医务科的工作记录,把和他相关的纠纷和投诉整理出来。”

罗飞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们尽快查一下。”

肖嘉麟安排了一名叫作谭静的科员着手此事,自己又接着说道:“一般产生纠纷之后,对方都会提出经济赔偿的要求,不过因此就绑架杀人也太夸张了吧。其实大部分的纠纷责任并不在我们医护方,很多病人的素质特别差,既不懂医疗方面的知识,又很不讲理。还有一些人甚至就是故意要找茬讹钱的。在我的印象中,真正因为李俊松的责任而产生的纠纷好像就是两起。一起就是王钰死亡的事,还有一起是个误诊。”

罗飞敏感地问道:“误诊那事是什么情况?”

肖嘉麟说了句:“那事肯定和案子没关系的??”

“和案子有没有关系应该由警方来判断。”罗飞提醒对方,“你只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就行了。”

“好吧。”肖嘉麟摊了摊手,然后开始讲述,“被误诊的那个人叫许明普,男的,五十来岁。半年前因为尿血到肾脏科做的检查,那天给他看病的门诊医生就是李俊松。当时李俊松给出的诊断结论是尿路感染,简单地开了点消炎药就打发病人回去了。后来许明普的症状持续恶化,不久前他又去红山医院做了一次检查,结果发现得了肾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

“也就是说,当初尿血的时候其实就是癌症,但李俊松却没有查出来。结果拖延了半年,病情已经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是这个意思。”

“那李俊松的责任很严重啊?”

“确实严重,而且很难理解。肾癌的诊断主要依靠影像学的检查,符合率高达90%以上。当初检查的时候特意拍了X光,底片现在也能查到,肿瘤阴影非常明显。按理说只要医生看到了这张X光片,就不该出现误诊的情况,更何况是李俊松这样的肾脏专家。”说到这里肖嘉麟停顿了片刻,转了种语气又道,“我甚至怀疑,这次误诊是李俊松故意为之。”

“故意误诊?为什么?”

“那时候王景硕不是正跟医院闹吗?那会儿院方已经作出决定了,要李俊松出面承担责任,满足对方的赔偿要求,否则就将他解聘。没准李俊松就是因为这个心生怨恨,所以故意误诊,给院方制造麻烦。”

通过误诊来报复院方?可是出了这种事情,病人最怨恨的对象还是做诊断的医生吧。以李俊松的懦弱性格,他有胆子使出这样的手段吗?罗飞对此深表怀疑。可是按照肖嘉麟的说法,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又太难理解了。

会不会是精神上受到的压力太大,恍惚之间才造成了如此严重的误诊?因为李俊松已经遇害,这些猜测恐怕也难以核实了。不过罗飞此刻更关心的倒是病人的反应。

“那个病人,叫许明普是吧?他有没有到你们这边闹过事呢?”

“当然闹过。他的情绪很激动的,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那他提出了什么要求?”

“肯定是要求赔偿啊,而且开口就是一百万。”

一百万?绑匪要求的钻石不也是价值一百万吗?罗飞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怎么能说这事跟案子肯定没关系?”他费解地看着肖嘉麟,“照我看这个许明普的疑点很大啊!”

“可是许明普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肖嘉麟解释说,“这些天他一直住在我们医院肾脏科的病房里,怎么可能去绑架杀人呢?”

“哦?他在你们这里住院了?”

“是啊,为了息事宁人嘛。我们开出的条件是立刻安排他入院治疗,费用全免。这才把他安抚住的。”

“那他具体是哪天入的院?”

“应该是上上个礼拜五吧?”肖嘉麟拿出手机翻查了一会儿,确定道:“没错,就是上上个礼拜五,十月二十三号。”

罗飞的眉头皱了起来——十月二十三号,那不正是李俊松离家失踪的当天吗?他觉得这事越来越值得深究一番了,便追问道:“他是怎么来闹的,怎么住的院,整个过程你给我详细说说。”

肖嘉麟回忆着说道:“许明普是那天下午到医院来闹的,先去了肾脏科的门诊。门诊医生通知了我们医务科,于是我们就把他请到办公室解决问题。他讲述了被误诊的事,我们查了当时的就诊记录,包括X光片什么的都调出来了。结果证实的确是李俊松的诊疗出现了重大失误。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接受事实,跟对方谈谈条件了。许明普提出两个条件,第一是赔偿一百万,第二是把李俊松叫出来。而这两个条件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法完成的。当时他的情绪很激动,我也不敢再刺激他,只能一边把他稳住,一边设法和他的家属取得联系。到了五点来钟的时候他儿子许强赶过来了。许强一开始的态度还不错,配合我们对许明普进行劝解。好说歹说之后,许明普终于同意先跟儿子回家吃饭。这父子俩走了之后,我也下班回家,心想总算把今天对付过去了。没承想到了晚上十点钟左右,父子俩又来到医院大闹。我连忙也赶回来处理。这次连许强的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许明普再次提出他的要求,还逼着我给李俊松打电话。我当着他的面拨了电话,李俊松没接,他这才作罢。后来我作出承诺,可以免费对许明普展开后续治疗。于是当场就办了入院手续,此后许明普就一直住在肾脏科的病房里。”

“你刚才翻看手机就是在查那天给李俊松的呼叫记录吧?”

“是啊。”肖嘉麟把手机展示给罗飞,“具体的呼叫时间是十月二十三日的二十二点四十七分,大概半小时之后我就给许明普办了住院。”

罗飞也记得:李俊松那部常用的手机上的确留有这么一条未曾接听的记录——二十二点四十七分,当时李俊松应该已经遭遇了绑架。如果说许明普先绑架了李俊松,然后再赶到医院来闹事,从时间上来说也是有可能的。虽然说许明普后来一直住院,但不能排除外面还有同伙,而后续勒索赎金和杀人的过程就是由同伙完成的。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许明普的儿子许强显然值得重点关注。或许他只是假意把父亲劝走,然后父子二人共同实施了对李俊松的绑架。再回到医院时,许强逼着院方交出李俊松,其实正是一种刻意而为的障眼法。

因为李俊松的严重误诊危及到了许明普的生命,这父子俩作案的动机是存在的。可是作案过程中的诸多细节还是很难解释。

首先,李俊松失踪的地点是楚岗风景区,许明普父子是如何找到对方,又如何实施绑架的呢?最合理的解释是他们一路跟踪李俊松而来,在偏僻的楚岗找到了下手机会,可是道路监控中并未发现有可疑车辆跟踪凯美瑞啊。

又或者是许明普父子把李俊松约到了楚岗?那意味着他们早就跟李俊松联系上了?当天两次到医院闹事都是为了给绑架案做掩护?可是在和医院接触之前先找到李俊松,这不仅不合逻辑,从操作上来说也有很大的难度。因为要找出一个半年前给自己诊疗过的医生,没有医院方面的配合怎能做到?

另外许氏父子是否有能力策划并实施这样一起精妙的绑架案呢?一个重要的细节是:绑架者用王景硕作为幌子来干扰警方的视线,这说明他不仅知道王景硕和李俊松之间的过节,而且对王景硕好赌的秉性也非常了解。许氏父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呢?难道是绑架得手之后对李俊松进行拷问而知?

就在罗飞凝眉思索的时候,科员谭静已经把涉及李俊松的纠纷和投诉资料整理好了。罗飞接过资料略略浏览了一遍,发现王景硕和许明普的事情在上面都有记载。他拿起一支笔把王景硕那条给画掉了,然后把资料转交给尹剑,吩咐说:“把这里面涉及的人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对象。尤其对这个许明普,还有他的儿子,要作为重点排查对象。我要知道他们的职业、性格、口碑,以及在案发时间段的活动证明。”

尹剑点点头,拿着资料安排人手去了。这边罗飞又继续向肖嘉麟展开询问:“医患方面的事先这样吧。再说说同事关系,李俊松有没有和哪个同事产生过激烈的矛盾?”

“同事之间的矛盾?”肖嘉麟自嘲地笑了起来,“那就得说我了吧?是我把李俊松的饭碗给砸了,他肯定挺恨我的。”

“可你没有理由去报复他。我说的矛盾,指的是有没有谁对李俊松心怀怨恨?”

“你要是这么问的话??”肖嘉麟沉吟道,“我还真想起一个人来,但我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现在是警方在探案,想到什么说什么。”

肖嘉麟便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病理科主任,柯守勤。”

“柯守勤?他和李俊松有过节吗?”

罗飞对这个人物印象颇深,尹剑更是对其产生过怀疑。现在连肖嘉麟也提到了这个人,这显然值得关注。

肖嘉麟回答说:“他和李俊松是情敌。”

“哦?”

“柯守勤、李俊松还有庄小溪,他们三个都是医学院毕业的。”肖嘉麟进一步解释道,“李俊松和庄小溪是一届的同学,柯守勤则是他们的师兄。柯守勤一直爱慕着庄小溪,可是庄小溪却喜欢李俊松,这两人毕业之后就结了婚。但是柯守勤并不死心,他非常看不起李俊松,觉得庄小溪终究会离开对方的。所以他一直单身,期待有一天能取而代之。”

柯守勤对庄小溪的确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怀,这一点很容易看出来,不过——罗飞说出自己的判断:“好像庄小溪始终没有变心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肖嘉麟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只听说庄小溪前一阵在和李俊松闹离婚,但李俊松死活不同意。”

罗飞目光一凛,他明白对方的潜台词。

“不管怎么样吧,柯守勤对李俊松的敌意还是很深的。上次王钰死亡那件事,如果不是柯守勤捅出来,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肖嘉麟越说越来劲了,看来他之前所谓的“不合适说”纯粹就是摆个态度。

罗飞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事还和柯守勤有关系?”

“就是柯守勤做的死亡分析报告。”肖嘉麟开始详解此事,“他是病理科的主任,如果病人死亡,对死亡原因又存疑的,就会把尸体送到他那里解剖,找出原因。按理说像王钰这样的病人,早就只剩下半条命,死了也就死了。可是王景硕却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我们解释清楚人是怎么死的。那就只能送到病理科做解剖了。本来都以为是走个过场,随便找个合理的死因对付过去就行了嘛。王钰本身是肾病手术入院的,就说肾衰竭,或者其他什么并发症导致死亡,家属也不能说什么。可是柯守勤在报告里给出的死因却是呼吸系统衰竭,这不就麻烦了吗?”

“为什么麻烦?”罗飞对医学知识不太了解,所以要问得详细一些。

“王钰上着呼吸机呢,一天两千多块,就是用来防止呼吸衰竭的。结果人恰恰就是因为呼吸衰竭死了,这里面当然就有问题了。”

“哦,所以王景硕就借机闹起来了?”

“对啊。”肖嘉麟道,“他这一闹,我们就必须展开深入调查了。像王钰这样的重症病人,整套护理系统都配备了电脑记录仪。于是首先就查询出事那天晚上的监护记录,结果发现呼吸机有将近半个小时没有工作,正是这半个小时导致了王钰的死亡。这下这件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成了因呼吸机故障而导致的医疗事故。”

罗飞“嗯”了一声,这里面的逻辑他算是听明白了,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既然是呼吸机的故障,为什么要李俊松负责呢?”

“因为李俊松就是那天晚上的值班医生。”肖嘉麟说道,“像呼吸机这种仪器,没日没夜地开着,偶尔出个故障也是难免的事情。只要值班医生及时处置,就不会发生病人死亡的严重后果。可是那天呼吸机一停就是半个小时,李俊松不仅没有及时处置,甚至还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他的责任能不大吗?”

“那后来他自己怎么解释这事?”

“就是不负责任呗,没有紧盯监控记录,中途开小差去了。然后出了事还想蒙混过关。”肖嘉麟轻轻地一咂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柯守勤较真不放的话,这事本来也就这么过去了。”

“等于是柯守勤一手把李俊松推到了泥坑里?”

“不光是李俊松啊,整个医院都很被动的。不瞒你说,那份报告出来之后,我还专门去找过柯守勤,希望他能做一点调整。但是柯守勤坚决得很,一个字也不肯改。”

所谓“调整”就是出具假报告了。这事虽然不太地道,但在当时的境况下,对肖嘉麟也无须苛责。而柯守勤宁可得罪医院里的实力派同事也不肯修改报告,这事倒真有些不近人情了,说得严重点,甚至有点“吃里爬外”的意思。

“他为什么不肯改呢?”罗飞眯起眼睛问道,“就是要针对李俊松吗?”

“他当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什么要遵守职业道德、要实事求是之类的。实际上还不是看人下菜碟?”肖嘉麟的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如果真的那么有职业道德,又怎么会和别人联手骗保?”

“骗保?那可是刑事案件啊??”职业的敏感性让罗飞一下子警觉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没有报案吗?”

“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昨天刚刚来过,现在估计在做内部调查吧。如果确认骗保的话,肯定会向你们警方报案的。”

既然提到了这个话茬,罗飞便索性问个仔细:“详细说下吧,关于骗保这事的具体情况。”

肖嘉麟讲述道:“这事是这样:前几天有个建筑工人在作业的时候从高空坠落,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了。这个工人生前购买了一份危险工种的人身意外保险,保额大概有三十多万。他的家属据此向保险公司提出了索赔。保险公司在调查中发现,死者在事发前有过心口疼痛的症状,并且他的家族有过心脏病史。于是保险公司就怀疑这次事故其实是死者心脏病发作造成的。按照保险合约,这种情况应属于免赔范畴。但是死者家属否认了保险公司的猜测,他们说死者从来没患过心脏病,所谓心口疼痛只是过度劳累引发的症状。双方争执不下,只好让医院来做鉴定。这个任务当然就交到了柯守勤手里。柯守勤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单独取出心脏进行病理分析。最后他得出结论,死者的心脏完全正常,未发现任何病变症状。根据他的报告,死者家属终于得到了保险公司的赔偿。”

罗飞听完之后反问:“难道柯守勤给出的报告是假的?”

肖嘉麟像是要故意卖个关子,嘿嘿一笑说:“报告是真是假,保险公司很快就会有结论的。”

罗飞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他这种故弄玄虚的态度有些不满。肖嘉麟看出了对方的情绪,便又主动做了补充说明:“现在也不能说报告肯定就是假的,不过有件事极为可疑。做完报告之后,需要把死者的心脏放回胸腔内,以保持遗体的完整。而我有可靠的消息证实,柯守勤放回胸腔里的心脏并不是前两天取出来的那一颗。也就是说,他已经在中途调过包了!”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心脏是有问题的,但是柯守勤做了一份假报告,然后又另找了一颗正常的心脏来替代死者病变的心脏?”

肖嘉麟反问:“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还有什么理由要将心脏调包呢?”

如果真有心脏调包这个情节,那还真是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不过,罗飞决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可靠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肖嘉麟闭口不言,只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见对方不愿回答,罗飞便抛出另一个问题:“用于调包的心脏是哪儿来的?”

“病理科专门有个标本室的,各种人体组织都有,有健康的,也有各种病例标本。要找一颗心脏并不是什么难事。”

罗飞斟酌了一会儿,又问:“柯守勤这个人,平时的口碑怎么样?”

肖嘉麟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作‘柯镇恶’。”

“柯镇恶?是那个武侠小说里的人物吧?”罗飞所说的是金庸的小说《射雕英雄传》,这部作品曾经在华人圈里风靡一时,几乎无人不知。柯镇恶的角色在其中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又臭又硬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欢。

“没错,就是那个柯镇恶。”肖嘉麟笑着说道,“这外号是医学院的学生给他起的,已经传了好多届了。”

“柯守勤也在医学院里带学生吗?”罗飞想起柯守勤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医学院的会议室外,当时听见有学生曾叫他“柯老师”。

“他自己不带学生,但是庄小溪经常会把自己的学生派到病理科,跟着柯守勤做实习。”

“哦。”罗飞继续问道,“柯守勤对学生不太好?”

“如果好的话,会得这么个外号吗?学生到了他手底下,地位就跟杂工差不多。什么脏活苦活都得干,动不动还得挨骂。甚至连焚烧标本这种事,他都能摊到学生头上。”

“焚烧标本?就是标本室里的那些人体标本吗?”

“嗯,主要是病理标本。事实上整个医院手术做下来的病变组织,都要送到病理科。先做病理分析,然后还要保存两周的时间,以备复查。两周之后标本就要进行焚烧处理。那是最脏最恶心的活了,你找个清洁工之类的干一干,不就行了吗?何必非得折腾学生?有的学生只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让她们去干这种活不是糟蹋人家吗?”肖嘉麟说到激动之处,颇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愤慨。

事实上柯守勤之前给罗飞的感觉也很不好,自以为是,说话处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确实令人讨厌。那个“柯镇恶”的外号还真是活灵活现呢。

这时尹剑从屋外走了进来,向罗飞汇报说:“罗队,排查的事都安排好了。特别关照了许明普父子,相关的信息应该很快就能报上来。”

罗飞应了声:“好。”然后又转回来问肖嘉麟:“许明普这会儿住在哪个病房?”

“肾脏科病房——嗯,应该是在住院部的九楼。”

“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过去?”罗飞提出请求,“我想当面和这个人聊聊。”

肖嘉麟很痛快地应承下来,一挥手说:“走吧。”

第四章 医院 3

罗飞和尹剑跟着肖嘉麟来到了住院部九楼。肖嘉麟先找到了当值的护士长龙丹萍,请她帮忙查询许明普的床号。然后他吩咐说:“你把两位警官带过去,如果他们有什么需求的,你要尽力配合。”

罗飞听出对方要撤的意思,想想这边也不需要再陪着,便提议说:“你先忙去吧。”

“行。你这边有事的话,随时打我电话。”肖嘉麟临别前又主动伸手,热情洋溢地与罗尹二人相握。

随后龙丹萍便带着罗尹二人往楼层西首走去。罗飞一边走一边问道:“这个许明普入院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吧?”

“当然没有。”龙丹萍回答说,“我们这边是严格执行住院制度的。像他这样的晚期癌症患者,在住院期间是不能随便离开的,要不出事了谁负责呢?”

“会不会有他偷偷外出,你们没有发现的情况?”

“即便有,时间也很短。因为每隔两个小时,我们的护士都会进行一次例行的查房。”

罗飞“哦”了一声。这样看来,许明普在住院期间外出作案的可能性显然就不存在了。

说话间龙丹萍在一间病房停住了脚步。这是一个三人间,护士长指着最里面的那张床铺说道:“那个人就是许明普。”

“谢谢你。”罗飞向龙丹萍道了别,然后带着尹剑走入病房。他们径直走向了最里面的床铺,那张床上半躺着一名身穿病号服的男子。那男子肤色蜡黄,面容消瘦,两只眼窝深深地陷在颧骨里,这样的外貌让他看起来非常苍老,远远超出五十来岁的实际年龄。

罗飞知道这正是病痛折磨造成的结果。对于一个肾癌晚期患者来说,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鬼门关里。而这种悲惨的局面或许就缘于半年前李俊松的那次误诊。

站在病人的立场上,李俊松肯定算是个“有罪之人”吧?

男子见到有两个陌生人向自己走来,眼中露出了狐疑的目光。罗飞感觉到那目光并不友好,甚至藏有某些刺人的东西。

“你是许明普吧?”罗飞走到床前问道。

许明普反问:“你们是谁?”他的态度非常生硬,似乎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罗飞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他猜测此人可能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过多的挫折使他对外界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敌意。

“我们是警察。”罗飞亮明了身份。跟在身后的尹剑拖过来两张椅子,两人分别坐在了床头。

“干什么?”许明普仍然用那种带刺的目光看着罗飞,好像随时准备着要和对方干一架似的。

“我们来找你,是想问问关于李俊松的事情。”

“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

“他不是死了吗?”

罗飞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协查通告上并未提及李俊松的名字,就算许明普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他也很难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初给自己看病的医生吧?毕竟他们只在半年前见过一次面。

许明普回答道:“我听医生说的。”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不怕你!

罗飞点点头。没错,许明普来医院闹过,肾脏科的医护人员应该都知道他和李俊松之间的过节。现在李俊松死了,自然会有人把消息透露给许明普。

对方的敌意这么大,如果直接切入案件的话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反弹。罗飞斟酌了一下,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聊聊对方愿意说的话题。

“我们并不是怀疑你——你这些天一直在医院待着,怎么会和杀人案有关呢?”罗飞露出一个示好般的微笑,又道,“我们只不过想向你了解一下李俊松这个人,具体来说,就是针对半年前误诊那件事。”

“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是个混蛋!”许明普用生气的口吻说道。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罗飞,目光已缓和了许多。看得出来,他此刻的愤怒情绪仅仅是针对李俊松的,而且他正试图获取罗飞对这种态度的认可。

“我听医务科的肖主任说过了,那确实是一次非常严重的误诊。”

罗飞这话算是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许明普应声点头,那意思是:你说的很对!

“当时是怎么回事呢?”罗飞继续问道,“你能讲讲具体的经过吗?”

许明普撑着床垫,把身体往上拱了拱。罗飞看出他想要坐直一点,便主动帮他把床头的支架摇高。许明普调整好坐姿,然后开始讲述:“那是半年前了,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而且小便里面带血,就怀疑是肾出了毛病。那天下午,我让儿子带我去医院查查。我儿子就带我来了人民医院,特地找了个肾脏科的专家门诊——就是那个李俊松。结果他是个什么专家?尽骗着你花钱,拍X光,这个检查、那个检查的,做了一大堆,最后说是尿路感染。我当时就不太相信,但他说得好听着呢,一口一个没问题,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就行。我就听他的话,回去好好歇着,结果越歇身体越差。别的不说,你就看看我现在的脸色,像个好人吗?后来我实在熬不住了,又去红山医院做了检查,一下子查出是肾癌,晚期!人家医生说了,半年前尿血的时候肯定已经有了病灶,完全能查出来的。所以我这条命就是活生生被李俊松这个庸医给耽误了!”他越讲越激动,到最后甚至呼哧哧地直喘粗气。

罗飞认真地聆听着许明普的讲述,等对方的情绪稍稍平定之后,他针对其中的一个细节问道:“当时做了很多检查吗?”

“是啊,花了好几百块呢,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许明普愤愤然控诉道,“这不是明摆着骗钱吗?”

罗飞又问:“当时检查下来的报告单你看了没有?”

许明普摇摇头说:“我又看不懂的,报告单都是我儿子拿着。”

罗飞“嗯”了一声,斟酌着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似乎又有人走进了病房。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庄小溪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庄小溪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罗飞,略带惊讶地喊了声:“罗警官。”

罗飞也站起身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儿是肾脏科的病房,而庄小溪是骨科的医生啊。

庄小溪抬手指指许明普说:“我找他有点事。”许明普看着庄小溪,脸上露出某种期待的神色。

罗飞有些纳闷了,怎么这两人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这时又听庄小溪说道:“你们正在聊吗?那我等会儿再来?”

“不用。”罗飞摇了摇手,“我们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你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撤了两步,让开了位置。不过他并没有要离开病房的意思。

庄小溪也不客气,直接在罗飞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她把手里拿着的一叠资料递到许明普面前,说道:“上次说的医疗资助的事情,我已经帮你申请下来了。这里是资助协议书,你先看看吧。”

许明普摇着手推开:“哎呀,我看不懂的,一会儿等我儿子来看吧。”

庄小溪问道:“你儿子什么时候过来?”

“他五点钟下班,应该快了。”许明普说这话的时候,屋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往墙壁上的挂钟看去,现在已经是十七点二十三分。如果许强下班以后就过来的话,应该是快到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庄小溪再次把资料塞到许明普手里,“你先看看吧,有什么不懂的我给你讲。”

许明普不好意思再推托了,他接过那叠协议书,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见庄小溪闲了下来,罗飞便在一旁问了句:“这是什么医疗资助?”

“是一种新型的化疗药物,专门针对肾癌的晚期患者。”庄小溪转过身来向对方介绍,“这种药物是国内一家著名的医药公司开发出来的,刚刚通过了临床试验,药物的疗效很好,但价格也非常昂贵。由于现在正处于推广阶段,所以有一些面向患者的医疗资助项目。恰好我们医学院有个教授参与了这种药物的研制,我通过他的关系,给许明普申请到了一个免费医疗的名额。”

“哦。”罗飞大概听明白了,他向许明普那边瞟了一眼,含糊问道:“那他知道你是??”

许明普抬起头来,迎着罗飞的视线说道:“当然知道。这位庄主任就是李俊松的爱人嘛。”他在说“庄主任”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尊敬,与先前提及李俊松时的态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庄小溪在一旁说道:“我促成这次医疗资助,也是想弥补一下李俊松犯下的错误。无论如何,这样的误诊都说不过去。化疗对晚期癌症虽然不能根治,但这种药物的疗效还是值得期待的。”

“庄主任是个大好人啊。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是庄主任和李俊松就完全不同,那家伙配不上我们庄主任。”许明普的情绪有些亢奋,就差直接说出“李俊松死得好”之类的话了。

庄小溪笑了笑,但那种笑容非常程式化,根本看不出她内心的情绪。

这时病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穿了一套工装,头发油腻腻地搭在脑袋顶上,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来啦。”庄小溪向来人打了声招呼,“我正在等你呢。”原来这人就是许明普的儿子许强。

“不好意思,下班的时候稍微耽搁了一点。”许强忙不迭地向庄小溪这边走过来,经过罗飞身边时,他下意识地投过一个疑惑的目光。

尹剑的手机铃声恰在这时响起,小伙子看了眼来电显示,低声对罗飞说道:“排查有消息了。”

罗飞挥挥手:“到外面说吧。”两人便往病房外走去,身后则传来许明普的声音:“儿子,这协议还得你来看,我是真的看不明白。”

罗飞二人来到走廊里,尹剑接通电话听了两句,回道:“你直接向罗队汇报吧。”说完便把手机交给罗飞,后者接过来说了句:“我是罗飞。”

电话那头传来前方侦查员沈源的声音:“罗队啊,你不是交代查一查许明普父子吗?大致情况向你汇报一下:许明普今年五十四岁,本市户籍。早年是公交公司的员工,就是开公共汽车的。在十年前因为和乘客打架,被开除了,此后一直无业。据他以前的同事反映,这个人脾气不好,跟谁都合不来。他老婆也是受不了他的脾气,离了婚。许强今年二十九岁,是本市农药厂的工人,今年刚刚结的婚。老婆是本市郊区的,在商场里当售货员。我到农药厂那边也走访过了,据说许强平时的表现还不错,不怎么惹事。他的工作是三班倒,最近十来天没有出现过旷工的情况,情绪也很正常。”

“好的。”罗飞挂断了电话,然后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尹剑复述了一遍。尹剑听完之后判断说:“看来这父子俩应该和绑架案没什么关系。”

罗飞也认同对方的判断。虽然许明普具备作案动机,但这父子俩既没有作案的能力,更没有作案的时间。

另一个细节是:十月二十三日的二十二点四十七分,许明普父子正在医院闹事,肖嘉麟被迫拨打了李俊松137开头的电话。随后许明普便被安排入院。而在二十三点零二分,属于李俊松的另一部158开头电话曾打给姚帆,电话接通了十多秒钟。即便按照最夸张的猜想:许明普父子在第二次来到医院前已经完成了对李俊松的绑架,他们也不可能一边和医院纠缠,一边还拿出李俊松的手机给姚帆拨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电话吧?

仅从这个细节就可以排除许明普父子作案的嫌疑了。不过在这父子二人身上还有一些未解的谜团,罗飞也得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