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婧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别哭了!赶紧回去!”柯守勤用不容抗拒的口吻命令道。女孩乖乖地转了身,抹着眼泪离开了。
柯守勤坐回到椅子上,他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然后看着罗飞说道:“罗警官,现在所有的事情你全知道了。你想要让那个笨蛋没法毕业吗?”
罗飞笑了:“我只是在调查李俊松的案件。所以和李俊松有关的一切细节,我都要知道真相。至于那颗心脏到底是谁弄丢的——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柯守勤也笑了。这是他面对罗飞以来,第一次露出如此友善的笑意。
“学生给那家伙起了个外号,叫柯镇恶。”在离开病理科的路上,罗飞把这事告诉了尹剑。
“嗯,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形象吗?”
“对啊,那家伙对学生可真凶??”
罗飞却摇了摇头:“不是凶的问题。你没看过小说吗?柯镇恶虽然令人讨厌,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
第五章 活死人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曾经以为这样的话语只存在于诗歌中,现在却发现生活远比文学更有意思。
(1)
大规模的排查已经进行了一周,警方仍未获得实质性的突破。案件的艰难程度超出了罗飞的预想。
这并不是一起无头案,凶犯已经锁定为李俊松的矛盾关系人,而且案发的时间段也非常清晰。罗飞曾以为:只要将李俊松身边的人物关系理清楚,对作案的时间和动机展开深入调查,凶嫌应该很快就能浮出水面。然而事实却证明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憧憬。
从庄小溪、姚帆、王景硕,再到许明普、柯守勤,李俊松身边的可疑人物陆续登场。谜团一个一个地出现,又一个一个地被解开,李俊松生前的命运轨迹越来越清晰,可是他究竟因何而死却始终难觅答案。
公众对案件的进展极为关注。在闹市区惊现人头这种事对普通市民产生的冲击力是巨大的,这起案子不破,人们便无法找回失去的安全感。在给警方施加压力的同时,民众也积极提供各种援助。一周的时间内,警方共获得市民提供的线索三百多条,可惜的是这些线索没有一条能经得起后续的深入调查。
罗飞觉得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是警方最初的判断出现了偏差呢,还是凶嫌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隐匿了自己的形迹呢,又或者说是警方的排查还不够细致,仍然存在着遗漏之处?
伴随着罗飞的困惑,案件也陷入了困顿。接连数天,警方能做的就是不断扩大调查范围,从李俊松的矛盾点往外辐射,渐渐覆盖到所有和他有过社交接触的人群。这种调查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令整个省城的公安系统都疲惫不堪。
直到十一月十日中午,终于又有一条关键的线索被反馈上来。
线索缘自庄小溪家中发生的那起盗窃案。
在李俊松失踪的第二天,庄小溪发现家中的首饰少了好几件。共计是金项链两条、耳环一对、金戒指一个、金手镯一个。一开始庄小溪以为是李俊松偷偷取走卖钱去了,后来经罗飞提醒,她才意识到可能是绑匪拿着自家的钥匙上门窃财。于是她将那几件首饰的品牌款式向警方作了详细的描述,警方则把相关信息转达到市内的各个当铺和黄金收购点。
在随后的日子里,警方一度收到过六条举报信息,也就是说曾有六个人拿着与失窃同款的首饰前来变卖。警方对这六人展开了调查,其中五人能出具合法的购买凭证,嫌疑立刻排除。另有一名男子最初无法说明首饰来源,一度被警方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但后续的调查发现此人是个惯偷,他出售的金项链是从另外一户居民家窃得,与本案并无关联。
李俊松的头颅出现之后,罗飞一度对首饰这条线索失去了信心。因为他相信凶犯作案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求财。一个并不缺钱同时又心思缜密的家伙,他怎么可能贸然将窃得的首饰拿出来变卖呢?
可是案情的进展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最新出现的举报者是市区一家金店的老板娘。她声称下午有一名男子到店里,想要出售五件金首饰,而这些首饰的特征与警方在通报中提到的完全吻合。
五件金器的特征全部吻合?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罗飞立刻带着尹剑赶到了这家金店,老板娘乔静向他们讲述了事发的经过。
“那个人是十二点左右到店里来的。来了就说有几件金首饰想卖,让我看看能给多少钱。我让他把首饰拿出来,他就从包里掏出五件首饰,两条项链,一对耳环,一个戒指,一个手镯。我一下子就想起警察说的事了,再看那些首饰,越看越像。我想报警来着,可惜当时是中午啊,店里就我一个人,不好脱身。后来我就琢磨,得想办法稳住他,让他把个人信息留下来。于是我就说,这些首饰做工都很漂亮的,光按金价回收不合适,肯定得高一点的。具体能高多少呢,我也说不准,得等我老公回来做主。那人听了挺高兴,但又说他下午赶着有事,等不了太长时间。我就说要不你把姓名和电话留下来吧,等我老公回来了,再给你打电话。那人就用手机给我拨了号,他还说了他的名字叫王献,三横一竖那个王,奉献的献。”乔静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拨号记录给罗飞查看,对方留下的是一个以187开头的手机号。
罗飞吩咐尹剑:“查一下这个号码。”后者立刻便开始着手此事。
乔静又道:“我还给那些首饰拍了照片呢,说是要给我老公看的。”她摆弄着手机把照片调了出来,罗飞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果然与庄小溪失窃的首饰极为吻合。他把手机还给乔静,同时夸赞了对方一句:“你做得很好。”
乔静笑呵呵地,主动请缨道:“要不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看那人什么时候再过来?”身为金店的老板娘,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待人处事也机灵得很。
罗飞做了个“OK”的手势。乔静便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似乎有了应答。
“喂,王先生吧?”乔静热情地打着招呼,“对,是我。我跟你说,我老公看过照片了,他也觉得这些首饰很好的,可以在回购金价的基础上,每克另加十块钱的工费。嗯??你觉得可以啊?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对,现在过来就能付钱??好的,那我们就在店里等你。”
乔静挂了电话,告诉罗飞说:“那人说一个小时左右过来。”
罗飞点点头。这时尹剑那边也查出了一些结果,赶过来汇报说:“罗队,电话号码查过了,是实名登记的,机主就叫王献,身份证号码也有了,看起来应该是本市户籍。”
罗飞“嗯”了一声,又吩咐道:“再查一下他的户籍资料。”
尹剑又拨了个电话,把王献的身份证号码报给了户籍管理人员,片刻后对方给出了查询结果,而这个结果让尹剑非常意外。他立刻表达了质疑:“什么?你没搞错吧?”
对方回答说:“没错啊。系统里就是这么显示的。要不我给你转到漕河派出所,王献的户籍所在地?”
尹剑说了声:“好吧。”对方便开始转接,尹剑又和漕河派出所通话一番,末了他挂了手机,眉头紧锁。
罗飞询问道:“怎么了?”
“查是查到了,确实有王献这个人。但是??”尹剑摇摇头,“户籍资料显示,这个人已经死了。”
“哦?”罗飞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那家伙是冒用别人身份开的手机号?”
“我已经让派出所那边把王献的户籍照片发到我邮箱里,这事得请老板娘核实一下。”尹剑一边说一边扭过头来问乔静,“你这边有电脑好上网的吧?”
“有的。”乔静把尹剑引到店里的电脑前,在尹剑的指点下,她打开了对方的邮箱,下载了派出所那边刚刚发来的照片。
罗飞也凑到两人身后查看,照片被点开之后,屏幕上出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又黑又瘦的,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是他吗?”尹剑看着乔静问道。
乔静非常确定地回答说:“就是他!”
“啊?”尹剑眨了眨眼睛,“你没看错?”
“我每天看的人多了,怎么会看错呢?就是这个人,你看,眉眼这里有颗黑痣的,对不对?我记得清楚呢!”
照片上的男子右眉间果然有颗黑痣。乔静连这个细节都能说出来,应该不会认错人的。
尹剑转过身来看着罗飞,一脸的茫然,前来变卖首饰的那个家伙,竟然是一个死人?
罗飞也皱着眉头,一时间猜不透其中的玄机。末了只好说了句:“先等他来再说吧。”
没错,那家伙说了马上要过来。只要能把他控制住,一切困惑都可以迎刃而解吧。所以现在实在没必要胡乱猜测,耐心等待就好。
一小时过去了,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可是那家伙并没有出现。
在罗飞的安排下,乔静又拨了那人的电话,准备催问一下。令人意外的是,电话竟然没拨通。
“怎么关机了?”乔静茫然聆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系统提示语音。
“关机了?”尹剑用不妙的口吻猜测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不会啊,之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回事呢?”乔静把手机拿在眼前,盯着屏幕发呆,恨不能把对方从电话那头揪出来问个明白。
罗飞也觉得乔静之前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可是那家伙为什么会爽约呢?是那边临时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自己这边的行动出了什么问题?
无论是哪种情况,继续等待已显被动,必须要主动出击了!罗飞斟酌了一会儿,扭头对尹剑说道:“我们得到漕河派出所那边走一趟。你从附近调两个人过来,继续在这里守着。另外,查一下手机的通话记录,把那家伙的主要关系人找出来。”
尹剑按照罗飞的吩咐布置妥当,随后两人便驱车往漕河派出所而去。这里是王献的户籍管理单位,要解开此人的生死之谜,必须到此处来寻找答案。
漕河派出所位于省城远郊,主要管理着漕河村的公安事务。这里的所长于连海亲自接待了罗尹二人。当罗飞说明来意之后,他立刻说道:“没错,王献已经死了。”
“你记得这么清楚?”对方这么快给出答案,罗飞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这边是农村嘛,户籍数本来就少。而且这王献一家子从来都是社区的重点帮扶对象,我印象自然比较深。”
“哦?王献家里是什么情况?”
“唉!”于连海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讲述,“这事得从王献的父母一代说起了。王献的父亲是个烂酒鬼,在外面什么本事也没有,回来就知道打老婆、打孩子。后来他老婆实在受不了了,就趁着做饭的机会下了老鼠药,把丈夫给毒死了。案子破了之后,王献的母亲被判了无期,这个家就算是完了。那是六七年前的事吧?当时王献正在上大学,他还有个妹妹叫王蕾,更小了,还是个中学生。出了这事之后王献就辍了学,一直在城里打工,供着妹妹念书。他妹妹的成绩很好,后来考上了名牌大学。去年不是大学毕业了吗?按说这兄妹俩算是熬出来了,可没想到妹妹又得了肾病??”
“肾病?”罗飞顿时敏感起来。李俊松正是人民医院肾脏科的主任医师,这两件事之间似乎已隐约透露出一丝联系。
“是的,肾病。具体的病情我也不太懂啊,反正得住院治疗,要花很多钱。王蕾虽然参加了医保,但是个人承担的那部分费用也不小啊!于是王献又得忙着给妹妹筹措治病的钱。要说这兄妹俩也真是可怜??”于连海再次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王献还死了。”
“怎么死的?”
“听说是喝酒喝多了,醉死的。”
“醉死的?”罗飞觉得这死法听起来蹊跷。
“是啊。他爸那么爱喝酒,恐怕他也少不了吧?遇到这么多不顺心的事,借酒浇愁呗。”于连海扯了一大堆,给人一种想着法儿圆话的感觉。
“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王蕾说的啊。王献死了以后,他妹妹来派出所办的手续嘛。”
罗飞盯着于连海看了一会儿,问道:“王献真的死了?”
于连海感觉到对方口吻中的质疑态度,他无辜地把手一摊:“这事我骗你干吗?”
“可是就在今天中午,有人还亲眼看到过王献。”
“这怎么可能呢?死人还能复活吗?”于连海咧开嘴,觉得这事很荒谬似的,片刻后他又猜测道,“或许只是某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吧?”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你亲眼见过王献的尸体吗?”
于连海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你为什么确定他一定死了呢?”
“有人民医院的死亡证明,还有殡葬场的火化证明啊。”于连海摊着手说道,“如果这还不确定,那还要怎么确定?”
他这话也没错。派出所作为户籍管理单位,就是凭这两纸证明来判断一个人的生死的。也就是说,只要王蕾拿着这两张证明来到派出所,就可以在法律上将王献定义为一个死人。
如果这两张证明是伪造的呢?那就是说王献并没有死,只是户籍系统觉得他死了。这似乎是针对眼前这场生死迷局的唯一的合理解释。
可是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明明活着,却要伪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而且以王氏兄妹的背景,他们真的有能力伪造出这两份证明,并且能完美蒙骗过派出所这样的执法机关?
这事真是没法细想,因为越想谜团就越多。想要破解的话,就必须要找到其中的核心当事人了。
于是罗飞又问道:“王蕾现在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不太了解。”于连海猜测着说,“她不是生病了吗?应该在住院治疗吧?”
罗飞想了想,又问:“他们的家离这儿远吗?”
“远倒是不远??你想去看看?没什么必要的,那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罗飞道:“我想去看看。你找个人带我们过去吧。”
见对方说得很坚决,于连海也不再劝阻了,他主动说道:“那就我陪你们去吧,反正也没几步路的事。”
大约十分钟之后,于连海把罗飞和尹剑带到了王氏旧宅门前。这是一幢平房,门户紧闭。罗飞在门把上摸了一下,顿时沾了满手的灰尘。看来这里的确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王蕾在外面上大学,王献一直在城里打工。兄妹俩这几年都不回来住的。”于连海解释了两句之后,又唏嘘道,“这宅子也是个伤心地啊,换我也不愿意回来。只等着过几年拆迁吧。”
罗飞却皱起眉头:“怎么没有办丧事的痕迹呢?”
于连海不解地“嗯”了一声。
“王献死了以后,一定要回祖宅里办丧事的吧?然后宅子又没人住,那么应该会保留当初办丧事的痕迹才对,可是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哦,那可能就是没办丧事吧。”于连海顿了顿,又道,“你想啊,这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死了,妹妹又得了大病,还办丧事给谁看呢?多半从太平间直接拖到殡葬场完事。”
这分析倒也有理。可是这样的话,王献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就更难判断了。
不过随即又有好消息传来,这次是尹剑的调查取得了一些关键性的进展。
那个想要变卖首饰的神秘男子留下了用王献身份实名登记的手机号。对这个手机号深入调查后发现:男子平时的通话记录很少,主要联系人只有一个。这个联系人的手机号码也是实名登记的,机主正是王献的妹妹王蕾。
略加斟酌之后,罗飞决定先找到王蕾再说。于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尹剑查询到的那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听起来不像是个年轻的病人。
“你好。”罗飞试探着问道,“你是王蕾吗?”
接电话的女人回答:“不是。”
“这个是王蕾的电话吧?”
“是啊。”女人解释说,“王蕾正在休息呢,我在照顾她,所以帮她接了电话。”
“哦。”罗飞悬起的心放了下来,“那你们在哪里呢?”
“怎么了?”
“我想过来看看她,”罗飞撒了个小谎,“我是她的大学同学。”
“我们在人民医院的肾脏科病房,住院部七楼702房间。”女人痛快地把地址说了出来,然后又问道,“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我们这就出发。”罗飞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大约半个小时吧。”
(2)
在前往人民医院的路上,罗飞给肖嘉麟打了个电话。对方是医务科的主任,如果他能出面陪同的话,医院里很多事情都容易应付。肖嘉麟答应了罗飞的请求,他在住院部七楼和罗尹二人会合,同时他身边还带了一名个子高高的男医生。
“这位是我们肾脏科的郭嘉郭大夫,也是王蕾的主治医生。”肖嘉麟首先给双方做了个介绍,“这两位都是刑警队的,这位是罗飞罗队长,这位是尹剑尹警官。”
罗飞和郭嘉握了手,随后便问道:“王蕾具体得的是什么病?”
郭嘉吐出了一串专业名词:“系统性红斑狼疮性肾炎。”
罗飞对这种病知之甚少,他只能笼统地问道:“嗯??这个病严重吗?”
“属于比较严重的肾病了,得长期住院治疗。如果预后不好的话,有可能转化为尿毒症。”郭嘉简单介绍几句,最后总结说,“总之是个既费时间又花钱的麻烦病。”
在说话之间,一行人走到702病房前。房门开着,可以看到房间内只有一张病床,床上半躺着一个女孩,在窗口位置则摆着一张长条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女子。
郭嘉带着众人走进了病房。罗飞四下里一打量,发现这病房里居然还配有专用的卫生间,他惊讶道:“这里条件不错啊。”
肖嘉麟道:“这基本上是我们医院条件最好的病房了。”
“这个房间的住院费可不便宜吧?”罗飞看看肖嘉麟,然后目光又转向了病床上的女孩。那个女孩应该就是王蕾了,按说她的经济能力绝对支撑不起这样的住院条件,而且这种档次的病房肯定是超出医保覆盖范围的。
“当然不便宜,不过最重要的是人要住得舒服,对吗?”沙发上的那名女子接过了罗飞的话茬,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向前迎了两步,又道,“住院费由我来负担,所以不用为此担心。”
罗飞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正是先前接电话的那个女人。他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女人大约四十岁,颇有几分姿色,穿着打扮也很讲究。
罗飞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你是王蕾的亲戚吗?”
“不,我是她哥哥的朋友。”女人也回敬了罗飞几眼,然后调侃般笑道,“你是王蕾的大学同学?那你长得可有点太着急了。”
“这是刑警队的罗队长。”肖嘉麟上前介绍了一句,看他说话的神态,好像跟那女人之前就熟悉似的。
罗飞此行是为了病床上的女孩而来,所以他没有和那陌生女人过多纠缠,只自嘲般笑了笑,然后便径直向着女孩走去。走到床头之后,他向着女孩问道:“你就是王蕾吧?”
女孩点点头。她的脸上带着病色,表情则是怯生生的,显得不谙世事。
“我是警察。”罗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想了解一下关于你哥哥的事情。”
“我哥哥??”王蕾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罗飞皱起了眉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王蕾瞥了罗飞一眼:“不,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着急告诉我,说他已经死了呢?”
王蕾低着头不说话了。
罗飞又继续问道:“既然他死了,那他的墓地在哪里?”
王蕾道:“他没有墓地。”
“没有墓地?”
“我没有钱,买不起墓地。”王蕾解释说,“所以火化之后,我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长江里。”
罗飞“嘿”的一声,显然不相信对方的说法。随后他拖着长音,郑重地问道:“你哥哥真的死了吗?”
王蕾点着头,目光却不敢和罗飞相对。
“王献确实死了,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吗?”那个陌生的女人又过来插话了,她用责怪的语气对罗飞说道,“你不该这样对她说话,你会把她吓到的。她是个病人。”
肖嘉麟和郭嘉也在一旁点着头,对女人的言辞表示赞同。罗飞也觉得自己有点太着急了,于是便放缓了语气:“我只是在向你了解情况,并不是在怀疑你??或者责怪你什么的。你不用太紧张,好吗?”
王蕾抬起头看着罗飞,说了声:“好。”
“187********。”罗飞报出了一串数字,“这个是你哥哥的手机号码吧?”
“好像??好像是的。”
“那135********呢?”罗飞继续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手机号吗?”
“是的。”
“我们刚刚查了你哥哥的手机通话记录。他的这个手机号一直处于使用状态,而且通话最多的那个人就是你啊。”罗飞耸着肩膀说道,“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王蕾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床边的那个中年女子,像是在寻求对方的帮助。
“187这个确实是王献的手机号,不过自从王献死了以后,这个手机就一直在我手里。”女子对罗飞说道,“所以和王蕾频繁通话的那个人并不是王献,而是我啊。”
“这事不对吧?”罗飞凝起目光,“就在今天中午,使用这个手机号的人曾在市区一家金店里出现过,那个人是个年轻的男子,而且长相和王献非常相似。”
“你可以拨一下那个号码试试。”女子建议说,“看看那个手机到底在哪里。”
罗飞怔了一会儿,然后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那串号码。按下呼叫键之后,很快就有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而那声音正是来自于女子肩头背着的一只小挎包。
女子从包中掏出一只手机,当着罗飞的面接通,然后放到耳边说了句:“现在你相信了吧?”这句话随即传到了罗飞手机的听筒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效果。
罗飞的脸色僵住了。这部手机明明是那个变卖首饰的男子所有,当乔静和那男子通话的时候,罗飞在一旁甚至都听见了男子的声音。一小时之后这个电话就拨不通了,而现在却又突然出现在面前这个女人手中。罗飞开始意识到:这个女人绝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这分明是对手专门针对自己设下的好局!
“你到底是谁?”罗飞眯起眼睛,目光中愈发透出审视的意味。
“我说过了呀,我是王献生前的好朋友。”
“什么朋友?”
“这属于私人话题吧?我可以不回答。”女子不慌不忙地应对着,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对方既然是这样的态度,罗飞也不想再兜圈子了。他正色说道:“这部手机和一起盗窃案件有关。既然你说手机一直是你在使用,我想请你跟我到刑警队走一趟。”
“走一趟?”女人镇静地反问,“这是什么概念?”
“法律来讲,这叫作传唤。如果你拒不执行,我们可以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依法的话,你没有权力对我采取强制措施。”女人一边说,一边从包中掏出个小本本来。她把小本本递到罗飞面前,“看看吧,我是省人大代表。”
罗飞愣住了。呈在他眼前的果然是一本省人大代表证。这意味着要想对这个女人采取强制措施,必须上报省人大常委会批准才行。可是仅凭罗飞手里的那点证据,显然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难怪对方有恃无恐,摆明了当面撒谎却又叫你无可奈何。
眼看局面僵持,肖嘉麟开始跳出来打圆场:“哎呀,误会,都是误会。这位是兴隆集团的老总,赵霖赵女士。她怎么可能是盗窃案的嫌疑人呢?肯定是弄错了嘛!”
罗飞对兴隆集团也曾有所耳闻,知道这是省城一家很有名望的私营企业。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兴隆集团的老总?她怎么会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
“罗队长真正关注的可不是什么盗窃案,他关注的是王献的生死问题。”赵霖冲肖嘉麟微微一笑,“可是王献确实是死了啊。死亡证明就是在人民医院开的——肖主任,这事你也可以作证吧?”
“没错。”肖嘉麟侧着脑袋,好像在回忆着什么,“那是三月份的事吧?那天晚上就是你和王蕾两人送的急诊,王献喝多了,呕吐物呛在了气管里。我们虽然全力抢救,但是窒息时间过长,人还是走了。唉,年纪轻轻的,可惜啊。其实我们也希望他没死,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是事实终究还得接受??”
罗飞耳朵在听肖嘉麟,目光却一直盯在王蕾身上。女孩只是低着头,似乎这一切事情都和自己无关。等肖嘉麟说完之后,罗飞转过头来对尹剑使了个眼色,道:“看来确实是我们弄错了。”
尹剑不明白罗飞的用意,便模棱两可地“哦”了一声。
罗飞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问道:“我可以用一下卫生间吗?”
肖嘉麟立刻回应:“可以啊。”赵霖和王蕾也没有提出异议。罗飞便走进了卫生间,反手把门带好。片刻后卫生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惹人遐想。
尹剑感觉有些尴尬,他不明白罗飞为什么要急着在这里上厕所,这毕竟是女同志的病房嘛,终究有点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