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从卫生间里出来,他环视了众人一圈,赔着笑说:“哎呀,这次多有打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回去再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说完便招呼尹剑,“我们走吧。”

尹剑跟着罗飞走出病房,肖嘉麟和郭嘉一路陪着,直把这二人送出住院部才止步。

一走到楼外,尹剑便忍不住说道:“那个女人明显在撒谎嘛,王献的手机怎么可能是她在用?就算王献真的死了,这事也不合逻辑!罗队啊,你怎么轻易就向对方示弱了?”

罗飞沉着脸色说道:“对方的力量很大。”

“不就是花钱买来的人大代表吗?”尹剑不以为然地撇着嘴,“有什么了不起的?”

罗飞缓缓地摇着头:“不是人大代表的事??”

“那是什么事?”

罗飞开始用提问的方式来引导助手的思路:“去金店卖首饰的那个家伙,他既然敢把电话号码留下来,说明他当时并没有什么警惕心,对吧?”

“对啊。”

“后来金店老板娘给他打电话,他正常接听了,而且答应一个小时之后过来交易。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发现异常,对不对?”

尹剑“嗯”了一声,继续表示赞同。

“但是一小时之后,那家伙却失约了,而且他的电话也关了机。随后这部电话到了赵霖的手里——赵霖出现在人民医院的病房,名义上是在照顾王蕾,实际上的目的则是要对王蕾的言行进行控制,这事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没错。”

“所以说就在那一小时之间,对方开始意识到警方已经针对他展开了调查。而且他们知道警方调查的突破点第一是那部手机,第二就是手机里的主要联系人王蕾。对方立刻展开应对,赵霖就是被派来处理此事的先锋干将。”

“你的意思是,赵霖只是前台人物,背后还有更具实力的角色?”

罗飞点点头,又道:“对手的实力并不仅仅在于能调动赵霖,事实上还有其他更可怕的地方。”

还有更可怕的地方?尹剑凝眉想了一会儿,依然不明所以,只好问道:“什么?”

“你想想看,对方的变化就是在那一小时之间产生的,”罗飞眯起了眼睛,“这期间我们做过什么?”

尹剑眨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我们??我们就是查了一下王献的户籍资料啊。”忽然间他意识到什么,讶然道:“难道风声就是这时候走漏出去的?”

“有点不可思议,是吗?”罗飞正色说道,“既然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哪怕是再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也得认真面对。”

这就意味着在公安系统中竟然藏着对手的眼线!尹剑怔了片刻,然后给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于连海?”

漕河派出所是王献的户籍管理单位,如果说王献之死存疑,那身为派出所所长的于连海就难逃干系。下午尹剑曾给漕河派出所打电话核实王献的生死,随后事态就急转直下。当罗飞和尹剑来到漕河派出所之后,所长于连海的表现似乎过于积极,他总是在主动解释很多事情,而且去王献家老宅勘查的时候,于连海也坚持要亲自陪同。这些事若不细想也就罢了,要是细想的话还真是充满玄机!

罗飞没有正面回应助手的猜测,他只是沉吟道:“于连海一直在努力说服我们,想让我们相信王献确实已经死了。其实有问题的不光是他,还包括人民医院的这帮人。”

“人民医院?”尹剑心念一动,“你是指肖嘉麟吗?”当罗飞和赵霖在病房中交锋的时候,肖嘉麟表面上在调解,但他说出来的话实际上是偏向于赵霖一边的。

罗飞点头道:“不光是肖嘉麟,还有郭嘉。”

“郭嘉?”尹剑不太明白,“那个人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啊。”

罗飞“嘿”的一笑:“他是没怎么说话,但是换病房这事,怎么可能没有他的参与?”

“换病房?”尹剑愈发糊涂了。

“你真以为王蕾一直在高档套房里住着?”

“哦。”尹剑品出些味儿了,“你觉得是临时调换了病房?”

“不是觉得,是确定。”罗飞看了尹剑一眼,“你还记得我临走前去了一趟卫生间吗?”

“是啊。我还奇怪呢——你是有目的的?”

“卫生间里放着王蕾住院所需的日用品。只要观察这些日用品,就可以判断王蕾是一直住在这里呢还是临时换过来的。”

“怎么判断?”

“简单说吧。如果是住了很长时间,那所有的日用品都会放在最方便取用的位置;如果是临时搬进来的,那所有的日用品都会放在最方便摆放的位置。”

尹剑会意地笑了起来:“没错。”这就好比一个人刚刚搬了家,最初摆放日用品的时候会很随意,怎么摆起来方便就怎么来;但经过一段时期的使用之后,很多日用品就会改变位置,渐渐来到最方便取用的地点。这里面的差别,只要细心观察便不难分辨。

“所以你特意去了卫生间,就是要看看王蕾是真住在这里还是假住在这里——结果显然是假的了。那他们临时换病房是为了??”

“为了掩盖真相。”罗飞接过对方的话头说道,“王蕾一开始肯定是住在普通的多人病房里。同病房的人会知道很多和她相关的事情。肖嘉麟能够管住医护人员的嘴,但是管不住其他的病人。所以必须把王蕾转移到单人套间,这样才能彻底切断这条线索。”

“原来如此!那个郭嘉果然也不干净!”尹剑想了想,又提议道,“要不要在七楼的病人中间走访一下?”

罗飞道:“没有那么大的范围,到709房间问一下就行了。”

“是吗?”尹剑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走的时候我观察了,只有709房间空着一张床位。所以那里就是王蕾原本的病房。”罗飞解释了两句,然后又吩咐道,“我们俩就不要去了,那边的医护人员肯定会防着我们的。你叫沈源过来吧,假扮病人家属去了解一下情况。”

尹剑立刻拿出手机,通知了前方的侦查队员沈源。等他安排妥当之后,罗飞又招呼道:“走吧,我们再去拜访一个人。”

“谁?”

罗飞不答反问:“在这家医院里,最有理由帮助我们的那个人是谁?”

尹剑目光一亮,答案脱口而出:“庄小溪!”

(3)

罗飞和尹剑在骨科主任办公室找到了庄小溪。他们把王献的户籍照片提供给对方,庄小溪盯着照片端详良久,最后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他。”

罗飞觉得有必要给对方一些提示,便指着照片说道:“这人叫王献,我们怀疑你家里失窃的那些首饰就是被他偷走的。另外他还有个妹妹叫王蕾,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你们医院的肾脏科住院治疗。”

“王献?”庄小溪咀嚼着这个名字,往照片上又多看了几眼。

罗飞期待地追问:“想起来了?”

“名字好像有点熟。”庄小溪皱着眉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

罗飞鼓励道:“你再好好想想。”

庄小溪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确实想不起来??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既然这样,罗飞也觉得无能为力了,只好说:“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那是当然。”庄小溪把照片还给罗飞的同时,口中又轻轻地念叨了一遍,“王献??”

“还有一件事情。”罗飞把照片收好之后,又对庄小溪说道,“我想让你帮忙查一下王蕾的病历记录。她不是在肾脏科住院吗?我想知道她的治疗过程是不是和李俊松有过交集。”

庄小溪随口反问了一句:“这事你让肖嘉麟帮着查一下不是更方便吗?”

罗飞苦笑着说:“关于王蕾兄妹好像有很多秘密,肖嘉麟也在有意瞒着我们。”

庄小溪“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罗飞觉得对方的态度过于淡然,便又问道:“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庄小溪耸了耸肩膀,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肖嘉麟的秘密太多了。他是个混仕途的人,撒谎是他必备的职业技能。”

罗飞会心一笑。心想这评价虽然刻薄,倒也不失准确。话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便问道:“肖嘉麟和柯守勤是不是很不对付?”

“那能对付得了吗?柯守勤是一点人情都不讲的,坐在病理科主任的位置上,三天两头地就给肖嘉麟惹麻烦。”

罗飞理解“惹麻烦”的意思,肯定就是病理检验啦、死亡分析啦之类的事情,柯守勤只认真实的结果,从来不会考虑院方的利益。而肖嘉麟是要出面处理医患纠纷的,自然会把柯守勤看成眼中钉。

“前些天柯守勤把死者的心脏弄丢了吧?后来那事怎么办了?”

“赔钱呗。”

“那柯守勤呢?没被肖嘉麟扔出去背黑锅吗?”

“肖嘉麟本来是想借机把柯守勤免职的。后来柯守勤找到医务科,他一只手拿了一大瓶医用酒精,另一只手拿了个打火机。见到肖嘉麟之后,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酒精往对方身上一倒。肖嘉麟吓得腿都软了,当场就把处分报告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庄小溪说起这事,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罗飞也笑了:“柯守勤这家伙还真是个混不吝,肖嘉麟可治不了他。”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庄小溪站起身来问道,“你要查的那个病人叫什么来着,王蕾?”

“没错,花蕾的蕾。”

庄小溪离开了办公室,大约一刻钟之后,她带回了查到的信息。

“王蕾的病历是在今年三月十二号建的档,给他看病的门诊医生叫张瑞,当天便确诊为系统性红斑狼疮性肾炎。五月十三号她开始入院治疗,主治大夫是郭嘉。”她把大概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总结道,“这么看来,这个病人跟李俊松好像没什么关系。”

罗飞听完之后产生了另外一些疑惑:“这种肾炎不是挺严重的吗?怎么三月十二号确诊,到五月十三号才入院治疗呢?”

“这就不好说了啊,有可能是手头紧,需要时间来筹钱。也有可能是??”庄小溪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事情不方便说似的。

“是什么?”她越是这样,罗飞便越要问个明白。

庄小溪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吞进肚子里的那半句话又说了出来:“也有可能是医院不想收。”

“医院不收,为什么?”

“因为王蕾是有医疗保险的,她个人只会承担一小部分的治疗费用,大部分钱则要从医保基金上划账。”

“那怎么了?”罗飞不懂对方的意思,“有医疗保险不是好事吗?”

“这事是这样的,”庄小溪在罗飞对面坐下来,摆出一副要长篇大论的姿态,“现在不是医改了吗?医疗保险的费用不需要病人垫付了,直接从医保基金上划账。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每个医院每年会分配到一定数额的医保基金,可是这个数额肯定是不够用的。如果当年的医保基金用完了,再收治参加医保的病人时,治疗费用实际上就要由医院来垫付。这部分亏空得等第二年划拨基金的时候才能填上。然后第二年可用的基金就更少了,这样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到最后医院就不太愿意收治走医保的病人,因为你收得越多,自己要垫付的钱就越多,这样整个医院的流水,包括医护人员的工资福利什么的,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难道因为这个就能拒绝病人,有病也不给看吗?”罗飞理解了其中的逻辑,但不能理解这样的行医态度。

“当然不能明着拒绝,至少门诊上来了是肯定给看的。但是牵扯住院的话,那就有一些处理手法了。”庄小溪继续向罗飞解释,“因为我们医院的病床肯定是供不应求的,这样在收治病人的时候就可以有选择,自费掏现金的病人肯定会优先考虑,有门路有背景的公费患者也不愁进不来。有的时候哪怕真的没有床位,也是可以加床的。但是像王蕾这种既没路子又要走医保的病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也不说不收,就说没有床位,要排队等着,你能有什么办法?”

罗飞听得直摇头。医保改革,治疗费不用参保人垫付,直接从基金划账,这本来是为了便民的,没想到执行起来却变了味。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基金总量不足,倒也不能片面地把责任全都推给医院一方。

“所以王蕾虽然病情危急,还是拖延了整整两个月才让入院?”

“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庄小溪也不再避讳,她进一步点明道,“你看看她入院的日子,五月十三号。你还记得吧?就在前一天,肾脏科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对方这么一提,罗飞立刻想起来了:“五月十二号凌晨,王钰死了!”

庄小溪点点头:“医院内部对医保基金也是有分配的,各个科室都有一定的配额。像王钰这种病人,一年的花费都要一两百万的,这得堵死了多少普通医保病人进肾脏科的门路?所以王钰一死,原本被他占据的配额一下子都释放出来了。王蕾这才得到了入院治疗的机会吧?”

“这么说的话,李俊松酿成的那起医疗事故,事实上间接地帮了王蕾一个大忙?”罗飞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似乎找到了李俊松和王蕾兄妹的关联纽带了,不过这纽带和案件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时间仍看不分明。

“可以这么说吧。”庄小溪顿了顿,又道,“具体医保资源的调配,那是肖嘉麟管的事,你可以找他去核实核实。不过他多半不会说实话的,这是行业的潜规则,你要是问他,他肯定回答说:哪有这种事?我们从来不会因为钱的问题拒收任何病患。”

罗飞也觉得没必要再找肖嘉麟核实,他觉得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这时尹剑的手机响了起来。小伙子接听片刻,向罗飞汇报说:“沈源那边已经排查过了,果然有情况。”

罗飞立刻起身:“让他在住院部门口等我们。”说完便带着尹剑向庄小溪告别,两人又赶回到住院部门口。沈源已等在那里,他手里提着一袋子水果,看起来就是个来探望病患的普通人,可实际上这人却是刑警队中一名得力的侦查员。

罗飞迎上前问道:“什么情况?”

沈源道:“王蕾的确在709病房住过。我当时假装是王蕾的同学,到病房里寻找王蕾。旁边病床的一个大妈说王蕾刚换了病房,下午搬走的。我就凑过去跟那个大妈搭讪了几句,大致了解到一些情况。据说王蕾在这边住院,经常照顾她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王蕾管他叫‘哥’。”

“这就对了。”罗飞一拍手道,“王献果然没有死。”

“这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尹剑苦苦琢磨,“人明明活着,户籍系统里却成了死亡状态。而且有那么多人都在帮着隐藏这个秘密!”

“一定要把这家伙找出来!”罗飞斟酌了一会儿,开始部署接下来的方案,“现在我们兵分两路:沈源,你就在这里守着,把702病房盯紧,如果有什么人来和王蕾接触,立即向我汇报;尹剑,我们俩这就去排查监控,看看他离开金店之后又去了哪里。”

于是沈源继续留在人民医院的住院楼,罗飞和尹剑则赶往乔静的金店,那里正是追踪王献行迹的起点。王献离开金店的时候并未刻意隐藏身形,所以排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到了晚上七点钟左右,罗飞已经找出了王献最后消失的地方——距离人民医院不远的一片城中村。

罗飞判断这里应该就是王献的租住地,他一边在城里打工,一边照顾着重病住院的妹妹。于是他们便带着王献的户籍照片在城中村内走访,并且很快就有所收获。

“这人我知道。”一个老大爷看着照片说道,“就住在前面拐角那片,租的老李家一间平房。”说完老大爷还热心地把罗尹二人带到了那间平房门口。

平房窗口透出灯光,罗飞上前敲了敲门。

“来了。”屋内有人应了一声,片刻后房门打开,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门后。这男子又矮又胖,显然不是王献。

“你好。”罗飞出示了证件,“我们是警察。”

“哦。”男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什么事?”

罗飞把王献的照片递了过去:“你认识这个人吗?”

男子瞥了一眼说:“不认识。”

“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老大爷对男子的说法表示质疑,然后他又打量了对方两眼,嘀咕道,“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大爷,您记错了。”男子笑呵呵地说道,“一直住在这里的人是我,照片上这人,我可从来不认识!”

“你胡说!”老大爷有些生气了,“我年纪是大了点,但脑子还没糊涂!”

“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问房东嘛。”男子无奈地把手一摊,“李师傅就在隔壁住着呢。”

老大爷也不含糊,真的来到隔壁开始叫门:“老李,老李。”

隔壁门也开了,房东老李走了出来,他先是跟老街坊打了声招呼,然后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罗飞等人:“怎么了这是?”

“李师傅——”矮胖男子抢先说道,“您帮我做个证:我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

李师傅点头道:“是啊。”

男子又问:“那我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住吗?”

李师傅摇摇头:“这么小的屋子,哪住得下两个人?”

男子便转过身来,看看罗飞,又看看那老大爷:“这下你们相信了吧?”

老大爷愣了一会儿,晃晃脑袋道:“难道真的是我老糊涂了?”

一旁的罗飞却露出苦笑。他知道老大爷一点都不糊涂,只是这男子早已和房东串通一气,故意在蒙骗他而已。

和病房里的赵霖一样,那男子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恨不能要明说似的:我就是在骗你,你又能如何?

毫无疑问,他的身后必然有一股足以支撑这副姿态的强大力量。

罗飞感觉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张大网,这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能感受到执网者的力量,却无法窥看到对方的真容。

“好吧??看来是我们搞错了。”罗飞再一次做出了让步。正当他准备招呼尹剑离去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而接下来的这个电话给眼下的尴尬局面带来了重大转机。

打来电话的人是庄小溪,她告诉罗飞:“我知道王献是谁了——你最好赶快到我家里来看一看。”

第五章 活死人 3

二十分钟后,罗尹二人来到百合家园和庄小溪碰了面,后者把他们带进了李俊松的书房。

在书房东侧的墙壁上挂着三十二个相框,每一个相框都代表着一起成功的换肾手术。可以说,这三十二个相框便凝结了李俊松一生的职业辉煌。

“我一直觉得王献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刚才在书房打扫卫生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庄小溪走到墙边,指着其中的一个相框说道,“你们看,就在这里。”

罗飞和尹剑凑到近前,庄小溪所指的部位在相框的左下角,那里有几行小字,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两个人的信息:受体:唐楠,男,24岁

供体:王献,男,27岁

最下面一行还标注了手术进行的时间,正是今年的四月二十三日。

短短的几行字,罗飞却看了半晌。他的神色渐渐凝重,末了他转过头来对尹剑说道:“你现在就查一下,唐兆阳书记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尹剑也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他立刻拨打相关电话展开查询,查询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

“没错,”尹剑看着罗飞说道,“唐书记的公子就是叫唐楠。”

“李俊松半年前给唐楠做了换肾手术,肾源供体就是这个王献。”罗飞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现在终于可以解释了,为什么王献明明还活着,在户籍系统里却变成了一个死人。”

“因为我们国家对活体器官移植有着非常严格的限制,供体和受体必须是三代以内的亲属。但如果是死后捐赠的话,对供体和受体之间的关系就没有任何限制了。”尹剑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他用这种方式努力跟随着罗飞的思维。

一旁的庄小溪似乎听不懂了,她问了句:“怎么回事?”

“我们一直在寻找这个王献,但是户籍系统显示他已经死了。”罗飞简要地解释道,“现在看来,他的死亡只是一种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半年前的这场换肾手术。”

“你的意思是,李俊松参与了一起非法的器官移植?”

罗飞点了点头。

“你们刚才说的唐书记又是什么人?”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唐兆阳。”罗飞用手指在相框左下角点了点,“他就是这个唐楠的父亲。”

“政法委书记?”庄小溪惊讶地“嗬”了一声,然后又若有所思般说道,“以他的权势,要伪造一个人的死亡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错,罗飞终于看到了隐藏在幕后的执网者——竟然是这个人物!难怪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庄小溪又问:“那李俊松的死会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罗飞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惩罚。”这是凶犯留在李俊松头颅上的字条。

所谓“有罪”,是否就是指半年前那次非法的器官移植手术呢?按这个思路展开的话,有罪者就不光是李俊松一人,参与运作这起手术的人全都有份儿,其中当然也就包括唐兆阳。

所以唐兆阳才会蓦然出现在专案组的会议现场,因为李俊松的死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他担心警方对李俊松展开调查时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把非法移植的事情给捅出来。他必须对警方的进展时刻保持关注。

当初给王献办理假死的手续,于连海肯定是知情者之一。所以当尹剑把查询电话打到漕河派出所之后,立刻引起了唐兆阳的警觉。于是各路人马粉墨登场,围绕着王氏兄妹做足了文章。目的就是阻止警方挖掘出半年前的换肾事件。

那么王献呢?难道他就是杀害李俊松的凶手?

可以想象,半年前王蕾患了重病,急需一笔治疗的费用。王献救妹心切,情急之下参与了卖肾的黑市交易。在这样的交易中,卖肾者往往处于弱势。他们会遭受到层层盘剥,虽然付出了巨大的身体代价,但最终到手的酬劳也就是三四万的样子。他们的付出和收入是远不成比例的,事后心生怨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王蕾所患的又是这样耗时耗金的麻烦病,半年过去,当初卖肾的收入恐怕也不剩多少了。这时王献又要想办法弄钱,他也没有别的门路,着眼点可能还是会放在卖肾这件事上吧?

当时拿到的钱那么少,必须得讨还一点公道回来!如果是怀着这样的心态,那么绑架、盗窃、勒索、杀人,这一系列的行为似乎都顺理成章了。

因为王蕾入院时的纠葛,王献对王钰那起医疗事故应该也有所了解,而且他对王钰父子这种大量占据医保资源的行径肯定很不满吧?这些便为他日后设局陷害王景硕埋下了伏笔。

只是王献为什么会把矛头对准李俊松呢?李俊松只是主刀的大夫,他最该怨恨的,应该是买肾者和那些黑心的中介才对。难道只是因为李俊松软弱好欺?但是有必要杀人吗?还把人头弃于闹市,这该是怎样的仇恨?

难道说那起换肾手术中还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诱发了王献这般疯狂的举动?

要想破解其中玄机,看来警方必须把视线转回到半年之前。

在罗飞进行这番思考的同时,尹剑的脑袋也没停着。此刻后者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去医院查一下当初换肾的医疗记录,或许能发现些东西。”

罗飞略略斟酌后,摇头道:“不行!这事肖嘉麟肯定有份儿,现在医院那边早就做了防备。我们去调取记录,不但看不到有价值的信息,反而会打草惊蛇!”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知己知彼、出其不意。现在对方还不知道换肾的事情已经败露,警方便没必要给他们提这个醒。要知道,下午自己只是查了一下王献的户籍,立刻就引起对手的强烈反弹,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步步被动。现在总算有了新的转机,面对那个强大的对手,必须格外慎重才行。

尹剑也理解了罗飞的意思。他“嗯”了一声,向对方请示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从外围入手!”罗飞的思绪飞快地旋转着,边想边说,“卖肾这种事,中间肯定有黑中介在运作。王蕾三月十二号确诊患病,王献四月二十三号动的换肾手术,你把王献、李俊松还有肖嘉麟在这期间的手机通话记录拉出来,看看有没有共同的联系人。”

尹剑立刻安排技术人员展开调查。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一条线索被反馈上来。

张立奋,男,四十五岁。手机号139********,在相应时间段和上述三人都有通话记录,尤其和王献、肖嘉麟的通话更为频繁。

罗飞指示道:“马上给这人打电话,约他在医院门口见面。”

尹剑便拿出手机开始拨号,电话接通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喂,哪位?”

“是张立奋先生吧?”尹剑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了说辞,“我想和你聊聊买肾的事情。”

“买什么肾?”对方警惕地问道,“谁让你打这个电话的?”

“朋友介绍的嘛,人民医院的肖主任。”尹剑报出了肖嘉麟的名号,他相信后者肯定是半年前换肾事件的核心参与者。

果然,张立奋的语气一下子热情了起来:“哦,肖主任的朋友啊!您贵姓?”

“免贵姓尹。”

“尹先生,幸会!有什么事,您说?”

“我亲戚等着做换肾手术呢,现在找不到肾源,想请你帮忙啊。这样吧,我们见面聊一聊好不好?我这边不缺钱,价格什么的随你说。”

“哎,肖主任的朋友,价格怎么敢乱说呢?现在就聊吗?”

“对,就约在人民医院门口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