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太太哄劝了半晌。纪晓芸的脸色才渐渐地好了。

这件事,自然也传进了纪晓棠的耳朵里。

纪晓棠只是一晒,并没言语。

七月十日,纪晓棠十一岁的生日。

这一天,纪晓棠起的格外早些,就在锦儿和绣儿等一众丫头的服侍下梳洗打扮了,然后穿了纪二太太为她准备的新衣。

湖蓝色立领珍珠扣的软绸苏绣中衣,同色折枝花卉的锦缎挑线裙子,外面又穿了件烟霞红的妆花长身褙子。

纪晓棠打扮妥帖了,就到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等处都磕了头,然后又在纪二太太处坐了。

纪二太太亲自端了一碗面出来,笑眯眯地给纪晓棠。

纪晓棠忙起身接了。

“谢谢娘,又劳娘费心了。”纪晓棠就笑着道。

小小的一碗面,下面必定还窝着两个鸡蛋。这样的一碗面,就是一般的人家也不稀奇,但这却是纪二太太亲手做的长寿面。

自从纪晓棠能够吃面开始,这已经形成了惯例,是纪晓棠生日最重要,也是最温馨的一件事。

纪晓棠将面和鸡蛋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就坐在一边瞧着,见纪晓棠吃的干净,且面条并未中断,夫妻两个都舒心地笑了出来。

“又长了一岁。”纪二太太将纪晓棠揽入怀中,轻轻地摩挲着纪晓棠的发顶,“几乎就是一晃眼的事。”纪二太太盼着纪晓棠长大,一面又想着纪晓棠不要长大才好。

家有儿女,做父母的几乎都有这种复杂而甜蜜的心思。

纪晓棠微笑,往纪二太太的怀中又靠了靠。

十一岁,她又平平安安地活过了一年。这一年,她不仅自己平安地活了下来,还做了许多事。

纪三老爷浪子回头,不仅成了纪家庶务上的一把好手,如今还考上了秀才。纪家成年男丁中,再无白身。

江庆善开始时运不济。纪家前世遭难背后的黑手已经露出了端倪。

小长生出生了。

纪家入股了出海贸易的船队。

与穆家的关系在渐渐修复…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转化。

这个生日,是该好好庆祝庆祝的。

纪家在清远并没有什么亲枝近族,而且纪晓棠一个小生日,纪二老爷也早放出话去,不接受人来道贺。虽是如此,还是有几家执意上门来了。

顾老舅一家这是最难免的。

然后就是谢知县一家,这是今天纪二太太心里唯一真正欢迎的贺客。

纪晓棠依旧穿着大衣裳,就给谢知县和谢夫人行礼。

谢夫人忙亲自伸手,将纪晓棠搀扶起来。

纪晓棠随后又与谢怀瑾相互见了礼。谢怀瑾今天穿了件朱红百蝶穿花的锦袍,进的门来看见纪晓棠,他脸上就一直带着笑,仿佛天生就不会别的表情似的。

谢夫人看着两个孩子都穿了一身红,这样对着行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抿着嘴笑,两只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谢知县也眯了眼睛在笑,目光在纪晓棠身上停留良久,似乎也十分满意。

行过了礼,谢夫人就将给纪晓棠的贺礼拿了出来。

谢夫人送给纪晓棠的是四个上用的尺头,大红、朱红、豆绿、鹅黄,都是纪晓棠纪喜欢,也最衬她肤色的颜色。

这几个尺头,送给纪晓棠做生辰的贺礼,就十分合适不过了。

除了这几个尺头,谢夫人却又另外拿出一个锦匣打开来给纪晓棠看。

锦匣里衬着宝蓝软绸,上面放着一只赤金点翠朝阳五凤挂珠钗。

“晓棠看看,喜不喜欢?”谢夫人就笑着问道。

纪晓棠就飞快地扫了纪二太太一眼。

谢夫人这份贺礼,太过贵重。

还是那句话,太过贵重。

“这个使不得。”纪二太太忙就说道,“太贵重了,晓棠年纪还小,压不住它。快些收起来吧,怎么将你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极疼爱纪晓棠,但却一直教导纪晓棠要惜福。两个人自己也是这样做的,纪晓棠年纪小,平时插戴的首饰尽管精致,却并不华丽。

“是压箱底的宝贝,这才拿出来给晓棠。说什么压不住,依我看,只有晓棠能戴的起它。”谢夫人就道。

纪二太太就说纪晓棠不能收,谢夫人就执意要纪晓棠收下。

纪二老爷和谢知县在旁边都笑眯眯地不说话,只有谢怀瑾略有些紧张,似乎很盼着纪晓棠能收下这份礼。

最后,却是纪二太太难敌谢夫人的热情。

说到底,两个孩子终归会定亲。别人家若送这东西来,她必定不会让纪晓棠收。

纪二太太点了头,纪晓棠才将锦匣收了。却并不交给锦儿和绣儿,只转身交给了旁边服侍的香秀。

纪二太太见了,就对香秀点了点头。

香秀会意,接了锦匣,小心收了进去。

纪晓棠一番细微的小动作并未逃过谢夫人的眼睛,谢夫人赞赏地点头。

“…他们两个都只有这般大,”谢夫人用手比着枕头的大小,“都是胖乎乎的一团,这些年就过去了,想着仿佛就是在昨天似的。”

“可不就是这样的。”纪二太太深有同感。

纪二老爷和谢知县见两位太太说起了家常,就都起身往前院书房去了。

“你带着怀瑾,去找你小叔说话吧。怀瑾和你小叔都要参加乡试,正好可以切磋切磋。”纪二太太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答应了,就带着谢怀瑾从屋子里出来。

走到假山石畔,谢怀瑾就停住了脚步。

纪晓棠知道他有话说,也跟着住了脚。

“晓棠,”谢怀瑾的脸色绯红,说话语气带着紧张。两人自幼相处,最是自在,单独跟纪晓棠在一处,谢怀瑾难得有紧张的时候。

“怀瑾哥哥?”

“晓棠,”也许是纪晓棠这一声怀瑾哥哥,给了谢怀瑾足够的勇气。“我想,等我考过乡试回来,就、就让我爹娘来提亲。”

前世的时候,谢怀瑾也是这样说的。

只是他并没有考过乡试,提亲的事情就拖延了下来。紧接着,纪家出现了变故,一朝败落。

提亲的事情,谢家再也没有提起。

然而,谢怀瑾对她的心却一直没有变。最后甚至为了她丢了性命。

“怀瑾哥哥,能不去参加乡试吗?”

第一百六十章 庆生

纪晓棠说出这句话来,自己先就愣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改口,而是期待地看着谢怀瑾。

原来,这就是她自己的本心啊。

谢怀瑾也愣了。

“晓棠,你不希望我去考乡试?”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显然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觉得纪晓棠也是希望他早日功成名就的。

纪晓棠确实这样想,但那是过去的纪晓棠。而且,即便是过去的纪晓棠,之所以这样想,也主要是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

谢怀瑾走仕途,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如果真正的计较起来,不论是过去的纪晓棠,还是现在的纪晓棠,都并不在乎谢怀瑾是否金榜题名,是否功成名就。

谢怀瑾的这一颗心,就足够了。

为了这一颗心,为了谢怀瑾这份至死不渝的情谊,纪晓棠可以忽略所有其他的东西。

经历过一次的生死,如今纪晓棠虽然还年幼,却最明白,什么才是最宝贵的。

“谢伯伯和爹爹都说,你吃亏在年纪上,这次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觉得并不急,再用些工夫,等下一次不是更好。…功名这些,说到底,也还是身为之物。”顾忌着两家的亲长,纪晓棠不能明白说功名浮云的话,但是她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

她不在乎谢怀瑾是否能考中举人。

谢怀瑾这一刻又是欢喜又是纠结。

他欢喜的是,纪晓棠也表明了心迹。虽然他们早就明白彼此的心思,但是纪晓棠能这样表示出来,还是让谢怀瑾喜出望外。

可同时他还纠结。

他想能够更配的上纪晓棠,希望能够给纪晓棠最好的东西。让纪晓棠因为他凤冠霞帔,做体面尊贵的诰命夫人。

他也不想辜负父母亲,尤其是父亲谢知县的期望。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从来没有表示过,但是谢知县却跟他说了,考中了举人,才会考虑向纪家提亲。

他这次从县试、府试、院试考下来,一直都顺利无比。还是县试的案首。府试和院试的名次也都不错。虽然他父亲和纪二老爷都说他火候还差一些,但就是这两个人也得说,他是有一搏的希望的。

谢怀瑾希望搏一搏。

为了纪晓棠。

“晓棠。我、我知道你心疼我。”谢怀瑾想了一会,这才对纪晓棠道,“我并不是汲汲于名利的人,但是我爹娘。还有叔叔、婶子的期望。我自己也想…,若我做了举人。再来提亲,叔叔和婶子会更高兴,别人也会更加羡慕你。”

“我爹娘只要我开心,就会高兴。别人羡慕什么的。我才不在乎。”纪晓棠就道。

“晓棠,只是几个月,我就会回来。”谢怀瑾就猜纪晓棠可能是舍不得他了。心里甜丝丝的,就哄纪晓棠。“而且,你也还要陪着小叔往府城去,是不是。”

“几个月,很快的。年底、这个年底,我们就能定亲。”谢怀瑾眼睛亮亮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暗暗一声叹息。

谢怀瑾的脾气很温和,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就更是如此。谢怀瑾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然而正是这样的人,一旦真的拿定了什么主意,那也是最难更改的。

纪晓棠明白谢怀瑾的心思。

垂着头想了半晌,纪晓棠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其他许多事情都改变了,那么这件事也就有可能改变。

她现在无法说服谢怀瑾,只能让他去。等谢怀瑾回来,大家再尽力就是。只要两人心意不变,一切总有可为不是吗。

谢怀瑾见纪晓棠点了头,不再阻止他去乡试,顿时心中那一点烦恼也没有了。

“小叔也考中了秀才,不知道乡试有几分把握,正好跟小叔好好谈谈。”

“小叔读书读的暴躁,好不容易松散一天,你千万不要跟他谈诗文。”

两人说笑着继续往纪三老爷的院子里走,就没发现,假山后头还站着另外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个身影见两人走的远了,才慢慢从假山后走出来,却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二太太屋中,谢夫人正跟纪二太太窃窃私语。

“等怀瑾考了乡试回来,晓棠也从府城回来了。咱们年前挑个好日子,就把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定下来吧。”谢夫人跟纪二太太商量。

“也好吧。”纪二太太也松了口,毕竟最近谢夫人已经数次明显示意了。“只是说好了,晓棠的年纪还小,我还要留她几年,才肯让她出门。”

“好说、好说。”谢夫人就笑呵呵地应着。

“你可别糊弄我。”纪二太太也了解谢夫人,就假作生气地道,“先是哄了我把亲事给定了,接下来就该想法子抢了我的晓棠过门了。”

“没有的事,怎么会。”谢夫人似乎就被说中了心思,开心地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的高兴,就见奶娘抱了长生过来。原来长生醒了,要见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笑着将长生接到怀里,谢夫人立刻就又凑近了一些。

“哎呦,我们长生越发周正了。瞧着这脸蛋、眉眼,很像晓棠小时候。”谢夫人就道。

“我也是这样说。”纪二太太笑着点头。

谢夫人看着长生,喜欢的不得了,就要抱长生。

纪二太太就将长生递了过去。

谢夫人抱着长生,就见长生身上穿了件宝蓝色绣鲤鱼跃龙门的肚兜,正是她亲手做了给长生的。

“看着正合身。等我闲了,再做两件给长生。”谢夫人摸了摸长生软软的小肚皮,就又跟纪二太太商量,“不如,就让长生认我做个干娘吧。”

“你惦记着我一个闺女还不知足,就又打起我儿子的主意来了。”纪二太太嗔道。

两个人就都笑了。

纪府门前,江庆善带人抬了一担礼物正要下马,就见后头又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后面有小厮长随跟随,另外还有人抬了两个担子。

江庆善下马就站住了,一看就知道,这也是来纪府送礼的。

等看清从马车里出来的人是谁,江庆善的脸立刻就黑了。

从马车里出来的,正是江庆善的熟人,谢贵。

谢贵此刻也看见了江庆善。

自从儿子谢安死了,谢贵见到江庆善就从来没有好脸色,不是被人拉着,几次都要上前跟江庆善拼命。然而这一次,谢贵满脸的笑容见到了江庆善也并没大的改变。

“庆善兄。”谢贵竟然抱拳先跟江庆善打招呼。

江庆善心中暗恨,却也抱拳回礼,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叫了一声谢贵兄。

在清远县,谢家要比江家更有根基,但是江家却后来居上。尤其是在纪府这里,江家与纪家有亲,更是纪家的心腹,谢家虽也想着巴结纪家,但与纪家的关系却并不近。

如果是纪老太太或者纪二老爷的生日还罢了,纪晓棠的生日,谢贵是没资格来送礼的。

谢贵跟江庆善打过了招呼,就不再看江庆善,只招呼人抬了礼物,跟纪家看门的说了,径直往门里去。

谢贵,竟然也能如此顺利地进了纪家的门。

江庆善正在咬牙,谢贵就转过头来。

“差点忘记跟庆善兄说了,过两天兄弟请客,还请庆善兄一定要来。哈哈,家有喜事,我就不再让人另外送帖子给庆善兄了。”

谢贵留下这一句话,就带人进了府门。

江庆善看着谢贵的背影,愣怔了片刻,就明白了些什么。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挑礼物担子的小厮就有些疑惑,叫了一声大老爷。

江庆善这才醒悟过来,背对着纪府的大门,江庆善脸上表情几番变化,俱都是狰狞无比。最后,江庆善还是再次回转身,一张脸上已经满是笑容。

来送礼的谢贵和江庆善在门外碰到了一起,纪晓棠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谢贵只怕是故意为之。”纪三老爷就说道。

纪晓棠点点头。

“要不要我打发人提点他几句。”纪三老爷又道。

“不必。”纪晓棠摆了摆手,“他被江庆善压制了这么多年,又有杀子之仇。如今扬眉吐气,难免如此,由得他去吧。”

纪晓棠本也没打算让谢贵低调。

至于江庆善会知道是纪家帮谢贵得了那个缺这件事,这本就是迟早的事。江庆善又能奈何呢?

“就是要这样一点点的打垮他,将他连根拔起!”纪晓棠微微眯起了眼睛。

谢贵送了礼,并没有留下吃饭就告辞走了。江庆善也没有留下吃饭,只让江巧儿和顾霞儿留下,他自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离开了纪府,江庆善拐了一个弯儿,就到了顾老舅家。

顾雷儿**王杏儿的事情被查实了,顾老舅一方面顾忌纪老太太的心情,一方面也觉得顾雷儿败家,着实打了顾雷儿几板子。

因此,今天顾家其他人都往纪府去了,只留下顾雷儿。

顾雷儿见江庆善来了,就有些吃惊。

“怎么打的不能行走了?杏儿可惦念着你。”江庆善就道。

说到王杏儿,顾雷儿就有些发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背地里

江庆善见顾雷儿一幅花痴的表情,心里暗自冷笑,说出的话却是格外体贴。

“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你正好趁这个时候,去杏儿那走动走动,也好让她放心不是。不然还当你做了负心人!”江庆善笑着道。

“我对杏儿是真心的。”顾雷儿立刻就道,差一点就要在江庆善面前赌咒发誓。

“这些话跟我说有什么用,去跟杏儿说去。”江庆善就道。

“我…”顾雷儿虽然一心惦记着王杏儿,但毕竟挨了打,腿脚有些不便,且也有些害怕顾老舅和江氏知道了责罚。

顾雷儿虽没什么出息,自来还是很听顾老舅和江氏的话,可以称得上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怕什么,你爹娘还不知道什么回来。再者说,一切有我。”江庆善就大包大揽,一面还打发人抬了一辆轿子来。

顾雷儿忙就回了自己屋子里,一会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袖子里也不知揣了什么东西,就跟江庆善道谢,坐了轿子往胭脂巷去了。

看着顾雷儿离去,江庆善面色就冷了下来。

“一个不知事的乖宝宝,也学着人家包行院的姐儿!不知死的东西!”江庆善骂了这一句,一面就叫了一个顾家的小厮来。

江庆善与顾老舅做了亲家,两家来往频繁,江庆善又是个有手段,且出手阔绰的。如今这顾家许多使唤的下人,暗地里就已经姓了江了。

江庆善跟小厮低声如此这般吩咐了,那小厮忙就答应。出了顾府,直奔纪家的后角门。

纪府如意园

今天女眷们的宴席就设在如意园中,请来的是县城最有名的戏班子。纪老太太今天的心情很好,谢夫人也似乎是得了什么喜事一般。席间气氛极为融洽。纪晓棠作为今天的小寿星,一直在席上陪着。

纪晓棠给谢夫人又斟了一杯酒,无意间一抬眼,就见跟着江氏的一个小丫头正跟牡丹说悄悄话。等纪晓棠重新落座。再次抬起头来。牡丹已经不在纪老太太身后了。

席间大家都很欢喜,只有纪晓芸的话极少,吃的就更少。

“怎么身子不舒服?”纪老太太瞧见了。忙就关切地问道。

纪晓芸就点头,说她是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