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二老爷也曾做过地方的父母官,经手过这样筹集粮草的事情。只是因为如今边关告急,很多事情不能按照往常那样一概而论,然而纪二老爷还是觉察出,谢知县这次筹集粮草的举动,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可他又不能确定这是谢知县的问题,因为也可能就是朝廷出的昏招。

“爹爹的疑惑,还需慢慢查证,这第一批粮草,咱们却是不能不给。”不然就会落下一个违抗朝廷命令的罪名。

“爹爹,我只是担心,这批粮草,最终是否真能送去边关。”顿了顿,纪晓棠又道。

“晓棠,你的意思是”这次,换做纪二老爷吃惊了。

纪晓棠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了前世的经历。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知县也来要过一次粮草。那个时候,纪家正是风雨飘摇,然而还有些家底。纪二老爷一腔报国的热血,被谢知县一番鼓动,就大包大揽,不仅将家里的存粮全部交了出去,还花费巨资,采买了大量的粮食,并将家中忠心精壮的管事下人都派了出去,往边关运粮。

这次的义举,加上纪三老爷被人设套暗算,最终压垮了纪家。

而纪家倾一家之力筹集来的粮草,最后却根本就没有被送到边关。那批粮草刚刚离开任安府,就在任安府和大同府的交界处被劫走了。

而纪家派去的人,也一个都没能够活着回来。

而这一次,纪二老爷是有了警惕,并没有将纪家的家底都奉上去,而这批粮草的最后归宿,会不会还是如同前世一样

“爹爹,我要写一封信给外祖父。”纪晓棠对纪二老爷说道。

三天之后,纪家已经将三千担粮食准备齐全,而同时,穆家正好打发人给纪二太太送来一车鲜果。押送车辆的,是穆家的一个管事。

纪二太太叫人收了鲜果,就将管事叫到屋中说话。

管事到了屋中,摘下头上的大斗笠,就笑出了一口白牙。

“小舅舅。”纪晓棠喜的叫道。

穆洪已经收到了纪晓棠的信,却并不放心打发人送回信,因此借着给纪二太太送秋果的机会,让穆家豪亲自前来,带给纪晓棠一句话。

“信已收到,按计行事。”

纪晓棠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穆家豪将口信带到,一刻都不肯停留,立刻返回了任安。

清远押运粮草的队伍也随后出发了。

第二二七章 民心所向

临近年底,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在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了。而今年,清远城的街巷上却是行人稀少,显露冷落的情形来。一年的大旱,很多百姓衣食不济,更加没有余钱过年了。

纪府也比往年安静了许多。

这一天,纪家诸人无事,就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话。

“老三现在到哪里了,能不能赶回来过年?”纪老太太靠在引枕上,问纪二老爷。

“按照计划,三弟这个时候应该到占城了。只怕要年后才能回来。”纪二老爷估算了一下才回答道。纪三老爷乘船出海,不方便书信联系,因此家里只能估算他的行程。

纪老太太就叹气,表情怏怏不乐。

纪二老爷看纪老太太心情不好,忙干咳了一声,给纪晓棠使眼色。

纪晓棠此刻正带着长生玩。长生穿着崭新的红袄,脚下踩了一双大红绸子的虎头鞋,正在炕上练习走路。纪晓棠就站在炕下,一面伸手护着长生,一面跟长生一起走。看见纪二老爷投过来的目光,纪晓棠立刻会意,就引着长生往纪老太太身边走。

长生走到纪老太太身边,就咯咯笑着扑在了纪老太太的腿上。

“哎呦…”纪老太太立刻叫了一声。

长生如今长的虎头虎脑的,肉滚滚的身子颇有些分量,纪老太太要抱长生就几乎有些吃力。

“祖母。”长生趴在纪老太太的腿上,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喊。

纪老太太赶忙应了一声,将纪三老爷的话题就暂时放过一边。她摩挲了长生的头顶,又去揉长生肉滚滚的小身子。

“祖母的长生长的越发结实了。”纪老太太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一面感慨。“再过一年啊,祖母可就受不住你这样一扑了。”

长生就咯咯地笑,屋内众人也都跟着轻笑起来。

“长生快跟祖母说,让祖母放心,小叔一定会平安回来,长生也会好好孝顺祖母。”纪晓棠就教长生说话。

长生虽然比同龄的孩子说话要早,但是现在要说上这么一长段的话还是困难。不过他跟着纪晓棠学舌。断断续续地。还是将意思给表达明白了。

听着长生奶声奶气的声音,纪老太太的心中不由得发软。

“祖母的乖孙啊,怎么这样招人疼。”纪老太太伸出两手。将长生抱起来。

长生精力充沛,在纪老太太的怀里也不肯安生,伸胳膊蹬腿地,纪老太太就有些抱不住他。纪晓芸就在纪老太太旁边坐着。忙就将长生接了过去。

“晓芸,姐姐。”长生先叫纪晓芸的名字。然后又叫姐姐,奶味十足,然而发音已经非常清晰。

纪晓棠在旁边忍不住笑,长生也经常这样喊她。

长生在纪晓芸怀里蹦了两下。突然想起什么来,就低头用胖乎乎的手指着自己的虎头鞋。

“大老虎、鞋子,晓芸做的。”他脚上穿的虎头鞋。正是出自纪晓芸之手,做的极为精致。长生非常喜欢。

“没大没小的,要喊姐姐。”纪二太太忍不住就笑道,一面向纪老太太解释,“我说了几次,说虎头鞋是晓芸做的,恐怕他听见了,就学会了。”

“晓芸做的鞋子,晓棠…的袄。”长生听见纪二太太这样说,就又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来。

众人都笑。

纪晓棠见纪晓芸带着长生很是妥当,就走到一边,在纪二太太的下首坐了。

“我听见丫头们说,城里来了许多的流民?”纪老太太突然问道。

“是的。”纪二老爷就答道。

北方普遍大旱,许多百姓在家乡无法生存,只能背井离乡,成为流民。清远这里本就富庶,且旱情较轻,因为纪府带着头施粥,保证清远的百姓不仅不用流离失所,还能够吃得上饭。一传十、十传百,许多流民知道这个消息,就都涌来了清远县。

纪二老爷正在为这件事情烦恼。

来了许多的流民,不仅需要更多的粮食,而且治安方面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保障。就在这几天,本地的百姓与外地的流民之间就发生了冲突,虽然及时地被安抚了下来,但是隐患却并没有消除。

城里许多大户都已经关门闭户,而纪府这里也加强了护院的巡逻。

“爹爹,你去了县衙,谢伯伯那里打算怎么应对?”纪晓棠就问。

“你谢伯伯打算在城中开辟出专门的地方来,安置这些流民,就由县衙的差役们负责管理,维护治安。每天除了去粥厂领粥,就只许他们在安置地内活动,不许随意走动。”纪二老爷句说道。

流民中不少青壮,如果不妥善管理,十分容易生事。

“这倒是个好法子。”纪二太太就点头道。

纪二老爷也点头,如今安置流民的场所虽然还没有修葺完成,但是流民们已经都被衙役驱赶聚集到了那里,所以清远的街道上就比前些天清静了许多。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说好,纪老太太不懂得这些事,就没言语,而纪晓芸带着长生,根本就没听这些事。

纪晓棠也没说话。

“晓棠,你有什么想法?”纪二老爷见纪晓棠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就问道。

“流民中不少青壮,虽然被县衙圈住不许生事,但长此以往,只怕会有变故。爹爹,我在想,这些人并没有丧失劳动的能力,与其每天领粥、无所事事,不如找些事情给他们做,让他们按劳取酬。这酬劳自然不是金银,就用米粮和布匹代替。”

“爹爹,我认为,这才是稳定人心和局面最好的法子。”而不是将这些人像犯人一样看押起来。

纪晓棠这样想,有她的缘故。

前世这个时候,很多流民就是因为吃不饱。且无所事事而作乱。虽然那时纪家也有施粥,可以说是他们的恩人。但是这些人却恩将仇报,当年杀进纪府的人中,就不乏这些流民。

纪二老爷为官数年,对于人性也自有深刻的了解,他想了想,就觉得纪晓棠的话有道理。

“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哪里有那么多工给他们做。”

“没有也要找出来。”纪晓棠的语气坚定。“爹爹,我想这样安排还有一个原因,我担心。这些人会被有心人鼓动作乱。”

“晓棠,你的意思是…”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点了点头。

纪二老爷立刻明白了。

“与其让他们被人所用,不如为我所用。”现在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靠纪家的粮食在养活着。纪晓棠进一步说道。这些流民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与其让这些流民被有心人鼓动作乱,那么不如棋高一着。先将这些流民笼络到纪家这边来。

毕竟,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纪家这些护院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

“好,我这就带人去安排。”纪二老爷立刻就道。

“爹爹要是出门,就将曾师傅带上。”纪晓棠嘱咐纪二老爷。

“我知道了。”纪二老爷点头,就让纪二太太、纪晓棠几个陪着纪老太太。他起身出去布置去了。

纪老太太虽然听不大懂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之间的谈话,但毕竟是上了些年纪,经历过世事的。

“…是要小心些。这人啊,吃不饱要闹乱子。太闲了,也要闹乱子。”

“老太太尽管放心,再怎样,总不会乱到我们这里。”纪晓棠忙笑着道。

“嗯。”纪老太太点头,她一点儿都不为自己担心。无论是纪老太爷在的时候,还是后来纪二老爷当家,都将纪老太太保护的很好。“你小叔不在家,也没个人帮你爹。你能帮着你爹出出主意这很好,也要多嘱咐你爹,多加小心。”

“知道了,祖母。”纪晓棠笑着应了。

纪二老爷带着曾师傅以及几个能干的管事,很快就将流民的事情安排好了。流民中的青壮都被挑选了出来,每天在清远城内,或是到城外的农庄上做工,然后领取一定的米粮和布匹,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对于一些实在没有劳动能力的,则依旧是安排到粥厂领粥。

几天的工夫,纪二老爷还从青壮中选出了两个领头的人,来协助纪家的管事。这是因为纪家人手确实不足,而且从流民之间选出领头人物来,更容易让流民接受,也更方便管理。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个时候,就看出人品的优劣来了。”纪二老爷这样忙碌了几天,这天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就跟纪晓棠说他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和所感。

流民中大多数青壮,对于干活换取粮食和布匹都接受的很好,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不是这样。

原本每天无所事事就能混上饭吃,如果让他们做活计了,就很不愿意。不仅背地里说了许多诋毁纪家的话,还曾经试图鼓动流民对纪家的不满情绪。

“若是后来米粮接济不上,或是有别的变故,前者还无妨,这后者只怕就是动乱之源。”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他已经让人将那些特别惫懒的人物都登记在册,并暗中加以监视。

纪二老爷这可不是跟纪晓棠闲谈,而是将自己的经验教导纪晓棠。

从纪晓棠很小的时候开始,纪二老爷就已经这样潜移默化地在教导她了。纪晓棠如今这样早慧,不仅仅是重生了一次的缘故,而是跟纪二老爷这样的教导分不开的。纪二老爷真的是将纪晓棠当做儿子一般在教养。

纪二太太在旁边带着长生,对父女两人这样的谈话早就习以为常。就是长生也安静在坐在纪二太太的怀里,不像平常那样玩耍吵闹。

可以想见,以后等长生再大一些,就会跟纪晓棠坐在一起,听纪二老爷的教导了。

隆庆七年腊月二十三,民间称之为过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祭灶。这一天,流民们也暂停做工,放假一天。

纪晓棠起了个大早,她还正在梳洗,程嬷嬷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已经过来等候了。管事媳妇们都在外屋候着,程嬷嬷却进了里屋。

程嬷嬷进屋给纪晓棠行礼,就见纪晓棠已经梳洗妥当了。她未施脂米分,乌油油的头发在脑后利落地挽了,头发上只插了两只鎏金镶珠的簪子,打扮的极为素净。

“嬷嬷来的正好,快帮我选衣裳。”纪晓棠对着镜子说道。

程嬷嬷笑着上前来,就替纪晓棠选了件水红色的妆花褙子,胭脂红的灰鼠皮裙。

“姑娘想着流民日子过的苦,所以打扮的素净些。不过毕竟是大年下的,倒是该穿的喜气些。”程嬷嬷这么说着,又在两件狐裘大氅中选了大红羽纱面的,就跟锦儿和绣儿两个帮纪晓棠穿戴起来。

穿戴利落了,纪晓棠才从屋子里出来,一众管事媳妇忙就上前行礼请安。

“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纪晓棠就问。

今天是过小年,纪晓棠早就跟纪二老爷商量好,要跟纪二老爷一起去安置流民的县衙后街给流民们送过节的物资。

“回姑娘的话,都准备妥当了。”管事媳妇们忙都回话。

“好。”纪晓棠点点头,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前面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晓棠,你爹爹带人去就是了,这大冷的天,那种地方,你大可不必去的。”纪二太太就劝纪晓棠。

“娘,我身子健壮,没关系的。祖母上了年岁,娘在家里又走不开,我代表娘和祖母走上这一趟,也是咱们纪家的一份心。”纪晓棠就笑着道。

纪家为流民提供了粮食、医药和布匹,很多人因此心中感念纪家。

而这还远远不够,纪晓棠想要这些人都成为她纪家的人。

以心换心,纪晓棠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了。所以,这一次,她必须亲自去。

“晓棠要去,就随她去。”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就说道,“长生还小,晓芸又体弱,我也只有晓棠这一个帮手。”

“晓棠毕竟是个女孩儿,你还真将她当男儿用了。”纪二太太就嗔了纪二老爷一眼,却也没有再阻拦。

匆匆地吃了早饭,纪晓棠就跟着纪二老爷坐上马车,往县衙后街而来。

第二二八章 慈悲

涌到清远的流民有千人之众,为了安置这些流民,县衙后街到文庙前的整块空地都被开辟了出来,用砖头和木板等统一搭建了简单的棚子,供流民们居住。

棚子的条件自然不好,但总算能够遮挡寒风,让这些背井离乡的灾民可以有片瓦安身。

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人见到纪家的马车过来,也都很恭敬地让到了路边。纪家在清远本就有仁厚之名,如今遇上天灾,清远县内普通百姓几乎人人都受过纪家的接济、恩泽,纪家在清远的声望到了空前的高度。

马车很快就到了县衙后街的棚户区。纪晓棠坐在马上上,轻轻地将车帘子掀开一脚。棚户区的灾民早已经得到了消息,都整整齐齐地站在棚户区的入口。有些人远远地看见纪家的马车来了,就已经开始冲着马车行礼了。

清远县施粥施药,接济灾民的并不是只有纪家一户,然而纪家不仅出的物资最多,也最肯为这些灾民着想,就是其他的大户,很多也是在纪家的督促和带领下,才出的米粮。

若是没有纪家,这些灾民中很多人根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天。

马车到了棚户区前停下,纪晓棠扶着小丫头的手下了马车,就走到纪二老爷身边。

这个时候,灾民中领头的两个中年汉子并一名老者忙都走上前来,给纪二老爷见礼。

两个中年汉子,就是纪家在灾民中选出的领头人,一个叫做张明,一个叫做王丁,至于那位老者。则被灾民们称作沈老,他是一位久试不第的秀才,原在本乡教授几个蒙童,而且颇通医药,灾民们有什么疑难的事或者头疼脑热都会找他帮忙,在灾民中很有威望。

纪二老爷就伸出手来,先将沈老扶起。又让张明和王丁都起身。

“外面寒冷。何必都到外面来迎,何况还有老弱。我本是来探望探望,却成了惊扰。实在难安。”纪二老爷说话极为客气。

“二老爷不要怪罪,我们兄弟原也说不用,只是大家一心要这样,我们也没法子。”张明和王丁都忙就说道。

“是大家伙的一片心意。”沈老也跟着说道。

纪二老爷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微微侧身,让纪晓棠上前来。

“这是小女。名字唤做晓棠的,一定要跟着我来,给大家伙拜个早年。”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就微微屈膝,福了一福。

沈老、张明和王丁哪里敢受纪晓棠的礼。忙就让到一边纷纷还礼。

“原来是纪姑娘,却与纪二老爷一样是菩萨心肠。只是这里混乱腌臜,如何使得呢。”沈老忙就说道。

沈老、张明和王丁就都有些战战兢兢。一面陪着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到了众人跟前,众人忙又都过来行礼。嘴里说什么的都有,什么菩萨心肠、再生父母…

即将过年,且又知道纪二老爷会来,灾民们大概都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服,显示出了他们最好的状态。但是即便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衣衫褴褛,面黄肌肉。

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即便是尽纪家之力,也只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冻饿而死。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已经发了话下去,众灾民不在棚户区前站着,而是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上千的人纷纷向里走,然而却极有秩序。纪晓棠跟在纪二老爷身边也往里走,就看见前面灾民中很多年轻的姑娘和小孩子都频频回头。

这些人看的不是纪二老爷,而是她。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先到沈老的棚子里坐了。沈老住的是棚户区最大且最洁净的棚子,这是灾民们一致同意的。沈老不仅是灾民们的郎中,他还将灾民中适龄的幼童集合到一起,每天教授两个时辰的功课。

纪二老爷有一次回家跟纪晓棠提起来,说沈老的来历以及为人如何,纪晓棠想到灾民中必定有不少幼童,所以跟纪二老爷建议的。

纪二老爷是读书人,对这个提议就极为赞成,他立刻找了沈老商量,沈老也愿意。如今这些幼童所用桌椅,以及一应笔墨纸砚等物,都是纪晓棠赠送的。

“…老朽还没有替这些蒙童谢过纪姑娘。请纪姑娘受老朽一拜。”到了棚子里坐下,沈老就说起蒙童的事,然后就特意要给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忙起身,不肯受沈老的礼。只是沈老实在坚持,纪晓棠只得受了半礼,大家这才能够重新入座说话。

这会工夫,就有一个媳妇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出来给大家倒茶。沈老介绍说,那是他的小儿媳妇和小孙女。沈老的媳妇倒了茶,就转身往里头去了。小姑娘却慢吞吞地,且频频回头,只看纪晓棠。

纪晓棠就瞧见了,她微微一笑,朝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就要往纪晓棠身边来,似乎还忌讳着沈老,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就往沈老那边瞟去。

沈老眼观六路,早将小孙女的举动看在眼睛里,见纪晓棠并不反感,就朝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才敢到纪晓棠身边来。

纪晓棠坐在幼童用的小凳子上,小姑娘没的坐,干脆抱着膝盖蹲在了纪晓棠身边。她也不说话,只一眼一眼地瞟纪晓棠,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一边还抿着嘴笑,露出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方才小姑娘给纪晓棠倒茶,就一直笑,纪晓棠就注意到了她的酒窝,在看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清澈灵活,心里就有些喜欢这小姑娘。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纪晓棠就问小姑娘。

“叫沈瑶,今年十岁了。”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别看她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大胆,跟纪晓棠说起话来,却又有些害羞了。

“十岁啊。”纪晓棠又将小姑娘打量了一遍。对于十岁的年纪来说。小姑娘的身量有些瘦小,想来是正在发育,却遇到灾荒,一家子人口多,到小姑娘嘴里的粮食能有多少呢。

纪晓棠就想到了自己,对沈瑶更加怜惜。她对旁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锦儿立刻就捧出个攒盒来。

纪晓棠看了一眼。并没有接。锦儿会意,就又捧了个攒盒出来。

过小年,纪二老爷是来送些额外的米粮。让灾民们过的好一些。纪晓棠则是带着一府的女眷们,准备了另外一些东西。

一个四格的攒盒,每个格子都放的满满的,有过小年必吃的糖瓜、松子糖。还有炒花生、瓜子、风干栗子、枣泥糕,一共六样。代表六六大顺。这是纪晓棠给灾民中的小孩子准备的。

沈瑶显然是很长时间都没见过这样的零嘴,眼睛就是一亮。不过她却不敢接,眼睛又看向沈老。

纪晓棠就将自己的意思说了。来的时候,她已经让人统计过人头。

“有小孩子的人家都有。”纪晓棠笑着说道。

沈老就笑了。对沈瑶点了点头。

方才倒茶的媳妇就出来,身边还带了两个男孩子,一个七八岁。另一个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八九岁的那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垂着手,三四岁的小娃却抓着媳妇的裙角。等看见了攒盒中的零嘴,小嘴巴就蠕动了两下,却并不伸手,只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娘。

沈瑶机灵,就拿了个笸箩过来,那边锦儿和绣儿帮着将两个攒盒里的东西都收拾进笸箩里。

媳妇就带着沈瑶和两个小男孩又给纪晓棠行礼,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我弟弟比他还小呢。”纪晓棠摸了摸小男孩的包子脸。沈家的孩子都长的一双好眼睛,又大又清亮。

纪晓棠这么说着,就又让程嬷嬷取出一块红绸子来。

“或是做帕子,或是扎头发,过年了,添些喜气也好。”纪晓棠就道,一面将红绸子给了沈瑶。“有小姑娘的人家都有的。”

沈瑶接了红绸子,珍惜地捧在手里,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纪晓棠。

“纪姑娘,你是菩萨转世吗?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好看,更好心肠的姑娘了。”沈瑶轻声道。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看着机灵,说话却呆呆的。”纪晓棠忍笑,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哪里是什么菩萨转世,恰恰相反,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因为曾经经历过苦难,所以更加懂得和慈悲。

在沈老的棚子里坐了一会,纪二老爷就跟沈老、张明和王丁商量事情,纪晓棠则站起身,她要每个棚子里都走一走,将东西亲自送过去。

“这怎么使得呢。”沈老等人都道。

“这也是她的心意,让她去就是了。”纪二老爷就笑道。

众人只得应承,一面就由更为老成的张明带人陪着纪晓棠,沈瑶自发地要跟着纪晓棠,沈老的媳妇也出来,两个小男娃就也跟在他们娘身边出来,不住地偷看纪晓棠。

就这么一众人簇簇拥拥地,纪晓棠将棚户区的每个棚子都走到了。每个有孩子的人家,都得了一攒盒的零嘴,有小姑娘和年轻媳妇的人家,又额外得了一块红绸子。

大多数灾民都是合家出来讨生活的,纪晓棠在每一个棚子里都留下了零嘴和绸子。

“纪姑娘想的周到,菩萨心肠,最难能可贵的是,将我们这些灾民也当人看待。”最后,沈老在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出来的时候,动情地说道。

纪晓棠今天已经听过太过感激的话,见过太多的感动的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