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想他是抬头了。

他就这样看见正站在外面的我,带着一抹几乎是我从未见过的微笑,定定的,相识的。如同一个忘年的知己在离散多年后的一次重逢时的心心相惜。

那样的感动让我猜想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就是睡在躺椅上回想到这样的一张脸,或许依然会不自觉的怦然心动。

“你来了。”

他笑着对我招呼道。

我不由自主的恍惚了时光。

恍惚了我所有的心神。

“我来了。”

我回答他。

我早就来了。

好多年前,就在这个地方。

我是怎么的望着他的?

那个穿着最正统的黑色紧身马装,骑跨在马上的男子。让我真正直观地理解了什么叫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在他的背后是瓦蓝瓦蓝的天,还有那极低的云。还有倒影在他身下的那完美的影子。

我就站在这里,望着他如同望着一片离我很近的浮云浅浅飘过。几乎他身下的马儿带走了我的心跳。那么靠近,自由。仿佛我和他一起驰骋了起来。

飞奔着,飞奔着,他骑着马匹来到我的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笑容,阳光在他的背后。

他对我伸出了左手。

“把手给我,我带你一起飞。”

或许这只是我生命中一场最完美的幻觉。

我把手挡在我的额头,我想那时的阳光有些刺痛了我的眼。

我没有翅膀。

我飞不了。

我对着他要似乎是拉我上马的邀请摆出我最大的惶恐

“先生找我出来有事?”

我垂下头,诚惶诚恐。

傅连城在半空中升出的手僵硬了片刻就又回去拉住了僵绳。

“既然你不愿意和我一起骑马。那么我让人给你再准备一匹吧。”

他诮笑的声音里全是嘲讽和恼火。

我绝对是自讨苦吃的主。最怕上司给出一点好脸。

果然,那陡然变得冰冷的声音说道。

“斯蒂文,让霍奇去把‘ERICO’牵出来。”

我从未学过马术,要我去驾驭脾气最烈的‘ERICO’绝对是一种冒险和折磨。

傅连城侧着脸,对胆战心惊的我讥讽地笑了笑。

“韩小姐,当心要抓住缰绳。”

我想我当时磨牙的声音绝对是能传到任何一个没有听力障碍的人的耳中。

同时,我还要很努力的冲他笑道。

“我会!”

傅连城对此微挑眉梢,挺地笔直的腰杆如同他的傲慢。

“你?能跟得上吗?”

我死死地蹬了一下马登,拽住了手里的缰绳。

完全凭借我莫名其妙的勇气和怒火向着前方冲去。

事实证明,我很愚蠢。

和自己的技术与身体作对的下场是他尽兴了,而我简直是被人抱下马的,然后毫不迟疑地大吐特吐了起来。

前些天才刚刚恢复的身体那里就能受得住做如此剧烈的运动。

当我满嘴都是酸涩的胆汁味时,

真是够受,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和他作对了。

他要我飞,我就飞。他想要我游,我立即跳到水槽里绝无怨言。

我扶着墙一点点恢复着我的呼吸时,突如其来的,我仿佛听见他叫我的名字。

“韩似于。”

我抬头去看,他已经走远了。

为了避免他等会儿再继续出难题折磨我,我觉得我老实地跟在他的身后比较好。

于是,

我亦步亦趋地捏着呼吸地跟在他的身后,生怕再来一个闪失,他会直接叫我去让马骑。

我们就那样没有一句语言,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走到了一所宽畅的房屋前。

他对着一道铁门用马鞭的柄首敲了敲。

昏暗的房内似乎出来了一个人影,对着他鞠了下躬,只听‘吡’的一声,铁栅栏被打开了。

我随着傅连城一起走了进去,却不见刚才为我们开门的人。

那所大大的房子里很是奇异,被一间间的玻璃房给隔成了一间间的小房。在墙壁的周围没有一扇窗,但是屋顶上有着宽大的天棚。而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地方?

我奇怪地忍不住四处打量了起来。就算傅连城对我再不满意也不至于要在这里把我毁尸灭迹吧?!

就在我纳闷的当口,却听‘嗷~~~~~’的一声巨大的咆哮如雷的声音从一间玻璃房内传来。

此时,傅连城的笑容又重回脸上。

我想这一幕是很鬼异的。

那样一种傑傲不驯的动物却匍伏在地上,犹如一只宠物对着自己的主人撒娇。

傅连城满意地笑着,用手捋捋了那巨大生物的下巴。

我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不敢上前一步。

那生物偶然间扫过我的时候,眼神里全是厮杀和暴戾。我不敢保证它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扑上前来咬死我。

而很是享受非常礼遇的傅连城,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的脸。

然后揶揄地问道。

“鱼鱼,你知道这头豹子是怎么肯听我的话吗?”

我愣了愣。

再次瞧了瞧趴在他脚下的体庞大的非洲豹。

这样的答案我是想不出来的。

傅连城睨着那头豹子的眼睛,淡淡的语气却透着一股威严。

“首先要让它忘了平等。忘了在我面前的尊严。必须让它明白它需要完全臣伏于我,属于我。”

“在这个过程中可以用任何的手段,只要有效。即使把它打残了,打死了也无所谓。”

“一旦它驯服了,我就给它奖励。渐渐地它就明白了它的主人是谁,它的喜怒哀乐都掌控在我的手里。

我垂下了我的眼睛,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此时的情绪。

我只是问。

“如果它万一不能呢?”

傅连城自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那它就要挨鞭子和受苦了。直到屈服的那一天。”

我望着花纹美丽,四肢矫健的豹子,却犹如猫儿趴在他的马靴上。

“要是它们的天性始终不能被屈服呢?”

傅连城这次没有回答我。

他沉默了片刻,优雅地走了这间玻璃房的另一头。

用手把一个木门打开,我轻轻的侧过头去看。

却发现那里面有一双泛着荧黄色光芒的眼睛在暗处盯着我,那是一个活物吗?我看不清楚,只是被吓了一跳。

傅连城绞起了手臂,云淡风轻地说。

“它是这只豹子的哥哥。”

“它们从小一起被我父亲饲养,可是它们从来不认任何人,只要有人敢接近它们,它们就要把人咬死。它们都喜欢血的味道。”

“后来,我就问我父亲要它们作为礼物。”

“我花了很多种方法去驯服它们,可是都不管用。甚至它们因为闻出我的味道不是我父亲居然有一天还想要咬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于是,我就当着它们其中的一个的面,把另一个的右手砍了。”

我结结实实地倒了口冷气。

心里面抽搐到发痛。

傅连城望着我惊骇的表情,一步一步地靠近。

“现在,它们中不管是那个都不会对我伸一下它的爪子。”

“从那以后,它们都很听话。”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温柔地伸出手抚了抚我的头顶。

“鱼鱼。”

“前几天首相府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倏地浑身一阵发颤,脑海中一片空白。

却拼命强迫自己要打起一个笑容。

“不知道。首相府那么戒备那么森严,会出什么事?”

傅连城玩弄般地绕着圈子端详着我的惨白表情。

“就是,我也不明白首相府那么森严的地方,怎么会在我的书房里莫名其妙的被人偷了东西。”

“可惜,不知道那小偷死了没有,我的保险箱里所有的文件上都涂有病毒呢。找不到药剂会死的很难看的吧。”

我死死地纂紧了拳头,背上涔涔地冒着冷汗。

傅连城也不说话了,只是用他手里的马鞭抵住了我的喉咙。

那坚硬的马鞭卡的我的脖子生疼,我只能随着他的手的方向,一点点望着他那银灰色的眼眸。

“韩似于。”

“你要明白,跟我作对远远没有比享受我的宠爱要舒服。”

他的话语如同呢喃,甚至他正站在我的面前,我的耳边就是他温暖的呼吸。

我却不由的战栗了起来。

15

九月,初秋的雨霏霏不绝,朝暮绵绵。坐在几百年前修萁的日式古屋里听着从苔藓上湿湿溚溚落到冰凉青石的雨声。差异之间,仿佛是春天到来。

一个男子穿着白色的和服站在房内上,打开了室门。任由斜斜的北风北雨吹染了他光裸的脚踝和衣裳。

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凝视着种植在庭院内的黄扬古木,一声不吭。

却在此时,阵阵七月才有的雷电闪过天空,滔天的暴雨不期而至。

而他的房门也在那时被人霍地打开了。

他笔挺地坐在塌塌米上,脸上是和气温柔的微笑对着破坏了他冥想的来人问道。

“浩二,你找我有事吗?”

被他询问的是一个年轻又瘦弱的男子,衣衫不整,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求…求您了。”

他似乎杀是有些惧怕,但又不能克制地央求道。

“少佐,给我一支烟吧。”

带着微笑的脸庞没有变化,只是那冰冷的黑眸中闪过湛光。

“浩二,你又想要了?”

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眼中带着渴求抬头望着那个男子。

“求您了,求您了,我正真的忍不住了。您不给我,我会死的!!”

说着浩二简直趴着抱住了那男子的衣襟,涕汜横流。

看的出他真的很难受,一阵阵的发颤,他漂亮的凤眼此时此刻却没有一点神采,只是混浊一片。皮肤干糙无光,颧骨高高的突起。咋看之下犹如枯尸。

谁能想到这曾经是万人空象,为之疯狂的男色第一人,竹久——浩二。

偏偏那端坐在茶坐旁的男子不为所动,他定定地喝着他的茶。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浩二,你知道我的烟不是谁都能给的。”

他叹息般地顿了顿。

“再说,人,怎么可以那么贪心呢?”

浩二心里一抽,一种说不出的恨浮了上来。

要不是!要不是…当初这个披着华丽外衣的男人假借着递烟之名,让他在无知无觉中染上了毒瘾。现在他又怎么会像个乞丐一样地跪在这里?!!又怎么落魄到这步田地?!都是这个狠毒的男子所作所为。现在他居然还对自己说这样落井下石的话。

他不由愤怒地捏起了拳头,恰在此时又一波毒瘾犯了上来,痛苦发痒如蚂蚁啃骨。

他只能颤抖着继续央求。

“少主。您…您知道我不是故意不听话的。”

“我只是有点扛不过去了…求求您了,求求您就发发慈悲给我吧。”

却听这时门外又有人回报打断了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