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可贴在他脸上说:“亲爱的,有你的日子,真幸福,你不知我有多爱你。”

江中僵僵地任她搂了,然后轻轻咬了她的手一下。

6。幸福是个谎言

杜薇再也没来找贝可,贝可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杜薇的口气很淡:“是你呀,谢谢你让我走出沼泽,到底你是做心理医生的。”

然后,就扣掉了,好似接了一个拨错号码的电话。

贝可忽然觉得心冷,战胜了情敌的快感,丁点无有。

许久之后的一个夜晚,她腾然转过身,掰过睡得正香的江中说:“如果,你有做错什么,千万不要向我忏悔。”

江中迷糊着说什么呀。

贝可就不可收拾地哭了,她知道,有些爱情的真相永远不要弄清楚,至少,她还可以欺骗自己说:这不过是一个多疑妻子的臆想而已。

这些年,她解开了一个有一个系在被人心上的心结,怎就忽略了自己?美其名曰为事业打拼,在圈内也赚了些虚妄的薄誉,可这些,在凡俗的生活里,终不过是海市蜃楼,远不如,一个温暖的拥抱,让幸福感来得更为塌实。

隔天,江中惊诧地看着贝可把厨房擦得一尘不然,把各种烹调作料整齐地码进橱里:“亲爱,离春节还远着呢。”

贝可倩然一笑:“以后,我要让我们的家,天天像过年一样温暖而朝气。”

连谏的爱情■ 海岸与水湄的秘密缄默

22岁的秋天,我坐在平台上,身边有紫藤的叶子在摇晃,一点点的反射阳光,哥哥和妈妈,打算让我在这里读书,喝茶,度过一辈子,只有在这里,我不会受伤害。

每一次倒残茶,失色的茶叶上,我看穿自己哀伤,我不甘心的,如果一生中,我只能读懂别人的书,喝别人种出来的茶,我想,我宁肯死掉,哥哥和妈妈坚持不让我出去,因为,我口吃的厉害。我只能怀揣上海财经大学毕业证,依附着他们,我不甘愿做寄生虫。

海岸仅仅比我大20分钟,我们是龙凤胎,传说龙凤胎是不吉利的,这在我们出生之际就已经验证过了,爸爸在飞奔来医院的路上,闯了红灯,穿过车轮去了另一个世界,传说龙凤胎的其中一个会一生潦倒,在我和海岸之间,潦倒的那个是我,生理缺陷注定的。

从1岁起,海岸就高出我10公分,然后,一直比我高,我一张开嘴巴,要说的话,只能说一个字,重复不止,像极了一钟鸟的单调鸣叫,语言从来不能完整的表达出我的心思。我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的嘴巴,泪水就已迷糊了双眼。

我是自卑的,脆弱的自卑,我用缄默保持,海岸从没因口吃而摒弃我,他一次次说:水湄,有哥哥,不怕。

童年里,很少有孩子跟我玩,所有的游戏口令,我不能顺畅说出,除了海岸,我是个孤独的孩子。

读小学,海岸和我一个班,他决不容忍任何人对我的轻视,曾经有一群孩子,追在身后喊:小哑巴!小哑巴!我并不哑。与其说话口吃另人讥笑,我宁愿像哑巴一样不说话,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用缄默保持自尊。

海岸对那群孩子说,我妹妹不是哑巴。

他们还是喊:小哑巴!小哑巴!海岸说:我妹妹不是哑巴!然后,他看着我:水湄,你说话,你不是哑巴。我望着他们,眼睛回旋,所有的孩子停止喊叫,他们等着看我开口,我想说我不是哑巴,说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字在不停的重复:我…我…

所有的孩子轰然大笑:小结巴!小结巴!眼泪在一瞬间滚落,淹没我捂着嘴巴的手指,海岸像暴怒的狮子,喊着:不许说我妹妹结巴!和他们撕打在一起,他那么单薄地陷落在一群孩子的包围中,没有一点怯懦,那群孩子被他不要命的勇猛吓坏了,他们散去,海岸脸上流着细细的血迹,我呆呆地望着他,海岸抹了一把,说:水湄,谁也不敢说你是结巴了,他用沾满血迹的手领我回家。

在妈妈回家之前,海岸洗净身上的血迹还有衣服。

因为我,海岸早早地就长大了。

谁都知道水湄有个凶悍的哥哥,没人再敢叫我小结巴。

报考大学时,我报了上海财经大学,财经不需要说太多的话,缄默是最受欢迎的工作态度。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海岸不曾放弃对我的保护,上海的四年,他牵着我的手去食堂,去图书馆,去电影院,去繁华的南京路,一路上,手指在他掌心里,快乐用眼睛传递。

在上海,海岸的骨架已完全长开,如成熟的男人了。有着与他同龄人不同的眼神。温暖而深厚,而我,瘦长的身体,散漫着忧伤的痕迹。

度过了22个春秋之后,我不知道爱情的感觉,只是无望地穿过文字,为虚构的爱情流泪叹息或幸福,因为,缄默让我封闭,没人爱上一个封闭着自己的女子。

海岸却不同,在大学里,很多的女孩子喜欢他。甚至在食堂,都有女孩子挤到我们桌上,一边吃饭一边媚笑看着他,或有女孩子去他的寝室搜罗脏衣服。

只是,海岸无动于衷,我喜欢其中某个女孩时,就写在纸上:她不错。海岸把纸拿过去,轻轻揉成一团,丢在身后,拉着我的手,走开。

22岁的海岸拒绝爱情,与我内心渴望却不曾来的不同。

转眼间就毕业了,我们回到出生的城市,海岸就了一家电器公司。而我,被一家家公司拒绝,没人愿意录用一个面试时就口吃到词不达意的女孩子,那时,我无法用缄默保持自尊,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只能一边口吃一边不停的说,一边在别他人讥笑的眼神里一次次粉碎了自尊。

每一次,我拖着碎碎的自尊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流在心里。

我的自尊所剩无几,我碎碎的心,海岸能从我眼睛里看见,他阻止我继续找工作,握着我纤长而冰凉的手,心疼地说:水湄。留在家里,哥哥养你。

只能这样了,即使我不情愿,继续出去找工作,对于我,出来自寻其辱,其他几率,等于零。

那段日子,海岸在平台上种撒谎能够紫藤,坠上吊椅,买来一箱一箱的书,从此,平台的紫藤,一杯清茶,还有读不完的书,是我的全部。

下班后的海岸仍掉鞋子冲上平台,张开双臂:让哥哥抱抱,他的怀抱那么温暖,我是他沉默的小兽,温柔而犀利,他说话的声音,在于我,是最祥和而温暖的天籁,他说,我在一块磁板上写,应对他的话,写完了,我翻给他看,然后滑动擦杆抹掉。

缓缓滑动的擦杆,滑动着我的哀伤,除了读书,我的生活一片苍白,带着略微的苦涩,像茶的第一道。

我们毕业回来后,妈妈就去大连发展生意,她说我和海岸都成年了,应该学会照顾自己。

一天,我读小仲马的<茶花女>,泪水淹没我的心灵和眼睛,我问:海岸,你告诉我,知识的爱情是什么感觉。

海岸略约停顿:就如我对你,爱你,就是感觉你疼,然后自己更疼。

在我的理解,海岸的爱是指亲情,我说:海岸,我就不会有爱情了,等你爱了,让我分享你的幸福快乐,好不好?

海岸的眼睛看到很远很远,我找不到他目光停落的地方。

周郎来时,我正在平台上读书,欧式的铁艺没有关,他牵着蝴蝶样的女孩进来,他们出现在平台时我被吓一跳,他说:海岸不在吗?

我起身,摇头,给他们拖椅子,倒茶,然后拿起磁板,写:海岸半个小时后回来。女孩坐在我的吊藤椅上摇晃,明媚的快乐,我从没有拥有过,周郎和我说话,我用磁板回答,他微笑着读或答。

周郎是海岸的大学室友,在上海,我们见过很多次,聊天中,我知道周郎开一家不大的贸易公司。

周郎突然问:水湄,你好吗?

我在磁板上学:好,迟疑片刻,在好后面加上了?翻给他看。

周郎说你应该很好。

再一次翻给周郎看,周郎眼里有个暖暖的疼惜。

我在磁板上写的是:一条会思考的寄生虫,她会幸福吗?

我再写:我看见生命像流水,慢慢地流过指缝,而我一片苍白。

周郎说:水湄,你愿意去我的公司吗?做财会。

我盯着他,写两个字:怜悯?

周郎告诉我这是需要,我在磁板上写:我几乎是个哑巴,你不怕别人说你公司请不起人,要请一个残疾人吗?

周郎最后一句话感动我,我就决定去了,他拿过磁板,飞快的划动,缄默不等于哑巴许多人滔滔不绝不如缄默。

我抱着磁板,泪在眼睛里摇晃,没有人知道,我那么渴望流利地表达自己,哪怕表达完一次我就死去,周郎不会知道,海岸不会知道。

女孩喊了周郎去看紫藤上的花蕾,一串穿,像紫色的水晶。她想摘一串点缀在坤包上,她指着我,悄悄对周郎说,你去问问她,可以不可以?

如同我是个哑而聋的女子。

海岸出现在平台上,替我回答了他们,不可以,海岸不容忍别人对我的轻视。

我对他们笑笑,在磁板上写:摘下来,花会疼的。女孩撅撅嘴,大约鄙夷的我矫情。

海岸带他们下去,我抱歉的笑笑。缄默的生活已使我学会让自己适度从容,尽量少参与别人的流利,我不想从别人脸上看见同情已经自己的窘迫,我自尊的脆弱,讨厌垂怜。

不久,从楼下客厅传来海岸的声音,逐渐高上去,他说:水湄不需要工作,假如这是你的怜悯,我先替她谢了。

然后是周郎:海岸你自私,水湄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吵起来了,我站在平台的门口,穿过楼梯看见他们愤怒的头顶,倾听他们的争吵,泪留满面。

我抱着磁板出现在客厅,写着: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我去。

海岸黯然下去。

平台上,我看远去的周郎,走出铁艺门后,女孩子开始和他争吵,我想,内容是关于我。

晚上,海岸之问我一句话:水湄,你真的去么?

磁板上,清晰地写着:是的,我去。

如果我是一只鸟,我要拒绝用华丽的笼子表达爱。

周郎的公司不算大,在起步阶段,我的办公室很小,桌上有一台电脑,还有碧绿的观叶植物,花盆的一侧是一块崭新的磁板,我对他笑笑,算感激。

他的办公室与我隔着一扇磨沙玻璃门。

中午,去18楼公共餐厅,周郎问:你喜欢吃什么?

我写在磁板上:沙拉加米饭。

吃饭时,周郎忽然拉住我的手,说:水。我瞪着他,他重复水。我说水…在第二遍水还没来得及出口之际周郎捂住我的嘴,又说:果。松开手,我说果。他的指又捂上来。

我甩掉了勺子,周郎拣起来,盯着我:水湄,片刻的自尊丢失,会让你以后不再用缄默保持。

我一边哭泣一边吃饭,海岸从没有让我这样狼狈。

周郎常常钻进来,不让我用磁板写,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捂了我的唇,一个字一个的蹦,慢慢地,从他火热的指上,有一种温情悄悄地逼近了心灵。

海岸很多天没有和我说话,我下班。他在平台上读书,不看我,我用磁板告诉他我很快乐。他不看,我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说一个字就捂上自己的嘴巴,我说:我——很——快——乐。

他吃惊的看着我,那些日子,我的脸上充满阳光的普照。红晕泄露隐秘的快乐。

那天,我听见外面有女孩子的争吵穿过了玻璃门,她说:周郎,凭什么你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

周郎的声音平静:爱情就这样,爱就爱,不爱就是不爱了,不需要理由。

女孩说:我需要理由。

那我给你编一个。有东西被摔碎,然后是摔门,幸福袭击了我,像电流,瞬间流遍了身体。

我想,这就是爱情的滋味,我爱周郎。

周郎求爱,站在月光下,他一遍遍的问,:水湄,你爱不爱我。

我拉过他的手,在掌心慢慢写:爱。

我把自己丢进他怀里。

爱情,原来是一种让人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了爱情后,我很少在意海岸的情绪,周郎送我回家,我们在平台上,相互握着手指。用眼睛说话。幸福像流水缓缓流过我的心底。海岸就在客厅放音乐,声音大到几公里外都能听到,我和周郎相视一笑,缓缓起舞。

音乐突然停止,海岸站在平台门口,他看着周郎,眼里是冰冷的敌意:周郎,你真的爱水湄么?

周郎拉着我的手:水湄,我们走。

海岸拽我的一只胳膊,两个男人的拉扯之间,粉碎的不只身体。心。一点点落下来,像风中的紫藤花瓣,细微的疼,一点点蔓延。

我是硬下心跟周郎走的,街上,周郎说:水湄,我真的爱你。

我在他的掌心心:我是个结巴。

周郎拥抱我:你是我缄默的公主。

回家,已是深夜,这个夜晚,幸福击中了身体,月朗星稀的夜晚,周郎的床上,什么也不必说,用身体表达爱情,周郎褪下我的裙时,我看见了他的泪,他说:水湄,这么多年,我一边不停地用恋爱排遣等你的寂寞一边爱你,我一边流泪一边接受他的爱,轻盈如飞的幸福。

进门,看见海岸闪烁在黑暗里的眼,一点一点的寒光射过来,是穿心透髓的冰冷。

我站在他面前,摸过他的脸,摸到了他的泪,在他脸上,衣襟上。我想告诉他,我找到了幸福。

海岸却一下拥抱了我,疯狂里搀杂着绝望。他说:水湄爱你爱你,爱你一辈子,别离开我,让我爱一辈子。海岸扛起我的身体,在他肩上,我是一根轻盈的小草,挣扎都没有力气。

我哭叫着:哥…哥…

在他听来,却如呼唤,我拼命拍打他的脸,他的身体,他还是疯狂地疯狂的,撕扯周郎给我套好的衣服,一瞬间,死亡的冰冷,一点点冰封了自己。

空旷的房子里,我的眼泪,淹没世间所有的羞辱。

海岸抱着脑袋,一边哭泣一边喃喃的说:原谅我,水湄你原谅我爱你…

我宁愿自己已经死去。海岸那么无助,像孩子。

我抚摩他的头,穿过他的身体,回自己房间,坐杂墙角,穿过窗子,我看很远很远的天。

天亮时,我看见海岸,他躺在雪白的浴盆里,睡的无声无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暗红的血,淹没了他的身体,我拿起他的腕,刀口像婴儿的唇,微微绽开他自己的微笑。

第一次,我那么流利的喊出:哥哥。他不答了。

没人知道海岸为什么会自杀,那么优秀,那么俊朗的一个男子,我依旧的缄默,用来保持他死亡的秘密,维护他的自尊。

周郎不明白,忽然之间,我就不爱了,一桩笼罩着死亡的爱情,我不能够继续下去。即使以后,不再有人如他那般爱我。

连谏的爱情■ 无岸可渡

那个叫玛姬的女子,宛如一尾哀伤的鱼,向往着岸上的繁华,落下无望的泪水…

而她,笃定,无岸可渡…

对青梅竹马的理解,就是我和马小梅。

四岁的马小梅,两条细长的辫子末梢系了红红的绒花,她在市机关幼儿园门外,小手把在深绿色的铁栏杆上,眼里汪满晶莹的泪水。

那时的我,奔跑在幼儿园院子里的廊桥木屋,跑上跑下间回旋如飞。马小梅对市机关幼儿园充满神往,许多年后,对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泪流满面,是马小梅的标志性表情。

很多时候,我会跑到幼儿园门口,看马小梅流泪的脸。

用口袋里的糖哄她不流泪。

噙着糖的马小梅羞涩一笑,泪珠还挂在白皙的颊上,像极了靳羽西的中国娃娃,在阳光下闪啊闪的。

因为马小梅,我的口袋,是糖的家。

我模糊知道,马小梅家住在马路另一侧的仲家洼,夏天,这个地方频繁地出现在本市新闻里,雨季一来,全市所有的雨水都汇集到这片最最低矮的地带,据说,那里的夏天常常是半夜醒来水淹没了床脚。

成长一点点抻长了身体,我读小学了,常常想起马小梅泪流满面的脸,一直想到内心柔软。

有时,我会故意在仲家洼迷宫一样的小胡同里转来转去,刻意制造一些不期而遇,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偶尔的几次,我看见过马小梅,她吃力地端着黑糊糊的盆子,沉甸甸的煤球像要坠垮她幼小的身体。我喊:“嗨,马小梅。”

马小梅怔怔地看我,不应,趔趄着奔进一扇破败的门。

我站在小巷里等她,许久,马小梅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却不见得漂亮的衣服,牵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孩子,看我时眼里有点羞涩的茫然,我说:“马小梅,吃糖么?”

我慢慢掏出一把糖,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因为马小梅,我时刻抵制了诱惑。

我拽着马小梅的手,塞过去:“给你留的。”

男孩子盯着巧克力,蛮横地喊:“给我给我,不然我告诉爸爸打你。”他张开上衣口袋,把马小梅手的巧克力抓进去,噔噔地跑进那扇油漆班驳的门。马小梅低着头,泪水摇摇晃晃盈在眼里。

九岁的马小梅宁静地张望小巷,说:“我讨厌仲家洼”。我懂了她的忧伤,多年后,也因此而宽容了她所有刺痛我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