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婴嫣晓得自己错了时,错得退路皆无。

杨末没有选择黑夜回家,她是在白天打过电话来的。

她在电话里说:婴嫣吗?

婴嫣说是,您是?

你下来吧,我在楼下的休闲咖啡座等你。

不需要问,婴嫣就知道了她,必是杨末。

一诺必然不知情,早晨分开时,他还是了然不知痕迹的样子。

婴嫣下去,没有乘电梯,只想慢慢的走近这个女子,想象着见面的场景以及最终的结局。两年的一场戏,最终在今天谢幕。

一眼看见她,端端地坐着,看似悠闲,而内心的僵硬,她掩饰不住。

婴嫣坐过去,对她笑了一下。

她看着别处,缓慢说:我回来,已经三天了。

婴嫣说:是吗?你提前了。

艰难的沉默。婴嫣慢慢说:你不觉得,两年半前,你的走,其实就是对一诺的放弃么?

杨末定定地看着她:我比你更了解他。

婴嫣不说话,疼揪着心,汹涌地来了。

杨末说:我们三个之间关于爱,都成了后话,打电话让他过来吧。

周而复始的沉默又来了。婴嫣按上一诺的电话:你来吧,我在楼下休闲咖啡座等你。

艰难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一诺来。

一诺僵在咖啡座门口,倒是杨末,招手:才两年多不见,就不认识了。

这时的一诺,逃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尴尬,丝毫见不得相逢的喜悦。

杨末说:世间没有几个男人耐得住两年多的寂寞,我不会怪你。

片刻之间,婴嫣明白了杨末的暗示,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原来女人的骄傲,在爱情上是端不住架子的。

怎样选择,是你的权利。一直是杨末在说,婴嫣发现,在一桩婚姻面前,不该的爱情无论怎样茁壮,都会失掉发言的权利。

要么你带她走,要么你跟我走。杨末起身,再多的话,就没了意义。一诺看着婴嫣,那声对不起,终于是出口了的。即使婴嫣挣扎都无力。

婴嫣只能这样了,眼睁睁看着期待了两年的爱情,最后以失败落幕。

泪水滑下来,遮住了视线,婴嫣没去擦,如果它们能够洗掉这场爱情的痕迹该多好。

而有婴嫣的身体里,有了一诺的孩子,在婴嫣还没想好该怎样告诉他时,爱情的大幕便谢得利落婴嫣终究是看惯了欢场的女子,怎样开始一场场恋爱,怎样灰色地收场,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个例外,生活在这个尘世,谁能够挣脱了凡俗的心思?

几天后,一辆货运出租车把婴嫣的东西送回来,一诺,居然连一声再见都不肯面对自己说了,婴嫣忽然想起一个女子说过的话:男人的爱情,在两种时候最靠不住,一种是寂寞,一种是贫穷。一诺的,属于前者。

婴嫣的心,灰得彻底,任凭身体里的小东西疯狂茁壮地生长,她感觉自己已彻底失掉了处理这场爱情残局的能力。

一个月后,婴嫣在街上遇了一诺,多少之间,略约的潦草替代了曾经的落拓,两个人远远立了,看着,然后,慢慢走近彼此,在将要停留的片刻,却又错了过去。

走到街巷的尽头,婴嫣忽然哭了,这个世界,除却一诺之后,显得那么干枯,终于还是掏出了手机:一诺,我有了你的孩子。说完就扣了,关机。

迟迟的才肯回家,看见小巷的末梢,有一诺,立在月光下,抽烟,见她来,扔了烟头,一把抱过来说:如果你愿意,就让我做孩子的爸爸吧。

婴嫣的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被一诺挟在臂弯里,上楼,婴嫣有很不真实很不真实的感觉。

上楼时,婴嫣忽然停下,问:一诺,你怎么对杨末说?

黑暗里,一诺答得平静:她以为自己能够委屈自尊,事实是她不能,我们离婚了。

这是婴嫣最想听到的结局,而这时,婴嫣却恍惚了:假如,杨末没有提出离婚,结局又将是什么样子?

原来真的,在时间长河里,有很多事情,谁都不能预料它的变故。

期盼了那么久的结果,如此轻易地就来了,婴嫣本应是快乐的,却快乐不起来,这场爱情,她只所以赢了,是因了杨末的退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自始至终,她是那样的被动。

这只是一场源于寂寞的爱情游戏,究竟是谁赢得能够彻底?

连谏的爱情■ 暧昧

总有一些相遇是错误,总有一些暧昧是爱情唯一的结果。

飞机滑离上海的天空时,我知道,忍不住要给彼此一个拥抱的欲望,被忍成永远的过去式。

遥远的四年前,青岛的函谷关路上,早已稔熟于心的左岸,站在春天的风里,正是落樱缤纷,细碎的花瓣在飞舞。罗念童怀着无比的眷恋讲述大学生活时,总有左岸生动的影子在跳跃。

罗念童笑吟吟对他说我的女友灏媛时,我的手攥在罗念童掌心里,彼时,我和罗念童以爱情的名义住同一所房子睡一张阔大的床。

我们的手在暖洋洋的空气里碰触,然后,快速分离,我握住空气荡漾的瞬间,未来在心里旋转了方向,忽然感觉罗念童和自己三年零六十天的爱情幸福里有太多的粉饰痕迹,或许因为爱,在我面前,他掩藏起了男人骨子里的霸道。

与我的喜欢,恰恰相反。

套着黑色西装的左岸,有着利刃般寒光四射的眼神,如同小李飞刀刹那间掷出的刀子,砰然一声,击中心灵的痛疼,让我忽然忽然地有了流泪的欲望。

左岸是来青岛参加行业会议。

杯盏交斛,我们没有说话,只有眼神,在空气中纵横交错,在一个又一个瞬间,内心绽开烟花爆裂般的劈啪声。

罗念童有高而键朗的四肢,心思敏锐,是他匮乏的东西。

当罗念童快乐地问左岸和一个叫小苊的女子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时,我的胃开始了剧烈的疼。

左岸盯着我捂在胸口的手指,看看罗念童。

罗念童用暖暖的姿势,摸摸我的手。我虚弱地笑:“胃不太舒服。”

罗念童到隔壁的药店给我买丽珠得乐,每当我身体里有痛疼发生,他的第一个动作是跳起来,给我买药,他不会明白,有一些疼,和病理没有关系。

只有两个人的桌上,有一些缄默在变得漫长,我垂着头,用长长的头发隐藏起表情,当罗念童举着丽珠得乐药盒站在桌边时,我已管不住眼泪。

胃疼真好,至少,在这个夜晚,它是流泪的最好借口。

回家路上,故友重逢的兴奋让左岸的名字,频繁冲撞在罗念童嘴巴里,他不会知道,每当左岸的名字从他嘴里跳出一次,我的心就会有一下轻微的窒息。

有些爱总在不经意时刻突兀闯来,和时间和语言无有关系,一些感觉而已。

第二天早晨,我们见到左岸时,他轮廓锐利的脸上罩着巨大的墨镜。罗念童呵呵地笑:“第一次看见有人戴墨镜看海上日出。”

左岸的笑从容平和:“最近我的眼睛有些畏光。”

墨蓝色镜片,隔绝了相互碰撞的眼神。

然后的几天,左岸戴着墨镜和我们吃饭聊天,我相信左岸戴墨镜是要遮掩住轻易就出卖掉心灵的眼神,而不是畏光。

很长一段时间,回上海去的左岸是我们的话题,罗念童用充满怀恋的口气演绎他在大学里的逸事,或者,我不动声色地旋转,从罗念童嘴巴里掏想知道的细节,比如他的女友比如他们的爱情,陈旧而琐碎的细节,从罗念童的嘴巴里跳出来,一次次,撩拨起了内心的伤疼。

很久很久后的某个夜晚,左岸打过电话问:“罗念童在么?”

他的声音,像飞速而来的子弹击中身体,偌大的房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墙壁上四处碰撞之后回到耳膜:“他在公司值班。”

他说:“哦,是灏媛吧?”

左岸两个字翻飞在心里,拥挤的伤感让我找不到话题,呼吸在话筒里穿梭。

左岸说:“灏媛,有些事,最好在即将失去勇气之前完成。”

除了哦我只能说哦。

末了,左岸用一句话拦截了隐秘在我内心的光芒:“灏媛,罗念童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应该让他知道,明天是我的婚礼。”

我说哦,然后,努力地想,想我应该祝福他的,那些烂熟于心的词汇,纷纷后退在记忆的末梢,我抓不到它们。

他迟迟疑疑地收线,擎在我手中的话筒,一如尴尬在脸上的泪水。

我不能保证,告诉罗念童这个消息时眼泪不会出卖了自己,我写一张纸条,摆在床头的位置。

上午,罗念童给我电话,兴奋地商榷我们该送左岸什么礼物贺喜,我默默听他一一说着左岸的喜欢,然后说:“罗念童,我们结婚吧。”

或许,这是左岸想要的结果。

关于左岸的消息,断断续续来自于罗念童的叹息,婚后,左岸的爱情正以缓慢的姿势绽开细碎的裂痕,夜里,身穿黑西装的左岸,甩过刀子一样的眼神,让我惊悸着湿漉漉的脸醒来。

身边的罗念童安睡如婴,他看不见藏在我内心的疼,在他感觉,幸福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生活宁静安好一如风波不经的港湾。

我在报纸副刊做感情专栏,罗念童便认定在我心里纵横了千条妙计,可以帮左岸拯救摇摇欲坠的婚姻。

罗念童跟我说让左岸给我打电话时,我不停闪烁在黑暗中的表情,他看不见。

左岸打过电话时,月光宁静宜人,停泊在我赤着的脚上,我说:“左岸吧?”

他轻轻笑了一声:“罗念童在么?”

然后,我们漫无目标地说,漫无边际的空白总是不经意间就塞过来,我们只能听电话的交流声,细细穿梭。

罗念童在时,我告诉他女人要怎样哄,他要么静静地听,要么哈哈的一阵大笑,是几尺之外的罗念童都能听到的爽朗,是秋日阳光的味道。

这不是我想说不是我想听的,在于他,同样,只是,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心平行静止在咫尺。

我越来越感觉自己在做一桩可笑的事,我爱他,却在不停地告诉他怎样爱太太或让太太更爱他。

周三夜晚,电话准时响起,他在那端问:“罗念童在么?”而我们明了,每个周三的夜,罗念童呆在写字楼值班,数着窗外的星星熬过去。

这句话的全部意义,是我们说话的开始,我们只能说着一些无边无际的话,一些隐秘的澎湃,隐忍在身体深处。

告诉左岸,女人是要哄的,我是女人所以懂得女人的软肋生长的地方,隔着漫长漫长的电话线,我泛着微微的酸楚教给远在上海的左岸哄女人的技巧,有一些爱,如果注定是渺茫的无望,那么,我希望他过得好。

没有人能拯救得了濒临死亡的爱情,我却愿以此为借口,倾听左岸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杀伤力,一路抵达心里。

离婚后的左岸总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出差青岛,他指着墨镜对罗念童说:“眼睛畏光,怕是这辈子医不好了。”

他带给我各种不见得有多少货币价值却是精致的礼物,一款藏包,云南的小银饰,西安的手绣蝴蝶串…他不直接给我,每一次,都是边递给罗念童边说开会发的小纪念品,或在外地朋友送的,对于回到单身的他已经毫无用处。

它们就这样展转而不动声色地充斥满了我的生活,在每一个目光所及的地方,处处都是左岸的痕迹,隐秘的石头般,积压在心里。

我知道,这些小东西都是左岸精心挑选的,只是,我不能问,他不能说,而罗念童,从不能看见表象背面隐藏了令人恐慌的真实。

他总问我:“灏媛,你怎么总是不开心?”

除了坦诚事实,其余的回答都将是谎言,所以,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被他逼问久了,我说:“因为绝望。”

罗念童像固执着要揭开迷底的孩子,一遍一遍猜测什么是令我绝望的根源,他知道我是个感性女子,心思敏感而细密。

他猜过的种种可能被我摇头否定,灰暗在他脸上层层积压而来:“灏媛,和我生活一辈子让你感到绝望?”

这次,我没有摇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泪水渐渐蒙上眼睛时我说:“对不起。”

我和罗念童心平气和分手,直到拿着绿色的离婚证时,站在街上的罗念童依旧黯然地坚持了那句问:“灏媛,告诉我为什么?”

我低着头,在阴沉的天空下,我掏出墨镜,遮掩了眼里的仓皇:“我想,我不适合婚姻生活。”

罗念童萧条离去,无可避免,我成为他记忆里的伤,只是,我是个自私的女子,因为不想委屈自己,除了伤他我找不到其它余地。

这是左岸自始至终不知道的过程,不想听到他虚浮而尴尬的劝慰,我知道他会。

乘了火车去上海,飞机太快,很多心态,来不及从容,我要站在左岸面前,对着他没有墨镜的眼睛说我一个人了,然后看清,他的心怎样在眼神里浮动。

漫长的旅程,我一次次在手机上按上通往左岸声音的一串数字,在振铃响起前关闭,火车距离上海越近我越是恐慌,只能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外面是秋天的田野,眩目的金黄无边无际摇晃,以飞翔的姿势掠向后方,眼睛开始尖锐地刺疼。

下车,出站,在陌生口音陌生面孔包围里,来前的从容自信,在瞬间坍塌。

站在左岸的写字楼下,按上重拨键:“左岸,我在你楼下。”

收线时,我已是平静,挣扎在心里的可能与不可能,几分钟后,将随着那个从没说过爱我甚至连喜欢都没暗示过的男人的出现而平息。

几分钟的等待漫长得像了一辈子。

出写字楼时,他看我,然后看天,然后戴上墨镜:“灏媛…”

我笑了笑。沿着街道边缘,我们慢慢走。

华灯初上时,我们坐在一家静吧里,想出口的话,顽固盘桓在心里,找不到出口。

隔着桌子,我试图穿透左岸的墨镜。

我说:“左岸,我一个人了。”

左岸低下头,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如同一松开,一些东西就攥不住了。他不问为什么也不说话。

我说:“左岸,我爱你。”

左岸的手,响起吧吧的关节声。

“左岸,你摘下墨镜好不好?”

他不动,我伸手摘他的墨镜,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慢慢按回桌子上,墨镜的边缘,飞快地流下了水痕。

除了汹涌的疼,我没有泪,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他掌心里。

我们看着在桌子上打斗的手,好象,它们,与我们的身体没有关系。

左岸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剥离出掌心:“灏媛,对不起…”

被很多相逢恨晚的男人重复过的假如或者如果,左岸没有说,比如假如我们早在罗念童前遇见,如果你不是罗念童的爱…

他不想无辜的罗念童被我再一次怨怼。

在上海,左岸跟我说的第三句也是最后一句话是:“灏媛,有些事情,过分纵容自己的心性,我们的良心会一生不得安宁。”

缓缓仰起头,我总是习惯用这个动作,逼回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我们曾经用眼神和声音相互诱惑,他选择做一个凡俗的好人,却不肯,不肯做毁掉罗念童爱情的罪人,即使事实不曾如此。

我们在酒吧,把黑夜坐成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