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有些迷惑了,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安崎佐智子:“其实我也不知道,只觉得。。。。确如你所说,线索扯得比较远,可是,我又觉得,这是我们唯一的思路,也就是诗诗、山下雅广、和我父亲的死,以及近期所有的解剖杀人案,都是关联的。”

“你父亲和蔡修女,都被杀在教堂;山下雅广生前,也多次光顾那教堂,是不是要把重点放在那儿?”

“这几年里,我母亲一直都把重点放在那儿。”安崎佐智子话里意味明显,重点放在教堂未必有所收获。

“要不,我去和那两位日本记者聊聊,看他们是否知道日本侵华时江京的情况,如果他们不知道,我们可以设法找到江京的历史学家。。。。。”

合上手机,关键才发现欧阳姗已经远远走开,她回过头幽幽地说:“看来,我真的出局了,你们说的,虽然不是日语,我却一句都听不懂。”

车田康介和井上仁真的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关键给车田康介打电话的时候,两个人正在一起喝茶。关键问起两人是否熟知江京沦陷时期的情况,可以听见井上仁在背景里说:“这是日本的污点,两个国家的悲剧,我们作为江京的新市民,应该有更多的研究。”

车田康介说:“我替你翻译一下井上君话里的意思,就是我们两个略知一二,比平常人知道得多,比专家知道得少。有待努力,有待提高。”

“我知道,江京沦陷后,进入江京的日军营部在什么地方。”

“竹篮桥!”电话里,车田康介和井上仁几乎异口同声。

关键心想,难怪竹篮桥成为“江京十大鬼地之一”。

车田康介又说:江京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成为日本侵华部队华中派遣军的重要基地,在江京的营部总部固然是在竹蓝桥,江京市内还有些小营部,具体我们也不大清楚。。。。。对了,这些情况无非机密,江京图书馆里一定有相关资料。“

关键想了想,又问:“据你们对山下雅广先生的研究了解,他会不会曾经在江京服役?”

“哦?“车田康介的语调里满带惊讶。”山下雅广当年入伍的是关东军,应该在东北一带,一九四三年退伍时也是关东军,没有听说他中途转入华中派遣军呀?”

“哦?”这回轮到关键惊讶了。“你是说,山下雅广在日本战败前,也就是一九四五年之前,就退伍了?这在当时全民皆兵的日本,在战风很盛的日军中,常见吗?”

“看来你对战时的日本还有所了解。”车田康介显然没有意识到,为了调查这几起跨越十年、看似不关联的案子,关键恶补了一阵与日本相关的知识。“这种情况不觉,但无非绝无仅有。当时,有这么几类人退伍,一是因为战争成了病残的伤员;一是精神上经受不起打击的战士;还有逐渐认识到战争的罪恶,认识到日军是不义之师,或者受到左翼、包括日本共产党影响的士兵。其实,这的确是山下雅广留给我们后人的一个疑点,他的服役报告里没有显示任何伤残和精神的问题,从战后他的表现看,他显然也不属于第三类的左翼人士。确切地说,他总是离政治远远地,使他倾心的,只有文学和艺术。”

井上仁大概抢过了电话,补充说:“说到日本的左翼人士,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在江京图书馆日文馆里,看到过一本日文的书,好像书名就是《华中派遣军在江京》,是一位侵华日军华中派遣军的少佐军官所著,他后来就成为了左翼人士,一直在反战和反思的第一线,写的这份类似回忆的报告,历数了日军在江京的暴行,包括竹蓝桥大屠杀、火烧太子陵等著名劣迹。如果你需要翻译,我和车田君愿马首是瞻。”

关键如约来到江京图书馆,车田康介和井上仁一起到了。关键对两人的热情感动万分,很敬佩两人能认识到中日历史上那段无法轻易抹去的怨仇,是非曲直,公断昭然。

日文馆里果然有井上仁提到的那本书。该书的概论后,就是一张江京简图,图上标着日军在江京的营部和各个据点、办公场所,遍布全江京,竟有四五十处之多。关键特意留意了天主教堂、研究所以及江医所在区域,似乎并没有日军据点。车田康介指着关键关注的那个区域说“这片似乎没有日军的势力,很正常,以前,这里是英租界,抗战后,成为了类似‘孤岛’的‘避难所’。江京沦陷后,日军通吃了江京,‘租界’虽然名存实亡,但旧的势力,也就是英法的遗风、没来得及逃离‘孤岛’的名流们,都窝在这个区域,瓮中之鳖,所以日军对此也就没有多纠缠。”

井上仁说:“这么多个日军的营地或据点,如果山下雅广老先生,我是说如果,他和江京的渊源真植根于当年的军旅生涯,那么他,作为一名军医,应该是在日军的医疗或防疫部门。”

两位日本记者用放大镜在地图上仔细看了一阵,又翻了一阵书,井上仁说:“书中提到,派遣军军医部在江京的分支就设在竹蓝桥总部,是唯一和医疗有关的部门,而并没有提到市内设有防疫机关。所以如果山下老先生真的在江京做军医,那必然是在这儿。”他用手指点着竹蓝桥的日军师团驻江京总部。

又是个死胡同。

转眼两个小时已经过去,只讲解了一半左右,关键还愿再打扰两位记者,三人握手告别。关键仍留在图书馆查资料。

华中派遣军、军医部、江京、竹蓝桥、山下雅广。

如果真如所料,山下雅广在江京任军医,他隶属华中派遣军的军医部,也许通过对华中派遣军军医部的了解,可以间接了解他的情况。

他找到了上次结识的图书馆员姚素云,请她帮忙查询一下,哪里可以找到华中派遣军军医部的资料。不多时,姚素云就在江京市的省社会科学院图书馆书目里,找到了一本关于华中派遣军军医部的小册子,好像是某位在日本的历史系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翻译后装订成册。关键立刻赶往社科院。

社科院图书馆里,那论文列在特殊资料类中,不能开架阅览,必须押借书证或身份证,登记存档,才能在馆内阅读。

那论文洋洋洒洒,中文翻译本足有五万字,详细记载了华中派遣军军医部的设置和功能,尤其以大篇幅描述了臭名昭著的“荣字1644部队”,一个总部设在南京市,性质和关东军731部队相似的细菌战研究机构。论文里说得明白,华中派遣军是以前的华中方面军和上海派遣军合并而成,两军军部都设有军医部,有些师部也设有军医部,军医在南京的军医总部报到后,就分到各个师部,最终会到什么样的基层,都由师部分配。“荣字1644部队”是独立于军医部的特殊部队,其职责从表面看为防疫供(清洁用)水,实质则是细菌战研究和部署。这一部队也在各地有分部、办事处,以及配属到师团的防疫供水班,“防疫”之外,其实是施行细菌战的基层部队。

令关键失望的是他没有看到任何关于山下雅广的记载,也没有提及安崎宗光,更没有远在关东军的黑木胜的名字,除了竹蓝桥是驻江京日军师团总部,其他血案发生地点也没有被提及。围绕着山下雅广的,还是一团浓浓的迷雾,但第六感觉告诉他,他正在正确的方向上。

如果这个时候评选“江京最忙碌的人”巴渝生可以轻松入围。

从黄诗怡案起,接连四起解剖杀人案,在江京治安历史上又开创了新记录。去年的通江旅社爆炸案所涉及的死亡人数虽然众多,但这些解剖杀人案的作案手段的令人发指性可谓无与伦比。市局加强了侦破力量,专案组从最初的五人增加到了十四人,虽然仍由巴渝生高度指挥,但局领导焦急的神情已溢于言表,不排除在短期内有高层领导挂帅的可能。

江京各地民警,对“江京十大鬼地”都加倍留意,虽然从实际工作考虑,不可能有人手二十四小时地守在这些“可疑地区”。

蔡修女被杀证实了巴渝生的判断是正确的,排除了关键是凶手的可能。

巴渝生有种感觉,关键的特异功能将为破案提供宝贵的线索。他还了解到,关键正在自行调查黄诗怡案和五年前山下雅广被杀案的联系,甚至还包括十年前一名日本学者安崎仁济被杀的案子。

另一个巴渝生已经在着手的调查(目前还很难说是线索),就是山下雄治这一行日本科研小组的来历。山下雄治、千叶文香和丰川毅是有据可查的医生和科学家,菊野勇司和安崎佐智子的背景几乎一片空白。唯一比较明确的,是安崎佐智子正是十年前在江京被杀的博物考古学家安崎仁济的女儿,她的母亲三年前来华,在江京大学日语专业做外教。引人注目的,是安崎仁济生前,在学术界有明显的极右翼立场。但这说明了什么?

还有黄冠雄,他的“鬼魂”真的和关键对话了吗?为何关键的感觉如此精确?五年前陶艺品劫杀案的现场,黄冠雄的确在临死前爬动过,身下是一道血迹。为什么黄冠雄的“鬼魂”要去抓关键的双脚?或许,黄冠雄的“鬼魂”想说的,是凶手的双脚。

想到此,他立刻拨通了市局刑事科研所的电话,请他们分析一下山下雅广案中的一个DNA样品。

放下电话,巴渝生来到临时摆放和案件相关物品的取证室,目光首先落在了一堆蔡修女的遗物上。

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噩梦中,铁床上,是我即将赴死。

科研小组出发前往美术馆的时候,关键才意识到,今天是难得的一次,所有科研小组成员都在场。安崎佐智子终于从日本返回。她不告而别,山下雄治和菊野勇司自然十分气恼,实验前,将她训斥了足足一个小时。

经过通往美术馆的地道时,关键依旧隐忍着咬啮全身的疼痛。安崎佐智子搀扶着他,轻声说:“希望这实验快些结束。”关键心头一动,竟不希望这折磨人的实验尽快结束。

其实在四号展厅的实验是最波澜不惊的,没有看见“它们”。只有自己的思绪。很自然的,关键连上了前一次实验时的思绪。为什么,山下雅广的衣服上有黄冠雄的指纹?

黄冠雄,一个散打高手,撂倒八旬开外的山下雅广,易如反掌。更何况,山下雅广被一枪致命,根本没有扭打的必要。

哪来的大量的指纹和毛发?一个大胆的假设闪电般掠过关键的大脑,有没有一种可能,黄冠雄穿过山下雅广的衣服?不是一点点的荒唐。黄冠雄为什么要穿山下雅广的衣服?关键随即意识到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这个大胆假设的合理性需要时间来思考。

实验结束后,一行人又从地道返回研究所。从走廊经过研究所大楼的后门口时,关键下意识地又向楼外望去,只见夜色中,那个黑影又出现在后院墙下的铁台边。

关键正待冲出,却被安崎佐智子紧紧拽住:“还是让我试试吧。”

安崎佐智子慢慢走向那黑影。那黑影显然已看见了安崎佐智子,却没有移动脚步!

忽然,那黑影忽然叫了一声什么,安崎佐智子应了一声。那黑影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又犹豫了,停顿了一下,又开始缓缓后退。终于,黑影又跑了起来。

安崎佐智子也跟着跑了起来。关键从门后跑出,跟了上去。黑影消失在后院门附近。

安崎佐智子朗声道:“你不要怕,他就是黄小姐的男朋友……黄小姐,她已经去世了,是被人害死的,你知道什么,请一定告诉我们。”刚才那人叫的就是诗诗的名字?

“她……她……她死了?”一个声音,竟响在两人身后。

两人转过身,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就在不远处。那人呆呆地站着,身体微微颤抖。

关键问道:“你前几次逃脱,都是爬上了这棵树?”三人的附近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无花果树。那人点头说:“我叫刘石材,黄小姐约我在那边见面,我咋等都等不来。”

关键这时终于看清,这个刘石材中等个子,肩膀很宽,但脸盘尖削,面色黧黑。关键问:“她约你,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会认识她?”

刘石材又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点了点头:“你们俩像,我有几次差点儿认错。”他再次抬头,警惕地打量关键,又看一眼安崎佐智子,说:“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我的老天,她咋会遇到那么倒霉的事呢?别是因为我要她帮着打听的事儿吧?说来话长,我从老家出来,最初在西安打工。

刘石材接着说:“大概两年前,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看到一个介绍陕西民间艺术的专题片,讲到了我们县失传的皮影戏。我们县的皮影,其实说的就是我们村的皮影!我们村正式的名字是小梁村,皮影戏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有很特殊的风格,独此一家,但失传了!那个电视片里,出示了一套他们说是‘仅存’的小梁村皮影人物和道具,你们猜怎么着:那套家伙,跟我姥姥有的那套一模一样!据我姥姥说,那套皮影是我姥爷送给她的订婚礼。我姥爷,丁一顺,是小梁村最权威的皮影艺人,小梁村皮影的唯一真传。既然有我姥爷为啥小梁村皮影又会失传?因为六十多年前,小梁村所有干得动活的男人,都在一夜之间被日本鬼子抓了壮丁。而且,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一个都没回来!”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被一片寒意罩得严严实实。

“你倒是说说,一个村子的男人,怎么会一个都没活下来呢?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呢?我们村儿就这样,从远近闻名的皮影村,成了有名的寡妇村。所以我一见我姥爷的皮影在江京,就想,我姥爷那批村里的汉子,会不会都被带到江京了呢?

“我就这样来到了江京,决心找到那些皮影。就这么摸黑瞎找,整整找了一年,才在江京民族文化艺术博物馆里找到了。那家小破店死活不肯把那套皮影还给我,还不肯告诉我那皮影的来历,只是说,几年前,一个日本学者在江京找到以后,就手捐的……”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互视一眼,关键说:“我明天就打电话问清楚。”

刘石材说:“别费劲了,你再打电话去问,也问不来那套皮影啊,因为,我把它给……偷出来了……”说着,刘石材四下看看,从夹克衬里拿出一个黑油油的包:“这袋子是我姥爷亲手制的,当年送我姥姥定情的那套皮影人,就装在这儿;我把博物馆里那套偷出来后,也放在这里。你们看,这两个,都是黄天霸,是不是一模一样?”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接过那两张皮质剪纸人物,仔细对比,果然毫无二致。刘石材又说:“我从博物馆取回这套皮影后,立刻回了村儿。姥姥已经过世了,所以没法帮我认,但村里的老人一眼就认出来,这的确是我们小梁村的皮影。我接着就想,我姥爷的皮影既然流落在江京,其中一定有说法。为什么我姥爷的皮影竟然流落在外,没有传下去呢?我边在江京打工,边自个儿琢磨,就是琢磨不出个名堂。有一天我对着它们发呆,这才发现以前一直没留心的一件皮影,或者叫剪纸也行……你们看,就是这个。”刘石材从小袋子里取出那件所谓的“剪纸”,问:“你们看,像啥?”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一起“啊”的轻声叫了起来。

正如刘石材所述,那是一片灰色的布,剪成的形状,上面成椭圆,如一个盆子的立体平面图,看出“盆”面凹下,“盆”下则是垂直的柱状结构,底端略宽,微成三角状。

乍一看,正是不远处院墙下那个奇怪的铁台子形状。

刘石材又道:“我挺纳闷儿,为什么一套皮影家什里会多出这么块‘破布’?我无聊,随手拿起这块布头来前前后后地看,发现这里,有一小截黑线针脚。”

果然,那“布剪纸”盆状的“台”面和立柱交接处,有一道黑线针脚。

“我想,剪纸上为什么缝了这么一道?我就用镊子挑开针脚,这才发现,去掉那根线后,感觉这片布有上下两层。”刘石材轻轻一抽,抽下了布头上的那根线。

“有线的这段,上下层布片儿间是中空的,”刘石材扯开那块布片,上下层分开了。

一个十字架!“如果光线好,这个十字架是发暗的红色,特像是……用血划的。”

关键说:“所以,你在江京市内所有的教堂附近转悠,终于有一天,找到了这儿……”他忽然往回疾行。三个人很快来到小草坪中心那铁台子边,关键向西北方一指:“然后你看见了圣母堂顶上的十字架。”

“我当时脑子里‘嗡’的一下:我姥爷在这块布头上告诉后来人,他到过这儿!”

关键的脑中冒出一句话:“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本排行榜第一名得主!”

“所以,在这台子上烧纸的,是你?你认为你姥爷在这儿去世?”

刘石材点点头:“是啊,人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把消息传出去。”

安崎佐智子忽然说:“不要那么早下结论,这里猜测的成分太大了。”

刘石材说:“我这段日子里,就在这附近转悠。我找到过那个教堂里的老修女,问她知不知道,结果一问三不知。也许是我在这后院转悠得太久了,那个姓黄的小姑娘对我有了怀疑,有一天忽然走过来问我,并且说,在教堂里也见过我,觉得很奇怪……”

“我都告诉了她,她说,会帮我查些资料,比如我们小梁村的历史。她和我约好,那天晚上,我已经记不清是哪天了,十一点左右,在这儿见面。我天天等她的消息,可是,她可再也没有来过,今天才知道……”

关键和安崎佐智子又彼此对视一眼,关键说:“这样吧,她没能告诉你的这些东西,我们会继续帮你查,总之会告诉你,好不好?”

第二天实验刚刚结束,关键和安崎佐智子并肩走出面向研究所后院的楼门。

“没想到,这居然是最后一次实验。有没有觉得有些突然?”

安崎佐智子点点头。古怪的小铁台子前,刘石材已经等在附近。“查得咋样了?”

关键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说:“佐智子是查资料的主力,还是请她说吧。”

安崎佐智子说:“我先是查了关于你们小梁村的资料。小梁村的皮影戏,也的确曾被称为‘陕南三绝’之一。捐赠皮影给博物馆的日本学者,也正是我父亲。显然,我父亲不知怎样找到了这套皮影。我们接着查了研究所的背景。研究所大楼是1920年代由英国建筑师设计建造的商务大楼之一。同样一个建筑设计师,设计建造了现在的江京美术馆大楼。30年代初,局势越来越动荡,商务大楼的各英资部门都撤出了江京,这里成为了江京植物研究所。而现在的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和江京美术馆,在30年代末和40年代初沦陷时期,曾合并成一个部门:大东亚药物经营局。”

“被鬼子军占去了?”刘石材听得有些迷糊。

“大东亚药物经营局的日本名是‘光太制药经营株式会社’,一家私营药物公司。当时华中、华北、华东一带,日本和中国的药物进出口,都有这个经营局的参与。”

关键说:“发战争财的人哪个年代都有。”

“奇怪的是,大东亚药物经营局挂牌在1939年4月,真正开始运作,却是在1940年11月。其间整整一年半的时间,这大东亚药物经营局都在做‘维修’。”

“一年半的时间装修?”刘石材做过建筑和装修,从没听说过这么差的效率。

关键说:“对一个急于发战争财的公司来说,的确是太长了。”

安崎佐智子道:“这也正是我的问题!我后来发现了这张旧照片。”

安崎佐智子手中有张白纸复印下来的模糊不清的照片,隐隐可见一群身着燕尾服,戴着黑帽子的人在一个花园里聚餐:“档案馆里有这张1920年代的照片,商务大楼竣工后的party照,你们仔细看,party就是在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刘石材轻轻叫起来:“这个台子!白色的,像是汉白玉,又像是大理石,大台面,反正不是现在这个铁台子!莫非我姥爷那拨壮劳力,就是来装修这日本公司的?”

三个人都有感觉,这批劳力的后果,凶多吉少。

 安崎佐智子又说:“关键……我在档案馆的借阅记录里,又看到了诗诗的名字。”

诗诗离真相有多近?

关键终于说:“刘大哥,要感谢你姥爷留下这重要的线索,至少我们明白,这研究所大楼,有很不简单的历史。”

夜深人静的时候,处理完一天工作的巴渝生,继续整理蔡修女的遗物,此刻,手上是一本黑色皮面的《圣经》。

他知道,蔡修女曾目睹过安崎仁济被杀;山下雅广生前也曾多次光顾“圣母堂”,甚至捐赠了圣母像,这些,都说明蔡修女被害,很可能与山下雅广和安崎仁济被杀案有关。

蔡修女生活俭朴,所有的遗物在一起,也不过堆了小半个桌子。巴渝生已经翻阅过一些信件,一些手记,现在,又翻开了那本国际版《圣经》。他翻书的手突然停住,发现在《旧约?创世纪》第二十九章的页面间,夹了一个小小的银十字架。

安崎佐智子又说:“关键……我在档案馆的借阅记录里,又看到了诗诗的名字。”

诗诗离真相有多近?

关键终于说:“刘大哥,要感谢你姥爷留下这重要的线索,至少我们明白,这研究所大楼,有很不简单的历史。”

夜深人静的时候,处理完一天工作的巴渝生,继续整理蔡修女的遗物,此刻,手上是一本黑色皮面的《圣经》。

他知道,蔡修女曾目睹过安崎仁济被杀;山下雅广生前也曾多次光顾“圣母堂”,甚至捐赠了圣母像,这些,都说明蔡修女被害,很可能与山下雅广和安崎仁济被杀案有关。

蔡修女生活俭朴,所有的遗物在一起,也不过堆了小半个桌子。巴渝生已经翻阅过一些信件,一些手记,现在,又翻开了那本国际版《圣经》。他翻书的手突然停住,发现在《旧约?创世纪》第二十九章的页面间,夹了一个小小的银十字架。

或许,是用来做书签的吧。巴渝生带了点狐疑,继续向后翻,又在《新约?约翰福音》第四章的页面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银十字架。

巴渝生仔细看了看这两处经文的内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相同之处,在这两处经文提到“雅各井”的地方,都被蔡修女画了个小圈。

巴渝生想了很久,逐渐明朗,十字架是基督教克制邪恶的“法器”之一,而他清晰地记得勘察现场时所见,圣母堂后院,正是有一口水井!

他迫不及待地连夜返回圣母堂,径直到了后院的水井边。那井足有六七米深,盛着一轮明月。井台上有架陈旧但仍在使用中的辘轳——虽然教堂里有自来水,但据身后那名常来圣母堂礼拜的信徒说,蔡修女强调节约的美德,其生活用水,还是主要由井里来。

一桶水,足有五六十斤,吊上来就要费些力气,提到厨房边的水缸更不容易,蔡修女年过八十,不可能靠自己装满整缸水。果然,巴渝生很快核实,为蔡修女打水的,就是常来帮她打扫卫生的钟点工。钟点工的电话已经记录在案。

“你好好想想,蔡修女最近有没有说到过这口井?”

那被叫醒的民工姑娘想了好久,说:“好像前几天,有一次我过去打水,她刚从井台边儿下来,手里捧着一个好大的十字架……”

返身进屋,巴渝生在圣母堂小储藏室的众多杂物间发现了一个青铜制的十字架,足有一米长。巴渝生举着那铜十字架在井口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好!

他立刻打电话到市局,一小队值班的技术人员和干警很快赶到。

井缘上的微量铜锈残余立刻得到证实,说明蔡修女的确曾将这铜十字架放在了井口。十字架在井上避邪,说明“邪”在井中。

 和刘石材分手后,关键和安崎佐智子返回研究所大楼。关键说:“我越来越感觉,很多事,看来很随机的,其实都不是偶然。这研究所、美术馆和圣母堂,似乎是个整体,一个充满死亡气味的整体,山下雅广、你的祖父、诗诗,都被这恐怖的阴影罩住了。”

安崎佐智子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要从大楼着手,能具体点吗?”

“我建议先从那地下通道找起,因为既然大东亚药物局拥有研究所和美术馆两幢楼,这连接两楼的地道说不定会为我们提供些线索。”

两人说话间进了那条地下通道。关键果然早有想法,甩脱了骤来的疼痛感后,径直走到了美术馆那侧的最顶头,问:“佐智子,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安崎佐智子四下看了看,说:“我看不出什么啊,只是墙上电表比较多而已……”

“是啊,乍一看的确像许多电表箱。但我发现,研究所那头虽然也有,但数量上远没有美术馆这边多。现在想想,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呢。”关键边说,边开始将一个个小盒子打开。果然,小盒子里都是类似电表表盘的装置,十几个比较大的盒子里的确是电表,另外有批大小相同的小盒子,一共二十四个,每行六只,从上到下一共四行。每个表盘的中央都有一个类似电闸的装置,只不过,电闸底部所指,并非只是“开”、“关”两个选择,而是从零至玖十个数字的选择。

“这些数字最可疑。电闸的作用,不外乎断电和通电,为什么要数字?”关键自言自语。他开始扳动其中的一个电闸。

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用手电照着,仔细观察那些电闸,忽然说:“你看,各个电闸底的中文数字,字体都不相同,共有四种字体,每种字体好像有六个电闸,同一字体的六个电闸却杂乱分布,和其他字体混在一起,而每一列的四个电闸,都是不同的字体。这说明什么?”

“一种口令?或者密码?”

“会不会是六个数字一组的密码,一共四套。要把同一字体的电闸拨到相应的数字,密码就生效了。”

安崎佐智子道:“可是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

“至少要试一下,别忘了,一切谜题都是个浑然的整体,诗诗被害、山下雅广的被害、蔡修女被害、研究所、美术馆、圣母堂,都是关联的。如果这里真有密码,如果密码开启的真是一个秘密,这秘密也是这整体的一部分。”

“好玄哪!你是说,密码也该在这一连串事件里。”安崎佐智子似有所悟。

关键却觉得越来越明朗:“或者说,我们需要的是六个数字。一组特殊的数字!”

“山下雅广的墓穴号!”

“零三四九一五,记不记得,这个墓穴号,和周围的墓穴号全然不连贯,山下雅广重金买下的,说明他在用自己的墓穴号传达一个信息!”关键有些激动地任意选了“楷体”,依次将电闸拨到零、叁、肆、玖、壹、伍的位置。什么都没发生。他呆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怎么这么蠢,以前阅读书写的方向都是从右向左,反其道而行才对。”

就在关键将最左侧的电闸调到“伍”时,脚下的地忽然一震,开始向下沉去,耳中传来一阵轰响!电闸开启的,竟是一个两米见方的平板电梯!

安崎佐智子身形一晃,险些被陡然下沉的电梯震倒,两人撞在了一起。电梯渐渐停了下来,身周是四面墙和缆绳,其中的一面墙上,有一扇门。电梯定下后,门自动向左侧平行移开,前面是条短小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

关键说:“终于知道小梁村的那些劳工,一年多的时间,在‘装修’什么了。”

一阵剧烈的疼痛猛然传来,强劲之极,几乎又让关键摔了一跤。

“你怎么样?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安崎佐智子关切地问。

“希望也是一过性的。”关键紧咬牙关,用手电四下照着。走廊的左侧墙上有二十四个木匣子,里面一定是使电梯向上的电闸。门上铸着个圆盘状的大锁,推不开,两人更是对那锁毫无办法。

关键重新扳动电闸,飞快跳上缓缓启动的电梯。两人浮上地下通道。

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地面上,一只手枪的枪眼跟随着他们的上升而缓缓抬高,最后对准在安崎佐智子的眉心。

山下雄治回到办公室,对着窗外的黑暗长长一叹。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次探索性的实验就这么结束了。没有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太平间里却多了几条无辜的尸体。收获并非没有,但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不能这样自私下去了!他知道这个想法并不科学,并无逻辑,但还是将方萍和蔡修女的死归咎于实验的展开。

山下雄治拿起了电话,看了看手表,凌晨1:21,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日本记者井上仁的电话:“井上君,深夜打扰了!有件事,想和你,和车田君一道谈。”

车田康介一样睡意目蒙目龙地上线后,山下雄治说:“两位热忱招待,我感激不尽。”

车田康介说,“见到乡亲,招待一下,高兴都来不及,何况对令尊敬仰有加……”

“有人说,家父老年时成了左派,是否如此?”

“令尊是个善良人道的艺术家,心肠软,同情弱者,但政治上从不明朗。”

山下雄治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有件事,很要紧的事,要和你们商量……我感觉是个会天翻地覆的大事,所以必须有你们这样可靠的前辈……”

忽然,他觉得有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顶在了他的脑后。

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一把锋利的匕首搭在了他的颈间。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你后脑上有把枪。你说你改了想法,明天再谈,礼貌地说再见。挂断电话。”是菊野勇司!

“山下君?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车田康介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