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这事,如此要紧,我还要三思一下,不如明天,我们找个僻静的场所,好好谈一下。”山下雄治挂断了电话。

“举起手,慢慢转过身!”菊野勇司纤秀的面容上罩着杀气。

“菊野,你到底是什么人……”

“忘了井上仁曾提醒过你的事吗?现在是你告诉我那些陶艺品下落的时候了。”

“原来你……你是那种蛀虫!你就是井上君提到的艺术品盗窃犯!可是你居然在我的实验室里做了三年的行政主任!”

“我这行,耐心是至高无上的美德。令尊死了已有五年,你不是也很有耐心吗?”

“可是,我这次一无所获,你又不是不知道。”山下雄治惊讶地看着菊野勇司。

“无论你装得如何震惊,都骗不了我。记得方萍死后那一天,你忽然给大家放了一晚假吗?你一向是个工作狂,可那天却没了踪影。也是从那天起,你开始十分小心,每走一步都要回头好几遍。想来想去,你唯一值得遮遮掩掩的,必是发现了那些陶器!”

“荒唐,案件连个头绪都没有,我到哪里去找到陶器?”山下雄治仍是震惊无比。

“这就要你告诉我啦!当年,令尊将那些价值连城的陶器从戒备森严的东京博物馆带到江京,尾随来江京的艺术品大盗也远不止我一个。令尊说不定事先就听到了风声,将陶艺品藏了起来,后来又告诉了你。”

“如果你把流言蜚语当证据,会像我现在一样一无所有。”

“我相信我的直觉,给你半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你不肯说,明天,就会有人发现你自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你想吧,早做决定。”

寂静的办公室里,可以听清墙上的挂钟秒针嘀嗒。

菊野勇司手中的枪管逐渐逼近了山下雄治的太阳穴,握枪的手戴着手套。

“好,我告诉你。你得到陶器后,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山下雄治放弃了抵抗。

“你应该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杀人。我以我的人格保证。”

“你猜得不错,那些陶器的确在这楼里,但我必须带你去。”

菊野勇司犹豫了一下:“好,不要耍花招!”掏出一副手铐,山下雄治成了囚俘。

关键和佐智子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菊野勇司纤细的手上握着一把手枪,身边是戴着手铐的山下雄治。菊野勇司又向安崎佐智子扔过去一副手铐。“把关键铐上!”

安崎佐智子怒视着菊野勇司,不去捡那手铐,菊野勇司冷冷地说:“如果你们不合作,我这里只有一个字给你,杀!如果他不戴上,我先杀的就是你!”

“但你要是杀了他们,我不会告诉你陶器的所在。”山下雄治厉声道。

“啊?”安崎佐智子惊叫出声。“陶器?什么陶器?”

关键大致看出了情势,说:“佐智子,你不要为难,我戴上就是。”

降下电梯,众人到了那扇门边。山下雄治道:“我来开这门吧。”他打开那些小木匣,将电闸扳动,那圆盘状的门锁“哒”的一声,菊野勇司叫道:“你们去拉开门!”

关键忍不住问:“这密码是……”

山下雄治道:“你们能猜到上面那个密码,应该也能猜到这个。”

关键恍然大悟:何玲子的墓穴号!

门开了,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四肢百骸的痉挛,然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剧痛!

突然想起游书亮的那番话,我存在的意义,不会是来承受痛苦的吧。

走进门,扑鼻而来一阵强烈的霉腐气味。向前似乎是条长而黑的走廊。菊野勇司让关键打起手电照路,两边是些小房间,有些有木门遮掩,有些则是铁栏围成,直如牢笼。

走在前面的关键脚下忽然一绊,吸了一口冷气。安崎佐智子也“啊”地惊叫了一声:只见一具骷髅匍匐在地。手电光照在微微上抬的颅骨上,两只黑洞洞的眼槽并非那么空洞,仿佛是带着惊恐和愤怒的神情。

菊野勇司问道:“到底藏在哪里?”

山下雄治道:“要继续往前走。”

向前走了一阵,安崎佐智子又叫了一声,前面地上又有几具尸骨!关键终于明白,为什么刚进来时会被剧痛困扰:近来,每当他经过聚积死气的地方,疼痛就会发生。

走廊到了头,一个丁字路口,横在面前的是向两边延伸的又一条长走廊,同样,走廊两面都是分隔开的小房间。

“怎么还没有到!”菊野勇司开始不耐烦。

在黑暗中走出大约七八十米,走廊又到了头,又一个丁字路口,又一条长长的走廊。关键举着手电向两边照了照,手电光照向右侧走廊时,凝住了。随之,电筒落地。

安崎佐智子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向前照去,才明白了关键的反应。

右侧走廊的尽头横着一个长台子,台子上有具人体!台子上方,似乎悬着一盏灯。

这就是“它们”,关键近来梦中、幻觉中、实验中的一幕!

“方向是对的。”山下雄治说。

四人缓缓走向前。两边还是小小的房间。关键似乎能看见房间里、牢笼里,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脚下,时不时会有一具尸骨横在地上,仿佛要阻止他们走向危险。

终于走到那台子前。台上是具骷髅,仰面朝天。一把长而微弧的日本军刀倒在骷髅的双腿骨之间。关键站着发了会儿怔,听到安崎佐智子说:“看这个。”

军刀的刀柄上拴着一块小木片。

手电光聚在佐智子手上.木片上下两层,侧面有个小小的搭扣,拉开搭扣,上下两层木片平摊而开,贴在一面木片上的,是张小小的照片,一名军人和一名妇人的合影。

安崎佐智子忽然说:“这人……这尸体,是我的祖父。”

这张照片有大幅的挂像版本,在奈良的安崎家大堂里悬了几十年,安崎佐智子自然一眼认出。“没想到我父亲毕生找寻的答案,却被我不经意发现。”

“看!”关键手里的手电光照在大铁台后面的墙上,靠顶端处,排列着五个图标,正是研究所后墙边那个别致又古怪的小铁台子的形状!也正是刘石材的姥爷当年用鲜血画在剪纸布片夹层间的图标!

再向别处看去,手电光照出,走廊两侧的墙顶附近,也都有许多同样的图标。

“多半是一种类似图腾的标志,和这里的存在意义有关。”关键说。

山下雄治忽然说:“看看那边就知道了!”

不远处是很大的一个房间,里面也有两张大铁台子,也悬着灯。有趣的是,一面的墙上有块巨大的黑布。关键上前,揭开了黑布。黑布下是张白布,布上是彩笔绘的图,一张人体神经系统的解剖图!关键自言自语:“我总算知道,那图标的意思了。你们看那图标,猛一看,像个什么?”

“像个小人。”佐智子道。

关键说:“嗯。我认为,这种图标代表了人的神经系统。上面像‘头’的那部分,其实就是人脑,往下,是脊髓,到了盆骨附近,是下肢最主要的坐骨神经的开端。刘石材的姥爷丁一顺看见这里面有许多这样的图标,又发现外面那铁台子形状和这图标相像,就猜到这是个标志性的图样,才会画在了那块布片上。”

安崎佐智子说:“难道这是……”

“一个类似731的地方。”关键其实在看到安崎宗光的尸体前,就有这样的猜测。这地下建筑的构造,那一个个小小的单间,不正是用来关押作为实验品的囚徒?这间大房间,很可能是解剖人体和做实验的地方。

安崎佐智子问道:“山下博士,你一定知道这里的背景,对不对?”

 菊野勇司对这茫无目的的周游忍无可忍,怒斥道:“山下博士,如果你再不告诉我陶器在什么地方,我就要对着两位少年下手了!”

山下雄治冷冷地说:“陶器就在你身后的屋子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对面同样大的一间屋子里,竟摊着一地的碎玻璃,好像是试管和烧瓶之类的碎屑。菊野勇司手电光定住了地面,说道:“佐智子,把那个不像玻璃的碎片捡起来。”

那是一块深色陶瓷片。山下雄治说:“你再仔细找找。”佐智子又找到了十余片。她挑出其中几片,在地上拼凑,渐渐拼成一个如花瓶样的形状来。关键越看越惊:“这是……”安崎佐智子起身,手中的一块残片递给关键,上面是他熟悉不过的昆虫形状。

“萤火虫相望!”关键惊呼。

山下雄治看着错愕不已的菊野勇司道:“你总算看到了你朝思暮想的珍宝了吧!它们已经被打碎了。如果愿意,可以把它们全带走,但你要兑现你的承诺,放我们生路。”

菊野勇司吩咐安崎佐智子:“给我拿最上面的那块。”菊野勇司目光仍不离开其他三人,接过陶片,用手指轻轻把玩。忽然,他厉声道:“山下博士,你很令我失望!”

山下雄治说:“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菊野勇司道:“这是个赝品。真正的《萤火虫相望》,其厚度在六毫米左右,而这件,虽然极为貌似,但比真品厚了至少一倍。山下博士,你这小小的诡计,骗那些新手还可以,但对我这么专业的人来说,简直是羞辱。”

“你选择了这个‘专业’,本身就是一种耻辱!”山下雄治并没有被威吓住。

“有人在这儿,将一件《萤火虫相望》的赝品砸碎……”听了安崎佐智子的翻译,关键调整着思路。

菊野勇司厉声道:“山下博士,看来你是执意不肯说了,那就别怪我无情残酷!”

山下雅广一到江京,就被这座忧郁的城市深深吸引。

江京似乎深合他的性格。深秋初冬的江京雨水多,这城市,仿佛有伤不完的心,落不完的泪。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就是从何玲子第二次从他的世界消失起吧,山下雅广开始喜欢阴雨天。时而还会有风,一阵阵的,轻重缓急,仿佛有节律。阴雨或风,都不能杀伤美丽江京的魅力:一度成帝都,江京保留着气势恢宏的宫墙古城;曾是富庶地,江京遍布着精致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园林;近年为洋场,沿江一带竖立起了挺拔俊朗的欧式建筑。更让他兴奋的,是这次到江京来的使命。这对他这个获得重生的人来说,意义无限。

这还要从何玲子的不告而别说起。恋人的骤然离去,山下雅广甚至有过弃世的念头。学业一落千丈,到最后,他连起床去上课或者见习的能力都失去了,直到在京都学医的黑木胜突然来访,将他救回人间。

“你怎么到东京来了?”山下雅广对黑木胜的尊重源自孩提。

“我到新宿的东京陆军军医学校一个重要的研究室深造,一年后,你面前的就是黑木胜中尉军医了!”这时,黑木胜终于看清了山下雅广发自内心的憔悴。他一直知道山下雅广有着优柔寡断的一面,却怎么也没想到一次失恋的打击如此之沉重。听山下雅广诉说完这两年和何玲子的纠葛,默立了良久,忽然扬手,重重地扇了山下雅广一记耳光。

山下雅广清俊憔悴的脸顿时一片红晕,渐渐肿起,嘴角渗出血来。黑木胜沉声说:“山下君,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弟弟看,所以会直率地告诉你,你太令我失望!”

“我已经让所有人失望,包括我自己。”

“你睁开眼看看,你的同学在努力学习,你的好朋友们纷纷入伍,连妇女都在发奋工作,都为了我们日本国的富强!为了天皇的雄图大业!你怎么还能在床上躺得下去?你这样的消沉,是在为国家付出吗?还是成为国家的累赘?”

奋斗和图强——为日本国奋斗图强,为天皇献身,为众神眷顾的日本献身,是山下雅广从小学起就被灌输的理念。他又热衷于自由思考,对诸岛内全民皆兵的那种狂热感觉略有不安,以为“世人皆醉我独醒”,但此刻他才发现,卧床难醒的,恰恰是自己。

黑木胜长叹一声,语调略放柔和:“我并非毫无人情,我也理解你此刻的苦痛,你此刻应该投入学习和事业中,奋斗是忘却伤痛的良药。”

说到底,自己选择学医,不正是要救人、济世、报国吗?

“黑木君,你和以前一样,一直是激励我的马鞭。”山下雅广的嘴角虽然还在淌血,却挂上了多日未现的淡淡笑意。

就这样,山下雅广在黑木胜的引导下,拾起了荒废的学业,燃起了报国的热情。他甚至以黑木胜为楷模,也希望能进入陆军军医学校那个神秘的研究所。黑木胜指点了他一条“捷径”:先以照顾家乡奈良的年迈父母为由,转学入京都帝国大学的医学大学,陆军军医学校那个研究所的元老许多都出自京都帝大,因此在招生上也有对京都生源的偏爱。果然,在京都学习一年后,山下雅广以优异成绩顺利进入了陆军军医学校的防疫教研室。

那不是个寻常的防疫教研室,是日军细菌战研究的总指挥部。

“听黑木君说,石井部长很赏识你的才华。”安崎宗光亲自走出大楼,和山下雅广互行军礼后,热情握手。他也是奈良人,早山下雅广两年出道,目前在江京掌管这一绝密计划。“石井部长”就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长石井四郎,日军细菌战的奠基人和领袖。山下雅广说:“过奖了。其实你也才华卓著,年纪轻轻,就掌管我们这里的一支部队。我们这支部队的重要性,石井部长和黑木君都和我谈过了。”

安崎宗光眼中又露出艳羡的神情:“石井部长亲自给你交待的任务吗?又让我嫉妒一次。其实,什么掌管不掌管,都是为天皇效忠,黑木君传电给我,要你我合作。”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江京这一带的军务,该由华中派遣军掌管,为什么我要先去关东军报道,正式加入关东军,再转到这里?”

安崎宗光四下看了看,说:“很简单,因为从今天起,你就不存在了。”

 “什么?”

“就像我,和我手下这些军医及技术人员,军籍虽然保存,但去向没有人知道,包括家属——我的新婚妻子,就留在关东军总部。我们是无名的,地下的,你应该能想像到了吧,这一计划该有多么机密!”安崎宗光脸色凝重。

“我已经在黑木君的引导下,宣誓保密。我会以军人的荣誉保守誓言。”

安崎宗光领着山下雅广往“大东亚药物经营局”的院内走,向前一指:“你看,我说我们是‘地下的’,没有打诳语吧。”只见院内有数百名壮丁在冷风中苦干,整个院内几乎都被挖开,而且挖入地下很深,仿佛在建一座地下宫殿。

“因为保密的性质,我们所有的活动,都将在地下进行,”安崎宗光介绍道。“怎么样,规模够宏大吧。当然,我们在这里大兴土木,绝不想让外界知道得太多,毕竟,我们从名义上,只是一个药材进出口公司。所以这段时间,围墙上有带电的铁丝网。”

“还用中国俗话说,没有不透风之墙,这些壮丁,施工完毕后,回到外界……”山下雅广已经从安崎宗光眼中的残忍神情中找到了答案:这批壮丁,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走进了大楼里部队的总办公室,安崎宗光介绍了山下雅广的私人办公室,又和另外三位课长会面,商讨了一些业务安排。

会议结束,看着桌上摆放齐整的笔墨纸张,山下雅广修长的手指不自主地抽动了起来。直到今天,每次看到文具,他都会有一种创作的冲动,俳句、和歌和他最爱的中国豪放不羁的古体诗和韵律婉转的词。

战火纷飞的时代,怎么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可是历代英雄豪杰,在激战之余,艰险之中,不也有澎湃诗情?他终于没能克制住创作的冲动,开始在一张信纸上游笔。

菊野勇司举枪对准山下雄治:“我只好把你们灭口,在此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不伤害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一旦杀人,就是死罪!”山下雄治平静地劝说。

“说得容易!”菊野勇司几乎在暴怒,“为了有机会能得到那些失窃的陶器,在你那枯燥乏味的实验室里一干就是三年,想让我就此放弃,无功而返,简直是做梦!如果你觉得那几件陶器比你的命值钱,那我就成全你。”

菊野勇司的手枪忽然换了方向,对准安崎佐智子,扣动了扳机。枪声透过消音器,发出“卜”的一声,却射在了地一室的墙顶上。原来是关键迅疾无比地扑在了菊野勇司的身上,将他撞倒在一地碎玻璃屑上,同时叫道:“你们快走!快走,我拖住他!”菊野勇司右手仍紧握着枪,黑暗中一时无法再瞄准,情急之下扣动扳机,子弹射碎了墙上的砖泥。

安崎佐智子说:“不,要走一起走。”冲上前来。山下雄治也扑向菊野勇司。

菊野勇司的后背靠在那些玻璃碎屑上,忍痛一翻身,挥起左拳,重重击在关键脸上,关键因为双手被铐,失去重心,被推倒在地,也被玻璃碎屑扎了全身,仍就势抓住了菊野勇司的左脚,又叫:“你们快走!不要糊涂!”

菊野勇司,双手已得解放,手枪垂下,对准死死抱住他的关键,再次扣动扳机。安崎佐智子和山下雄治奋力向前扑去,虽然知道已经无法挽回。

但枪声并没有响。

菊野勇司扣动扳机时,手指上突然没了力道。接着,全身都没了力道,软软地倒下。

门口转出来一个黑影,手电光再次亮起,一个说着日语的女声:“好危险!”

是千叶文香救下了三人!“千叶博士!”安崎佐智子兴奋地叫了一声。一向不苟言笑的山下雄治也轻叹了一声,柔声道:“文香,你果然细心,你怎么……”

“今晚最后一次实验嘛,结束后我其实一直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收拾差不多了,刚出门,发现菊野用枪逼着你,从你办公室出来。我躲在暗处观察,跟到地下,更觉不妙,就跑回实验室里拿了麻醉枪。用麻醉枪还是我以前在非洲进行野生生物研究时学会的呢。”

山下雄治说:“文香,菊野勇司的身上,或者他的包里,一定有开手铐的钥匙。”

一阵钥匙响过之后,千叶文香似乎终于打开了山下雄治的手铐。关键对安崎佐智子说:“佐智子,麻烦你先上去,拿着我的手机,给巴警官打个电话。”

黑暗中,安崎佐智子应了一声,但很轻,随即又叫了一声:“关键。”声音更轻。

千叶文香拖着那串钥匙走过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关键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但说不出为什么。

也许是安崎佐智子和山下雄治的沉默。

“千叶博士……”关键顿时想起,千叶文香不懂中文。但她却回答了,以一双手铐,套住了关键脚踝!手铐虽有伸缩,但脚踝比手腕粗了许多,箍得关键一阵钻心疼痛。

“放开我!千叶博士……千叶文香,你疯了吗?”

关键顿时明白,佐智子和山下雄治一定也被千叶文香用麻醉枪放倒了。

她要干什么?千叶文香缓缓走到门口,柔声说了句什么,关键虽然听不懂,却觉得毛骨悚然。黑暗中她的身影如魅,又渐渐和黑暗化为一体。

千叶文香临出小屋门时说的那句话,本身一点儿也不恐怖:“我去去就回。”但如果关键粗通日文,听了这话,还是会感受到脊背后的冷气。

老师稻本宏允毕生的理想,终于可以得到实现。

这一路走来,还真不容易。最初听说山下雄治要组队来江京找关键做实验,她自告奋勇随行,但山下雄治因为经费有限等借口,并不准备带她来中国。

但她还是达到了目的。山下雄治并非真正的好色之徒,只是个有缺点的男人,一失足,谈不上有千古恨,但全身尽湿。千叶文香就是他身上挥散不去、又拧不干的水。

到了江京,实验开始后,她逐渐成为了山下雄治真正的副手。所有的实验数据,她都已经备份。稻本的吩咐,她已经样样照办,唯一未做的,她根本不认为会有机会做的,今天正好可以完成。

她推着一个实验小架子车,车子里有一些器械。底层架子上是一个提包和一个轻便的皮箱,提包里有张随时可以飞香港、再飞里约热内卢的机票——这些天来她一直整装待发,只要时机一成熟,她完成了这最后一项“工作”,就可以轻装上路。

而这个时机就在眼前。仔细想想,这时机的得来并非全靠“运气”,而是她多日细心观察的结果。她观察到关键和安崎佐智子实验后经常一起神秘消失,或者聚合在后院草坪。今晚,她远远看见了两人和那个奇怪汉子的约会,又一起回楼,依旧鬼鬼祟祟的。

她躲在黑暗里,看着关键和安崎佐智子鼓捣着那些墙上的小匣子,这时,她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菊野勇司和山下雄治走进了地下通道!

细心加耐心。蝉和螳螂先后入地,她这个黄雀轻松果腹。

她的胃口一点儿也不大,她甚至不在乎菊野勇司嘴上不停提起的那些据说价值过百万美元的艺术品。她眼中,真正的顶级艺术品,就是地底下那个英俊的少年。

她从容地启动电梯。小车在黑暗里穿行,小车轮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提醒着千叶文香,她是这片黑暗的唯一主宰。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刺激”或“兴奋”能形容,想想看,她要做一件亿万世人中独一无二的壮举,改变世界、改变人类的壮举。

她脸上带着微笑,她脸上永远带着微笑,事实证明,她的确笑到了最后。

但她的笑容忽然凝结。

因为屋里已经没有了关键的身影!

千叶文香发出一声和她一贯的微笑和温柔神态全然不符的怒吼。

千叶文香一走出小屋,关键知道,等她再次回来,自己将彻底失去对命运的掌握。

此刻,他至少还能移动。手铐、脚铐、黑暗、身上被玻璃划破的疼痛、时不时袭来的莫名的疼痛,关键需要克服的“仅仅”是这些。

用膝盖和肘,关键爬出了那间屋子。为了加快速度,他开始“滚动”。不久,他的夹克和裤子被磨破,关节各处又添加了一层“真实”的疼痛。

逃到和另一条走廊的岔口时,电梯声又响了起来。

关键继续往前爬,躲在两条走廊呈“丁”字交叉的一角,黑暗中看着手电光从面前经过,还有一辆小车。他知道千叶文香立刻会发现自己的潜逃,如果此刻继续沿着走廊向门口爬滚,她肯定能追上。于是他只好就近爬入了一间小屋。

一阵怒吼传来。她在确保两条走廊内没有人的情况下,一定会先仔细搜索走廊两侧的屋子,这给了他一定的时间,可以继续沿着另一条走廊前行。越深入,千叶文香需要越多的时间找到他,拖延了越多的时间,增加了被营救的机会。于是,当千叶文香的脚步声从岔口匆匆经过后,关键爬出了小屋,向着地下建筑更深处爬去。

关键连滚带爬,到了另一个岔口,他就地一滚,开始在另一条走廊爬行。滚爬了一阵,耳中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向这边过来了,他立刻爬进了旁边的一间空屋。

脚步声走远了。关键舒了口气,轻轻推开屋门。

一道手电光正照在他的脸上。千叶文香又挂上了优雅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恐怖。

千叶文香蹲下身,手电光聚在灰黑的水泥地面,关键这才看清,一道血迹从门外延伸而入。原来自己身上已多处磨破,细心的千叶文香顺着关键的血迹,发现了潜逃的囚徒。

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血迹上抹了一道,又伸进嘴里吮了一下,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关键仍是毛骨悚然。

如果关键能听懂千叶文香的那句话,只会更增惧意。“原来你的血也是咸的。”

千叶文香读到了任教授在一小圈同行内部发表的一篇论文后,惊叹:“这小关键果然不是个普通人!”稻本宏允冷笑说:“关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此时,千叶文香终于知道,至少,关键的血和常人一样,也是咸的。她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将关键的双腿和屋中铁床的床腿绑在一起,套上了一把锁。又柔声说:“好,我再去去就回,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不会去那么久了。”

关键虽然听不懂,还是心头一颤。疼痛也乘虚而入,他几乎要叫出声。

他知道,这是畏惧的疼痛。

果然,千叶文香很快就回来了。她竟然用一个小推车,架着一个大铁台子。千叶文香将台子从小车上移了下来,打开细铁链上的锁。拖起关键,往台子上推。

当关键终于平躺在台面上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很悲惨。因为千叶文香随即又将刚才那细铁链绑紧在他身上。

千叶文香在小车上打起另一个高功率的充电电筒,屋里亮堂了许多。

千叶文香拿过一柄手术刀,几刀下去,关键一头浓密的黑发已几乎剃净。然后是一阵马达声响,千叶文香手中已多出一只小型无绳充电电锯。她在关键的头皮上轻轻一吻,轻声说:“我只打开你的头,一定会轻轻的,不弄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