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姿姿比较想问的是……您老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这个问题应该算是他们之间默认的禁忌吧。

衣莫染适时转移了话题,“相亲的人选,你已经挑选好了吗?”

“啊,”姿姿一愣,“都忘记了……”这几天满脑子就是季冉和楼潆,居然把正事给忘了。“我去拿画像,等我一下——”

姿姿正要起身,头顶却多了一片阴影,一抬头就看见楼潆以强烈施压的姿势站在她跟前,阴阳怪气的说:“相亲?我还没拿到头魁,你有那个闲工夫?”

“……”你练你的琴,跟她有个毛关系?

“你过来,跟我一起练!”

“为什么?又不是我参赛!”

“那就过来在旁边听!”

“跟你去练琴我情愿在这里跟衣馆主喝茶。”

楼潆暴怒——“听我弹琴有那么受罪吗!?比跟这个没趣老头子喝茶还无聊??多少人花了大把银子想听我弹琴还得看我心情呢!!”

姿姿抹了把脸上被喷的口水,这孩子缺钙。鉴定完毕。

她客气的笑笑,“多熬点骨头汤喝。”

楼潆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贯彻初衷拉起姿姿拖了就走——“练琴去!”

“……”姿姿愕然的只能被倒拖着看向衣莫染,后者浅浅笑笑,似乎对楼潆如此行径司空见惯。姿姿的相亲只能再次被打断,面对一个轻浮勾魂的美人,一遍遍听同一首曲子。

她倒是意外的发现楼潆外表虽然轻浮,练琴却是出奇的刻苦,纵然带着保护指甲的硬片依然弹到手指通红。跟天鹅一样,真可爱。

“不许笑!”

“你让我来听琴难道我要哭丧着脸听?”

楼潆只能又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你出去!”

“……你叫我来的哎。”

“叫你出去!”楼潆直接起身轰人,姿姿站在门外看着砰然关闭的房门,摇头轻叹,真是喜怒无常。就这性子,怎么做服务行业的?

走出来时衣莫染还在原处坐着,只是手上多了些名册一边忙碌一边喝茶等她,见她来了一笑,“坐,正好这壶茶快好了。”

“你知道我会出来?”

衣莫染但笑不语,替她新倒了茶,低头又专注于手上的卷册。

姿姿也不再说话,安静的缀着茶,感觉自己像一个老婆婆在暖暖的阳光下静静感受时间的流逝。有时候会觉得爱上了这种感觉,抬起头看旁边的衣莫染时,心里有很宁静的感觉。

究竟哪一张脸才是这个男人的真实,现在的这份宁静,会不会只是他表象下的一个错觉。

若是错觉,便是他给的错觉。

姿姿轻轻闭了眼睛,在这宁静中生出一种感觉——几天以来萦绕不去的感觉。对于一个捉摸不透把握不住的人,何敢言情?

可是情生时,又如何泯灭。

她抬头看着衣莫染,他比天高比云淡的气息,如远山的眉目,漆黑绵密的长发……她只是,很想留在这个人身边。让这份宁静一如眼前的错觉般,永远持续下去。

“我相亲的人,已经选好了。”

“哦?”

衣莫染自书卷中抬头,浅浅一笑,便如春来如风过,等着她说下去。

“你要帮我?”

“自然,我说过会帮你。”

风拂过,姿姿默默看他双眼,他便静静等待,不急,不催,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心中,只需静静等着一切的发生。姿姿也忽而一笑,收了凝重神色,“我现在不说,等大赛结束之后,我要你专心忙我的事。”

衣莫染脸上笑意加深,点点头,“那便多谢姑娘体谅。”

她不急,急不得。

方才的凝视,他可有从她眼中看出什么?他一直如此淡淡掌握着一切,不松不紧。而她输了人,不要也输了阵。

待比赛开始时,她的头发已长成板寸,在假发下倔强的想要直树。姿姿用力压实了假发,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慌忙赶去赛场。

没能寻到季冉,让她心里一直放不下,在会场转了一圈却也没能看到他的人。她一边祈祷着季冉不要突然出现,一边找到衣莫染,在他旁边特地留给她的位子上坐下。

“怎么耽误了这些时候?你错过了不少。”

“没关系,我本来也不好这个。”她这样说着,心里却有另一种情绪,被努力的压着……那乐谱,她看得懂。楼潆弹的曲子,听过几遍她居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弹下来。她以前有跟卓丝丝一起学过一阵子音乐,但古筝一类的乐器却是从未碰过。可是现在,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会弹。

如此只会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罗刹。

这个认知会让她觉得害怕,或许,她只是不承认她一直都在害怕。越靠近阎裳,靠近罗刹的过去,她的不安也在扩大。

她可以冷眼看着记忆间隙中那些可悲的片段,却没有半分勇气,变回过去的罗刹。她觉得她就是那颗倔强的石头,在岁月中被蹭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也不肯放弃。

而她卓姿姿,就只想平静生活,用长久的平静来一点点缓去罗刹留在她心里的疲惫。

晃神间台上歌舞琴曲不知换了几回,直到听到熟悉的曲调她才抬起头,看到楼潆已经上场。他弹得更好了,姿姿只觉得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转头问,“他能夺魁吗?”

“目前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之后还有几个很被看好的琴师。”

姿姿这才打起精神,眼见胜利在望,自然格外上心。

楼潆方下,一个男子翩翩上台,衣莫染侧头低声道:“此人手上是一把天下名琴,上一次楼潆就输给了他,是季冉凭他那把古琴胜了此人。”

说话间琴音已起,姿姿纵然懂的不多,却也听出音色的差距。一旁楼潆刚刚下台,正站在那儿咬牙切齿——凭什么他再努力再练习,却要输给人家手上的一把琴?

姿姿听了会儿,转头对衣莫染不好意思的笑笑,“现在做点什么来得及不?”

“你想做什么?”

“例如杀人毁琴什么的……”

“……”衣莫染微默,“你跟楼潆混一起太久了。”

……果然不是个好主意吗?

可是,她真的要看着奖赏给头魁的镯子被别人拿走?衣莫染看着她,他本不会去参与到胜负的影响中,这许多年来,不曾做过逾越半分的事……

衣莫染手腕一翻,台上琴弦崩断,在那只纤纤玉手上留下一道血痕。顿时台上一片混乱,姿姿小小的担心了一下,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这样太危险了吧!会不会有人发现你做手脚!?”

“别担心,这里还没人有这个眼里,就算有,也找不到证据。”他用的不是暗器而是内力,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那位美人退出了比赛,即使他还能弹,琴却是暂时用不得了。

接下来的几人衣莫染只漫不经心的看过,姿姿便明白再没有威胁。楼潆顺利拿到了镯子,回到秦楼,关门,姿姿伸手,“拿来。”

楼潆一副准备赖掉的模样,“这么容易就给你——”

姿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拎过来,终究是练过武功的女子竟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毫无反抗之力,“拿来!”

楼潆微微懵了懵,立刻很识时务的将镯子交了出来。

姿姿只顾着看她到手的镯子,却没见楼潆的眼睛里放出光芒。确认过镯子,姿姿将它揣进腰包里,对楼潆道:“你可以出去了。”

“哎,就算你已经用完我了——”

“你不出去我就扔你出去了!”

楼潆“嘁了”一声不甘不愿的出了房间,现在只剩下姿姿和衣莫染两人,她转头,正要对衣莫染道:“我们之前说的,我——”

“馆主!馆主!”柳稚慌慌忙忙的冲进来打断了姿姿的话,姿姿翻了翻白眼,对此等坏人好事的行径深恶痛绝,衣莫染却只是笑笑,分明看到了姿姿的反应。

“什么事?”

“馆主,二公子回来了!”

衣莫染神情微变,竟带了几分凝重与凛然,顾不得姿姿,便率先出门下了楼。

一骑红尘,楼前勒马长啸,白马上白衣男子跃马而下,大步走进楼中。衣莫染迎上前去,姿姿在二楼窥探到那个白衣青年,肤白如脂,白衣如雪,纯黑眼瞳宛如墨玉——他的精雕细琢竟是与衣莫染的淡远完全不同的美丽,让人见之不忘。

——衣若雪。

第六章 情陷水越1

衣若雪进了秦楼,看也不看正迎过来的衣莫染,径自上楼,与姿姿擦肩而过,进了房间。

姿姿侧头问柳稚,“他是谁?”

“是馆主的弟弟,二公子衣若雪。”

“他们的关系不好吗?”

“没有的事。”

所谓的睁眼说瞎话也该看看情况吧?姿姿指了指被衣若雪紧闭的房门——没有的事,该是这个样子的?

柳稚笑得若无其事,让人觉得倒是颇得衣莫染的真传,“二少爷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脾气坏一点,人还是好的。”

衣莫染也已经上楼来,敲了敲衣若雪的房门便径自开门走了进去,对衣若雪的态度混不在意。

房间中的衣若雪已经脱了外衫卧倒在床上,一副准备休息的模样。衣莫染站在床前淡淡道:“这一次又出去这么久。你该多留些时间在秦楼里,对这里也能多熟悉一些。”

衣若雪想要装睡,可似乎又没装得住,衣莫染在床前站了半响,终是他先熬不住,开了口,“这里我没兴趣。”

“秦楼迟早由你接管,与兴趣无关。”

“不是有你吗。你的身体也养好了,没有我也一样。”说着他已经连头都蒙在了被子里,坚决不肯再搭腔。衣莫染没有逼得太紧,只道:“一路劳顿也该累了,你就先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谈。”

他转身出了房间,原本在偷听的姿姿和柳稚忙装作路过的样子,他也未戳穿,一笑而过。

“喂柳稚,衣莫染不是当馆主当得好好的,干嘛要让给他弟弟?”

柳稚叹,这个事情,着实他也很想只道答案。“这事儿馆主已经跟二公子提起好几回了,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原因。”

——难道衣若雪是个奇才?有什么天赋?就算这样也不影响衣莫染来当这个馆主吧?他当了这么久,也最足以服众,年纪更没有老到需要接班人,有什么理由他要把秦楼馆主之位让给貌似很少留在秦楼的衣若雪?

“柳稚,衣若雪刚刚说——你们馆主的身体……?”

“哦,早些年馆主的身体是不太好的,以前有传言馆主活不过三十岁,不过那都只是传言而已,我跟着馆主的时候他都已经近三十了。后来遇上两个医术高明的客人,已经将馆主医治好了。”

那不是也很奇怪吗,就算过去衣莫染身体不好,决定由衣若雪来继承他,那如今已经大好,何必还追着个不情愿的人?姿姿想不出理由。

“你看上衣若雪了?”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让姿姿回头,就见楼潆扬着下巴站在身后,咬牙切齿阴阳怪气。

她不过就是多看了衣若雪几眼,怎么就看上他了。这又关楼潆鸟事?她不打算搭理他正要走,脚下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楼潆一眼——难道,他,那个,衣若雪?——不是不可能啊,性别早就不是问题了……

有一瞬间她是有解释清楚免得楼潆误会的念头,但是下一刻,这个念头就随风而去了——她干嘛那么好心,楼潆那么刁难她,还想赖着镯子不给跟她谈条件,怎么也得整整他再说。

“是啊,我看上衣若雪了,怎么样?”

她的声音高了两度,本是说给楼潆听的,哪知已经走到楼下的衣莫染却在此时回头,淡淡一眼若有所思,看不出情绪。

——完了。怎么就被他听见了——她现在顾不得楼潆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唧唧歪歪,只觉得这个误会还是该尽快解开——至少也该跟衣莫染说清楚。

她甩下楼潆就追下去,衣莫染进了房间,她也直接推门进去。

“我有话要说……”

衣莫染似乎本来有心回避,听到她这句话若有似无的轻叹,抬起头,正视道:“你要说的,是我们上次谈论的话题?”

姿姿微囧,怎么好像她每次找衣莫染,都是谈相亲的问题?她没有那么急嫁吧?

“是……但是刚才你听到的……”

“我说过会帮你——但是若雪并不合适,他是将要继承秦楼的人,不可以有什么差池,而你毕竟还牵连着皇宫……”他微微闭了闭眼,“我不能帮你们,只能食言了。”

他脸上的凝重与些许歉意反而让姿姿松了一口气,若他真的要牵线搭桥,她反而为难了。

“既然是我食言,我一定会尽力补偿你。你尽可以提出要求,只要我能办到——”

姿姿吞回了准备解释的话,“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的,除了嫁人——”

衣莫染表示明白,“只要你选的人,我一定替你做媒。”

“那若我选的,是你呢?”

衣莫染一怔,姿姿继续道,“你愿意为了你弟弟,委屈你自己吗?”

话音落下时衣莫染已经收起了惊讶神色,淡淡微笑道,“我并没有觉得,这是委屈。”

姿姿的心好像一下子落了下来,方才没有感觉到的紧张回味过来,现在才想到,这么突然就提出来,若是被拒绝了可怎么办?

她长出了一口气,嘿嘿笑笑压下了心里残留的忐忑,“说的话不可以再反悔了。”

“不会,不再有下一次。往后,都不再食言。”他的话语依然淡淡的,像是升在湖面的雾气,却慢慢的沁进心里,凉凉的,蒙蒙的。姿姿低下头笑了,忍不住,笑开的嘴角怎么也合不拢。

“今晚一起吃饭,我会派人去叫你。”

“嗯。”姿姿点点头,衣莫染如常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她的不知所措,很奇怪自己几时也像初恋的小女生一般,居然会不好意思起来了。

走出房间她冷静了一下头脑,无疑衣莫染没有拒绝她,她是欢喜的。只是心里始终有一处觉得古古怪怪的。

许是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虽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清楚的说明他的心意。

她始终无从得知他究竟是有一点喜欢她的,还是只为实现自己的承诺,将自己作为衣若雪的补偿。姿姿一面觉得衣莫染不是办那种糊涂事的人,一面却不由得揣测。恋爱中的人大致也是如此,患得患失,她笑笑,告诫自己放宽心,毕竟,这才刚刚开始。

心情还沉浸在一种欢喜与担忧交织的复杂中,楼潆的声音再次让她皱起眉头。

“那谁!我们还没说完呢!”

——那谁。。。||||

“我叫卓姿姿!”

“随便你叫什么,我们的事怎么办!?”

“……”什么叫【我们】我们哪有什么事……“我已经没打衣若雪主意了,你可以放心了。”

“真的——?”楼潆一脸怀疑,姿姿应付道:“真的真的!你听好,我中意的人是衣莫染,跟衣若雪没半点关系,你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