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哽咽,现在突然之间说小冯先生一家要回来住,所以打算把房间腾出来,装修一下,让她三天内必须搬出去,她到哪里去找房子?她又怎么能把瘫痪的妈妈从二楼搬下来,辗转颠簸,换一个新地方?

若素有一刻绝望,拿出手机来,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可以求助的人,只好求助安亦哲——这个害得自己一家落到如此境地的人。

“租赁合同到期了吗?”安亦哲一边轻轻拍抚若素的后背,一边低声问。

若素摇摇头,当初借房子,冯家姆妈一口一句“我相信你们家,我也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所以也就没有签什么租借合同。他们借住四年,从未拖欠过租金,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今日。

“你打算怎么办?”安亦哲见若素没有那么激动了,轻轻放开若素。

“我想先另找一套房子,离工作的地方近些…”若素吸吸鼻子,“我现在上班的地方,附近的房子租金不菲,保证金也高,所以…”

安亦哲点点头,他知道上只角那边物价一向偏高,五万元钱,最多只够一年房租。

“房东给你几天时间?”

“三天。”若素几近绝望,爸爸不在,靠她一个人,在这么短时间里,又要收拾东西,又要照顾妈妈,又要找房子…新工作才刚稳定,若素害怕因为家事拖累,失去一份稳定收入。

安亦哲能感觉到若素身上的绝望,心里稍一盘算,“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先借给你。你方便的话,今晚就和伯母过去,东西等明天再过来收拾。”

若素抬起头来,“真的?”

被那样一双水洗过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如同全心依赖,安亦哲点头。

“真的。”旋即摇头,“我妈…走不了…”

“伯母?”

“她瘫痪很多年,肌肉萎缩,不良于行,我没办法一个人把她搬下楼…”

安亦哲心中微恸。

早在酒店里,他已经从若素口中约略知道她母亲身体欠佳,但他不晓得竟然差到如此地步。而这一切苦难,都从四年前那个夏天,他给她扣上手铐开始。

安亦哲闭一闭眼睛,然后睁开,“我去帮你把伯母背下来,此事宜早不宜迟,等到房东到她面前去赶人,对她情绪上会有影响。”

他说得委婉,可若素却听得分明。

如果她上班去,冯家姆妈到妈妈跟前去诉苦,以妈妈的性格,一定死也要立刻搬走,对她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谢谢你,安亦哲。”若素只得向现实妥协。

“走罢,你带我上去。”他安抚地笑一笑,拍拍若素肩膀。

若素反身,在前面带路,安亦哲跟在若素身后,走进屋里。

客堂间里,冯家姆妈略有忐忑。

稍早她通知若素,儿子媳妇一家要让她腾出房间来装修时,不是不愧疚的。说好了两个月的,一歇歇变成立刻要沈家搬走,她这张老脸也抹不开。

看见若素跑出去,一直坐在门口台阶上,她很想上前劝慰几句。可是想起儿子媳妇小孙孙终于要回来和她一起住,便硬下心肠。

这会儿见若素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进门,她心中有些没底。

安亦哲向冯家姆妈颌首,淡淡说一句打扰了,便问若素,“伯母的房间在哪里?”

若素带他上楼,推开母亲房间的门。

若素妈妈还没有睡觉,正在听无线电,见女儿带一个陌生男子进来,不是不吃惊的。

“妈妈,这是——”若素看一眼安亦哲,犹豫怎么介绍。

“伯母,我是若素的朋友,叫我小安。”安亦哲上前,按一按若素肩膀,“若素说找到新房子,给您换换环境,叫我过来帮帮忙。”

若素妈妈艰难地点点头,她只是瘫痪,并不是痴呆,她看得出来女儿哭过,但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这个年轻人身上没有恶意,所以她愿意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和女儿详谈。

看见安亦哲背起母亲下楼,若素眼眶一热,心中百味杂陈。

下得楼来,冯家姆妈看见安亦哲背着若素妈妈,有些意外。

“小素,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里啊?”

若素强打精神笑一笑,“我朋友替我们找到新房子,今晚人先过去,明天来收拾东西。冯家姆妈,给你添麻烦了。”

终于将若素妈妈抱上车,若素在后座扶着母亲,回头看一眼在夜色中渐渐远去的那幢生活了四年的房子,若素勉力对母亲绽开微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若素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若素的苦难快到头了~

13.躺到床上去

若素整日笑眯眯,杂志社里小水和那天被飞砖砸头的姑娘七七已经同若素打成一片,见若素心情很好的样子,临下班前,两人齐齐凑过来打趣。

“小素笑得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啦?”

“开心的事要和大家分享啊。”

若素只管抿嘴笑,手上拖地板的动作一刻不停。

“笑得这么甜,不是晚上要和男朋友出去吧?”小水扒在沙发背上问。

“难道是中了五百万?”七七摸摸下巴,做思考状。

“谁中了五百万?”外头有开朗男声传来,随后一个高大英俊男人,拎着旅行箱走进茶水间。

若素闻声回过头,瞪眼看着脸容俊朗的男人,一双风尘仆仆的旅行鞋,踩在她刚拖好的水门汀地板上。

“哎呀空虚你惨了。”小水跳下沙发,给英朗男人看她脚上的室内棉拖。

七七嘿嘿笑,“当心小素不给你饭吃。”

英俊的空虚愣一愣,看见拄着拖把站在一旁拿眼睛瞪他的陌生女郎,再看看光滑如镜的地板,和自己身后一行灰仆仆的脚印,忍不住抓抓头,“啊,对不起。”

若素走过去,将拖把墩到他脚边,示意他在上面把鞋底蹭干净。

空虚照办,随后将行李箱往沙发边上一放,扑过去和小水七七拍打彼此。

“有什么礼物带回来?”小水俏生生问。

“今次有什么艳遇?”七七贼忒兮兮撞他的肩膀。

空虚摇头失笑,还没待他说什么,帝玖自二楼楼梯口探出头来,“空虚回来了?上来说说这次的出差的收获罢。”

空虚朝小水七七耸肩,意为“看,我还要汇报工作”,又向若素笑一笑,便三步并做两步,“噌噌噌”上楼去了。

若素只好更在他身后,将那一溜脚印擦干净。

“小素你放着让他去好了,他一会儿还要下来的。”小水看一眼挂钟,准备下班。

若素想想也对,只是她到杂志社上班也快十天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叫空虚的同事。

“空虚是广告业务,经常出差,这次出去的时间还算短的。”小水看出若素的疑惑,“空虚人很好的,接触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加一。”七七举手,“空虚最会哄女孩子,你累了不想做的事,统统扔给他好了。”

若素听得傻笑。还有这样好人?

这时挂钟粗针到五,长针到十二,小水欢呼一声,向若素挥挥手,飞奔去自己办公室换鞋挽包,打卡下班。

七七耸肩,也与若素道别下班去。

若素见怪不怪,继续做勤杂工作,地板要拖干净,茶水间饮水机电源要关掉,喝过的茶水倒掉,杯子洗干净沥干,各办公室用下来的垃圾打包临走时带出去扔掉,检查门窗是否都已关好…都是琐碎小事,然而一桩没做到位,转天来上班,都会看得分明。

所以若素一般都比其他人晚半小时下班。

但是帝玖自楼上叫若素,“小素,我和空虚有工作谈,你先下班罢,不用等我们了,剩下那些我们替你收尾。”

若素在楼下“哦”一声,既然领导发话,她便也不矫情,将拖把放到杂务间,收拾自己的物品下班。

若素在经过一间点心店时,买一只豆沙馒头果腹。她要先去冯家姆妈那边,把自己和爸爸妈妈的衣物收拾好带走。

等到了冯家,冯家姆妈看见若素,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若素打过招呼,上楼将有限的一点衣服,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物品装进她带来的蛇皮袋里,最后环视一眼这个自己住了四年的地方,发现竟找不到一丝一毫值得留恋的痕迹。

若素微微自嘲地苦笑。

如此磨折痛苦的四年,所有委屈与隐忍的记忆,到了最后,不过是一个家徒四壁的房间,那这四年,于她,于妈妈,是何等贫乏的四年呵。

若素拎着蛇皮袋下楼,冯家姆妈看见她下来,朝她招招手。

到底在冯家住了四年,冯家姆妈也照顾过妈妈,算起来,若素欠冯家姆妈多些,若素走过去,放下蛇皮袋,轻轻抱一抱这个孤独的老太太。现在小冯先生一家要回来住,但愿会好好孝顺她。

老太太悄悄自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封包来,塞到若素手里,“我老不好意思的,这么匆忙就让你们搬走,这算是祝贺你们迁居之喜的,小素你收下,别客气。”

若素没有推辞,道一声谢,收下红包。

“冯家姆妈,我走了。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你自己保重身体。”

冯家姆妈擦擦眼角,挥挥手,“小素你以后有空来玩。”

虽然是场面话,可是多多少少,有些真情在里头。

与儿子久久才回来探望一次相比,这个借居此间的女孩儿,手脚勤快,为人老实,倒更像自己无福拥有的女儿。

若素走出冯家,走到大路上,招手叫一辆黑三轮,把她送到地铁站。

若是以前,若素绝对舍不得这五元车钱,只是若素今天归心似箭,也顾不多那许多。

等回到市区新借的房子,若素拎着大大蛇皮口袋走进小区大门时,被门口保安一把拦下,由头打量到脚,“你是谁?找什么人?住在几号?”

若素皱眉,心里极度反感,可是她也自知自己这副打扮,的确不像此间住户,倒更像跑单帮摆地摊的。

若素吸一口气,“我暂时借住在这里三十七号四零一室,我姓沈。”

那保安听后,脸上立刻换一副颜色,从门房间里推门出来,“沈小姐,东西重不重?我帮你拎上去罢?”

若素摇头,虽然知道这社会就是这样现实,扒高踩低,他又是职责所在,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等若素拎着蛇皮袋走远,那保安还一脸忐忑:完了,他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

若素却不晓得门卫的烦恼,径自找到三十七号,乘电梯上楼。

若素昨天晚上匆忙间过来,一早又怕迟到,急急上班去,没有时间好好打量,这时候才有心情仔细观察环境,果然是高档社区,环境幽雅宜人,花园绿地,喷泉池塘,健身场馆,一应俱全。

出入有电梯,交通便捷,购物就医都在附近,地段好得叫人妒忌。

若素暗暗想,以后天气好的时候,她可以推着妈妈到楼下花园里晒晒太阳,再不用让妈妈圈在一个房间里动都不能动一下了。

来到四楼,若素便听见一室方向传来“吱吱”的电钻声,心里一急,忙扑上去按门铃。

过不多久,有人过来开门。

若素看着穿便服,踩皮拖鞋,意态从容的的安亦哲,一阵茫然。

安亦哲微笑,探身伸手接过若素捏在手里的蛇皮袋,一手拉住若素手腕,将若素拖进屋里,脚尖一顶,关上门。

“回来了。”

若素傻呆呆任他将蛇皮袋放在客厅一角,在门廊上的鞋柜里取出另一双皮拖鞋来,放在她脚边,等她换上。

“我妈呢?”若素听见电钻声就是从母亲睡的客房传出来的。

“伯母暂时挪到书房去了,师傅正在给她装东西。”安亦哲领若素进书房。

如素看见母亲躺在书房的长沙发上,腰腹至膝盖处盖一条毛毯,正侧头从书桌上的电脑显示器里收看电视节目。

见女儿回来,若素妈妈露出笑容来,“…小素…回来啦…”

若素看见妈妈脸上笑容,有再多疑问,也暂时咽下肚,走过去蹲在妈妈身边,“妈妈,换了地方,你还习惯吗?”

若素妈妈点头微笑,若素这才放心。

这时客房那边声音停下来,有穿制服的安装工过来敲书房的门,“安先生,我们已经安装好了,您看要不要去调试一下?”

安亦哲看一眼不明所以的若素,微笑,“不用了,麻烦你们了。”说完从书房门边的置物柜上取出两条茶叶来,“给师傅们喝的,请别推辞。”

那年轻安装工收下茶叶,再三道谢以后,又交代如果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或者出现故障,可以拨打服务热线,他们会尽快派人上门来,这才告辞。

若素一直忍着,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等安装师傅走了,若素才狐疑地问:“人家来装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安亦哲示意若素进客房看一看。

若素走进客房去,然后愣在当下。

客房里原有一张双人床,现在却已经不知撤到哪里去了,换上一张专门为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设计的电动护理床。

若素曾经在网上查过资料,一张最普通,只有升降功能的线控护理床,零售价也要将近一万元。而眼前这款,是市面上最好的一种。通过遥控装置,可以调节平躺、半卧、直坐三种姿势,也能对腿部角度进行调节,防止关节僵硬及肌肉萎缩…

最让若素觉得人性化的,是护理床本身带带有便厕设计,让人能在床上大、小便,而不会弄湿床褥。

这样一张床——若素转头去看正在低头研究说明书的安亦哲,是他安排的?

“若素,你躺到床上去——”安亦哲说。

然后客房内一片静谧。

若素目瞪口呆,安亦哲自己愣一愣,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实在启人疑窦,忍不住勾一勾嘴角。

“你躺到床上去,先熟悉一下这张床怎么操作,等你能熟练操作后,再把伯母挪上去,你也好手把手教她怎么使用。”

“哦,好。”若素俏脸微微一红,在心里抽自己两巴掌,是她思想不纯洁了。

“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先慢慢研究。”安亦哲不想惹若素恼羞成怒,找借口走出客房。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若素动动嘴唇,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道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现在这样,已经最好。若素十分鸵鸟的想,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罢。

14.两种心思

生活仿佛安定下来,可是若素心里总隐隐感到不塌实,觉得这平静宁和来得太突然,也太顺利,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暴风骤雨,正在这一团和气之后酝酿成形。

若素妈妈也有同样忧虑。她只是瘫痪,并不是痴呆,人生阅历又比女儿丰富,疑思更甚。

一个阳光晴好的周末,若素用轮椅推母亲到楼下花园里晒太阳。

上午十点钟的太阳,光线暖融融的,洒在身上,通身都觉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