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丰淡淡地笑:“只是因为这里太过吵杂,我才没有听清文林兄的话。”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不知怎么的,手却有些抖,他深吸口气,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端杯子的手便变得沉稳如山。他端起杯子仰起头,一口气喝干里面的酒,火辣的感觉并没有让他的心情镇定一点。

两年了,他以为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可是没想到再见到她的那一霎那,他心中涌起的汹涌情绪差点让他失态!天知道,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才能在她面前维持着冷静,他心中真的好恨自己,不过是一个视感情为游戏的女子,为什么还能影响他的情绪?而且,她再见到他竟然完全无动于衷,该死的冷静,该死的平静,他在她的心里真的什么也不是吗?

不行,他不能再想着她,他不能再任由她影响自己的情绪!那种深切的痛苦仍然记忆犹新,难道还想重来一次吗?不,她不值得!她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陌生人,就是连憎恨也不值得的陌生人。

那边张昭继续说:“我是在邀你你一同参加中秋诗会。”

“元丰才疏学浅,去到那里只是扫大家的兴罢了。”

张昭笑呵呵地说:“沈大人千万不要如此说,今年的中秋诗会由我妹妹张清秋主持,希望沈大人那天一定要赏光。”

“张大人一番盛情。元丰那天只要不当班一定前去凑凑热闹!”

张昭一脸喜色:“好,一言为定!”

精彩的歌舞结束,张相当场赏赐了歌舞伎,歌舞伎们磕头谢赏后,翩翩然离开。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戈加泰王子大声笑道;“张相,贵国的歌舞的确不错,本王子看得很开心啊!”他搂着宠姬,哈哈大笑,狂肆的态度让一干唐国官员脸上微微变色。

自唐国开国以来与金国的一场大战,金国战败后,一直是唐国的臣属国。年年都会派使者觐见朝贡,往日金国大败后生机未复,所有言语间非常的克制,近年来金国休养生息,实力逐渐得恢复,也难怪金国王子的态度会嚣张起来。

张相面不改色,他微微侧过身,看向戈加泰王子笑道:“王子有所不知,我唐国不仅是歌舞好看,武术更是了得。”说完,他站起身,看向沈元丰所坐的方向,大声说:“京卫同知大人,刚才你不是说要用剑术表演以赎迟到之罪吗?现在就上来表演一场,以娱宾客吧!”

沈元丰从位置上站起,双手握拳,毕恭毕敬地答:“是!”

阿杏看着他转过桌子,迈向场中,步伐从容,显出一种强大的自信心,也透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

他走到场中站定,会场里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铠甲上的金属片折射出一片冷光,衬着他俊美冷漠的面孔,凌厉而冷寒的眼神,给人一种强烈的感官刺激。

张相面带笑容地向金国的两位王子介绍道:“这是新上任的京卫指挥同知,因为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与加蓝国一战中一刀劈下对方统帅的级,所以才得到吾皇的破格重用!同知的武艺群,希望不会让两位王子失望!”说完,他看向沈元丰,轻轻点头。

沈元丰先向着张相以及周围的宾客弯腰做辑,然后拿起腰中的佩剑,那是一把两尺长的古剑,剑鞘古拙,暗淡无光。沈元丰将剑自剑鞘中拔出,便有一道寒光闪过众人的眼前。

起先。他的动作非常的缓慢,如行云流水,流畅而闲适,剑身的流光遍布周身,惊艳而绝美。可随着剑法的展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身影飘飞闪动,剑如风雷,如狂风暴雨,光寒天地,凌厉而肃杀,有着压倒一切力量与毁灭一切的气势。而剑光中的身影,挺拔而坚毅,有着一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气魄,让人胆寒,让人心折。

阿杏看着场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这样的沈元丰比之晋城的沈元丰,更为闪亮,更为引人注目,这样的沈元丰才是晋王所期盼的沈元丰吧,光芒万丈,势不可挡,将自己的才能,技艺尽显人前,挥的淋漓尽致,而不是像在晋城,无所事事,将自己的锋芒掩藏,平庸一生。

或许晋王的决定是对的,这条路才是更适合沈元丰的道路。而他的身边应该站着一位能与他共同走这条道路的女子。而她也许真的不适合做他身边的女子。

场中的宾客都被这精彩绝伦的剑术震得目瞪口呆,钦佩不已。当然除了戈加泰王子之外。戈加泰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那抹如惊雷般的身影,脸上阴晴不定,眼中冷光闪烁。他的手忽然紧紧握拳。然后他长笑一声,笑声引起场中所有人的注意,沈元丰的身影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而缓缓地停了下来。

张相奇道:“何事竟让王子如此开心?”

戈加泰王子向着张相,抱拳道:“今天见识到唐国的英雄,让小王豪气顿生,剑舞一人表演太过单调,不如让小王的属下一起凑兴如何?”这是变相地要求比试了。如果唐国不接受,那岂不是表示怕了金国?

这时,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布尔泰王子忽然劝自己的王兄:“王兄不可,今日如此开心的日子,打斗太煞风景,大家以和为贵,还是继续欣赏沈大人的剑舞吧!”

张相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布尔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戈加泰才不会将这位没有实权的王弟放在眼里,他皱眉道:“不过只是一起凑凑兴,点到即止,算不得打斗,王弟好没胆识,真不像我们大金国的子民!”说着不再理会布尔泰,转而看向张相,抬起下巴道:“怎么,张相不敢让本国的英雄和我们金国英雄一起同台献技吗?”

张相还未回答,沈元丰便转向戈加泰,面无表情,双手抱拳道:“下官正想见识一下金国的英雄!”

戈加泰面上带笑,眼中却闪烁着阴冷的光:“同知大人的胆识真是让小王佩服,不过刀剑无眼,同知大人可要小心了!”话音刚落,从他身后走出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头如棕凌乱地披在肩头上,面容冷硬,目光凶狠,走动间挥动着手中的狼牙锤,风声赫赫,威势逼人。

张相的眼光瞟向布尔泰,却见他一脸焦急的表情,显是极力不赞成此次的比试。张相又看了看他旁边戈加泰,后者双眼冒光,一脸的豪情壮志,张相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场中。却没现布尔泰嘴角的淡淡笑意。

场中,金国大汉走到沈元丰的身边,众人一眼便瞧出两人的差距,金国男子身材粗壮,手臂比沈元丰的大腿还要粗,虎背熊腰,看上去非常的威猛。众人的面上不禁露出担心的神色,生怕沈元丰会输于他之手。

场中神色不变的,除了沈元丰自己便只有张相与阿杏了。

张昭不禁有些担心地对阿杏说:“遭了遭了,这金国人看来很不好惹,沈大人才新官上任,要是就败于他之手,对他以后的仕途可有大影响啊!”

阿杏看着场中那挺拔坚毅地身影,轻轻笑道:“张大人请宽心,沈大人一定不会输的!”

阿杏见识过沈元丰的武功,当年,他以一人之力闯入疯狂的人群中,硬是将伤者救出,将陷入疯狂的人们带离危险之地,这金国之人再强又岂能同1oo多个疯狂求生的人相比?

场中两人互行一礼后,便拉开了架势。

两人一触即开,又立即激战在一起,沈元丰身形灵活矫健,场中只见剑光快游走,宛如千万朵银花花开遍地,而大汉则将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一百来斤的狼牙棒在他手中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两条人影乍开乍合,斗得非常的激烈,可时间一长,大汉的动作逐渐缓了下来,而沈元丰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没尽全力般游刃有余。

唐国众人纷纷叫好,有的甚至拍起桌子助威。

张昭也在一旁喜道:“有戏,有戏,金国人顶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戈加泰在旁边用金国话大声喊了一句,场中的大汉听到戈加泰的话,突然便像了狂般,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全身的骨骼咯咯作响,他脸上涨得通红,神情变得狰狞可怕,身上的力量狂增几倍,他高举起狼牙棒,如同一头了狂的猛兽一般迅向他击来,度快的就如同闪电一般,沈元丰的全身都罩于狼牙棒的威势之下,眼看就要葬身于棒底。

全场的宾客“啊”的一声惊叫出声,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捂住了眼睛,有的甚至晕倒了过去,张相趋身向前,面上也露出紧张的神色,戈加泰在旁边一脸即将胜利的激动,旁边的布尔泰则是失声叫道:“不可伤人!”

而阿杏,此时已经吓得忘记了一切,她情不自禁地从位置上站起,双手捂住胸口,脸色煞白,眼中全是惊恐神色。

说时迟那时快,沈元丰面不改色,忽然向前弯腰,长腿如疾风一般从后向上飞起,脚尖部位迅地点向大汉手腕中的穴位,大汉手一麻,聚集的力量忽的消失,手中的狼牙棒脱手向外飞去。

而狼牙棒飞去的方向正是站着的阿杏!

大汉的重击,沈元丰的还击以及狼牙棒的脱手都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而大汉这一击的力量非常之大,所以狼牙棒脱手后的度之快也乎人的想象。阿杏刚现自己处于险境中,狼牙棒就已经来到面前,根本就来不及闪避,可下一秒,阿杏便觉眼前一黑,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后推倒,接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狼牙棒自她头上越过,在她旁边的空地上落下,出砰的一声巨响,坚硬的青石板被狼牙棒砸出了一个大坑,碎石四溅,阿杏呆呆地看着那个大坑,无法想象狼牙棒砸到自己身上的情形。

紧接着,阿杏现自己似乎被什么压住,她看向自己身上,却见沈元丰趴在她的身上正死死地盯着她,脸色煞白,满头的冷汗,目光中的惊恐达到了极点,握着自己肩膀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阿杏定定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可是目光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们的目光绞在一起,这一瞬间似乎有一世那么长…

然后,沈元丰眼中的惊恐之色慢慢消失,神情逐渐恢复冷静与淡漠,他深吸几口气,从阿杏身上爬起,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旁边的女眷将阿杏扶起,让她坐下,递给她一杯酒让她压惊。阿杏接过酒,并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张昭在一旁对阿杏说:“阿杏,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亏得沈大人舍命相救,要不然,我今天可就成了罪人了!快谢谢沈大人的救命之恩吧!”

阿杏呆呆的,没有理会张昭,仍然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她不应该看着他,可是她就是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

沈元丰刚开始在躲避着她的目光,可是她灼灼的视线让他觉得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心中焦躁不安,此时听了张昭的话,便干脆迎上她的目光,冷冷笑道:“姑娘遇险全是因为沈某的不慎,沈某救姑娘是理所当然,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刚才一时情急,沈某失礼,不过想必姑娘也不会介意!”

第175章 同桌

沈元丰语气冷漠。话语中的淡淡嘲讽让阿杏不禁垂下了头。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四次…谢谢你…”

低低的声音轻轻地传入到他的耳里,他的心微微一颤,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救过她四次,没想到她还会记得。可是记得又怎么样?她还是会抛弃他,背叛他,伤害他!可是他竟然还是无法看见她受一丁点的伤害,刚才那一刻,他吓得心都快停止跳动,就差一点点,如果不是他拼尽自己所有的功力,将度提升到极致,现在的她可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他因此起码有十天不能跟人动手,可是他竟然毫不后悔!

阿杏就仿佛是扎在他骨髓中的一根刺,扎得他痛彻心扉,却无法将这根刺彻底拔出。这让他无比的痛恨自己,因此对阿杏的态度就更加的冷绝!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他曾经因为她而所受到的伤痛!

沈元丰冷笑一声:“姑娘不用客气,险境因我而起,不管是谁。沈某都会毫不犹豫的相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阿杏依然低着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对啊,沈元丰从来都是好人,他救她只是因为他的侠义心肠,就像他在中秋灯会上就那些被困的人一样,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她还在期待在她重重地伤害了他以后,他还对她有一丝一点的情意?

阿杏啊阿杏,你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有哪个男人能忍受朝三暮四的女人?你们之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不会再为你伤心,你也不要再为自己增添烦恼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还对你残留着情意,你又能怎么样呢?阿杏,你不要在胡思乱想了,这样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理智一点!理智一点!

阿杏站起身,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她向着沈元丰行了一礼,说:“虽然如此,可是阿杏的命确实是沈大人所救,还请沈大人受民女一礼!”

冷漠的表情,生疏的话语让沈元丰的心倏的缩紧,他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镇定,沉下脸来,冷哼一声,说:“不用客气!”随即冷冷地转过身。行动间有着一丝怒气。

沈元丰走到场中,向着张相抱拳道:“大人,因为下官的不慎差点酿成大祸,还请大人治罪!”

张相面上有些不愉,他伸出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慢条斯理而又不失严肃地说:“此事不能怪你,同知大人无需自责!”说完,眼睛状似无意地瞟向戈加泰王子,面容冷凝。竟然在他为他们举办的宴会上公然下杀手,未免也太不将他这个丞相放在眼里了。张相毫不隐藏他心中的怒气。

戈加泰面上有些尴尬,虽然金国现在已经恢复了些生机,可是要公然与大唐为敌还不到时候,刚才他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好胜心,差点惹出大祸,回去一定会受到父皇的责罚。不过戈加泰虽然好胜心强,但身为继承大位呼声最高之人,倒也不是蠢钝之辈,当下便站起身来向张相致歉:“丞相大人,刚才全是我下属的过错,他争强好胜,使各位大人受惊。实在是小王管教不严之过,小王一定会从严处置!”说着便转过身,板着一张脸将刚才的大汉用金国话狠狠训斥了一番,又叫人将他拖了下去。

戈加泰三言两语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下属的身上,众人虽然明明知道是戈加泰的过错,可是大家也只是找一个台阶下,对方是金国王子,现在的金国又不比从前,难道真的要在这件小事上与他认真吗?大家一起和稀泥,将此事揭过算了…

戈加泰见张相脸上还有些不快,便向着自己的王弟使了个眼色,在他的印象中,王弟没别的本事,可是做和事老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好,这大概也是父王派他跟他一起过来的原因。

布尔泰王子会意,从位置上站起,先是向张相行了一礼,然后又向着对面的唐国官员们行了一礼,谦和的态度得到了大家的好感。

行完礼后,布尔泰从位置上走出,向着对面走去。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向阿杏所坐的位置走去。

他的身材高大,背脊挺直,冷峻的面容上一片平和,有一种大将之风,给人一种非常稳重的感觉。

他走到离阿杏两米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弯腰,右手放置胸口,众人知道这是金国一种礼仪。用来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布尔泰用一种很真挚的语气说:“请允许我代表刚才那位失手的武士向姑娘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让姑娘受惊,实在是让我心中难安。请姑娘接受我对姑娘的补偿!”

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大家都很好奇,布尔泰王子所谓的补偿是什么?

阿杏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男子,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家的目光更是让她不自在,她开始后悔答应张昭来此的要求。她站起身,向布尔泰回了一礼,说:“民女并无大碍,王子不用客气!”

布尔泰轻轻摇头,仍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继续说:“在我们金国,如果是真心诚意的道歉,将会将对方请到自己的同席,然后亲自敬上三杯酒,直到宴会结束,如果对方不接受,便是表示不接受对方的歉意!不知姑娘肯不肯与小王同坐一席,接受小王诚挚的歉意呢?”

此话一出,众官员甚至是张相脸上都露出满意的表情,金国这种致歉的礼节大家都略有所闻,此时金国肯向唐国一个小小的民女致歉,不管他的歉意是不是诚心。但最起码表示,金国此时还是顾忌着唐国的,不想与唐国撕破脸面,所以才会让一个堂堂王子向民女致歉。

这样一来所有人的心里都舒坦了。大家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张相的表情也重新轻松了下来。只有戈加泰脸上隐现怒气,他只是想让王弟圆一下场内的气氛,却没想到他会去向唐国的女子致歉,这也太丢金国人的脸面了!他瞪着王弟的背影,低低地用金国话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身边的宠姬听到他这句话,倚在他怀里的姿势不变,可是嘴角却浮上一丝淡淡的不屑的笑意。

那边。阿杏感到非常的为难。在唐国,和男子同桌一席的女子,要么就是亲属,要么就是妻妾,绝没有陌生女子和男子同坐一席的道理。当然,她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是沈元丰在这里,她不想当着沈元丰的面与别的男子同坐一席,虽然是情况所逼,但是谁知他的心里会怎么想呢?她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了,她不想两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便让他将这个罪名更加坐实。可是此时布尔泰打着道歉的旗号,让她又无法拒绝,这得罪金国王子,影响两国“友谊”的后果,她可承担不起。

她的迟疑不定让两国人都有些不耐了,场下的官员开始皱起了眉头,旁边的张昭抬头看着她,不停地使眼色,意思要她答应。而坐在高处的张相则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一身轻哼仿若千斤大石,重重地砸在阿杏的心上,阿杏的心微微一颤,再也不敢犹豫,便对布尔泰说:“王子的一番诚意,民女不敢推辞!”

布尔泰抬起头来,就看着她轻轻的一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微微侧开身,做出一个手势:“姑娘,这边请!”

阿杏低着头不去看众人的目光,更不敢去看还站在场中的沈元丰的脸色,走向布尔泰的桌子。经过沈元丰的身边时,只觉从他身上传来一阵阵阴冷的气息,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加快了脚步向布尔泰的桌子走去。布尔泰紧随在她的身后。

快到桌旁时,布尔泰抢先一步,先请阿杏在一边的位置上坐下,等阿杏坐好后。才慢慢地绕过另外一边坐好。

阿杏低着头,眼光只看得到场中沈元丰的皮靴,耳边听到张相吩咐他回位的声音。刚开始那双皮靴并没有动弹,等张相又说了一声后,那双皮靴才转过方向,向着对面的桌子走去。阿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双黑色的皮靴,一直见它消失在矮桌后,才意识到,他的桌子正在她的对面。

场内的气氛又恢复了之前那般轻松愉快。接下来又有杂耍的表演。不过此时的阿杏实在没有心思欣赏。她端正地坐在那里,眼光落在场中的一点上。

布尔泰拿起酒壶将阿杏面前的杯子倒满,“滴溜”地水声伴随着他浑厚而又不是温和的声音:“这是小王敬姑娘的第一杯酒,今天让姑娘受惊,小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说完,他拿起自己的杯子,笑道:”先干为敬。”接着一仰头,一杯酒就见了底。

阿杏吓了一跳,注意力暂且被他引开来,她转过头,看着布尔泰,说:“王子,民女不善酒,这么个喝法,民女马上就会倒下的!”

布尔泰低下头,哼哼地轻笑出声,再抬起头时,眼中满是笑意,他稍稍凑近阿杏,用仅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没有关系,你喝一点点,剩下的,趁着大家不注意倒掉就是。我不会和人说的!”

布尔泰说话时,眼睛闪闪光,下巴处的小槽随着嘴唇的开合忽隐忽现,充满着男性的魅力,可是语气中却透出一种小调皮,这让他的话语表情拥有着一种特别的趣味,让阿杏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这一笑犹如清晨阳光下缓缓绽放的兰花,清新淡雅,却又让人目眩神迷,布尔泰怔了怔,眼中有着一丝迷惑的神色。

他清咳了两声,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接着说:“偷偷告诉你,有时我和人拼酒时就会这么干,所以很少有人拼酒拼的过我!”

阿杏笑了笑:“真不像是王子会做的事情。”

忽然对面出“砰”的一声响。阿杏和布尔泰看过去,却见是一名丫鬟手拿托盘站在沈元丰的桌旁,而托盘中的酒瓶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刚才的声音就是酒瓶摔落地出的响声,丫鬟吓得呆住了,等回过神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丞相大人不住磕头喊饶命。

沈元丰脸色阴沉地吓人,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握拳,像是正处于极大的愤怒中。

张相旁边一直没出声的丞相夫人此时皱了皱眉说:“真没规矩!将这个丫头拖出去杖责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可是极大的酷刑,还不知会不会留下命。不过是打破了一个酒瓶,或许就会配上一条命。阿杏的心中满是不忍与同情,可是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救她。丫鬟脸色惨白,吓得瑟瑟抖,她忽然面朝着沈元丰的方向哭叫:“大人,拜托你跟夫人说,是你撞了奴婢,奴婢才会打破酒瓶的,大人行行好,救救奴婢的命!”

沈元丰低下头,看了看哭泣的丫鬟,又看了看地上打破的花瓶,像是才意识到生了什么事似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向丞相夫人说:“刚才确实下官不慎撞到她,都是下官的罪过,还请夫人息怒!”

丞相夫人面色稍霁,看着地上不住磕头的丫鬟说:“就算是如此,一个奴婢在这种场合哭哭闹闹成何体统,你自己下去领十大板吧!”十大板还死不了,丫鬟面上一松,连连磕头谢恩,又给沈元丰磕了几个头,爬起来低着头退了下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旁边的张昭好奇地问沈元丰:“沈大人,你怎么会和丫头撞到一起?”

沈元丰的目光向对面看去,此时,布尔泰在给阿杏倒第二杯酒,布尔泰身强力壮,极富男性魅力,他一边笑着,一边和阿杏说着话,阿杏拿过酒杯,轻轻喝了一口酒,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对着布尔泰说了一句什么,布尔泰脸上的笑意更深,眸子闪闪光。同为男人,沈元丰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布尔泰对阿杏有着别样的心思,而阿杏一直面带笑意,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他怎么好告诉张昭,刚才他就是因为看到这些,所以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强烈的妒忌与愤怒啃噬着他的心,毁掉了他的理智,他差点冲到了对面去,如果不是那名丫鬟刚好给他倒酒撞到了他,他此时可能已经站在阿杏之前,造成难以想象的局面!

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阿杏本来就是这种女子,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可是看着她对着别的男子微笑,看着别的男人用这种目光看着她,他就是受不了,他就是想狂

这一切叫他如何跟张昭启齿

沈元丰转过头,看着他,勉强一笑说:“是元丰不小心。”

目光又情不自禁落在对面的桌子上,就像是黏住了一般,移都移不开。

阿杏照布尔泰所说,将第二杯酒偷偷倒入桌下。布尔泰又笑着为她满上第三杯酒。

“只要喝了这杯酒,你就是完完全全地原谅小王了。”

阿杏端起酒杯,轻轻抿一口。她看着他,老实说,布尔泰说话处事实在是让人舒服不已,如果是在前世遇到他,她一定会交他这个朋友。可惜,他是金国的王子,他们之间还是不要太接近为好。

“王子,阿杏从没有怪过你啊!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意外,而且我也没事,王子这么做,不但让阿杏不好意思,还让阿杏有些为难了。”

布尔泰眉毛一挑,看向她:“为难?怎么说?”

阿杏让他看向对面:“你看在我们唐国,陌生男女是不能同坐一桌的。”

布尔泰扫了一眼对面,才收回目光,看着阿杏笑道:“那么怎样才能同坐一桌呢?”

阿杏说:“必须是家眷亲属。”

布尔泰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然后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笑容中别有深意。

阿杏将手中的第三杯酒倒入桌下,刚将杯子放好,却听到布尔泰说:“阿杏姑娘,你与同知大人很熟吗?”

同知大人不就是沈元丰?下意识地,阿杏摇摇头说:“不是很熟。”

布尔泰看着对面,笑道:“可是同知大人却一直在看着你了。”

阿杏抬起头看向对面,正好接触到沈元丰冷冷地目光,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屑,一丝嘲讽,甚至还有一丝怒意。阿杏的心一沉。

见阿杏看过来,他轻轻地移开目光,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目光落至场中的杂耍表演,再也没有向她看过来。仿佛刚才的那一眼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般。

阿杏压住心中的苦涩,对布尔泰轻轻笑了笑,说:“王子看错了,同知大人是在看表演了。”

布尔泰看向对面,却见沈元丰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地射向他,目光中的妒忌与愤怒,他又怎会瞧不出来?他看着沈元丰轻轻一笑,举起面前的酒,冲着他微微颔,然后一饮而尽。动作流畅闲适,表情云淡风轻。可是看在沈元丰的眼里却是一种隐隐的挑衅。沈元丰的目光更加的冷沉。

布尔泰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看着阿杏,笑容越的温柔,“其实同知大人看着你我一点都不奇怪。”他稍稍凑近她,轻声说:“你看场中的人,不管是唐国人还是金国人,谁不是在偷偷地看你呢?阿杏姑娘就像我们大草原上的丹珠花一般的美丽,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人们的目光。”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一阵阵地喷向她的面颊,阿杏转过头,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不禁皱起眉,他似乎离她太近了。

第176章 夜曲

阿杏向后缩了缩。敛了笑意,轻轻道:“王子,你似乎醉了。”

布尔泰微微一怔,随即收回了身子,轻笑一声道:“没想到唐国喝上去香醇无比,后劲竟会这么大。小王有些失态,还请姑娘原谅。”

阿杏见他言语诚挚,刚才的行径不像是有心而为,便微笑道:“没有关系,王子如果觉得不适,可以喝杯茶解酒,或许就会舒服些。”

布尔泰轻轻摇头,“谢谢姑娘的关心,不过小王从小喝酒喝到大,这酒的后劲虽足,却还难不倒小王。”

阿杏点点头,收回目光。双眼无意中瞟到对面沈元丰那边,却接触到沈元丰冷漠的目光。他冷冷地瞟了布尔泰一眼后,又看向她,然后一边的嘴角轻轻的扯了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笑容中所流露出来的鄙夷,让阿杏的心里非常的难受。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场中的表演。

沈元丰的笑容凝在了嘴角,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将杯子捏碎。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目光!

这个认知让他怒不可谒,让他差点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沈元丰,你睁大了眼睛看着,过去你没将她看清楚,现在你就好好地看清楚,她就是这么个女人,你死心吧,死心吧!

阿杏感觉到沈元丰阴冷而又锐利的视线,这道视线就像千万根尖针,让她坐立难安,让她忍不住想落荒而逃。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挺住,一定要挺住,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一丁点的在乎,不能让他瞧出任何的破绽!他和她竟然已经没有可能,同样的错误她不能再犯!

于是,她的心里越是慌乱,她表面越是平静;她的心越是疼痛,她面上表情越是闲适。她悠闲地看着表演,悠闲地和旁边的布尔泰说着话,似乎完全不在意沈元丰的存在。

慢慢的,沈元丰心中愤怒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悲哀,为他过去的感情悲哀,也为他此时的放不下而悲哀。

他此时就像是隔绝在一个寂静荒芜的空间里,四周欢腾的气氛,周围人的欢声笑语都像是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看的到却感受不了。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同身边的张昭说声想出去透口气后,便站起身,悄悄离开了宴会厅。

阿杏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宴会厅的门口。她转过头来,垂下眼眸,面上显出一种淡淡的落寞。

旁边的布尔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神色,又抬眼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毛。

精彩的杂耍博得了大家一阵阵的喝彩。杂耍结束后,进来两排侍女为大家送上点心,以及美酒。张相端起酒杯敬了两位王子后,便开始和两位王子闲聊。

张相笑眯眯地将戈加泰的骁勇善战称赞了一番,更是特别提到今年戈加泰与邻近部落的两次胜仗。说起这两次胜仗,那可是说到了戈加泰的心窝里,这两次的胜仗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事,也是这两次的胜仗让他在贵族间威名大涨。奠定了他争夺大位的基础。戈加泰王子顿时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双目光地将他是如何神勇地将对方的领斩杀于马下,如何屠杀对方部落的男子,又是如何将对方的女子和财务牲口占位己有。

戈加泰如此地卖力显示自己的战绩,就是要让唐国知道他的厉害,也是要让唐国再也不敢小看他们金国,金国一百多年来一直臣服于唐国之下,臣服于这些文弱书生的手里,这让戈加泰王子很是不甘,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向唐国人展示他的神勇。看着对面有的唐国官员面上露出惧色,他的心里只觉异常的痛快。

一旁的阿杏听得直皱眉头,这位王子如此好战,好斗,如果让他登上王位,只怕不久便会向唐国进犯!她不由地抬起头偷看张相的脸色,却见张相虽然一直面带笑意地听着戈加泰王子的演讲,可是眼中却是冷冰冰的,只怕他的心中也是转动着同样的念头。

等戈加泰王子演讲完,张相又看向布尔泰,问道:“听说王子也参加了其中一次的战役,可是大胜之后却不让部下斩杀对方的男子,也不准部下抢夺对方的财物与牲口,不知本相所听到的是否属实?”

戈加泰听到张相提起此事,便皱起眉头,转头看了布尔泰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就像布尔泰的行径丢了金国的脸面般。

阿杏听了张相的话,不由地转过头去看着布尔泰。心中万分惊异,如果张相所说属实,那么布尔泰的行为真是太难得了!要知道,像这种部落间的战争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抢夺对方的女人和财物,屠杀对方的男子让对方再也难以恢复元气。布尔泰的行为真可以说的上是仁慈!

布尔泰面向张相,轻轻一笑,回答道:“说起这件事,小王还真是难以启齿,因为这件事,小王至今还被帐下的将领们埋怨,说因为我的妇人之仁,而让他们白打了一场胜仗了!”

张相微微直起身:“那么说,传言是真的咯?”底下的一些唐国的文官也露出注意的表情。

布尔泰面有赧色,他看着张相说道:“张相所听到的确实属实。小王只是认为,大家都是草原上的子民,应该以和为贵,实在不应该互相残杀,我不杀那些男子,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战士,不抢夺他们的财物与牲口,只是希望他们能继续好好的生活下去,从而化解我们之间的恩怨,以后不要再起争端。不要再造成不必要的流血与伤亡!”

他话语中的悲天悯人之意深深地感动了在座所有的唐国人,也深深感动了阿杏,阿杏不禁想,如果能让布尔泰当上金国的皇帝,那么起码在他任内,以他的性格,将不会与唐国生大规模的战争。可惜的是,他登上大位的可能性不大啊…

对面一名官员拍桌赞道:“王子的仁心仁义实在是让下官佩服,下官敬王子一杯。”说着先干为敬,一杯见底。布尔泰王子只好端起杯子干了一杯。接着又有更多的官员要向他敬酒,一时间布尔泰的风头隐隐压住了戈加泰。戈加泰脸色有些黑。布尔泰知这位王兄心胸狭窄。面上不禁露出难色,张相见到,连忙解围,他对一干官员笑道:“大家可不要将我们的客人给灌醉了,吓着了他,以后他可不敢来我们唐国了!”

官员们见张相如此说,都哈哈一笑,便不再向布尔泰敬酒,纷纷坐下,继续就刚才的话题闲聊。后来在布尔泰的渐渐引导下,话题又重新回到了戈加泰的身上,戈加泰继续口沫横飞地诉说他的丰功伟绩,以徒洗刷刚才布尔泰软弱行径的耻辱。

阿杏给布尔泰满上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看着布尔泰诚心诚意地说:“王子,这一杯换我敬你。在阿杏的心目中,并不是攻城略地,杀人越多的才是英雄,只有像王子这样,大仁大义,不滥杀无辜,不随意挑起争端,爱好和平,甚至为了这些无视自己的利益的人才是真英雄,真豪杰!希望王子永远都是阿杏心目中的英雄!为表阿杏的敬意,这一杯,我不会再作弊!”说着她轻轻一笑,将杯子递至嘴边,皱起眉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被子倒过来,涓滴不剩。

美酒下肚后迅燃起了一股热意,慢慢将她的面颊染红,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是花朵一般的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