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殿下这几日都没有好好进膳,你一会可要好好劝劝她。”雅风看了一眼正殿,小声说道。

“姐姐现在已经平安回来了,殿下怎么还不肯好好吃饭呢?”木棉不解地说道。这几日为着峥嵘的事,楚南费神费心、食不下咽的模样木棉都看在眼里,她也劝过好几回,但每次楚南都是草草应付两口,本就削瘦的身形又清减了不少,看着都怪叫人心疼的。

“你们先去吧。”峥嵘说道。雅风和香伶福了一福,走向小厨房方向。峥嵘走进正殿,楚南执了卷书坐在榻上,夕阳余光晒在他身上,暖暖淡淡的,却融不去他脸上的愁容。他似乎想什么事想得出了神,连峥嵘进门的动静都未察觉。直到峥嵘将一杯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他才惊觉回神。

“峥嵘,你怎么来了?”

“殿下读书累了,喝口茶吧。”峥嵘一边说道,一边走到纱罩灯前,将灯芯点亮,“现下天黑,殿下仔细着眼睛。”

“你身子还未康复,便别再忙活这些事了,自己好生养着才是。”楚南关切地说道。

“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峥嵘笑了一笑,“这几日叫殿下担心了。”

“若是在蜀国,哪一个敢让你受这些罪?”懊恼的神色浮现在楚南脸上,“也是本王无用,才叫你…”

“殿下此话岂不是在怪罪峥嵘惹是生非?”峥嵘嘴角含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本王从未这样想过!本王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自己无用,不但保护不了你,连流星的命也保不住。”楚南垂下眉眼,仿若一个做了错事等待被责罚的普通孩子。

流星的死也是峥嵘心中的痛,她纵使毒害容笃笃,陷害自己,但到底还是受人利用,这段日子同处一个屋檐,纵然流星对她无情,峥嵘却还是不能做到无义。峥嵘微叹一声,柔声劝说道:“殿下,时局如此,我们如此只能步步小心,提防那些图谋不轨之人。殿下不能就此消沉,不管是为了逝者,还是为了生者,殿下都要昂头走完下面的路。纵然前面有刀山火海,殿下与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与其被人逼至绝境,倒不如自我筹谋,等待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楚南眼里浮起一丝疑惑。

“既未到来,便不是时机,殿下不必着急,如今只需静心等待,总会有云开月明的时候。”峥嵘清澈如水的双眸里流露出坚决,仿佛那夕阳一般,逐渐化去了楚南心头的愁云。在现在,峥嵘也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机,但是她知道时间一定会来,为此,他们必须时刻准备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陪着殿下走下去。”

楚南心头一动,这句承诺像山石一般,让他本来躁动的心安静下来,看她峥嵘坚定的眼神,温柔的笑容,楚南已然觉得,只要有峥嵘陪伴在身边,纵使前面只有绝路,他也会义无反顾走下去。

或许现在,他还没有能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但是他不会就此放弃认输。东方玄能做到的事,他也一样可以做到。将来,他必定要用这双手,将峥嵘护在身后,不让她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峥嵘,谢谢你…”楚南由衷的说道。

“所以殿下现在要好好吃饭,把身体养的健健康康的,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峥嵘一笑,说道,“我让雅风熬了燕窝粥,殿下一会可要多吃点。”

“便是端来三碗,本王也要将它喝光!”楚南一扫郁闷心情,爽朗地说道。

☆、第六十九章 再次出征

服侍过楚南喝完燕窝粥后,玲珑照例伺候他沐浴更衣。自流星身亡,楚南身边的近身侍女就剩下玲珑一人,道别时峥嵘见她神色郁郁,眉宇间颇具憔悴,知她还在为流星之死神伤,想要安慰几句,又担心会勾起楚南的心绪,便就朝流星望了一眼,微微一笑示意。换了过去,玲珑都是不爱搭理她的,但这次玲珑却向她回以微笑,虽然那笑容有些勉强,但已足够让峥嵘感到心安。

峥嵘走后,楚南换上一身质地柔白的丝绸寝衣,玲珑整理好被铺,垂眉说道:“天色不早了,殿下休息吧。”

“玲珑。”楚南唤了她一声,玲珑身影一顿,神色里出现一丝惶恐。楚南瞧见她那唯唯诺诺的神情,愈发觉得不忍,声音也不禁低柔下来:“流星的事已经过去了,本王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事已至此,本王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来,将来的日子还长着,不要沉湎过去,而忽略了现在和未来。”

“殿下…”过去在蜀国的时候,楚南虽然信赖玲珑她们,但因性子清高孤傲,平日都是冷冷淡淡的,甚少有如此温和的时候,玲珑闻言便红了眼眶,一滴清泪悬在眼角。

“本王明白你的心情,这揽星殿之外,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看着,我们既然到了郑国,就应该守望相助,相互扶持。峥嵘,本王希望你能放下成见,继续陪本王走完今后的路。”楚南本只是想安慰她几句,但说着说着,也不禁动容。这些人,都是千里迢迢背井离乡陪伴他来郑国的,他怎能辜负这片心意。

那泪从玲珑的脸庞滚落,她双膝一曲,朝楚南跪将下来:“殿下,奴婢知错了,从今往后,奴婢必会一心一意服侍殿下,不会再无事生非。”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楚南伸手将她扶起,欣慰地说道。

今夜月色犹好,清风徐徐,星辰漫天,峥嵘坐在镜前准备松下发髻,木棉见状便上前说道:“姐姐手上的伤还未见好,便由我来吧。”

峥嵘微微一笑,透过铜镜看见木棉温柔的替她解开发髻,拿了篦子梳理那一头长发。峥嵘的头发生的很美,又黑又亮,犹如墨缎,散披在身后,在灯影下顺滑光泽。木棉细心的梳理着,感叹地说道:“在王府的时候,我便是这样每天给姐姐篦头呢。”

“嗯,你梳的发髻总是特别精致。”想起过去的事,峥嵘脸上也不坐露出笑容。

“那以后我天天给姐姐梳头,好不好?”木棉说道。

“我们如今都是楚南殿下的侍女,再叫你伺候我,岂不乱了尊卑?”峥嵘拉住她的手,抬脸说道,“不过这几日估计都得让你替我梳髻了,你可不觉得麻烦。”

“姐姐说什么呢!”木棉假装慎怒地轻推她一把,两人相视一笑,情义可见一般。木棉想起宫中的传言,神情微顿,犹豫着问:“姐姐,宫中传言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即是传言,又何必去相信?一人嘴里说出的话,到了另一个嘴里,便都悉数变了样,流言蜚语,最是伤人,不听也罢。”峥嵘淡淡地说道。

“但是…但是宫里都在说姐姐要被皇上赐婚给北静王了!”木棉想起白天时东方玄送峥嵘回来时尽心看护的样子,心下不禁疑惑起来,“姐姐,这件事也是谣言吗?”

峥嵘沉默下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木棉解释事情的经过,若说它是假的,东方玄确实说了相同的话,但若说它是真的,就算宣远帝当真赐婚,她宁可挫骨扬灰,也不会嫁予东方玄为妻。峥嵘纤细如玉的手指不自觉握起,指尖传来生生的疼痛,令她的眸色冷了下来:“木棉,东方玄与我蜀国的仇恨,你应当清楚,这件事以后不许再说了。”

“可是事关姐姐的名节,怎么能就任由他们诋毁?”木棉见峥嵘态度坚决,便知此事毫无转旋余地。但峥嵘毕竟尚待字闺中,现下宫中谣言四起,对一个女儿家来说,实在有损名节。

“他们爱说,便由得他们去说吧,身正之人,又何需惧怕影斜?”峥嵘平静地说道。暴室一难,已让她的性子比过去更加沉稳,即便面对东方玄,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冲动。但这并不代表旧日仇恨在她心中稍减,只是因为,埋得越深,越记得越深,那一桩桩一幕幕,她至死不忘。

木棉虽然心中气恼,但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无可耐何,只得叹了一声,说道:“那姐姐早些休息吧,养好身子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这些话勿要在殿下面前提起,免得叫殿下忧心。”峥嵘提醒道。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木棉搀扶住峥嵘手臂,但见那指上的伤痕依旧清晰,皱眉担忧道:“也不知这伤会不会留下疤痕,改明儿我去御医院问问沈太医,讨要些消痕去疤的药来。”

“沈太医三个字从她嘴里说说,便仿佛碧柳拂水一般,带着丝丝柔软与涟漪,峥嵘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哪能听不出来,一双明眸朝木棉望来:“你与他似乎相处的不错。”

“姐姐有所不知,那日我去乱葬岗查看容笃笃的尸体,遇到皇后的人上来抓我,便是那沈太医暗中相助,才叫我逃过一劫。”提及此事,木棉心中仍是感激,脸颊上浮起两朵红云,瞧见峥嵘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便忙将目光避开,“姐姐这般瞧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开花。”

“脸上虽没开花,心中却已经开了。”峥嵘伸出一根如玉的手指戳在木棉心口,调笑地说道。

“姐姐莫要再取笑我了!我…我只是感激他罢了!”木棉忙要解释,可解释越脸红,那神情愈发不自在起来。

峥嵘自是清楚以沈云朝的人品,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他身为郑国贵族,与木棉来说太过遥不可及,若当真倾心相许,又岂能少得了一般心痛与折磨?即便不论此事,单就沈云朝而言,他也未必就会对木棉上心。在峥嵘心里,木棉自然是极好的,性子活络,生得虽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眉清目秀,颇具英气,与寻常扭扭捏捏的女儿家大为不同,但她倘若知道那夜沈云朝出现在乱葬岗的原因是受东方玄所托,又会做何感想?

峥嵘看见木棉眼底的羞涩,那般动人的小女儿情态,是世上最美的表情,她又怎忍心拆穿?只得微叹一声,旁敲侧击地说道:“沈云朝乃是郑国一等贵族瑞贤王的外孙,我们如今寄人篱下,事事还得多加小心。”

木棉心思通透,经峥嵘一点拨,心下便已了然,眼神微微一黯,说道:“姐姐,我知道的,我…我从未奢求过什么,只要能远远瞧见他几次,便心满意足了。”

这样卑微的心思,峥嵘又哪里忍心再说什么,便牵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窗外夜色深沉,月光轻柔的铺在地面,两个年轻的女孩儿在寂静中沉沉睡去。

东方玄再次出征,他身着玄色战袍,骑白色高头骏马,在晨阳初开的卯时三刻,在百姓的夹道迎送之下,押送粮草赴往随国。东方玄听见送行的战鼓声,回头望向那巍峨的城墙,几道人影在晨光下若隐若现,他仿佛看见那魂牵梦萦的人儿便在其中,朝他微笑挥手。

然而,那终究只是一场幻觉。

东方玄自嘲一笑,他纵横沙场近十载,最终却还是输在了,那道倔强清冷的目光下。

揽星殿里,峥嵘听到那如雷的战鼓声,那是出征前用来鼓舞人心的仪式,鼓声越大,代表朝堂越注重这场战事。皇宫离城门这般遥远的距离,却还是挡住鼓声的传来,可想而知,东方玄这次出征,被寄予了多么大的期望。

——随国之战,你是希望我凯旋归来,还是希望我战死沙场?

这狷狂蛊惑的声音在峥嵘耳边响起,像一柄尖刀扎在峥嵘心头,每每想起,便是生生的疼痛。随国素来骁勇善战,这场战役,不管谁输谁赢,都将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论国仇,峥嵘自是希望郑国失败而归,如此,不但挫了郑国的嚣张气焰,也能让与随国相邻的蜀国得到一丝喘息机会。论家恨,失去至亲至爱的苦痛,从来不曾在峥嵘心里减少分毫,她又会希望看见东方玄凯旋而归,看见随国再多了像她这般为复仇而活的人?

既然如此,为何她无法拔去扎在心头的那柄尖刀,做一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

倘若恨意决绝,为何她还会觉得痛疼?

峥嵘站在院中,听那鼓声渐渐消失,碧空无云,似乎是个充满祥瑞的兆头,然而峥嵘的心,却像这院落里被风吹乱的落叶一般飘零。

满公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姑娘,天冷了,该为自己添些衣裳了。”按官职,峥嵘和他属于同品级,但因为峥嵘身份与众不同,平日里,满公公都唤她一声姑娘,以示尊重。

满公公的话,似是而非,峥嵘怔了片刻,渐渐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冬天马上要来了,他们有惊无险的渡过了秋,即将要迎来更加严寒的冬,冷风如刀,人亦如刀,岂能坐以待毙,任人鱼肉?

☆、第七十章 针锋相对

满公公的话让峥嵘心中一凛,她微微垂着,说道:“多谢满公公在峥嵘身陷暴室之时的费力周旋,峥嵘感激不尽。今后还请公公多加指点,峥嵘必不负所托,全心全力辅佐殿下,保殿下在这冰冷的宫殿中平安无事。”

满公公欣慰地点点头:“咱家老了,殿下尚是年幼,往后的事还得仰仗姑娘,姑娘倘若消沉,岂不就辜负了董太后的一番重托?”

“峥嵘明白。此次的事,也是峥嵘太过于相信他人所致,从今往后,峥嵘必会在殿下周围筑以堡垒,叫那虎视耽耽之人再无可趁之机。”峥嵘坚定地说道。经此劫难,让她彻底明白,在这偌大郑皇宫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相信,便是沈云朝,她也要留几分余地。

看见峥嵘的神色变得坚决,满公公便知道自己的话她听懂了,也听明白了,当下便笑道:“方才内务府差人送来消息,说我们去领过冬的布料,你便去走一趟吧。”

这几天揽星殿众人都忧心峥嵘的伤势,有什么活儿都抢着去干,峥嵘闲了这几日,亦觉得浑身不舒畅。现下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也正欲去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听到满公公此言,便依言应下:“峥嵘这就过去。”

郑皇宫的规矩十分繁琐,各局各殿专司其职,从不暨越,内务府便是宫中掌银、皮、瓷、缎、衣、茶六库出纳的地方,与各宫来往频繁,多是唯利是图、趋炎附势的小人。负责衣料放发的储衣库的太监马公公,他生得贼眉鼠眼,笑起来眼睛只剩一条缝儿,犹是猥琐。库房门口站了一名身着碧色绣月季花衣裙的宫女,约莫三十余岁年纪,发髻着贊着一枚赤金翠玉钗,颇有姿色,但颧骨微高,显出几分刻薄面相。她便是宣福宫贞静夫人身边的掌事宫女芝兰,而贞静夫人就是东方明的母亲。

峥嵘并不认识芝兰,但从她的穿戴与气势一来看,便知品阶不低,见她正与马公公说话,就退到一旁静心等待。

芝兰身后的两名小宫女已抱了好几匹花色鲜艳、质地上层的面料,但芝兰仍然不依不饶地说道:“凭个雪缎都要留冯昭仪,她的位份明明在我们夫人之下,莫不是你们内务府藏私?”

“哎呦,芝兰姑姑,瞧您说得哪话,那雪缎颜色素净,又算不得一等一的好东西,皇上瞧着合适冯昭仪,便全赏给了她,奴才人小言微,哪敢作这主呀!”马公公卑躬屈膝的说道,满脸尽是谄媚之色。

峥嵘听说过那冯昭仪,乃是一等贵族文宣王的小女儿,居于瑶华宫,据说她才华出众,性子冷漠,入宫已近十余,从未诞下一子半女,却一直恩宠不断,引得各宫嫉妒不已。芝兰听了这话便是一声冷哼:“左右不过是她狐媚讨要来的,我们夫人可不稀罕这些个寻常玩意儿,放库房里都嫌占地方!”

雪缎虽比不上刺绣绣美的贡缎光鲜亮丽,但它颜色纯净,毫无瑕疵,远远望去素雅如雪,因此而得名。这冯昭仪放着那么多名贵的面料不要,只要了这雪缎,可见她心气之高,也众人不同,峥嵘在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好奇心。马公公忙点头哈腰应付芝兰:“是是是,姑姑说得是,这雪缎就是一匹白布,哪衬得上贞静夫人的高雅风姿!您瞧您手里头的那几匹,那可真真的好货,说起来,旁的哪能比得上呀!”

“那可不是,也不想想咱们夫人是谁!”芝兰一挑眉,扭头领着那两名小宫女高傲地走了。马公公又是赔笑又是弯腰,直到芝兰走到库房大门,他瞧见站在一侧的峥嵘,上下打量一眼,立刻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哪个宫的?”

“揽星殿。”峥嵘不跟他计较,淡淡地说道。马公公翻开记事簿找了片刻,朗声唱念起来。

“揽星殿,织绵缎二匹,云雾绡一匹,妆花缎三匹,绒圈锦二匹!”这方才唱罢,那方便有人从先后从库房里搬出这八匹布料。峥嵘看着这满当当的一桌子,不禁傻了眼,便是再给她生出两只手来,也拿不回去呀!

马公公催促她画押,峥嵘将名字签了上去,正愁着要不要回去喊人过来帮忙,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影,马公公一见到她们,便笑着嘴巴都要裂开耳后根了:“唉呦呦,绿意姑姑来了!”

只见来的宫女身着清雅的藕荷色菊纹衣裙,墨发盘成一个流云髻,只在侧边贊了一枚白玉珠花,容颜秀丽,眉宇间冷冷淡淡的,只朝马公公微微点头,说道:“瑶华宫要的雪缎准备好了吗?”

“早就给您备好了!等着啊!”马公公哪敢怠慢,亲自走进库存,将几匹已经用丝布包裹着的雪缎拿出来,“您瞧,我还特意用包得这么严实,保管一尘不染,跟新的一样!”

绿意并不理会他的奉承,只朝身后那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拿上前将雪缎接来。绿意正准备离去,看见峥嵘站在一旁,两人目光相迎,都朝彼此善意的打量了一眼。峥嵘欣赏她清高的性子,而绿意亦觉得峥嵘气质非凡,不似寻常宫人。

“姑娘是否拿不回去?若不介意,我让苏儿帮忙可好?”绿意依旧淡淡地问道。一名空手的小宫女上前,向峥嵘行了一礼。

“多谢,有劳了。”峥嵘笑了一笑。那叫苏儿的小宫女左右各拿起两匹,峥嵘再抱了四匹,一行人就出了储衣库。

“姑娘在哪个宫里当差?”绿意问道。

“揽星殿。”峥嵘平静地回答道。

绿意“哦”了一声,脸上并未有什么波动,只道:“我是在冯昭仪身边侍候的,姑娘初来郑国,尚不懂这皇宫的规矩,往后来内务府,也要带两个人身边。”

“多谢姐姐教诲。”峥嵘听她的声音里即没有轻蔑,也没有奉承,便如同家常一般平淡,心下不觉多了几分好感。宫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冯昭仪该是一个怎么风华出众的人物了。

揽星殿和瑶华在不同的方向,岔路口绿意特意吩咐一句:“苏儿,你送这位姑娘到殿里后再回宫里。”

“是,姑姑。”苏儿恭恭敬敬的回答。峥嵘向绿意再次道谢,绿意点头示意,峥嵘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才转身向揽星殿方向走去。苏儿安静的跟在她后面,直到到了揽星殿门口,遇上雅风,苏儿把布匹交给雅风,才行礼离去。

“姐姐,她是哪个宫的人呀?”雅风见苏儿这般懂礼数,不禁好奇地问道。

“是瑶华宫的。”峥嵘边进门边说道。

“瑶华宫?那岂不就是冯昭仪宫里的人?”雅风惊讶地说道,“我听说冯昭仪性子冷漠,不爱和跟宫里的来往,每天就在宫里吟诗作画,许多人连见都没见过她。”

这郑皇宫里多的是从枝头跌入泥泞的花朵,纵然曾经冰清玉洁、风华正茂,在权势的左右下,最终也难逃一身污秽的后果。峥嵘虽未见过冯昭仪,但脑海中已然出现一个高洁清雅的形像,想必是个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吧。

“姐姐,你身上的伤见好了吗?”雅风关切地问道。

“已经不碍事了,你瞧,抱起这四匹布也是轻松自如呢。”峥嵘一笑说道。

“姐姐不在的这段时间,殿下日夜忧心,我陪伴在殿下身边这么久,可从未见他这般忧虑过呢,殿下当真是非常关心姐姐。”雅风眼里流露出羡慕之色。

“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们了。”峥嵘由衷地说道。

“职责所在,应当如此的。”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已进了正殿,将布料悉数放到桌上。楚南听到响起从内室走了来,玲珑跟在他后面,见到那一匹匹时新的锦缎,楚南问道:“是内务府新发的吗?”

“是呀,这是第一批,过几日还要去领些回来。”峥嵘笑着说道,“殿下来瞧瞧喜欢那个花色,我拿去司造局请人做套新衣裳来。”

“本王屋里那柜子都快塞不下了,要那么多新衣裳做什么。”楚南兴趣寥寥的翻了翻,目光落在那一匹绣着精致百花纹的妆花缎上,素净的莲青色,素雅又不失沉静,便道,“这颜色倒是不错,峥嵘,你拿去吧。”

玲珑站在楚南身后,虽没有靠近,但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时新的布料,那眼睛不由得便发出光来。峥嵘瞧见她的神色,微微一笑,说道:“这颜色平素都是玲珑喜欢的,也最是衬她,殿下不如就把它赏给玲珑吧。”

玲珑本来兀知出神,乍听峥嵘唤她名字,便被唬了一跳,眼里充满讶异。楚南点头道:“本王倒是疏忽了。”他将布料拿起,转身便递给玲珑。

“在蜀国的时候,你便最爱穿莲青的衣裳。如今到了郑国,衣饰上虽比不得过去,但总还是能做几身新衣裳的,拿去吧。”

☆、第七十一章 隔阂尽消

玲珑受宠若惊,忙跪将下来:“谢殿下赏赐。”她所感动的,自然不是因为这匹布料,而是因为楚南居然记得她爱穿莲青色的衣裳,峥嵘见到她微红的眼眶,不等楚南发话,便上前将她扶起。

“一会我陪你上司造局,咱们挑个现下最时新的样式来。”

换了过去,玲珑定又要责怪峥嵘不懂规矩,楚南殿下都未发话,便将人径直扶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越权吗?但此时的玲珑,却只是就着她的手站起来,眸子盈盈望过来,脸上挂了一丝笑意,点头道:“好。”

这一微笑一点头,峥嵘便知道,曾经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间隙,便如此这碧蓝无云的天空一般,再也没有了。她们握住彼此的手,相视一笑,往日的恩恩怨怨,尽数勾销。楚南看着她们,也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楚南本想将这几匹布料都分发下去,但一来天气尚未真正寒冷,二来数量也不多,顾此失彼更加不好,因此除了赏赐给玲珑的那匹,其余尽数让雅风收进了库房里。近日峥嵘有意提高雅风的品阶,让她入内室侍候,但顾忌到玲珑的感受,便一直没有提出来。趁着去司造局的机会,峥嵘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玲珑,雅风跟在殿下身边伺候,有几年了?”

“约莫有三个年头了。”玲珑想了一想,说道。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峥嵘问道。

“雅风素来乖巧机敏,很为殿下着想…”玲珑声音一顿,恍然大悟道,“峥嵘,你是想将雅风调来殿下近身伺候吗?”

“在揽星殿的一干人中,唯有雅风处事最为得体,为人又和顺听话,如今在殿下身边近身伺候的唯有你一人,总是难以兼顾,所以我才想…”峥嵘一边说一边观察玲珑的神情,她不想因为这些事,让好不容易消除的隔阂又再次横亘在她们中间。

“我本以为,你会提升木棉的品阶。”玲珑意外地说道。峥嵘知为正三品掌事女官,自然有权利调动揽星殿的宫女。

“木棉性子急躁,且陪伴殿下的时间太短,并不是合适的人选。”回廊下水声潺潺,游鱼嬉戏,几片落叶在池面上荡漾,峥嵘身着玄色衣裙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声音平静而温和。

“你若不愿意,便当我没有说过吧,只是以后要辛苦你一人在内室伺候了。”

“内室若只有我一人伺候,难免有疏漏的时候,雅风细心,确实是合适的人选,我又怎么会不愿意。”玲珑轻轻握住峥嵘的手,“峥嵘,过去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今后希望我们能够守望相助,一切都以殿下为重。”

峥嵘心下感动,忍不住唤她:“玲珑姐姐…”玲珑比峥嵘要年长两岁,虽然论品阶她在峥嵘之下,但峥嵘仍愿唤她一声“姐姐”,以示尊重。

冷风瑟瑟响动,吹皱了一池湖水,那两道倩影相携走在回廊,眉宇间的笑意仿佛已驱散了这初冬的寒意。但是,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却在这里响起。

“呦!这不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蜀国女官吗?”

只见刘玉容站在花丛中,带着讥笑地朝她们望来。她着了一件粉橙色折枝花卉锦衣,外披嫣红色百蝶戏春薄烟纱,乌发盘成元宝髻,珠翠满头,左右各簪带了一枚赤金垂珠布摇,额头贴着殷红的梅花钿,虽显得整个人华丽富贵,却在这金银珠宝堆砌的雍容中透出一股俗气的艳丽。

峥嵘知道这位郡主刁蛮难缠,不想跟她在此多生事端,便匆匆施了一礼,携起玲珑准备离去。玲珑认出这名女子就是那日在花园中掌掴峥嵘之人,便不由自主朝她望了一眼。刘玉容正愁没找着人来发泄这几日的苦闷,眼神与玲珑撞个正着,立即便喝道:“站住!本郡主让你们走了吗?”

“郡主,我们有要事在身,还请郡主见谅。”峥嵘客气地说道。

“要事?我看是赶着去司造局做新衣裳吧!”刘玉容扫了一眼玲珑怀里的锦缎,语气里充满鄙夷,“果然是乡下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这么一块破布还当宝一样抱着,也不嫌丢人。”

玲珑珍惜这块布料,当然不是喜欢她想做一件时新的衣裳,而是因为这是楚南亲自赏下的,是她到郑国后收到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代表她与峥嵘和解的信物,自然意义非凡。此时她听了刘玉容的话,纵使知道对方身份尊贵,也不禁反驳道:“东西的好与坏,并不在它的价值,而在于心意,奴婢想郡主殿下大概从未体会过。”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么跟本郡主说话!”刘玉容愠怒地叫道。

“奴婢笨嘴拙舌,若是有哪里得罪了郡主殿下,还请郡主殿下恕罪。”玲珑打小就在皇宫里长大,见多了这种仗势欺人之辈,她并非像峥嵘那般出身高贵,以致难以开口求全,在刘玉容大怒之前,她便先说了好话。

“郡主殿下高贵大方,美艳动人,站在奴婢面前便仿若天人一般,奴婢心中敬仰,这顾不得这嘴上了。”玲珑说得无比肯切,直叫刘玉容听了心花怒放,仰头得意的扶了扶赤金步摇。过去峥嵘一直以为玲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没想到她原来也是口舌伶俐,那话听着像是在夸赞刘玉容,其实哪一个字不是充满了嘲讽意味?

刘玉容听了这番好话,也就不再跟玲珑计较了,转而把目光望向峥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听说皇上要将你赐婚给北静王了?”

峥嵘也听闻过刘玉容爱慕东方玄的事,看着她那神气语态,便知来者不善。

“我身份卑微,岂敢高攀王爷?”

“算你识趣!”刘玉容刚被人从头到脚夸赞了一通,先前的怒火早已消了大半,“王爷可是我们郑国最好的男人,别以以凭着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勾引他,我告诉你,想也别想!将来北静王正妃的位置肯定是本郡主的,你想跟本郡主争,门都没有!”

最好的男人…

那个满手血腥、残忍如地狱魔鬼的东方玄,原来在别人眼中,也是如同珠玉一般完美无瑕。过去,在峥嵘心中,对楚尧哥哥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起那已魂归离恨天的楚尧,痛楚便溢满了峥嵘的心房。她已尽量不去想,不去提,但是,并不代表她便已忘记,那深入骨髓的痛,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减轻半分。她看见刘玉容眼中的骄傲,就如同当年自己望着楚尧一般,那是只有在面对至爱时,才有的眼神。原来,娇蛮如玉容郡主,也有一份这般深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