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峥嵘微微抬眸,便能看见此刻楚南脸上无法掩藏的深情,但是襄王的梦,始终入不了神女之心,她此时的心绪,皆在齐王东方鸳身上。

“殿下,齐王此人不得不防,往后我们在宫里要尽量避着他,莫要叫他起了疑心。”现在峥嵘只能希望东方鸳方才并未发现他们。

楚南回过神,将目光收回来,神色微是一黯,问道:“峥嵘,你说这条路会有多长?”

“再长的路,总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峥嵘叹气说道。

“只有向前走,才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倘若一直原地踏步或者回头后退,又岂会找到终点?”楚南问道。

“殿下说得不错,所以我们一直都在向前。”峥嵘望向蜿蜒在林中的小道说道。楚南勒住缰绳,马儿缓缓停下,几枚落叶打着转儿飘下,落在马鞍上,楚南伸手拈起一片放在掌心,低低问道:“那你的心呢,可还仍留在过去?”

峥嵘愣了一愣,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清澈的双眸里浮起一层哀思。楚南把那枚落叶向峥嵘递去,说道:“峥嵘,你瞧这叶子虽然落了,等明年春暖花开,这枝头又会焕发出新的生机,周而复始。峥嵘,过去的事你便让它像这片落叶一般随风而去吧,从今往后的路,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那枚落叶躺在楚南的掌心,枯黄的颜色,脉络清晰,峥嵘看着它出神,不自觉伸出去拿。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要碰到叶片时,一阵寒风吹过,枯叶飘了起来,峥嵘的视线跟随望过去,但见林深道远,阳光斑驳,那枯叶落到地上,再也寻不到踪影。一抹涩苦的笑意,渐渐浮现在峥嵘眼底。

并非她不愿意向前,只是,那个逝去的人,早已刻在她心底,深邃入骨。

“殿下,这条路还很长,或许还充满了艰险,但是我们都会陪着你。”峥嵘只能佯装没有听懂楚南的话,她若懂了,他们之间便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相处。于峥嵘来说,楚南不止是蜀国未来的希望,她更视他为至亲之人,她珍惜这种感情,更不愿意去打破这种平衡。

☆、第一百零七章 追杀而来的利箭

这短短的几个字,让楚南的心仿佛那枚落叶一般,沉进了无底深渊里。

纵然他年少,纵然他尚不懂情字何解,但是此时,他却看见了峥嵘眼底的止水一般的平静,仿佛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叫她从心底展露笑颜。

这一刻,他很想直接去问一问峥嵘,为何她仍要将心留在过去继续冰封,为何她始终不愿意看一看身边的人…

但楚南不能问,更不忍心问。

峥嵘的心里,已经背负了太多东西,家仇,国恨,希望,责任,这一切一切,本不需要她去承受,现在却已全部压在了她身上。

这担子有多重,楚南知道,他会等,等到他足以担负起一切,届时,他会用自己的双手,为峥嵘撑起一片真正没有风雨的天空。

楚南掩藏起眼底的失落,望向峥嵘的目光已恢复了平静:“我们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应付过这次冬猎,不要叫他们起疑。”

峥嵘本还在担心楚南会继续追问,见他先转了话题,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那坐在马上的俊秀少年,不知不觉竟已经比她高了,年幼不代表无知,至少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已足以叫峥嵘对他刮目相看。

林中传来号角的声音,峥嵘知道那是庆祝东方平猎得头彩而吹响的喜乐,此时此刻的宣远帝必然龙心大悦,他借冬猎所想宣扬的目的,也已达到,至于接下来何人猎得最多,何人猎得最大,都已不重要。

“殿下你听这号角声,宣远帝此刻恐怕已无暇顾及其他人。”

“如此倒也甚好,我们便当来这林中闲庭漫步,游玩赏景吧。”楚南看着这在冬日寒风下略显萧瑟却依旧勃勃生机的景色,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峥嵘一笑,轻轻挥了挥缰绳,那匹黑中泛赤的骏马举步缓缓前行。

郑国皇宫里有专门的马场,所训养的马匹精壮矫健,其中不乏难得一见的名品宝驹,峥嵘虽只是以随从身份进入猎场,但坐骑同样也是从马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峥嵘在蜀国时就曾学过训马之术,懂得如何控制马匹的速度与性情,哪怕仅仅只有一天,她也会让这匹马认同她这个主人。楚南甚少接触骑射,勉强能骑个安稳,较之峥嵘尚远有不及,他身为皇子,坐骑自然要比随从更为出众,但此时,那匹青沙色的高头骏马忽然高抬前蹄,长嘶一声,在原地焦躁地踱步不前。

楚南手足无措,不知要怎么样才能安抚马匹,峥嵘正欲下马帮忙牵引,忽见远处一道寒光闪过,心头乍惊,失声叫道:“殿下小心!”话音未落,她已飞扑上去,楚南尚未反应过来,峥嵘已将他从马上扑下,两人齐齐摔进草丛中,只见一只利箭擦着他们头顶飞过,钉入身后的树干上。

楚南惊诧地说道:“这是…”

“有杀手在埋伏!”借着马匹的遮挡,峥嵘迅速拉着楚南躲到一灌木丛中,透过枝叶缝隙警惕地观察前方动静。只见远处风声鹤唳,暗影摇曳,似藏有无数杀机,而他们便是已无法躲藏的猎物。

“是谁要杀我们?”这里是皇家猎场,为保证安全,早在决定冬猎之时,便有大批御林军进驻清场,不屑说图谋不轨之人,便是毒蛇猛兽,也极难见到。而楚国不过是蜀国质子,在郑国毫无权利可言,便是有人想趁乱行刺,在找的人也不该是他。

“难道是…”看见峥嵘投来的眼神,楚南心头猛然一凛,已然想去方才东方鸳离去时的动作,倘若这杀手当真是冲他们而来,那欲将他们除之而后快之人,唯有被识破秘密的东方鸳。

“他果然发现了我们。”峥嵘心头一寒,抓住楚南地手说道,“殿下,这杀手躲在暗处,我们不能跟他硬拼,我想办法将他引开,你趁机上马,往大道跑去。”

“不行!”楚南紧握住她的手,断然说道,“怎可叫你为我冒这般风险?即便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你一步!”他神色坚决,大有同生共死之意,峥嵘眼中不禁流露出感激之色,但眼下情况危急,怎可感情用事?

“殿下,你听我说,齐王即要想杀我们灭口,派来的杀手就绝不会只有一个,我们走在一起只会更加引人注目。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行先将他们引开,殿下才有办法离开这里,等到了大道,遇见其他人,殿下就安全了。”峥嵘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你自己呢?为何你只字不提自己要如何脱险?”楚南一刻也不敢松开她的手,好像怕她会突然将自己推开一般。

“殿下你莫要忘了,我自小习武,身手可不比旁人弱。”峥嵘故作轻松地说道。

楚南愣了一愣,他自是知道峥嵘身手不弱,寻常武将根本奈何不了她,但现在他们所处的并非校场,面对的也并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而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楚南怎肯留下她一人独自犯险?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扔下你一个人!”楚南的眼神无比坚定,丝毫没有退缩之意。睁嵘眼眶一热,低头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郑重说道:“殿下,你是蜀国未来的希望,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我…”

“别再说了!”楚南打断她的话,在峥嵘面前,他从未有过这样严厉的神情,“峥嵘,你说这样的话,是在看轻自己,还是在贬低我?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这样不仁不义的无耻之人?今日倘若我们身份交换,我对你说出这番话,你心中会高兴吗?我的性命重要,难道你的性命便不重要?对我来说,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峥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凛冽坚决的眼神,便仿佛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峥嵘心下震动,正欲说话,忽见远处林中有几道人影正鬼鬼祟祟向这里摸索而来,此地已不能再留,她示意楚南安静,两人小心翼翼起身,在两匹高头大马的遮掩下向树林深处走去。等稍走了几步,峥嵘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用力掷出,那石子打在其中一匹马的腹部,马儿吃痛,仰头长啸一声,撒腿狂奔而去。

楚南正在疑惑峥嵘此举何意,峥嵘已拉着他迅速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只见远处那人影不约而同停住脚步,有三人往马匹方向追去,剩下的尚有四人,准备上前查看情况。

“峥嵘,原来你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楚南不得不佩服峥嵘的冷静,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她依旧可以从容应对。

“殿下小心些,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只要将他们迎到大路上,等见到御林军后,我们就安全了。”峥嵘叮嘱道。东方鸳所行之事乃是诛连亲眷的大罪,他断然不敢在御林军面前动手,可倘若他们没有逃过这一劫,那从此以后,这山林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楚南见峥嵘不再劝他离去,更生出了同生共死的决心,他低眉看了眼那只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反手将它握在掌心里,坚定地点点头:“好!”

那四人已越来越近,峥嵘仔细观察了遍周围的环境,发现他们左边的道路树林最为茂密,也最利于躲避,她以眼神示意楚南,他们两人尽量弯下腰身,借着树丛的遮档离去。他们的脚当很轻,踩在草丛上几乎没有发现任何声音,峥嵘走在外侧,尽量以身体护住楚南,这样可以减少楚南中箭的危险。

楚南的精神正处于紧张状态,未曾发现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他只看见那四名手持弓箭的黑衣人正向他们步步逼近,一双双犹如猎鹰般锐利的眼晴紧紧盯着这里,仿佛他们只要微微抬身,那箭便会叫他们血溅当场。

楚南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便忘了注意脚下,只听得咔啦一声,他踩在一根枯枝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了正憩在树上的小鸟,在振翅中飘下无数落叶。峥嵘暗叫不妙,来不及细看那四名杀手的动作,迅速扑向楚南,就地翻滚,躲到树后。他们尚未起身,数枚利箭破空而来,啪啪钉入树干。

“峥嵘!”楚南惊声叫道,刚才的动作让峥嵘的手腕被碎石磨出数道伤口,映着光洁如玉的肌肤,分外惊心。

“殿下,你没事吧?”峥嵘全然不在意这点小伤,只焦急地询问道。

“你的手…”看着那伤口渗出的丝丝血迹,楚南眼眶一热,愈加悔恨。为何他这般莽撞,陷些就让他们…

他并不怕死,但是,他怕会害得峥嵘跟自己一起受苦。曾经,楚尧可以给峥嵘最好的保护,所以他甘愿站在远处默默祝福,但是现在,那个曾被称为“玉之子”的太子楚尧再也不在世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为蜀国、这峥嵘浴血疆场。而那时,自己却只能躲在皇宫里,眼睁睁看着郑国与燕国的军队践踏蜀国国土,眼睁睁看着峥嵘被冠上“天煞孤星”的命格而受到瑞云王后的责骂,他又做了些什么?

自责几乎要将楚南淹没,明明发誓要拼尽一切保护峥嵘,可是自入了郑国后,哪一次不是峥嵘挡在身前。她身陷暴室时,楚南无能为力,此时面临生死险境,他仍旧无能为力!归根究底,不正是因为他太过弱小,无法成为峥嵘的依靠吗?

☆、第一百零八章 山林追踪

“对不起,峥嵘…”楚南喃喃地说道。峥嵘没有注意到他神色里的波动,探头向那四名杀手看了一眼,他们大约也在忌惮情况不明,不敢贸然靠近,只持弓缓缓向这处走来。峥嵘深吸了口气,转头说道:“殿下,他们既然想将我们射杀,我们便要尽量捡有树的地方走,一来可以当作掩护,二来也可以迷惑他们的视线。”

“峥嵘,你不害怕吗?”眼前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只有冷静与沉着,在楚南眼里,他看不见一丝女子该有的慌乱。

怕?怎会不怕!

峥嵘怕不能保护楚南的安全,怕不能完成董太后临行的嘱托,怕蜀国这道唯一的光会在自己手里熄灭,怕忠勇王府一世英名消失怠尽,怕自己从此成为蜀国的罪人,唯独,她不怕死。

死,是一个残酷的字眼,它冰冷而绝望,可是对峥嵘来说,她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就在郑国铁蹄踏破蜀国的那一日,就在她失去至亲至爱的那一日,她的心,就已经死了。但心死并不等于可以任人鱼肉,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峥嵘就不会放弃,因为她是忠勇王府唯一留下的血脉,她绝不会让左家蒙羞!

“殿下,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峥嵘笃定地说道。她的神情那般坚决,让楚南心中再也没有疑惑,他点了点头,两人按之前商量好的方向走去。这里草木茂盛,阳光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光线黯淡了许多,万幸他们身上所穿的皆是深色衣服,要林中穿梭时能很好的混淆视线。追踪而来的四名杀手检查了遍他们先前藏身的地方,踩踏过后的草地难免会留下痕迹,其中一人说道:“这两人倒是不笨,知道挑树多的地方走。”

“老大,现在怎么办?”另一个人问道。他们连放数箭都没有击中目标,不免有些着急,长久拖延下去,若被人发现,便是插翅难逃。

“既然射不中他们,那就把他们砍死!”领头那人将弓箭收起来,从腰上拔出长刀,恶狠狠说道。

“这会不会动静太大,要是把别人引过来,坏了王爷的事不说,咱们几个也甭想活命。”其中一人有些犹豫。

领头那人想了片刻,便说道:“你跟我从这里追上去,剩下的人从左右包抄,一定要尽快解决他们!”

“是!”众人应了一声,分头行动而去。

他们便是齐王东方鸳的亲信死士,领头人叫赵德,此次他们以随从身份跟随东方鸳进入围场,一是为了保护齐王的安全,二也是监视各皇子的举动。他们一共有八人,一直都在东方鸳左右,在得到东方鸳的格杀令后,他们以黑巾蒙面,迅速行动,这才有了开始的一幕。对赵德来说,他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要是齐王下的命令,就是唯一的圣旨!

弓箭虽是远攻利器,但在这样枝叶茂密的树林里,却存在许多弊端,他们方才已失手了两次,赵德绝不允许再有第三次,一旦他们被人发现,便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赵德将人员分散出去,一是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可能性,二也是为了断绝那两人逃跑的后路。刚才那匆匆一瞥,他已发现对方不过是妇孺弱小,根本不足为惧。走在他旁边的人是他的手下周武,他们两人表面人都是齐王府的侍卫,但同样也是齐王的亲信,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为何齐王要杀那不相干的二人,但是齐王既然给了他们远远高于他人的俸禄,他们自然也要报以忠诚,不该问的,绝不会多问一句,而该做的,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周武很擅长追踪,在一条叉路口,通过地面残留下的些许印迹,他就已经判断出那两人所行走的方向。

“大哥,是这边。”他指着这条狭窄的羊肠小道说道。

“确定吗?”赵德有些怀疑,从方向来看,这里明显离大道要更远些,他们若想活命,怎会越跑越偏僻?

“准没错,你就放心吧!”周武拍着胸膛说道。

“可别坏了王爷的事。”赵德皱眉提醒他。

“这种事咱们两兄弟又不是头一回干,再说不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吗,有什么可担心的。”周武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哪这么多话,王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赵德瞪了他一眼。

“嘿嘿,我就是觉得奇怪,王爷为啥要杀这两人呢,看起来也不像皇公贵族,他们是啥身份呀?”周武忍不住打听道。赵德停下脚步,黑布掩住口鼻,一双锐利的眼睛朝周武望过来,厉声喝道:“周武,咱们都是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该说得话就少说,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周武一愣,伸手就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瞧我这张嘴,乱打听什么!大哥,你别见怪,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我发誓!”

“行了,赶紧找人去,别耽误了事!”赵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周武哪敢耽搁,跟在他身后向树林深处走去。

那一边,峥嵘和楚南正小心翼翼的在林中行走。峥嵘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她担心通过大道的正路已经被人设下埋伏,而且正路视野开阔,非常不利于躲避,这条羊肠小道虽然迂回曲折,但草木茂盛,光线昏暗,对于目前正处在劣势的他们来说,反而更加有利。楚南一身崭新的猎装已经被树枝勾出好几道口子,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衣摆上沾了些许枯叶,虽然狼狈,却依旧难掩他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

他们二人愈行愈远,道路也愈来愈难走,长年累月的阴暗导致地面分外潮湿,鞋子已经被裹上厚厚一层泥土,楚南自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苦,神色里不禁有些吃力,脚步也越来越慢,他看看四周,担忧地问道:“峥嵘,我们越来越偏僻,会不会迷失方向呀?”

“这里是皇家围场,所有道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修造的,最终通往的地方应该都会是主狩场,我们只需要接同一个方向走下去,就一定可以找到出路。”对于这件事,峥嵘有七成把握,就算这里人迹罕至,但若当真存在威胁,入口处必会有御林军看守,以避免王公贵族误入。

此地长年没有阳光照射,那股子阴冷浸透衣衫,直叫楚南觉得寒意彻底,不禁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但他见到走在前面的峥嵘依旧脚步沉稳,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天气跟温度的影响,便深吸了口气,暗暗挺直腰身。

既然峥嵘都可以忍受,他又有何理由在此退缩?

峥嵘回头看了眼楚南,但见他脸色苍白,身体紧绷,便知他已体力不支。楚南自小身体羸弱,虽然因着强身健体的缘故跟着武师学过几日,但因为前面尚有嫡子楚尧的存在,瑞云王后对他的管教便不甚严厉,平日他爱做什么,不爱做什么,都会由着他去,加之楚南素来不爱习武,便就将此事作罢,只请了名医加以调理。这么些年来,楚南的身体自是无碍,但若论起体力,却还是远远不及自小习武的峥嵘。

峥嵘不禁担忧地皱起眉头,她心里很清楚,倘若再强行赶路,楚南必然无法坚持,届时体力耗尽,以她一人之力,又怎能让楚南安然脱困?

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枝叶茂盛,树干粗细堪比房柱,恰巧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

“殿下还记得小时候在宫中爬树的事吗?”她问道。

楚南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在现在提起这么久远的事,但还是说道:“自然记得,母后为此还罚我跪在殿中面壁,将原本服侍我的宫人都换了一拨。”

“殿下当时是为了送那只落地的小鸟回到巢中,才会冒险上树的,对不对?”峥嵘笑着说道。

“峥嵘,你怎么知道?”楚南不禁讶异。

那还是他七岁时的事,一日游园时偶然听见树下传来微弱的鸣叫声,待走近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失足落到地上,正扑愣着翅膀哀鸣。楚南于心不忍,将雏鸟捧在手心里,不顾随从劝阻,执意攀树将雏鸟送回巢里。一众宫人在树下又惊又叫,呼喊声呼引了过路的瑞云王后,她抬眼看见楚南正站在一根不足手碗粗细树树上伸手去够头顶的鸟巢,立即惊吓出声。楚南刚刚将雏鸟放回巢里,耳边听见瑞云王后的声音,脚下一滑,便从树上摔了下来,直将瑞云王后吓得魂飞魄散,幸得侯在树下的几名随从眼明手快,纷纷扑到地上,楚南掉在他们身上,倒未曾受伤。

瑞云王后急急走过来,立马差人去唤太医,那几名随从忍着痛疼跪了一地,瑞云王后当下便叫人把他们都关押进暗房,等候发落。楚南连声恳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瑞云王后这才网开一面,只将他们打发去杂役房,今后都不准在楚南跟前侍候。

经太医诊断,确定楚南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未有大碍,瑞云王后这才放下心来,厉声将泰华殿的一众宫人斥责了一顿,并让楚南闭门思过,不许用晚膳。

☆、第一百零九章 舍己为人

楚南本是善意,却平白无故受了一顿责罚,还连累泰华殿一众宫人罚俸的罚俸,贬出的贬出,本就心思敏感的他,愈加沉默下来,尤其是在见到峥嵘与楚尧在木莲花树下彼此凝视的那一幕,更叫他不愿离开泰华殿。他将自己那一扇心门彻底关上,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诗书曲乐为伴,才养成了这般清冷孤傲的性子。

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峥嵘,即使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却仍会记得那一日瑞云王后声色俱厉的模样,纵然她的责备是因担忧而起,但他那日的举动,当真便错了吗?

峥嵘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楚南更是讶异,猜不透她用意为何,不禁疑惑地看着她。峥嵘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听太后提起的,太后还夸殿下心存善念,怜悯苍生,将来便是仁善之人。”

“皇祖母她…”楚南心头猛然一暖。

“殿下所做的事,太后都看在眼里,哪声只是一次小小的善举,也同样难能可贵。”峥嵘似乎瞧出来的心思,柔声说道,“殿下既然肯为一只雏鸟冒险攀树,今日身处险境,何不再为自己的安危考虑?”

楚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陡然明白过来:“峥嵘,你是想让我躲在那棵树上吗?”

“殿下,现下的处境对我们十分不利,此举虽有失身份,但非常时期,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楚南一向心气甚高,峥嵘担心他不肯屈身。但如今的楚南,又怎会还是那个倔强高傲的少年,他即可以为了峥嵘去给与那暴室姑姑周旋,自然也不会在意躲在树上会不会有失身份。

身份,是一个充满荣耀的词语,但荣耀并不会让他们脱险,相比起来,楚南此时更加担心峥嵘的安全:“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峥嵘知道他是万万不肯丢下自己的,便半开玩笑地安慰他:“这棵树这样大,殿下莫不是想独占吗?”

楚南低眉失笑,不禁去拉她的的手:“峥嵘,今日你我生死与共,我绝不弃你而去。”

暖意涌满峥嵘的心头,她拍了一拍楚南的手,说道:“好了,咱们快走吧。”

树林里分外安静,隐隐有风声在呜咽,大树下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树皮粗糙,枝叶遮天蔽日,估摸着年岁已有百年。峥嵘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小路,但见林深道远,光线阴暗,除了在风中摇摇曳的树影外,瞧不清任何东西。

“殿下,你小心点。”峥嵘叮嘱道。楚南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大树,伸手攀上去。这树木了长了许多木结,攀起来倒省力不少,不过先前那一段路已耗费楚南不少体力,他一脚险些踏空,下意识抓住一根树枝才勉强稳住身子。峥嵘在底下看得心惊,一边还要留意有没有人追踪过来,这里光线昏暗,视线又被枝叶所阻碍,很容易忽略掉动静。

楚南好不容易攀上去,站稳脚步后,伸手欲拉峥嵘:“你也快上来。”

峥嵘的身手较楚南要灵敏许多,她抓住一块凸起的树皮,准备借力跃上去。忽然,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看见两道影子在树丛后若隐若现,她心头骤然一沉,对楚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闪身迅速躲到树干后面。楚南吃了一惊,马上躲藏起来。只见远处两条人影鬼鬼祟祟走来,手中长刀闪着凛凛寒光,向她们这个方向走来,正是赵德和周武。

他们打量着四周,周武蹲在地上检查行走痕迹,说道:“奇怪,明明就是往这个方向的,怎么忽然不见了?”

“你该不会找错方向了吧?”赵德质问道。

“不会不会,肯定就是这里。”周武指着地面说道,“大哥,你来瞧这里的草,踩压过的痕迹比周围的都要厉害,说明他们在这里盘桓了一会,我猜他们很可能还在附近。”

“附近?”赵德扫了一眼周围,狐疑地说道,“你瞧瞧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你倒是给我说说,他们人在哪里?”

周武被他这一通数落,不禁又仔细检查了遍足迹,这才拍着胸脯笃定地说道:“准没错,他们肯定就在这附近!”赵德听他说得坚决,便将信将疑在的附近寻找起来。那棵大树后面,峥嵘隐隐约约听见他们交谈,见他们四下搜索,心中更是不安。楚南小心翼翼探出头,向树下的峥嵘望了一眼,峥嵘接触到他的视线,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出声。

楚南所处的位置较高,能清楚看见那两人的举动,楚见乍见他们身形壮硕,手中长刀锐利,虽只有两人,也已觉得心惊不已,只得躲在树上不敢动弹,以免发出响动引起他们的注意,期待他们能够尽早离去。

赵德和周武在附近找了一会也没什么结果,赵德不免有些不耐,正想冲周武发火,只见周武冲他挤了挤眼晴,视线瞟向左方。赵德顺着那方向看去,那灌木丛生的深处,赫然是一颗巨大的老树,枝繁叶茂,是个绝佳的躲藏地点,赵德眼前一亮,与周武眼神交换,两人不约而同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但静寂的山林中,峥嵘还是听见了那细微的声音,踏着草丛在向他们走来。峥嵘心头骤然狂跳,抬头看向楚南,楚南亦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她,从他这个位置,那两人愈靠愈近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峥嵘的心沉了下来。

倘若此时只有她一人,她尚可放手一搏,与那两人拼个你死我活,但如今还有楚南跟在身边,一旦被他们发现行踪,当真打斗起来,她又如何能从那凶神恶煞的两人手中保护楚南的安全?峥嵘无法确定其余杀手是不是也在附近,更叫她不敢动手,她不能拿楚南的性命去冒险,但她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让楚南脱离险境!

峥嵘脑海里迅速浮现几条计策,但权衡利弊,却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楚南见那两人越发接近,神色更加焦急,不得不出声提醒峥嵘。按目前的状况,不管是逃还是躲,他们都无法安然逃脱,唯一的办法就只有…

峥嵘抬头看向楚南,但见那少年满目焦急,正急切地看着自己,峥嵘以手势示意他躲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楚南正不解峥嵘用意的时候,忽见峥嵘俯身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旁边掷去。赵德和周武两人本全神贯注观察着大树,猛听得这声响动,不约而同朝那里望去,峥嵘就在此时向另一边迅速跑去。

“站住!别跑!”赵德率先反应过来,长刀一挥,追赶过去,周武紧随其后。楚南完全愣住了,这才明白过来峥嵘的用意,她先以石头吸引赵德周武的注意力,再趁势逃离,那两人在惊讶之下,无暇思及其他,下意识便追赶过去。峥嵘这样做,便是给楚南争取逃脱的时间。楚南站在树上,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搜索峥嵘的身影,但那道玄色的影子已经消失在昏暗中,唯有风声,仍在穿林而过。

峥嵘身手不弱,虽然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但忠勇王左利一直将她当成男儿般培养,不止教她诗书五经,更教会了她如何在困境中求生的果敢与沉着,就连董太后都曾经夸赞峥嵘身为女子,却有远胜男儿的胸襟与气度。

也正是因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才养成了峥嵘如今这般冷静睿智的品性,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绝不允许有片刻犹豫。她的脚步快速而坚定,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示意楚南,现在她只能期待楚南会明白她的用意,不要莽撞行事。

赵德和周武都是干惯了这种营生的人,相比起峥嵘,他们穿梭在林间的身影更为矫健。赵德朝周武使了个眼色,周武心领神会,加紧速度往左边跑去,一跃跳过一蓬乱草,冲到了峥嵘面前,张开双手狞笑道:“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峥嵘猛得顿住脚步,下意识后退,身后却传来赵德的声音:“看不出来你一个姑娘家动作还挺灵活的,不过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谅你也跑不出我们兄弟的手掌心。”

他们步步紧逼,将峥嵘堵在中间,峥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们,厉声问道:“这里是皇家围场,你们在光天化日下行凶杀人,还有将陛下放在眼里吗?”

“对不住啊姑娘,咱们兄弟几个,只听命令什么,什么陛下呀皇上啊咱们都没见过,也不想见,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认了吧!”赵德挥了挥手中的刀说道。

“你们目无法纪,为虎作伥,皇上若知道了,必会诛你们九族!”峥嵘一边跟他们周旋,一边思考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

“呦,这姑娘嘴还挺利索的!”赵德笑了一声,“不过我可得失望了,咱们这帮兄弟啊,个个都是认钱不认人的族,只要有钱,别说九族,就是十八代祖宗都管不了!”

“倘若连命都保不住,即使你收尽天下钱财,又有何用?”峥嵘后退两步,质问道。

赵德当然知道他们所做的事,哪怕只是最小的一桩,都足叫他们人类落地,他们不是不怕,只是已经在这条道上,根本已没有后退之路。峥嵘的话像把利箭似的戳进他心窝,叫他陡然恼怒起来:“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废什么话,我看你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我们兄弟就送你上西天!”

他举刀作势就要向峥嵘砍来,周武拦住他,神色凝重地说道:“大哥,这不对啊,不是应该还有一个人吗?”

☆、第一百一十章 林中恶斗

赵德这才反应过来,心头陡然一凛,倘若叫另一个人逃脱开去,他们这几个人哪还有活命的机会?他怒瞪着峥嵘,质问道:“说,那个小子去哪了?”

“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峥嵘知道她现在只有尽量拖延时间,才能为楚南争取到更多逃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