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后娘娘,是…是瑶宫华的绿意。”春然吱吱唔唔了半晌,才将这名字说出来。紫玉皇后闻言便是脸色大变,震惊道:“瑶华宫?”

“这绿意乃是冯昭仪的陪嫁侍女,冯昭仪待她十分亲厚,她平日就爱穿绿色的衫子,奴婢听说冯昭仪只要得了绿色的布料,不管是多名贵多罕见,都会赏给她做衣衫。”春然说道,“奴婢瞧着雁珍身上的料子跟款式,跟绿意平日所穿得一模一样。”

紫玉皇后纤细的手指绞着帕子,几乎要将它撕开:“你说得都是真的?”

“奴婢能肯定这衣衫是绿意的,但就不知道是何人给雁珍换来的。”春然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紫玉皇后脸色铁青,从未像此刻这般震怒道:“卫德新!马上将这贱婢抓到长乐宫,本宫要亲自审问她,看看何人给了她这一幅天大的胆子!”

“奴才遵旨!”卫德新连忙应下,快步离开内室。雁珍扔在撕扯着身上的衣衫,紫玉皇后道:“把她身上的衣服给本宫脱下来。”

冬桂、春桃两人不顾雁珍的反抗,二两下就把衫子给扒掉,雁珍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她抱住冬桂的脚,哭喊道:“这是太子殿下赏给我的衫子,你不能抢,还给我,还给我!”

冬桂一脚将她踹到地上,献宝似的将衫子递到紫玉皇后跟前,春然忙伸手接来。雁珍挣扎着爬起来,不住往地上磕头,泣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把衣服还给我,这是太子殿下赏给我的!不要抢走它,我求求你,把它还给我——”

紫玉皇后看她未去看她一眼,修长的凤目如寒刀一般停留在冬桂跟春桃身上:“你们听见了什么?”

“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冬桂连连摆手,春桃在一旁附和不已。紫玉皇后冷笑道:“你们脖子上那颗脑袋能留多久,全要看嘴巴牢不牢固,都清楚了吗?”

那两人点头如捣蒜:“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好生将她看着,该帮什么就去做什么,别叫人看忿子来。”紫玉皇后道。雁珍此时已像失了魂魄般呆滞,春桃将她从地上提起来,说道:“皇后娘娘请放心,奴婢瞧她这样子,便是吃了一箱子的药,也不见得能清醒过来。奴婢这就去找件衫子给她换来,免得叫高大人等人看出破绽。”

紫玉皇后点点头,搭着春然的胳膊离开,等出了暴室时,她已经恢复身为一国之母应有的威仪,脸上再无半点愤怒跟震惊。高青正在外面,忙跪地行礼,紫玉皇后淡淡地说道:“此女果真胡言乱语,为避免她冲撞圣颜,高大人便多费几份心,待她稍微康复之后再去向皇上回禀。”

“臣遵旨。”高青心中也有诧异,但为官之道本就在于明哲保身,有些事装傻充愣反而更好。

紫玉皇后不再说什么,坐上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凤辇,离开暴室。

☆、第一百九十二章 疑心

自打杜良媛被禁足、冯昭仪病殁之后,宫里的人都将这块地方视为凶地,不知不觉便起了许多谣言,甚至说冯昭仪与杜良媛恩宠不断却没有身孕的缘故便是冲撞了神灵,偶尔有宫人或嫔妃路过,宁愿绕上一圈,也不愿从瑶华宫、听雪阁的门前走过,久而久之,便让这本就偏僻的地方显得更加冷清。

当卫德新领着几名侍卫气势汹汹走过瑶华宫时,没有人注意到那角落里悄然注视他们的身影,那两人一个锦衣华服、气质雍容,正是贞静夫人,而另一个则是她的贴身侍女芝兰。此时,芝兰带着一脸崇拜地说道:“夫人当真料事如神啊,算准了皇后娘娘会派人来瑶华宫。”

“她是个聪明人,即已去了暴室,自然很快就会发现那两人调换衣衫的事。”贞静夫人沿着小道离去,说道。

“奴婢只是没想到这绿意会毫无无抗,安然服下服药。”芝兰想着那会的事,带着惊讶问道,“夫人,难道她真的不怕死吗?”

天色阴沉,冷风夹着几片落叶翻飞,贞静夫人的声音平静而淡漠:“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不怕死的,倘若有的话,那也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命确实很重要,但也有很多东西比命更加重要。”她虽然没有亲手去做这件事,却策划了这一切,在背后推波助澜,帮助绿意走进永宁宫,否则以绿意一介女官的身份,怎么能出入太子寝宫?而她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让东方平在剧烈刺激之下病情加重,从而断去生路,东方明的前程才更有指望。

贞静夫人知道,这件事不会失败,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东方平对冯昭仪充满愧疚的情意,还有绿意对冯昭仪的忠心耿耿,她必然是希望能将冯昭仪最后的心意传达给东方平,以慰冯昭仪在天之灵,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当她选择这样做的时候,就已经断去了自己所有的生路。

贞静夫人给了她这个机会,至于她在太子面前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就是现在这种结果。为了不连累冯家,几乎没费什么口舌,绿意就从容饮下毒酒,这时机寻得当真是好,等卫德新走进瑶华宫时,恐怕绿意的尸体都还没有凉透,死无对证,这畏罪自杀的罪名坐得可是千真万确坐实了。

风夹着一股寒凉吹在脸上,天空乌云滚滚,似有暴雨即将倾盆,贞静夫人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都说春雨最是润泽大地,看来这是个好兆头呢。”

“当然是了,夫人妙计,谅他们怎么追查,也查不到夫人头上。”芝兰恭维地说道。

“虽然除去了一大障碍,但眼下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尚不是放心的时候。”贞静夫人低叹一声说,“但愿明儿能够争气,不要白费了本宫这一番苦心。”

“十三殿下聪慧机敏,本就是治世之才,再加上有夫人从旁协助,定可成就大业。“芝兰捡着好听的话去说。贞静夫人听着很是受用,笑着道:“等太子丧期过后,本宫便向皇上请旨,为明儿跟玲玉举办大婚之仪。”

“玲玉公主身份尊贵,将来必会对十三殿下的大业有所助益。”芝兰说道。

提起此事,贞静夫人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凝重。为了拉拢玲玉公主,她私下也曾召见过她几次,还差人送了好些珍宝过去,这玲玉公主倒还得体乖巧,礼数半分也不少,时不时就会亲手做些汤羹或者女工送到宣福宫,虽说不是稀罕玩意儿,但光这份心意就已经要比冷冰冰的珠宝厚重很多。但不知为何,贞静夫人始终觉得玲玉公主有所保留,她所表面出来的亲热与孝顺,都太过流于表面,不得不让贞静夫人提防。

“芝兰,你去查一查,玲平平日跟谁来得的最多。”她说道。

“是,奴婢遵旨。”芝兰应道。

贞静夫人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眼里多了几分狠厉,但愿这玲玉公主真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乖巧柔顺,否则的话,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什么?你说绿意死了?!”长乐宫内,紫玉皇后听完卫德新的禀报,碰翻了桌上的青瓷盖碗,洪水沿着案几边沿洒了一地。

卫德新跪在殿里,战战兢兢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等前去瑶华宫抓人之时,那绿意已经服下毒药,七孔流血,死状凄惨。奴才抓了瑶华宫两名宫女回来审问,她们都说不知道何时发现的事,自冯昭仪病逝后,也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紫玉皇后脸色十分难看,戴着镏金护甲的手指在桌面划过,留下一道划痕:“可有查过她服用的是何种毒药?”

“奴才偷偷请曾御医瞧过,据曾大人所言,绿意所中的乃是鸩毒。”卫德新仍旧不敢抬头,生怕惹祸上身。这鸩毒常被用于处死获罪嫔妃或大臣,较之斩首、分尸等一类酷刑,鸩毒和绞刑相对来说还算是人道的,至少给人留了全尸。即是剧毒之物,看管自然十分严管,一名小小的宫女,又如何会有此酒?紫玉皇后皱紧眉头,说道:“去查一查这鸩毒是从何而来。”

“奴才遵旨。”卫德新连忙应下,跪在地上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皇后娘娘,那绿意的尸体现下都还横陈在瑶华宫中,该如何处置?”

紫玉皇后很清楚,这绿意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在后现推波助澜的另有其人,若没有那人的帮助,凭绿意一名宫女的身份,如何能走得进永宁宫?但不管怎么样,绿意终究还是做了刽子手,就算她死了,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

绿意乃是冯昭仪的陪嫁侍女,她所做的这一切,或许也跟冯昭仪有关,紫玉皇后甚至已经猜到当晚绿意跟东方平说了什么话。因为只有关于冯琬的事,才到让东方平受到这样大的刺激!

紫玉皇后嫉恨的难以自己,冯琬这个女人,生前霸占宣远帝的恩宠,死后还要来害她的儿子!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吗,休想!紫玉皇后脸上浮起一抹狠厉之色,说道:“把这个贱人的尸体给本宫吊在乱葬岗上,本宫要她日夜受虫鸟啄食之苦,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是,奴才这便去办。”卫德新抹了把冷汗,庆幸紫玉皇后没有降罪于他。正当松了口气准备退下时,紫玉皇后又冷冷地说道:“皇上若问起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可得警醒着点。”

卫德新哪敢怠慢,低头道:“皇后娘娘请放心,奴才已经叮嘱过几个知情的人,倘若有人敢多说一句,便就没必要再见到天明的太阳。”

紫玉皇后这才向他挥了挥手,卫德新如获大赦,行礼之下退出殿里。春然新端上来一杯热茶,硬着头皮陪笑安慰:“那绿意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奴婢,皇后娘娘犯不着跟她置气,保重凤体才是最要紧的。”

紫玉皇后端起这杯莲子清心茶饮了一口,说道:“陛下这几日在做些什么?”

“听御阳殿的太监说,陛下现在时常召见天辰子法师,就连会见大臣时,也会看见法师站在旁边。”春然据实回答道,“如今法师是陛下跟前最当红的人,宫里许多嫔妃都明里暗里往广清宫送礼,个个都想着让法师在陛下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呢。”

“平儿的丧仪才过,她们倒是急着争宠了。”紫玉皇后冷笑几声,“去给本宫查查是哪几位嫔妃最得劲儿,让内务府寻个理由把她们的名字去了,三个月不得侍寝。”

“奴婢遵旨。”春然躬身应下。

这皇宫争宠之事,紫玉皇后见得太多了,她能这么多年稳坐后位,手段自然要比那些只会将心机流于表面的嫔妃高明许多,她这样做只是在警告她们,就算她没有了东方平,也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至于天辰子,当日在广清宫中便是他故意将话头扯到东方城身上,才引起宣远帝的怀疑,紫玉皇后不相信那只是凑巧,这个天辰子,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他是玲玉公主带进宫里来的人,而玲玉公主又是东方明将来的王妃,难道这件事跟东方明有关?

思及此处,紫玉皇后不禁脸色一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以东方明那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断然想不出这一石二鸟的裁赃之计?难道他背后另人其人,这个人会不会是…

想到那张永远带着谦恭与温柔的脸庞,紫玉皇后不禁捏紧了桌角,眼神里射出寒光。

这个女人,与她在风平流静中斗了二十年,看起来似乎没有一点争权夺位的非份之想,但她能从掖庭宫女爬到今天这个位份,岂会是省油的灯?

紫玉皇后嘴边冷笑更甚,不管这件事跟她有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丝可疑,就绝不能放过,所有想要谋夺太子之位、皇后之位的人,都不应该继续活在这世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悲痛欲绝

虽然暴室跟瑶华宫跟刻意隐瞒,但宫女雁珍被抓及绿意惨死的消息还是在宫中不胫而走,没有人敢当着主子的面说,可私底下早已各种流言纷起。木棉性格开朗,认识有好几位在其他宫当差的宫女,有年纪较长的姑姑,也有新晋的小宫女,从她们嘴里木棉听到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越传越是邪乎,也不知谁说得是真的。木棉知道峥嵘跟瑶华宫那位绿意交情不错,之前还特意去送过胭脂,这几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峥嵘这件事。

楚南的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峥嵘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的心才放松下来,得空把关于楚南日常起居里的注意事项又跟雅风、悠儿仔细说了一遍,让她们要比过去更加注意。现在揽星殿里就由她们贴身来照顾楚南的起居,悠儿虽然是内务府指派来的人,但她心思单纯,办事伶俐,峥嵘才会将她提拔进内室。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留了一份戒备,许多重要的事还是让雅风或木棉去办,只让悠儿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

回到房中,峥嵘看见木棉坐在桌边发呆,伸手在她跟前晃晃,取笑道:“这两日沈大人没有来揽星殿里复诊,莫不是我们家木棉又犯相思了?”

木棉脸一红,神情黯淡了几分。她并没有被心中那份思恋冲昏了头脑,认为沈云朝向自己说两句话或投来一个微笑便就是喜欢,纵然有时候她也会不切实际的去幻想那个只属于他们的未来,但是她心里很清楚,那仅仅是她的奢望,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不止是身份地拉的差别,更重要的是,沈云朝无心于她。

是的,木棉一直都知道,沈云朝对她从来都只有朋友之义,又或者说,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沈云朝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他的眼睛就像春天的湖水一般柔和,他的笑容就像洒在窗台前的阳光那样耀眼,明明身份尊贵,但是在面对木棉时,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高傲。他对她的态度,永远那么彬彬有礼,向她望来的眼神,也那般坦然而没有掺杂一点其他心思。

在别人眼里,木棉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她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满心满腹所想的就是峥嵘,但她也有属于她的细腻,所以她看得很清楚,沈云朝心中并没有她。

木棉将这份心意埋得很深,除了峥嵘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有奢望,可是更多的却是对现实的无奈,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们之前,仅限于此,不会再有更近一步的交集,但就算这样,只要看见沈云朝平安无事,偶尔能与他说上几句话,木棉便已心满意足。

峥嵘见她神色忧伤,在她旁边坐下,担忧地问:“木棉,你怎么了?”

“姐姐,我突然觉得,喜欢一个人喜欢就仅仅是自己的事,并不需要让对方知道,也不需要得到对方的回应,只要他能像现在这样快快乐乐的,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木棉垂下头,遮掩起浮上眼眸的那股湿意。

峥嵘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她低叹一声,揽住木棉的肩膀,说道:“你能这样想那便是最好的了。”

“姐姐,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真的。”木棉挤出一丝笑容说,“将来我还要跟姐姐还有殿下一起回大蜀呢,王爷以前就说过,儿女情长之事再怎么也不会比家国大事重要,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洗心革面,把家国大事放在第一位,将来成为将王爷和我爹那样保家卫国的人!”

“才过了几天功夫,我们家木棉便就有了这么大的抱负?难道将来大蜀要出一位女将军了?”为了开解她,峥嵘故意打趣地问。

“姐姐为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我当然也不能给姐姐丢脸呀!就算不能成为女将军,也肯定不会拖姐姐跟殿下的后腿的!”木棉虽然感伤那份得不到回应的情意,但是非轻重她分得很轻,峥嵘为楚南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现在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帮得上忙。

峥嵘欣慰地笑了一笑:“只要你能有这份心,将来必会对楚南殿下有所助益的。”

木棉重重点头,脑海里前过关于绿意的种种传闻,她顿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道:“姐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但你听完之后一定要冷静。”

“什么事让你这样紧张?”峥嵘并没有太去在意。

“是…是关于瑶华宫绿意姐姐的…”木棉一边说一边观察峥嵘的神色。果然,正在收拾物件的峥嵘闻言后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抬眼问道:“绿意?她怎么了?”

木棉轻抿嘴唇,犹豫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说道:“我听宫里的人说,绿意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皇后娘娘,不但在瑶华宫中畏罪自杀,尸首还被吊在乱葬岗上任虫鸟啃食。”

峥嵘愣在那里,似乎没有听懂木棉的话,久久没有回过神。木棉急了,上前晃着峥嵘的手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告诉姐姐的!都是我不好,惹姐姐伤心!”

“木棉,你是说…绿意她死了?”峥嵘喃喃地开口,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

“宫里的人说她是服毒的,也不知到底犯了什么大错,皇后娘娘连她的尸首都不肯放过,叫人抬去乱葬岗吊在树上,而且不许任何人给她收尸。”木棉虽然跟绿意没什么交情,但到底也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现在却落得到死无葬身之地的凄凉下场,她也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峥嵘脸色苍白地问。

“已经有三四日了,这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卫德新亲自去办的差事,我想皇后娘娘肯定对绿意恨进了骨子里。可她只是瑶华宫一名女官啊,以皇后娘娘的身份地位,为何要这样惨忍的对待她,就不怕落人口舌吗?”木棉摇摇头说。

峥嵘脑海里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绿意的情景,原来她那时话里的决绝,便在跟自己告别呀!冯昭仪病逝后,峥嵘一直担心性情刚烈的绿意会追随冯昭仪而去,直到两人意外重逢,见到她平安无事,峥嵘才放下心来。她知道留在绿意心里的悲痛不可能那么快过去,如果绿意想继续留在宫里,她甚至想过要找香伶帮忙,让香伶去求宣远帝将绿意派到玉芙殿里当差。虽然香伶位份不高,但至少这样可以保证绿意衣食无忧。峥嵘又怎会想到,原来绿意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并不是留在宫里,也不是回去冯府,而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完成冯昭仪的遗愿。

能在这个关头让紫玉皇后恨之入骨的事,只有与东方平有关。峥嵘已经隐约猜到绿意为何会死,不管是自尽还是被他人谋害,都跟东方平之死脱不了干系!

但绿意所做的事当真就害死了东方平吗?倘若那两人情深如是,所求的也不过是可以一诉衷肠,误会也罢,遗憾也罢,只是希望能够将藏在心里十年的话告诉对方,这是冯昭仪念念不忘的事,难道不也是东方平弥留之际所渴望的吗?

绿意只是想帮助他们,哪怕是用性命做交换,她也想揭下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只有这样,当他们在奈何桥上相遇之时,才能无怨无悔的面对对方。

但紫玉皇后不在乎这些,她所在意的,是东方平太子的身份,不管绿意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会轻饶她,所以她要让绿意连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峥嵘仿佛看见绿意的尸体被吊在一棵枝桠空落的树上,风吹着脏污的衣摆晃动,不断有虫鸟落在她身上,啄食躯干上的腐肉。峥嵘后退一步,转身不顾一切向屋外奔去。木棉被吓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出去喊:“姐姐,你去哪里?”

峥嵘没有回答她,身影从殿门口消失。木棉忽然明白过来峥嵘要去做什么,急忙追赶上去,峥嵘跑得很快,很身影穿梭在朱红色宫廊下,充满着焦急与悲怆。

绿意那决绝的眼神,峥嵘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现在已经一切都改变不了,但至少…至少要让她入土为安…

这是峥嵘现在心中唯一的念头,也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木棉没想到峥嵘会这么做,或许说,她没想到峥嵘会这么在意绿意,她不顾一切拉住峥嵘,喊道:“姐姐,你冷静一点,你不能过去那里!”

那是紫玉皇后亲自下的命令,连木棉都知道任何一个人在此时帮助绿意,就等于跟紫玉皇后做对。可在峥嵘心里,她只看得见冯昭仪的悲苦,还有绿意当日对自己的帮助,这两个人被这皇宫困锁了一辈子,难道连死后都不能安宁吗?她能做得事太少,但是又怎么忍心就这样让绿意曝尸荒野。

峥嵘推开木棉的手,被泪水浸透的眼晴看起来好般悲伤:“木棉,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我不会给揽星殿带去麻烦,但是…我也不能放着绿意姐姐不管。”说完,她不顾急切摇头的木棉,再次走向乱葬岗方向。

☆、第一百九十四章 拦路

哪怕退一万步先不去管紫玉皇后的命令,乱葬岗也同样是皇宫的禁地啊!当日木棉为了救峥嵘冒险去乱葬岗查看容笃笃的尸体,也是选择在夜深人静的半夜,可现在是白天呀,峥嵘如何能避得过宫人及巡逻侍卫的耳目,她如此做不是自投罗网吗?

看着峥嵘越走越远,木棉急得眼眶都红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想将峥嵘拦下来。就当她准备跑上去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木棉诧异地抬起头,等看清面前的人时,整个人都愣住。那身穿玄色锦袍、头束紫金高冠的俊朗男子,竟然就是北静王东方玄!木棉从震惊中回过神,突然意识到或许只有北静王才可以拦下峥嵘,她顾不上尊卑之分,抓住东方玄的胳膊恳求道:“王爷,一定要将姐姐平安带回来,若是让人发现她去了乱葬岗,姐姐恐怕就会…就会…”

东方玄什么话也没有说,向峥嵘离开的方向走去。他下朝之后来到揽星殿附近,本来只是想向安插在巡逻侍卫里的眼线询问一下最近几日关于揽星殿周围的情况,结果正当值的侍卫告诉他看见峥嵘姑娘满脸泪水地跑出殿门,似乎出了大事。他放心不下,按方向追踪而去,本还以为峥嵘只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听木棉所说她是往乱葬岗去的,便猜到肯定与那被曝尸的宫女有关。

乱葬岗地处偏僻,只在护墙上开了一扇小门供人出入,而墙后就是一座荒山,用来埋葬意外身亡的宫人,极少数者会入土为安,大多数只是用一卷草席卷了拣一处扔下,石碑与香火是万万没有的。之前木棉曾去过那里一次,深更半夜被那些白骨与半腐的尸体吓得不轻,她去之前还仔细打听过乱葬岗的位置及时辰,也险些被紫玉皇后派人的人抓个正着,峥嵘这样冒冒然上去,岂能躲过紫玉皇后的耳目?

峥嵘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更知道自己这举动会给揽星殿带来多大的威胁,但绿意是她到郑国后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即使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当时正身处是非之中的峥嵘来说,却是最大的宽慰。冯昭仪的死让绿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如果她仅仅只是追随冯昭仪而去,峥嵘尚能够接受,但是为何偏偏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峥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为绿意保留最后的尊严。

隔开皇宫与荒山的护墙就在眼前,那扇小门虚掩着,被风吹得轻微晃动,发现刺耳的吱嘎声。这堵墙的左右,一面是醉生梦死的繁华,而另一面则是白骨累累的凄凉。生前,他们是没有自由的奴役,死后则只能化为这山间的孤魂野鬼,连落叶归根都是奢望。

峥嵘的脚步慢下来,缓缓向木门靠近。这扇门已经很旧了,铜锁在风吹日晒之下生出斑斑锈迹,一阵冷风吹过,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推开,露出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峥嵘一步步向那里走去,她知道自己将会看见什么,但她心里没有害怕,有的只是悲切。被葬在那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父母家人,可是最终却连尸骨都无法回到家乡,看似富丽的皇宫,又何尝不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坟墓?峥嵘看着门后那在冷风中摇曳的草木,清灵透彻的眼眸里浮起无限悲凉,她也是深陷在这皇宫里的一员,那泥沼已经将她的双膝淹没,她想要抽身逃离,也再无可奈何,也许下一个“绿意”就是自己,或者是揽星殿里的其他人…

难道就这样认命吗?

不!绝对不!

若说绿意之死是她自己的选择,峥嵘无从改变,但她绝不会让身边的人再发生像容笃笃或林薇儿那样的悲剧,纵然要与紫玉皇后为敌,她也要保护他们!

峥嵘深深吸了口气,向乱葬岗走去。她离小门已经越来越近,风吹起她乌黑如墨的秀发,玄色衣摆随脚边起伏,白皙如玉的手指抚上腐朽的木门,正欲将它推开时,一只宽大的手掌从她背后突然伸出,将她的手握住,那个令峥嵘心跳加速的声音响起:“你知道走进这里面代表着什么吗?”

峥嵘没有回头,从身后传来的炙热气息令她不自觉绷紧身体,手指蜷缩起来欲从那只手掌里抽离,但那只手握得这样紧,甚至能感觉到掌心濡湿的汗水。她咬唇低低说道:“请王爷放开我。”

东方玄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圈在她的腰间,将她带入怀中,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如果你在这时候走进这扇门,就等于在向皇后宣战,你觉得现在是合适的时机吗?或者你认为你已经有把握赢过她?”

“只要身处在这皇宫里,就永远不会有合适的时机,更不会有机会赢过她。”峥嵘平静地说道。

“你既然清楚,就不该来这里。”东方玄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诧异。

“权利并不代表所有,我来,只是想为死去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真正的王者,不应该把怨恨加注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峥嵘并没有像他所想像得那样歇斯底里,反而分外平静地说道,“权利可以主宰生死,但权利却并不能主宰对错,我只想站在对的那一面,而不是违背良心,去做趋炎附势之事。”

东方玄终于知道峥嵘为什么会来这里,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让皇宫改变自己的初心,她想要做的事,不止是为了绿意,也是为了自己。她不是在向紫玉皇后宣战,而是在向自己,她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决心,不服输、不认命的决心。

东方玄低低叹气一声,他本以为峥嵘是因为悲伤过度才会做出这样没有理智的事,却没想到她心中另有衡量,果然还是自己不够了解她,那个在面对攻城燕军时都面不改色的蜀国郡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失去理智?东方玄听懂了她心里那份深深的不甘心,温柔却又不容反抗的将她的手从木门上拿离,峥嵘眉头微蹙,最终还是抵不管身后那个男人压倒性的力量。

“你可以有很多选择,而不是用这种危险的方法。”东方玄说道。

峥嵘想要从他怀里离开,但她越挣扎,东方玄就抱得越紧,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近在耳畔。峥嵘扭头尽量离他远一些,强装镇定道:“不管是什么方法,那都是我的选择,与王爷无关,请王爷放开我。”

“如果你想替那名宫女收尸,我可以帮助你。”东方玄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固执的将她箍在怀里,“如果你想对付皇后,甚至是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可以帮你。”

任何一个人。

他说得是任何一个人。

峥嵘心头一跳,冷冷地说道:“王爷似乎说反了,这里是王爷的家,皇后娘娘就是王爷的母后,难道王爷要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东方玄像听到最可笑的话那般大笑起来,浑然不担心这声音有可能会引来巡逻的侍卫:“何为忠,何为义?又何为孝?遵从真心,不负此生,才是真正的忠义!我东方玄所救所愿,只有你左峥嵘一人,若得你一语,我甘愿与整个天下为敌,何况是区区皇后,区区郑国皇宫?”

☆、第一百九十五章 恨意入骨

峥嵘轻咬碎玉一般的贝齿,垂眸挣开东方玄的手,转身面向这个狂妄的男人,说道:“王爷今日所说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见,也希望王爷今后不要再说,峥嵘不愿承受,也承受不起。”

东方玄并没有因为她冷漠的话语而浮现怒气,她已经拒绝过很多次,每每当东方玄表明…心迹时,换来的答案都是拒之千里,但这些根本都不重要,因为他不会改变心意,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要与整个天下为帮,他都会遵从自己的心,永远只会峥嵘而活。

“你们已经将郑国皇室内乱的消息偷偷送回蜀国,想要以此找个理由回到蜀国,对吗?”东方玄望着她问。峥嵘一怔,脸色大变,强装出冷静问道:“王爷在胡说些什么,大蜀乃是郑国的属地,王爷这番话是想挑拨两国的关系吗?”

东方玄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因为你很清楚,太子病故之事必定会让郑国政事产生动荡,更有可能发生皇子夺嫡之事,蜀国若能把握住这个时机,或可以反败为胜,重新夺回主权,我说得对吗?”

峥嵘怎么也没有想到东方玄会知道这件事,当日满公公秘密将这个消息送回蜀国,为避免泄漏消息,整个揽星殿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就连楚南殿下都没有告诉,东方玄又从何处得知的?莫不是那送信之人乃是郑国的细作?

不,不会的!满公公说过那人是他的亲信之人,假扮成商旅留在左京,为的就是跟大蜀之间传递消息,既然是满公公刻意安排的人,又怎会是细作?而且倘若他是细作,此刻揽星殿与楚南殿下怎会还平安无事?

惊愕填满峥嵘的心头,让她久久说不出话来。东方玄向她靠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是第三个知情者,而且,不会有第四个。”

峥嵘如临大敌般后退一步,神情里带了愠怒:“东方玄,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永远都像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者,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峥嵘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她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将自己当成了跳梁小丑般戏弄。

“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我可以帮你。”东方玄伸出手,在她面前凌空一握,“你想要的如果是这个天下,我会亲手把它送到你面前;如果你想要的是楚南成为真正的君主,我会为他铺平帝王之路;只要你愿意,我就在这里,而且永远不会离开。”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峥嵘摇头。她怎么可能相信这个敌国的皇子,怎么可能相信这个攻陷大蜀的仇人,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忠勇王与楚尧哥哥的死,深邃入骨的国仇家恨,她不可能忘记!

东方玄握住她那缕被风吹起的秀发,凑到唇边轻轻一吻,抬眼望着容颜清丽绝世的少女,淡然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救赎,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期望。”

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温柔声音像一枚石子一般扔进峥嵘封闭许久的心湖,阵阵涟漪荡漾开来,她极力想要阻止那份情绪的蔓延,但是它却那样快速地占据了感官,让峥嵘的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湿意。当日,楚尧哥哥为了大蜀远赴疆场,她知道在家国大义面前,儿女私情显得那样渺小,她不能成为楚尧哥哥的羁绊,所以只有将所有不舍跟心痛都深藏起来,微笑着送别恋人。

可是从另一面来看,当楚尧哥哥选择国民的时候,不也等于放弃了她吗?

峥嵘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这是多么自私的念头啊,但她其实也只是个心怀对未来美好憧憬的少女呀,她最渴求的,并不是成为辅佐女官,或者站于朝堂上成为治世大臣,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上孝父母,下敬夫君,然这一切终究还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