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在殿外侯着呢,皇上要见谁,奴才这便去将他唤进来!”李自忠抹着眼泪说道。

“不必了…”宣远帝抬起手,“给朕拿笔墨过来…”

李自忠不敢怠慢,小跑过去书案前取纸笔,宣远帝作势想要坐起来,沈云朝搭着他的肩膀一扶,拿枕头垫在他背上,说道:“皇上才刚刚醒来,不宜太过劳累,还是躺着好好歇息吧。”

宣远帝望了他一眼,自嘲的说道:“朕为了求长生不老,听信妖道所言,每日服用丹药,却不成曾这药反而让朕走上绝路,朕明明什么都有了,却总想要更多,沈御医,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太过贪心?”

沈云朝顿了片刻,说道:“臣不敢妄言,但臣知道生死轮回乃是定数,所谓长生不老,不过是世人构造出来的一个美好幻想,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心理,它并不存在。”

“不存在…是呀,它确实不存在…”宣远帝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那片虚无,“可朕是真命天子,是这天下的主人,难道不应该长生不老吗?”

他想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想要永远君临这片富饶的土地,所以才会这么轻易中了东方鸳的计谋,这一切,都是因为贪婪,因为不甘心。身为臣子,沈云朝不能忤逆圣意,身为医者,他也不能击碎一个人临死前最后的幻想,他只能说道:“皇上,先好好休息吧,保重龙体才是最重要的事。”

“沈御医,你告诉朕,朕还能活多久?”宣远帝忽然抓住他的手。

“若皇上能安心静养,微臣与其他御医定会竭尽所能…”沈云朝想要搪塞过去,宣远帝不知哪来的气力,将他的手抓得极紧,连神情都变得狰狞:“朕要听实话!”

沈云朝一怔,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宣远帝忽然像被抽干了的呢气力,瘫倒在床上,双眼愈发无神空洞,李自忠拿着纸笔呆呆站在床边,老泪横流,不知该如何是好。宣远帝艰难地抬起手:“沈御医,你记下朕所说的话…”

沈云朝忽然明白宣远帝想要交代什么,他从李自忠手里接过纸笔,那薄薄的一张纸,在他手里几乎有千斤重,他顿了片刻,终于道:“皇上请说。”

宣远帝空洞的眼睛散发出光彩,缓缓地说道:“朕在位三十余年,终保得天下太平,万邦诚服,今传位于皇子…”

听到宣远帝报出来的名字,沈云朝与李自忠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一句话说完,宣远帝喘息不止,问道:“可都写下了?”

“皇上请过目。”沈云朝将圣旨递过去。宣远帝看了一眼,点头道:“好,很好…去将朕的玉玺取来。”

李自忠从案上取来一个锦匣,将匣子打开,那玉玺是用白玉制成,虽不甚重,但对如今的宣远帝来说,哪怕是将它从匣子里取出,都几乎耗光了他的气力。他将圣旨盖在传位圣旨上,说道:“沈御医,若朕归天,你便宣读这宣旨,只有此人,才能继承我大郑皇位…”

“臣遵旨!”沈云朝俯地拜下。

这一桩事已经让宣远帝筋疲力尽,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躺在床上,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李自忠老泪纵横,哽咽地说道:“沈御医,皇上这样子,恐怕…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去通知六宫及诸位大臣吧,也许就在今夜了。”沈云朝握紧手中的圣旨,说道。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皇宫,所有皇子、质子及王公大臣皆连夜赶来,东方鸳原想进去面见宣远帝,但被紫玉皇后以借口拦住,连守在宣远帝身边的沈云朝及李自忠,都被遣了出去,殿内只剩下紫玉皇的一人。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嫔妃们已经哭开了,哀凄凄的声音叫人心头发慌,东方鸳跪在最前面,明明猜到紫玉皇后想做什么,但她是一国之后,眼下这种情况,他也奈何不得。

殿里面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没有人敢贸然闯进去,哭声越来越大,年轻的,年长的,即哭宣远帝,同样也哭自己祸福未料的命运。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流逝,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突然间,殿里传出紫玉皇后悲怆的呼声:“皇上!”

众嫔妃顿时悲恸哀泣,几位皇子与质子亦是满脸泪痕,包括沈云朝在内的御医急忙奔进殿里,只见紫玉皇后俯在床上大哭,宣远帝双目圆睁,早已没了动静。沈云朝上前去探宣远帝的脉像,脸色一白,回头向李自忠摇了摇头,面色悲戚。李自忠老泪纵横,一步一踉跄走到殿外,哭道:“皇上驾崩了!”

众人皆是俯地痛哭,几位陪伴宣远帝多年的嫔妃更是当场昏厥,被侍女抬了出去。东方鸳抹去眼泪,站起来道:“父皇驾崩,普天同悲,李自忠,立即前去唤内务府与礼部前来商量商仪之事!”他俨然一幅君主的模样,在场诸人也都没有出声反对,李自忠正是犹豫之时,紫玉皇后从殿里走出,说道:“皇上的丧仪,唯有皇位继承人方能主持,齐王未免擅作主张了。”

东方鸳拱手说道:“皇后娘娘息怒,父皇驾崩之时,唯有皇后娘娘一人陪在身边,敢问皇后娘娘,父皇可有立下传位圣旨?”

紫玉皇后脸色僵了僵,撇头道:“皇上意识不清,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就去了。”

“既然如此,丧仪之事,总还是需要人去主持,儿臣身为最年长的皇子,理应担起这份责任。”东方鸳面带悲色,似乎是告诉大家,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尽一份孝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新君登位

宣远帝已去,紫玉皇后虽然悲伤,但她眼下更关心的则是自己的将来,如果她的儿子没能继承皇位,她又如何能保全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万幸,现在她仍是皇后,仍有说话的权利。她冷冷的扫了诸位皇子及王公大臣一眼,说道:“自先太子病故后,皇上悲伤之余未再新立储君,如今皇上突然驾崩,也未来得及写下传位圣旨,古来储君素有嫡长之说,先太子虽已去了,但皇上与本宫仍有一子,端王如今便是嫡长子,理应立为储君!”

刘安在人群中高呼:“皇后娘娘说得极是,端亲王仁德宽厚,最宜继承王位!”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父皇先前有过旨意,端王涉嫌谋后先太子,已被禁止入宫,非召不得见,如何还能继承王位?”紫玉皇后先发制人,东方鸳亦不甘示弱。

“那妖道与燕国公主串通一气,早有图谋,先太子之死,必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端王不过是受了连累罢了。”紫玉皇后说道,“本宫相信端王是无辜的,诸位大臣若是仍有怀疑,可待端王主持完皇上的丧仪后,再行彻查此事。”

“此乃父皇生前所下的圣旨,万万不可更改!”东方鸳冷了脸色。

“端王如今是我大郑朝唯一的嫡子,理应继承皇位!”刘安高声呼道,其他大臣皆没有想到宣远帝尸骨未寒,他们便因为储君之事起了纷争,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到了这节骨眼上,东方鸳怎肯罢休,说道:“父皇虽然去了,难道便要抹消掉他的旨意吗?皇后娘娘如此做法,岂不是对父皇的大不敬?”

紫玉皇后仰着头,鄙夷地看着他:“我大郑朝,素来就有立嫡之说,端王谋害先太子之事乃是冤案,皇上若是还活着,定然也会还端王一个公道,齐王如此咄咄逼,莫非另有想法?”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立储乃是大事,需得与诸位大臣商议,如今父皇刚刚驾崩,确实不宜谈论此事,儿臣求皇后娘娘暂缓此事,先让父皇入土为安。”东方鸳不急着与她争论,拱手跪下,一幅孝子的模样。紫玉皇后反被他将了一军,眉头一皱,当着众人的面,也无法再坚持已见,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就劳烦齐王与端王一同主持皇上的丧仪吧。”

她既然退了一步,东方鸳若再坚持已见,恐怕会叫人误会有争位之心,正欲答应下来,就见李自忠从殿里走出,说道:“皇后娘娘,诸位皇子,还有大人们,皇上已经立下了传位圣旨!”

紫玉皇后大惊:“皇上一时昏迷不错,何时立下的圣旨?”

“回皇后娘娘,就在昨夜,皇上突然醒来,命奴才取来笔墨,亲手盖上了传国玉玺。”李自忠抹着泪,悲声说道。

“圣旨现在何处?”东方鸳再也按耐不住,上前抓住李自忠道。

“皇上已亲手将圣旨交给了沈御医。”李自忠回过头,沈云朝双手捧着圣旨从殿里迈出,高高举起,朗声说道:“皇上有旨——”

众人皆俯地拜下,紫玉皇后与东方鸳皆是一愣,也跟着跪上下来。沈云朝将圣旨展开,念道:“朕在位三十余年,终天下太平,万邦诚服,今传位于皇十七子东方杰,望其承朕旨意,保得民有所安,天下太平。封首辅大学士储良为监国,辅佐新君,望诸皇子及大臣当同心同德,共戴新君,同扶社稷!”

一语即出,在场诸人无不面色惊愕,十七皇子东方杰更是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十七皇子乃是昭容周氏所出,今年不过十岁,周氏早亡,十七皇子由乳母扶养长大,宣远帝待他甚是宠爱,但谁也不有想到,他会被立为新的储君。这储良更是难得的忠臣,最是刚正不阿,东方鸳曾费尽心思想要招揽他,都没能成功,他头一个反应过来,叩头泣道:“老臣遵旨!”

沈云朝走到东方杰面前,那孩子仍旧是一脸惊愕,沈云朝双手将圣旨奉上,恭敬道:“请储君接旨。”

东方杰清秀的脸上带着惶恐,缓缓伸出手,将圣旨拿在手里,站了起来,在场的大臣无不跪拜行礼。东方鸳眼看到手的皇位就这么打了水漂,怎么能甘心,喊道:“本王不相信,这不可能!”

“这圣旨上盖有传国玉玺,齐王可是要瞧一瞧?”沈云朝问道。

储良站起来走到东方杰旁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东方杰受宠若惊的向他还礼,储良拉住他的手,高声说道:“从今日起,十七皇子便是我大郑国的新君,储良必定禀承圣意,辅佐新君,保大郑朝盛世不衰!”

“臣等愿追随监国大人!”其实大臣虽然满心诧异,但圣旨在场,谁也不敢有异议。紫玉皇后呆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一切,都空了,都没有了。东方鸳难掩神情里的嫉恨,他准备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难道就要将皇位让给这个毛头小儿?

不,绝不!

既然不能名正言顺的即位,哪怕是抢,他也要将皇位抢到手!

宣远帝的丧仪在东方杰及储良的主持下井井有条进行着,待结束之后,礼部选了一个吉日,敲响圣远殿下的大鼓,新君即位,始称景安皇帝,封紫玉皇后为皇太后,赐居德宁宫,追封生母周氏为昭惠太后,大赦天下,减赋三年,普天同庆,共贺新帝登基。紫玉皇后虽然不甘心,但这至少比让东方鸳夺了皇位要好,况且新帝不但对她恭敬有加,还免了东方城的罪名,准他进出皇宫,对紫玉皇后来说还稍稍能有些安慰。

外面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对身处冷宫的峥嵘来说,似乎都不存在,但是今日,她却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晋国质子梁子华,与梁国质子侯天吉,不,应该说是梁国公主侯妍玉。

峥嵘诧异他们的到来,这是后宫,原不是他们质子该来的地方。侯妍玉有些紧张,揪着衣角说道:“姐姐,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放了六国质子归去,我们…我们是来向你道别的。”

“这是好事呀,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峥嵘温柔的一笑。侯妍玉回头望了身后的梁子华一眼,眼角浮起泪珠,低着头说道:“姐姐,其实我…其实我不想回去…”

峥嵘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思,那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感情,是她最羡慕,也是她最向往的。她低叹一声,握住侯妍玉的手道:“你若当真不想回去,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但是从今往后,你便只能抛弃现在的身份,改名换姓,再也无法回到梁国。”

若说侯妍玉对梁国还有眷恋的话,那便是放心不下母妃,但她这样回去,只会让母妃再次回到过去那悲惨的生活,梁王为了保护这个秘密,或许不会放过她与她的母妃。侯妍玉犹豫片刻,抬眼道:“我愿意,求姐姐指点。”

“质子回家,乃是举国欢腾的大事,你若不想回去,唯有一个方法,便是魂归他乡,尸骨无存。”峥嵘冷静地说道。侯妍玉心思纯真,没能明白峥嵘的话,梁子华率先反应过来,神情里露出惊讶:“你是想让妍玉假死?”

峥嵘看着侯妍玉秀丽的脸庞,叹气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也一直担心你无法瞒过众人的眼光,你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郑国,想必也有一段悲伤的过去。妍玉,现在你已经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想要瞒天过海的话,只有假死这一条路可以走。”

侯妍玉手足无措的望着梁子华,不该如何是好。既然峥嵘都已经发现了,梁子华也不必再隐藏,上前挽住侯妍玉的肩膀说道:“你说得不错,只有妍玉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我的母妃…”侯妍玉神情纠结。

“此事你倒不必担心,你若活着回到梁国,梁王未必会善待你与你的母妃,但你若因为梁国而死在异乡,梁王反而会念及你的好,让你母妃得已善终。”峥嵘说道,“但这始终是你自己的手,我与梁殿下皆不能替你作主,这是一条没有回头机会的路,你且仔细想清楚吧。”

侯妍玉轻咬樱唇,回头看了梁子华一眼,那神情里的犹豫渐渐散去,变得坚定而果断:“不,我愿意,只要能跟子华哥哥在一起,只要我母妃能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好生谋划,做得一干二净,让人找不出一点破绽来。”峥嵘提醒道。

“姐姐,多谢你。”侯妍玉感激地说道。

“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还望你们今后多加珍重。”峥嵘看着他们对彼此深情款款的模样,露出欣慰的笑容。梁子华顿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我晋国秘密传来消息,蜀国三皇子谋反,半路遭七皇子楚南及北静王东方玄拦截,两军发生恶战,七皇子在郑军的帮助下得已打退强敌,但是北静王东方玄却坠崖不知所踪。”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谋反

冷宫那么安静,只有深秋带着寒意的风吹过宫廊,这最后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在峥嵘耳边炸响,她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我晋国此次并未出兵相助三皇子楚明西,沿途之上还给七皇子提供了许多便利,这个消息被紧紧瞒住,再加上郑国新君登位,这件事知者更少。”梁子华道,“北静王自坠崖之后,七皇子楚南曾多次寻找,但都未能找到踪迹,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峥嵘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侯妍玉急忙将她扶住:“姐姐,你怎么了?楚皇弟打了胜仗,这是好事呀,你怎么这么难过?”

是呀,确实是好事,她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峥嵘呆呆站在那里,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眶,流满了整张脸庞。梁子华叹气一声:“我告诉你这件事,就当是还了你方才的恩情,今后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你且好生保重。妍玉,我们走吧。”

侯妍玉仍想说什么,但梁子华已经拉着她的手离开,侯妍玉回头看去,峥嵘仍孤零零站在冷宫里面,神情那般绝望悲伤,她不解地问:“子华哥哥,姐姐她怎么了?她为什么这么伤心?”

“她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梁子华说道。

“可是子华哥哥刚才不是说楚皇弟已经赢了吗?”侯妍玉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梁子华握住她的手,爱怜地说道:“妍玉,你可愿与我永远在一起?”

侯妍玉脸颊一红,重重点了点头。梁子华欣慰地笑了:“那我便带你回晋国,再也不分开了。”他仍是幸运的,至少他与侯妍玉之间,仅存的那层障碍也即将消失,而那生死不明的东方玄,与独自守在冷宫里的峥嵘,也许今生今世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世上最深的痛苦,就是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说、还没来得及做的时候,便就都失去了…

冷宫外面的翻天覆地、百废待新,峥嵘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所要等待的,并非楚南殿下胜利的消息,而是那个自己一直在推拒的人。

她要等的,是东方玄。

她仍清晰记得,那一夜东方玄离去前所说的话,他说:“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带你走。”可是他毁约了,她从夏樱满地的季节,等到深秋寒霜凝结枝头,他还是没有回来…

峥嵘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寒霜浸满她的旧衣,她感觉不到寒冷,身体似乎都已麻木,只有心口,似有一柄利刀在绞着般疼痛。

她想起第一次见东方玄时,他浑身欲血躺在泥泞之中,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领兵攻打蜀国的北静王,她恨他,用了最惨忍的话来伤害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却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沦陷了心。

他的身影是什么时候走进她心里的?

峥嵘已经记不住了,她只知道,当她发现的时候,选择用伤害的方式去逃避,她否认了这份感情,否则自己家国的仇人动了情,她不能承认,更不敢承认,如果她承认了,又将保家卫家而死的忠勇与楚尧哥哥置于何地?可是不管她逃到哪里,用什么方式,那个男人,都会如影随行。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在身边,在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在身边,在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依旧在身边。

可是现在呢,他去了哪里,他在什么地方?

峥嵘的身体缓缓软下来,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怎么也无法阻止眼泪的滴下。渐渐的,无声的哭泣化为悲怮的痛哭,在冷宫的静寂中回响,她多么想那个男人能像过去一样出现在她身边,霸道的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在她耳边低语:“峥嵘,你是我的女人。”

她早就已经无法拒绝这犹如飞蛾扑火般的感情,可是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峥嵘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失去了,她才敢承认?

他不在了吗?他真的不在了吗?

峥嵘忽然站起来,失控般奔跑在冷宫里,推开每一间宫房,去寻找东方玄的身影,她觉得他或许就在这里,就藏在哪个地方在等着她来找他呢。可是每一间宫房,每一条道路,都是黑漆漆的,都是空落落的,没有她要找的身影,她跌坐在地上,自嘲般笑起来,那笑声最终化为哭声,盘旋在冷宫上空。

她真的失去他了,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新帝在监国储良的辅佐下逐渐开始适应处理朝政,先帝到底是有先见之明,新帝的聪慧机敏颇得储良赞赏,而储良的刚正不阿也极好的杜绝了其余朝臣的争名逐利之心,朝政看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危机却已在暗处开始萌牙。东方鸳知道,夺位之事拖得越来,他就越没有胜算,待新帝根基稳固,他又如何还能有机会?因此就在人人都在观望新帝如何把政之时,东方鸳已经暗自联络了自己分散在各地的部队,秘密将他们召来左京,意图逼宫夺位!

这一夜储良在辅佐新帝批阅完奏折之后,正欲离开御阳殿,待刚出了殿门,素来直觉敏锐的他便感觉到气氛古怪,尤其是那些负责守夜的侍卫,皆是十分面生,用一种冷厉的目光盯着他。储良暗叫不妙,刚迈出殿门的脚立即收了回去,将殿门牢牢锁上。

新帝正准备回名寝宫休息,见状奇怪的问道:“老师,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大事不好了!”储良将新帝拉到隐蔽的地方,满头都是冷汗。新帝向门口望了一眼,问道:“殿外出了何事,叫老师如此紧张?”

储良为官数十年,什么样的事没有经历过,当年先帝起兵谋反,他也几乎看过一样的情境,外面这些侍卫,很有可能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新帝见储良没有说话,正欲走过去看个究竟,储良紧紧将他拉住,颤声说道:“陛下,不要过去!”

新帝年纪虽小,却也感觉到了异样,自他登基以来,自知势力不稳,对王公大臣皆是十分礼遇,而对几位兄长更是敬爱有加,其余人倒还是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但唯独东方鸳,从未将他视为君王。储良曾告诫过过,齐王深不可测,目前他们尚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只有按兵不动,等国力稳固后,再想办法。没想到他可以等,东方鸳却不会再等,新帝变了脸色:“老师,是三皇兄吗?”

话音才刚落下,门外便传来了东方鸳的声音:“十七皇弟,为兄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

新帝已经登基,纵然再不服的人,见了他也得自称臣子,这东方鸳居然仍称为他皇子,可见他狼子野心,新帝年纪小,不知该如何应付。储良定了定神,说道:“陛下已经歇息下了,齐王若有事,请明日早朝再来吧。”

“既然储大人也在,本王便将话说开了吧。这皇宫里的侍卫,现在皆是本王的人,便是你们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帮你们,若你们能及早交出玉玺,本王尚可保你们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否则的话,休怪本王不要亲伦!”东方鸳站在御阳殿前,周围皆是手持兵刃的兵士,而新帝的亲信侍卫,早就被他想办法调了出去。

“先帝有传位圣旨,十七皇子乃是天命所归的皇帝,如果即已登基,更是名正言顺,齐王此话,难道是要逼宫夺位吗?”储良在殿中厉声问道,他想要拖延时间,为新帝争取脱险的机会。

东方鸳大笑两声:“何为天命?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他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守得住基业!”

“新帝自登基之后广施仁政,大赦天下,百姓无不感恩戴德,齐王此举,弃忠义于不顾,如何能服众,如何能得民意?”储良质问道。

“得权者,便得民心,不服者,杀之!”东方鸳阴狠地说道,“储大人,本王念你是一代忠臣,若你能助本王成就大业,待本王登基后,便封你为宰相,若你不肯,本王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新帝才即位不过月余,尚不能应付这样大的变故,满脸惊慌之色,不知该如何应对,储良将他挡在身后,冷笑两声道:“臣虽无德能,却也知道忠君的道理,这大郑朝的君主就在臣的身边,就算封臣为宰相,也是景安帝的事,与齐王无关!”

“既然你们不识抬举,本王又何必再顾念旧情,来人!”东方鸳抬手一呼,数十名弓箭手从暗处冒出,指向御阳殿。储良透过门棂看见那一道道冰冷的箭光,顿时变了脸色,从案上取来传国玉玺交给新帝,说道:“皇上,看来齐王今夜是非夺位不可了,一会臣出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拿着玉玺从后门走,去找太后娘娘!”

“朕非太后亲生,她如何肯帮朕?”新帝手足无措道。

“太后娘娘与齐王乃是死对头,若是齐王得权,太后娘娘也将处于不利之地,为了自身,她定然会协助皇上你的!”储良把装玉玺的空匣子抱在怀里,佯装玉玺仍在里面,想要借此去引开东方鸳。新帝拽着他的胳膊,满眼泪光:“老师,齐王野心勃勃,你若出去,他如何肯放过你?”

储良自然知道自己这一出去必然有去无回,但那些宫女太监如何能指望得上,除了他外,还有什么人能保护得了新帝?殿外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东方鸳的手高高举起,只要一声令下,御阳殿便会成箭靶子。储良面色冷峻:“陛下,你多保重,老臣去了!”

“老师!”新帝急唤一声。

☆、第二百五十七章 计划破灭

储良正想要找开殿门,忽然看见殿外远处亮起火光,无数利箭破空而来,包围着御阳殿的侍卫纷纷中箭倒下,东方鸳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要的变故,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惊诧的回头看去,只见无数个身穿铜色战甲的将士从外面涌进来,他们个个身持长枪,脚步稳健,转身就已经将东方鸳等人包围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东方鸳自认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宫里的御林军皆被他调了出去,各大要道都安排了他自己的手下,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看他们的装扮,也不像宫里的侍卫。

这突然出现的约莫有数百人,他们冷冷站在夜色里,没有发现一点声音,东方鸳所带来的人已经死了数十个,余下的将东方鸳护在里面。东方鸳打量着他们的穿着,猜测来历,就在这时,这些人向左右退开,让出一条通道,一道银白色的人影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出来,东方鸳的瞳孔骤然收缩:“你…你是…”

“三皇兄,许久不见了。”那人在离东方鸳不远的地方站定,墨发高束,身上的银白色麒麟铠甲在夜色里发着冷光,眸光锐利,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居然就是东方玄!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东方鸳失声问道。

“叫三皇兄失望了,本王命大,侥幸又活了下来。”东方玄淡淡的扫了一眼周围,“看来本王回来的正在及时呀,若是再晚一步,三皇兄这箭恐怕便要射进御阳殿里了。”

“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便能力揽狂澜吗,别痴人说梦了!”东方鸳不屑道,“如今这宫里皆是我的人,就算你有再大的本领,今日只要踏进这里,就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三皇兄以为我为何会堕崖?又以为我为何迟迟没有出现?”东方玄嘲讽的说道,“我若不如此做,又如何能让三皇兄相信我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在三皇兄布局的时候逐个击破?”

“你说什么?”东方鸳脸色一变。

“三皇兄说这宫里皆是你的人,不妨试一试,看到底有几个会听你的号令。”东方玄指了指周围道。东方鸳心头一凛,拿出怀里的短哨,尖利的声音响彻夜空,但却没有一点动静传来。东方鸳的脸色愈加难看,东方玄却十分气定神闲的说道:“我若不假死,三皇兄又怎么会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不妨告诉三皇兄,你今夜的行动,我早就已经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阻止,便是为了等到此时,彻底将你连根拔起!”

东方鸳怎么也不会想到东方玄能够生还,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全盘计划竟然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怒喝道:“东方玄,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本王,本王既然做了,就绝不会罢手!”

“三皇兄想多了,我来,并不是为了阻止你,而是为了杀你!”东方玄眼神骤冷,“你我的新仇旧怨,今日便一并了断了吧!”

“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给本王杀光他们!”东方鸳振臂高呼,围在他身边的近二百名亲信侍卫吼叫着冲向东方玄。他们都是东方鸳亲自训练出来的死士,个个身手了得,但比起数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远远还不能应对,两队人马嘶杀成一片,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声连绵不断。东方鸳眼见自己的人不断倒下,再大的雄心壮志也渐渐被求生欲望取代,他不断后退,想找机会先离开这个地方,只要留着这条命,何愁没有东山再想的机会!

正当他欲转身逃离之时,东方玄身影一晃,已经拦在他面前,手中长剑横亘,冷笑着说道:“怎么,三皇兄想走吗?”

“你手握兵权,今日即便救了他们,将来也必不会有好下场!”东方鸳恶狠狠地说道。

“三皇兄说错了,我并不是在救他们,而是来杀你!”东方玄将剑指向他,“当年,你诬陷我母妃,害得她怨冤而死,此仇我不会忘记。你想要杀害峥嵘,令她多次涉险,这个仇我也不会忘记。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恩会记得,该杀人的也绝不会放过,拔剑吧,今日你我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将命留在这里。”

身后的嘶杀声仍在不断响起,东方鸳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了了,把心一横,既然如此,倒不如就拉上东方玄垫背!他眸光一厉,抽出腰中的宝剑,刺向东方玄。人人都以为他是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却不知道他长年习武,身手要较一般人高上许多,只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东方玄,东方玄征战沙场多年,不管是应变能力还是招式,都要远在东方鸳之上。

东方鸳节节败退,而他的手下也几乎都被将士们擒住,眼见局势已定,东方鸳心神一恍,被东方玄打落武器,东方玄长剑一挺,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自认为胜券在握,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纸上谈兵,永远不会有得胜的希望。”东方玄冷冷瞥着他。他带兵打仗多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东方鸳自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隐蔽无比,却不知在东方玄看来,那不过都是雕虫小技。

“你要杀便杀,本王便是化为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东方鸳仰着脖子,恶狠狠地说道。

“王爷住手!”储良从御阳殿里奔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东方玄面前,说道,“王爷,此人谋逆,恶大罪极,但仍要留下他性命,以顺藤摸瓜,除去后患,求王爷将他交给皇上处置!”

新帝怀抱玉玺从殿里走出,脸上神情惊恐未定,东方玄望了他一眼,并不行礼,只道:“若要留他性命,只需应了本王一个条件。”

“王爷请说。”储良道。

“我要带走一个人。”说出这句话时,东方玄的脸色都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