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小柒本也要回屋睡觉,却见节南望着屋顶,“深更半夜不睡觉,你又想干嘛?”

节南回头笑得挺欢。

柒小柒就以为自己猜对,哼一哼,“知不知道甚么是做多错多?我劝你少想想少做做多歇歇脑子,说不准歇过这一阵,你又能神机妙算了。”

节南走进屋门,“也不知道是谁该歇脑子,我抬头瞧个星星,还能扯这么些有的没的。”

柒小柒自拍一巴掌嘴,顺便扇风熄灯,“我贱。”

节南躺平,“你就不好奇为何冯三死于点钢蜂箭下?”

柒小柒背过去,摆明不搭理。

节南也侧了身,睡觉。

真睡觉。

第50引 神弓暗司

铸火融融,石勺舀起,细金如丝,流入特制的模器中,嗞嗞冒烟,急速冷却出一根根外黑内红的针。

节南抬袖拭了拭额头的汗,长吁一口气,目不转睛,稳稳夹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针,接到点钢钩上,又极快捉起特制的小钉锤,精确敲打,直至针与钩成为一体。

铸室四季如夏,尽管衣裙用得是南方最好的轻凉丝料,袖包腕,裙及踝,仍令她满头大汗。男子可以一年到头打赤膊扎裤脚,但女子却无论多热都要穿得整整齐齐的。哪怕,这是她一个人专用的铸室。

她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可思议得精准,又不可思议得灵巧,将最后一根针放上打铁石,才敲了两下——

“桑节南!”一声怒气冲冲。

节南的手不禁一哆嗦,锤子失了准心,不但没把最后那根针装上,连带刚才装上的那些全部歪了,白费半日工。

不过,也表明这个造法不可用。

节南无声叹呼。

铸室的门砰然蹦开,一只脚用力踩进来的同时,节南抓起一大片油布罩住工作台。

进来的是男子,个头虽不高,五官拼凑起来还不算难看,鹰高鼻寒星眼的样子甚至迷倒了好些女门人,甘心为他暖床。

不过,节南看起来,金利泰和,她这位二师兄,只是一个鼻子像钩子,眼白多到阴骛,偏偏皮肤跟敷了粉似的腻歪男人。

“金利泰和,我又怎么你了?”再瞧金利泰和单手反提一柄剑,她眼中悄沉,暗扫墙上佩剑,“近日我闭关造新箭,压根没出过这个院子,如此若还能招惹到你,我可真要佩服自己。”

“听说你把新来扫地的小厮看成是我?”金利泰和两眼喷火。

“那是因为我三日没跨出房门一步,突然走出门时眼前金光万丈,一时半会儿没瞧清楚而已。”至于吗?至于吗?“再说,这也要怪二师兄你常到我门前晃,我当然会以为你又来偷瞧我造…”

“桑节南,你少自以为是。说到偷,正好,点钢蜂箭原是沉香想出来的,结果给你抢去,害得沉香哭了好几日,到底谁偷谁的?!”金利泰和一冷笑,嘴唇削薄又红艳。

“我没抢,是你妹妹设计不够精良,造出的样箭一支竟重十二两。我问你,那是不是轻弓用箭?二十支箭装备,弓箭手就要负重二十四斤,还没计算射程。若非我提出这个设计有可取之处,司主才让我接手改进,否则早批废了。”节南又冷不防脱口而出,“二师兄,你平日吃什么了,脸白得那么女人相?还是——其实是偷偷敷了粉?”

“桑节南,你还不给我闭嘴!”金利泰和气得面红耳赤,“看小爷我挖了你这对白瞎的死鱼目珠子!”

一剑,先泛本色青,再夹杂一抹火烧云色,恶狠狠刺来。

节南猛地睁开眼,发现眼前漆黑如墨。

梦乎?忆乎?

无论是梦也罢,回忆也罢,金利泰和的脸这般闯进来,可没甚么令她高兴的。

同门不同师,她和金利泰和作为门中两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当然各以师父马首是瞻。最被看好的她的师父没当上门主,自绝而亡。她被废右手,同小柒被踢出器胄司,一年前更被贬至南方打杂,无望得志,也无望脱离师门。而金利泰和和金利沉香,一朝报得十年耻,再不用屈居她和小柒之下,一个成为得意的掌门大弟子,一个成为天豹将军呼儿纳的女人。

不过,这场败,败得太不让她甘心了!

师门本为北燎皇帝密设的神弓门,专责暗探,收集情报,密造武器等不为人知的要务,只需向皇帝负责。

她师父柒珍神机妙算,一手机关术幻化无穷,对老门主敬爱有加,对北燎皇帝尽心尽责,为人恩怨分明,本是门主接任的不二人选。

不料金利挞芳那个阴险女人,一边要挟老门主,一边投靠大今王爷,出卖北燎机密,令北燎在同大今的作战中节节败退。金利挞芳甚至还将她师父柒珍耗费数年才打造成功的浮屠战甲,当作自己所造,交给了大今。有了浮屠战甲护身,呼儿纳和他的天豹军更加所向披靡,最后决战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下北燎都城,老门主带神弓门向大今投诚,大今朝廷因此保留神弓门,并让金利挞芳和柒珍公平一战,由胜者继任门主,谁知文韬武略一向胜过金利挞芳的柒珍失手落败,金利挞芳担当门主。

三年后,柒珍要领门下支持他的人分出去独立,金利挞芳表面答应,半夜借呼儿纳的兵力封了整个神弓门,清洗反对她的势力。柒珍战到最后一刻,愿用自己的命换节南和柒小柒两个弟子的命。金利挞芳发完誓,柒珍立即自尽。

那是一场节南不愿去回想的残酷之战。

那一战,她失去了像父亲一样的师父。也是那一战,她被金利挞芳断右手脉,再不能使力,别说用剑,别说造弓,连拿笔构图都画不像,让金利泰和,金利沉香等同门弟子嘲笑成废物。

日子一久,新进神弓门的弟子都知道,门中有两个没了师父的废物。

她死拽着柒小柒熬住,从别人的眼中钉,渐渐变成谁也不关心的打杂门人,忍气吞声两年,终于等到南下的调令,活着离开了大今都城,才能顺道拜祭早就亡故的亲爹亲兄亲姐,顺道行孝,顺道报仇。

嘚啦啦啦,外头传来小石头滚砖的声音。

节南轻轻吐息,起身披了袄子,蹑手蹑脚走过熟睡的小柒身边,来到院子里。

斗转星移,草木拂拂,隐隐风啸,嗒嗒梆子,灯芯爆花,无一不落入她的耳中。看似寂冷的一更天,蠢蠢欲动,却离天明尚早。那片并不高的墙顶上,站着一个人,那般分明。

节南从不惊惧鬼魅,反冲那人笑了笑,“阁下等谁?”

客栈里节省廊灯,仅有的一只大灯笼照到那人半身,节南亦能看到他的手悠悠往她身上一点。

第51引 夜半伴林

对方那般客气,节南就放下心来,至少此刻不必同门相杀。

“等我?”

她原是傲气性子,即便恶霸之女,那也当得掌上明珠,拜得师又相当不一般。

神弓门擅造神兵利器,以至于北燎兵器一度天下闻名。她师父更是文武兼备,年轻时仗剑蜻螭挑战江湖四方,引一时大波大澜之后隐入神弓门,安心钻研兵器防御,对治国又深具见地,燎帝都曾称他为师。

而她能让柒珍看中,除却天赋,还有很不一般的韧性,再经大起大落,心眼百窍,口才要滑就滑,行事要狠就狠,千面可施展万种玲珑。

然而,她如今也就一个愿望,那是答应过师父的,一定要和柒小柒活好活久。

这时,节南嘴角勾出一丝俏刁,比常人不知机灵多少的那双眼,沉静盯住那人腰带上的坠牌,“天寒地冻的,劳你久等。”

那块牌子,她见过。

那人一言不发,转身朝外跳下墙去,等着。

但等好半晌,哪个方向都没来人,他只好重新跳上墙,却见节南竟然坐在石桌前,压根没有跟上来的打算。

他失笑,只好开声,“姑娘为何不跟来?”

节南才要笑,“阁下得改改自己这身鬼气,还有半夜吓人的毛病,也别因为自己像鬼,就把别人都当了鬼,以为能跟你似的,飘来飘去不着地。我是一文文静静姑娘家,跳不上这么高的墙头,但以我走路的速度,恐怕跟不上阁下的鬼步,还是算了。”

那人跃下,也不避着灯笼光了,直直走到节南跟前,一抱拳,“姑娘能认出在下,难说文静。姑娘曾避过在下一抓,轻功了得。”

节南一听就瞪起眼,“你不止是鬼,还是鬼差,抓得不是我,是我的魂魄吧。否则,我自己怎不记得这回事?还轻功了得?”

那人棱角坚毅的四方脸,笑起来都是棱的,无奈得要命,“姑娘想要走着去,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事情紧急,还请走得快些。”手臂往院门那里一摆,还是少说话为妙,“姑娘请。”

节南要笑不笑,“今日紧急的事情真是多,都赶着要命呢。这么吧,鬼差你走前面,能低就别走高,实在不行再飘,我这会儿稍微走快些,都可能会死在半道上的。”

四方脸想起来,是了,这姑娘的脸色确实有点像——呃——等着盖棺的死人。

“…”他考虑再三,“…若姑娘不介意,在下可以扶你走。”

“背着我走不是更快?”她介意好事不做到底。

“…”他沉默一会儿,蹲下身,宽背以待。

于是,一个鬼魅高的影子,踩高如枭空,踏低如袅水,不出两刻就落进一间小院之中。四周无树无草,青砖白井,井上搭一个木蓬,吊晒着些棉白布条。院中唯一的小屋下了板窗,只露一隙昏黄灯色。

节南双脚才着地,旁边立时蹿出两人,对四方脸谨首抱拳。

四方脸问,“里头可有异动?”

一人答,“没有。”

四方脸就道,“开锁。”

节南瞧着那人去打开屋门上的铜锁,眼睛圆了圆,“你们原来就是府衙官差,还是自说自话把这地方占为己用了?”

当她不知道这是知府衙门么?

白日里才在前头衙院待过,所以四方脸一上府衙的屋顶,她就认出来了。只是她定力好,双脚落地心落地,不慌不忙。

“事非得已。”四方脸不奇节南怎么知道这里是官府,但推开了屋门,“姑娘请进。”

尽管节南猜到屋里有谁,老实说,她私心里压根不愿意来见这一位,但亲眼瞧见他的样子时,不由自主就扑哧笑了出来。

那人全身卷着宽布条,不说绑得有多紧,可也绝对甩不开胳膊迈不开步子,再逃亦难。

这位可真够能折腾的,节南想。

“小山姑娘。”

叫她小山的人之中,他的语气最为独特。那种明知她是谁,又明知她不愿当谁,在名字上做花样,却其实觉着多余的,不以为然。

“这不是九公子嘛?”节南语气则夸张,全不遮掩讽刺意味,“那声后会无期言犹在耳,恍若昨日,想不到这么快就再会了。”

王泮林原本弯着腰板在瞧什么,听节南笑得好不幸灾乐祸,不禁直起身来,笑眼望进她眼中,“姑娘的风采一如前夜,我也本以为有生之年再难重逢,偏生造化弄人。”

堇燊干咳一记,很受不了两人如此惺惺的招呼法。

王泮林却乐在其中。

他被包成了粽子,光华竟丝毫不损,傲然之气自骨透散。墨山的眉,秋叶的目,那般云高天远的神魄,又那般勾人倾折的笑容,似火如冰,奇异得融合。

节南没有倾折,反而敛了眸子眯了眼,背对堇燊无声动唇——

怎么回事?

王泮林深不可测的双目突然湛湛起辉,似心中忽悦,“虽是我请小山姑娘来的,堇燊就不肯松绑,只好以这副狼狈模样相见,倒让小山姑娘见笑了。”

堇燊再咳一记,“公子,正经事要紧。”

王泮林再笑,却淡淡复冷,“请小山姑娘为我作个证,告诉堇大先生,你是否送我到一条不为人知的盘山道口,是否亲眼瞧着我走上山道,又有几分可能会迷路,重新绕回官道山脚。”

节南虽然猜王泮林不透,但对堇燊说道,“九公子说得不错,是我指他一条过山密道,那条路到底就能翻过大王岭,怎么都不能绕回官道。”

堇燊眉拢成川,沉眼瞧了节南好一会儿,朝王泮林拱了拱手,“公子见谅,是堇燊多疑,堇燊这就送小山姑娘回客栈。”

“且慢。”节南对堇燊请她出屋的动作视而不见,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还好奇得很,“九公子明明走得脱,为何绕回来让堇大先生抓住?又为何对冯三如此好奇?”

王泮林弯腰正看的,是冯三的尸体。而这里,是仵作验尸的屋子。

堇燊听节南都改称自己大先生了,开始揉脑门,暗叹这回任务好不艰巨,早知是这么难对付的人,真不该答应接下来。

第52引 此地无匪

“还是小山姑娘冰雪聪明,一瞧就知道我是自己绕回来的。这么简单的事,偏有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一根脑筋通肠子,真是——”

堇燊粗声饱气,“公子和姑娘自管说个痛快,在下外头等。”眼不见为净,免得忍不住想掐自己脖子。

王泮林却还不让他走,“堇大先生,我同小山姑娘说话,你也一并听了罢。”

堇燊便一动不动了。

这下,轮到节南皱了眉。

“下城门之前,我被堇燊押进了城,还见五千府兵出了城。堇燊不信我自己回来,故而我说什么他都以为狡辩,不过小山姑娘却是不同的。”王泮林一上来,居然是夸节南。

节南瞥一眼僵立的堇燊,嘴角虽笑翘,语调平平无波,“九公子到底在大王岭那边瞧见了何人,碰见了何事,不但连逃跑都顾不上,还能自投罗网?”

堇燊的双眼瞪起,让节南的话惊到。因她料得一点也不错,公子让他撞上时,正是如此道来。在大王岭那边瞧见了人,碰见了事,以至于不得不回头找他。而他压根不信,只当公子没逃得了。

王泮林也瞥一眼堇燊,似笑非笑,“我在大王岭那边瞧见了大今兵马,碰见了他们正往山道急行军。我便是再想求自在,那番景象在眼前时,总不能只顾自己逍遥。所以——”语调嘻嘻兮兮,“我回来报信。”

节南短叹,摇摇头,“九公子这般语气说重大军情,又有几人能信?”

单她瞧见的,这位就曾落单两回。

第一回也许只是耍人玩,第二回却是精心筹划。

“小山姑娘却信我。”王泮林笃定。

“那是自然。”节南走到王泮林身旁,同看气绝已久的冯三,压低了声,“九公子还得帮我守密,若我说不信,岂不是要我灭口?”

他并没有对堇燊说她用剑杀人,她姑且还信他。

王泮林神色从容,“其实,我让小山姑娘来,不仅为我作证,还有一不情之请。”

“别。”节南往门口退一大步,“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用请了,我已耽搁一日行程,明日定要离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要去都安!

“只怕眼下的情形,任何人都离不开这座城。”王泮林抬起眼,似乎望着节南,目光却延伸出门,投向无止无休的夜色中,令他那双眸子更漆黑冷峭。

节南看怔,喃喃道,“九公子此话何意?”

王泮林往那支射杀了冯三的利箭努努下巴,“冯三并非死于山贼之手,而是死于大今军的点钢蜂箭之下。点钢蜂箭原为北燎所造,勾尾带蜂针,入体就断开,蜂针一旦穿进血脉钻破了心,即便当时不死,大罗神仙也难救。北燎不及应用,被大今逼撤至西原。后来,点钢蜂箭就成为大今秘密武器之一,因制作不易,为天豹军呼儿纳帐下奇箭队专用。我买通仵作才问出来。据仵作所言,还是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一起验明,绝无可能出错。”

节南起先听得心惊,以为他不过一个闲游四方的公子哥儿,想不到见地如此之广,毕竟这等消息,可不是随便市井里转一转就能听到的。而后再听得他买通仵作,方才松口气。

王泮林瞧瞧节南,只觉她的脸惨青又惨白的,不知她心里起落,接着道,“冯三被此箭穿肩,可见弓箭手就在近处,但因何不一箭取他性命,反而放他逃走?”

节南暗想,就算王泮林看得出点钢蜂箭的来历,也不至于怀疑到她的来历,更加安下心来,但道不知。

她一心只想装傻,却不知觉间小看了王泮林。在他眼里,桑家女娘早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姑娘家。这样一个不普通的女子,刻意不动脑子,把一件很明显的事情答成不知道,反显得突兀。

王泮林虽一时想不出为何,心里就起了一点点疑惑。而他的性子,一旦起了疑,不解惑是不可能的,即便不是这会儿就解。

面不露惑,他自问自答,“点钢蜂箭可拖延冯三的命,让他将假消息报过来。也因脱落蜂针后的点钢箭与一般点钢箭无异,不会令人怀疑是大今军所为。只恐怕,凤来县不是让山贼占了,而是让大今占了。”

节南自然想得到,“倘若九公子说得都对,凤来被大今占领,为何装成山贼,惊动府城…”她倏地睁圆了眼,脱口而出,“调虎离山!”

王泮林道声不错,“成翔府兵不过七千,调走五千,就剩两千,大今若打来,可不费吹灰之力。我进城后,好不容易说动堇燊,让他带我先见了知府大人,呈明此事。”

节南点点头,“怪不得突然下了城门。知府大人既已得知,那不就好了?”还要请她作甚?

“但知府大人同堇燊一样,不信我,还把我赶出衙门。”

王泮林转了一折,节南心里转了三折,然后再瞪眼,“他不信你,所以没有把五千兵叫回来,但他既然不信你,却下了城门戒了严…”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难道知府他…他已向大今投诚?”

虽然,知府派出去打凤来的那两官儿,仔细一想就像排除异己。不过,这可是通敌叛国啊?看他长得猪一样,吃得是熊心豹子胆?

她看走了眼哪!

堇燊陡地转过身来,神情大骇,“九公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相较于两人惊诧的表情,王泮林半点不着急,“我说那知府长得猪一样,脑子可不是猪脑子,心知不妙,还能跟我打哈哈,胆子恁大,没有当堂撕破脸,而我一走,他立刻放下城门,谁也别想坏了他升官发财的大事。这不就是说他投诚的意思么?”

堇燊气结,谁能知道是这意思?

节南开始同情堇燊,反白王泮林一眼,“其实也未必。知府不信你胡言乱语,故而没有派人追回府兵。至于下城门么,本就是应该做的。凤来县离府城不过数十里,万一山贼分股闹来。”

第53引 哪面楚歌

节南还记得,宋子安劝过知府关城门,所以她也想,虽然知府当时没回过味儿来,没准后来改了主意。

堇燊重重一点头。

王泮林垂眸望地,又偏眼看向一旁上了盖的简板棺木,想要过去瞧,却又实在不想像虾子一样跳着走,神情间少不得自嘲。

“即便知府真投诚,知道你可能看穿一切,他能轻易放你走?”节南与一昧不信的堇燊又不同,对知府的不作为抱持正反两种想法,只是有些拿不定而已。

“大概怕打草惊蛇,只是派人盯着我们,不过堇燊则以为那是帮我脱身的人。若不是我和堇燊进城时皆瞧见了船上的小山姑娘,我后来就想到你能还我清白,堇燊也知姑娘一二分,否则他哪里肯去请你。他若不与小山姑娘一道听我说,我一人说什么他也不会信的。”

有一种人诉委屈,从容不迫,拉人帮凶,实质可恶。

节南顺着王泮林的视线,盯上棺木,看他要瞧不瞧得,心里就好奇起来。她当下快步走了过去,动作利落得把棺盖抬起,打眼往里一瞧,立刻惊住。

棺材板里歪躺着一个死人,让人割断了喉管,一刀毙命。

“仵作精瘦,鲇鱼须,右眼下一颗豆大黑痣,今日穿的是黑袄灰裤。”王泮林声音冷清,“棺材里躺着的,可是他?”

是!节南猛回头。

四目交汇。

明朗的,更明朗;犹豫的,不犹豫。

堇燊见状,两大步也到了棺木前,看清仵作死状,浓眉两道恨不能皱拢成一道。仵作之死,只表明一件事——王泮林这回当真没有骗他。成翔府,已是一座即将沦落的危城。

“恕我愚钝!”堇燊拱手告罪,即刻解开了王泮林身上绑束。

手脚终获自由的王泮林不慌不忙捋袖子平衣角,把别人燎急了,他却越发淡然,走到棺木边看了仵作尸体,还伸手摸按仵作血肉模糊的脖子,最后从死人肩上拽下一个包袱,打开翻翻瞧瞧。

“仵作察觉了,但想走,却遭灭口。尸身尚有余温,应是刚死不久。”他看着节南说道。

节南心道看她干嘛,干笑着,边回边退,脑门后面长着眼睛似的,眨眼已出了门。

“九公子,我帮你重新获取了堇大先生的信任,如今你能走能跑,我总可以走了吧?”要命,要命,得赶紧叫上小柒,趁着大今军还没到,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小山姑娘且留步。”王泮林说完,堇燊一记轻哨,节南脖子上就叉了两柄寒刀雪刃。

节南背着左手摸住腰带,看似身形未动,但笑出颗颗珍珠小牙,相比她的死人脸色,好不漂亮耀眼,“九公子莫忘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留步?

“某刚才说过,有个不情之请。”王泮林也在笑,骗死人不偿命那种笑法。

当她看不出来么?节南无声磨着牙,咬字出音,“九公子真会说笑,您身边,论武有堇大先生,论文有十二公子,论财力有刘氏一家,论势力有王氏后盾。我一个孤苦无依,重病在身的女儿家,能帮九公子什么?”

“请小山姑娘前去金镇搬救兵。”王泮林不依不饶,把话说清楚了。

敢情不管她说甚么,都是放屁!